宋青葙大惊,本能地想打听怎么回事,话还没出口,只听皇后又道:“好在宫里一切都不缺,你安安生生地住着,不相干的事别多想,别亏损了身子,月子坐不好,以后再怀胎就难了,就像哀家当年…”
哀家!
皇后自称哀家!
宋青葙又是一惊,皇后已经抱着襁褓起身,“孩子我带回去,等你有了奶水再送过来。”
宋青葙心下感激,不由说道:“臣妾恳请娘娘给孩子取个名字。”
皇后爱怜地看着襁褓里的婴儿,喃喃道:“哀家回去想想。”在宫女与女官的陪伴下走了出去。
不多时,碧柳跟在圆脸宫女身后进来,一见宋青葙就扑了过来,哽咽着问:“夫人,你怎样?”
宋青葙碍于两个宫女在此,不便多说,只笑道:“挺好的。”
碧柳又问:“听说夫人已经生了,什么时候生的,孩子多重?”
接连发生了太多事情,宋青葙根本还没来得及问这些。
长脸宫女笑着回答:“前天夜里生的,四斤六两。”
宋青葙想起大表嫂生付余时的七斤八两,脸色便有些黯淡。
长脸宫女甚是体贴,忙道:“看着虽小,可精神着,听皇后娘娘身边的小玉说,刚睡醒还啃手玩呢。”
宋青葙知其意思,抿嘴一笑。
恰好,圆脸宫女提着酸枝木的雕花食盒进来,将食盒里的饭菜一样样摆在床边的矮几上。
一碗白米饭,四碟家常菜,还有一碗人参炖的鸡汤。
宋青葙饭量并不大,可想着皇后娘娘的话,还是勉力吃了个干干净净。
圆脸宫女过来收拾碗筷时,宋青葙清楚地听到她腹中因饥饿而发出的“咕咕”声。
长脸宫女便瞪了她一眼。
圆脸宫女红了脸,忐忑地睃眼宋青葙,提着食盒快步离开。
宋青葙犹豫会,对长脸宫女道:“你们照顾我一整天水米未进,想必饿了,不知道宫里什么时候放饭,你别误了时辰。”
长脸宫女笑笑:“没事,奴婢还不饿。”
话虽如此说,仍是福了福,走了出去。
宋青葙便问碧柳:“你还是在正殿旁边的偏厅里?”
碧柳摇头,“不是,换到一间空屋子里了。仍是三十几人挤在一处,这几天每天都只给一碗饭,一杯水,小解大解都在屋里,窗子也堵得严严实实,简直没法待。”
宋青葙心里咯噔一声,想必宫里的情势并不像皇后说得那么好。
又隐隐后悔,刚才应该留些饭菜出来,碧柳她们每天只一碗饭,那两个宫女也不见得能好到哪里。
碧柳见她神色怔忡,知她又在想事情,遂劝道:“夫人歇下吧,眼下顶紧要的就是早点养好了,照顾好小姐。”说着,把她身后的靠枕抽出来,扶她躺好。
宋青葙觉得身子很累,头也痛,可就是睡不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跟走马灯似的在脑海中一一闪过。
正月十八,皇上昏厥。
正月二十二,宫中传言皇上大有好转。
正月二十三,皇后颁发懿旨,召见一品命妇。
正月二十四,进宫。
皇后穿得是秋香色妆花褙子,按说庆贺生辰又是大正月,应该穿大红色才对…莫不是那时候皇上已经驾崩了?
或者更早些,传言皇上病情好转的时候其实已经…
那么皇后为什么要将公侯勋贵的妻室召进宫?
宋青葙蓦地想起进宫那天,宫门口的太监说皇后喜欢乖巧温顺的人…皇后是把她们当成人质。
用来牵制朝中权贵的人质。
五爷素来表现的淡泊寡欲,除了管着教坊司之外,极少参与朝政,可顺义伯去是武将出身,整个山东都是他的势力范围,还有遍布京都各处的他的旧部下。
五爷对上顺义伯,并无绝对的胜算。
不言而喻,皇后是支持五爷的,一来,长嫂如母,五爷几乎是在皇后跟前长大,二来,皇后在生辰那天处死郑贵妃与皇子,想必已经知道了郑贵妃的丑事。
江山是楚家的,皇后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落到外姓人手里。
如此说来,五爷应该在宫里,而包围皇城的是顺义伯的人。
至于其他更复杂的军政派系,宋青葙任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只是暗自期盼,皇城能早点解围,否则时日一长,便是饿不死,也得急死了。
尤其是秦镇。
宋青葙想象不出这几天的秦镇会急成什么样子,要是有个法子能递个信儿出去就好了。
至少得让他知道自己平安无事…
第115章 贵妃之孕
此时的秦镇,正骑着马徘徊在玄武门附近。
隔着老远,他就看到玄武门口一列又一列的士兵,将皇宫围得水泄不通。
秦镇咬咬牙,打马离开。
正月二十四那天,他估摸着未正时分赶到皇宫门口,守门的卫士说,没见有人出来,想必寿宴还没散。
他耐着性子等了小半个时辰,实在忍不住,请卫士帮忙找个太监通传一下。
没多会,早先接着宋青葙去慈宁宫的太监来了,说:“皇后娘娘开心,想留各位夫人多住几天,一起热闹热闹。”
秦镇心知不好,情急之下,便要往里闯。
太监尖着嗓子皮笑肉不笑地说:“咱家知道秦世子是挂着夫人,可别人却未必这么想…秦世子即使进去了,能囫囵个儿把夫人带出来?就算带出来了,私闯宫廷的罪名是坐实了的,秦世子要带着夫人逃到哪儿去?何况,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
秦镇思量片刻,顿住脚步。
太监又道:“秦夫人是个伶俐人,早先不是说了,让秦世子经心看着府里,秦世子请回吧。皇后娘娘仁慈宽厚,奖惩有度,秦世子放心。”
秦镇垂头丧气地回府跟清平侯商议。
清平侯很淡定,“先祖当初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出生入死,先后三次救了太~祖皇帝的命。太~祖皇帝登基后,论功行赏,要封先祖为异姓王,先祖推辞不受,太~祖皇帝感念先祖功劳,特赐丹书铁券。只要咱家不谋反忤逆,哪任皇帝都动不了咱家…眼下,皇后是想扣留某几位家眷为人质,其他人全是幌子,宋三娘不会有事。”
秦镇红着眼,粗暴地问:“父亲一早就知道这是个骗局?”
清平侯平静地说:“我猜测的,”看了眼秦镇,从怀里取出张叠得极小的纸,递给秦镇,“二十二那天送来的情报。”
秦镇扫了眼,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霸县有数千难民朝京都集结而来。
清平侯道:“那些难民虽是农夫打扮,肩上扛着锄头、铁锹,腰里别着柴刀长镰,可他们行进却极有章法,丝毫不乱。即便不是士兵假扮而成,里面定也有高人坐镇。所以,我想宫里必然有什么变故。”
秦镇问:“父亲既然有此猜测,为何还让三娘进宫?”
清平侯沉声道:“皇后既然下了懿旨,咱家必须得有人去,你祖母心里没数,我担心她说出不该说的…三娘办事有分寸,而且怀着身子还进宫,也显示出咱们的诚意,皇后娘娘心里会掂量掂量。”
从理智上,秦镇能够理解父亲的做法,可从感情上,他却无法接受。
秦镇愤懑地走出菱花轩,迎面遇到了秦钧。
秦钧说,五军营已四分五裂,其中半数卫司奉命包围皇城,约莫三分之一的卫司占据了正阳门、宣武门还有阜成门。
他所在的卫司已进驻到京都城内,准备与五城兵马司的人火拼。
五城兵马司内部也乱得不行,北城司与西城司受命与张钊,是顺义伯的手下,而东城司、南城司以及中城司则是五爷的兵力。
整个京都城陷入一片混乱。
秦镇听完秦钧的话,心急如焚,再次来到皇宫门口,看到金水河边已布满了浑身盔甲的京卫。
城墙上面,是黑甲红胄的羽林卫。
城墙下面,是红甲黑胄的京卫。
令旗混动,箭矢纷飞如雨,惨叫声、哀嚎声不绝于耳。
秦镇苦笑,空有一身本事,能抵过数十上百人,可在这无情的枪林箭雨中,却无能为力。
秦镇黯然转身,紧抿着双唇,茫无目的地四处溜达。
才刚擦黑,大街上已空无一人,惶恐的百姓都紧闭着门户,躲在家里。
偶有几队士兵经过,有认识秦镇的,装作没看见就过去了,有不认识秦镇的,看着他周身散发的凌厉气势,不欲多事,也装作没看见。
秦镇晃晃悠悠地经过了顺义伯府。
顺义伯府今非昔比,外面围着层层兵士,将府邸护卫得密不透风。
看服色,像是五城兵马司的人。
秦镇的马刚探头,便有卫兵喝问道:“谁?干什么的?”
秦镇一马鞭抽过去,“爷打这儿经过,不行?”
这一鞭用了狠劲,士兵被抽了个皮开肉绽,倒在地上哼哼。
小头目怒气冲冲地跑过来,见是秦镇,立马踹了士兵一脚,“不长眼,连秦大爷都不认识,”谄媚地对秦镇笑道,“这么晚了,世子爷还没回去?”
秦镇“嗯”一声,“没事干,出来溜达溜达。”
小头目点头哈腰地说:“世子爷慢走。”
见秦镇走远,小头目转身又踢了士兵一脚,“娘的,以前怎么当差的?街面上有头有脸的混混都不认识,自己找死别连累老子。”
士兵哼哼唧唧地说:“头儿,我以前没在这儿干,去年我姐夫使银子给我谋了这差事。”
小头目不耐烦地摆摆手,“得,一边待着去,以后眼珠子放亮着点。眼珠子不好使,脑袋也是一团浆糊,也不寻思寻思,现在普通老百姓哪敢出门?上头吩咐了,有几家是千万不能得罪的,要是得罪了,杀你满门都不为过。”
士兵捂着受伤的胳膊一瘸一拐地街对面墙根处默默地处理伤口。
秦镇窝着的一肚子火气没有地方发散,正好遇到方才之事,心里顿时有了主意,快马加鞭地回了府。
没想到秦钧也在。
秦镇便问:“你不是夜巡,怎么回来了?”
秦钧指着身边数人,“哥儿几个一寻思,这送命的差事不能干,回来歇歇,糊弄过去就完了。”
秦镇见他们每人手里一柄长刀,一张开元弓还有数十支两开肩箭,便对秦钧道:“跟你借两人使使,肯定平安送回来。”
旁边的兵士纷纷起身作揖,“世子爷有何差遣,尽管吩咐。”
秦镇淡淡道:“没什么大事,帮我扛着箭,我去把顺义伯府烧了。”
秦钧笑道:“我们刚从那边过来,也罢,今晚看来安生不了,哥几个一起去就是。”
“不用那么多人。”秦镇指着两个看起来身材灵便的,说,“就他俩了,你在家里照应着,一个时辰之内我就回来。”
那两人一个叫张三顺,一个叫李大壮。
秦镇唤远山提来一桶桐油,泡了约二百支木朴头箭,分成三份,各用白棉布包好,三个人分别背着就出发了。
这次秦镇没张扬,小心地避开夜巡的各路兵马来到顺义伯府附近。
因此前刚经过,秦镇瞧了瞧远近距离,令张三顺跟李大壮藏好,自己却三下五下爬到一棵古松上。
透过针叶的缝隙,可以清楚地看见顺义伯府门口士兵的动静,还有院子里隐约的屋舍轮廓。
秦镇同时点燃五支箭,展臂张弓,火箭带着呼呼的风声疾飞而去,两支射中了屋檐下的灯笼,另三支直直射入三个士兵的胸口。
趁着士兵混乱之际,秦镇毫不犹豫地再发五箭,又有五人倒下。
远远地,有士兵的嚎叫声传来。
张三顺跟李大壮面面相觑,眼底尽是不可置信。
他们早听秦钧说过,他大哥的功夫好,却没想到会这么好。
人家是百步穿杨,他岂止是百步,几乎有百丈了,箭法仍是这么精准。
秦镇张了三次弓,发出去十五箭,纵身跃下,低声对张三顺两人喊了句,“换个地方。”
三人曲膝弯腰,猫行至另外一条胡同。
这次他却跃上一家人的屋顶,躲在烟囱后面,张三顺一支支点燃箭头,秦镇一支支搭上弓,展臂、搭箭、拉弦,动作如行云流水,毫不凝滞。
门口的士兵已分成几组去巡查周围的可疑人物,没有人发现,有火箭似流星般划过天际落在顺义伯府的院落里。
因是冬天,天寒地冻,秦镇连发数箭没引着火,索性又换了处地方。
终于,火箭落在一层枯叶上,起了不小不大的火苗。
秦镇眼力极好,借着微弱的火光瞧见附近的屋舍,脚尖踩在烟囱上,身子弯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用力射出三支箭。
支支都插在窗棂上。
窗棂糊着高丽纸,很快燃烧起来,更加北风呼啸,风助火势,烧得更旺。
秦镇冷笑一声,瞧准正院的位置,又是数箭。
不过半个时辰,顺义伯府从前院到后院,从正房到花园,足足有十余处火势。
火情惊动了夜巡的各路人马,街头巷口时不时有械斗声传来。
秦镇艺高人胆大,带着张三顺两人,在栉比鳞次的屋舍间几个跳跃,便离开了那处是非之地。
郑夫人自然不知自家府邸已是一片火海,她正在慈宁宫地下一处湿冷的地牢里辗转反侧。
离地丈余有扇半尺见方的小窗户,窗棂嵌着铁条,极为牢固。
北风肆虐,自窗户口呼啸而入,屋内越发冷寒难耐。
郑夫人情不自禁地缩缩肩头,将双手拢在袖子里。
借着微弱的星光,她瞧见宋青艾直挺挺地躺在稻草上,目光呆滞,仿佛痴傻了一般。
郑夫人不由遍体生寒,她一直以为这个儿媳妇虚荣无脑又懦弱,没想到会是那么狠毒。
将自己挺着大肚子的堂姐推到在地不说,竟还朝着她的肚子踢了两脚。
当时正殿里的人都吓傻了。
要不是武康侯世子夫人死命抱住她的腿,她还不知要踢多少下才算完。
郑夫人自诩不是个慈悲人,经她手死的人也不少,可让她踢孕妇的肚子,她有点不敢下手。
一尸两命,要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郑夫人这一生算是相当顺利,她出生在济南一家普通的小官吏家。父亲在济南府户房任典吏,家中不说宽裕但是该有的样样不少。
到了说亲时,母亲说付家男子不纳妾是户好人家,父亲却说再好也是商户,一辈子不能出人头地。
母亲曾找人给她算过命,说她命里富贵,有夫人之相。
于是父亲作主,将他许配给当时在山东都指挥使司任经历的郑广。
郑广仕途极为顺遂,成亲才刚十年,已从正六品的经历做到正三品的都指挥佥事。
再过几年,长女郑德秀进宫,深受皇上宠爱,予之妃位。
郑广因女封爵,举家搬到京都。
她成为超一品的伯爵夫人。
郑夫人以为做到这个位置,已经荣华富贵的顶端。
可是有一天,郑广告诉她,还可以更上层楼。
皇上年近花甲却无子嗣,若郑德秀能生得皇子,待皇上百年之后,皇子尚幼,万晋国的朝政就可以把持在郑家之手。
到时候,郑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倘若皇子再无疾而终,万晋朝岂不就落入郑家,郑夫人就有可能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而,要想这一切实现,首先得要郑德秀生个儿子。
那年郑德秀省亲归府,郑夫人便在酒菜里下了药。
有死士与郑德秀同寝。
郑德秀本不情愿,可木已成舟,而且罪魁祸首是自己的爹娘,怎能声张出去?
倘或声张出去,不但郑家上下都要死,自己的性命也保全不了。
另外,皇上年纪老迈,行房时力不从心,可死士正当年轻力壮,每每让郑德秀欲~仙欲~死。
一年里,郑夫人先后三次以各种理由请求郑德秀归家探病。
郑德秀享尽鱼水之欢,终于有了身孕。
而郑广广募术士为皇上炼制五石散,五石散有壮阳催~情之效,皇上龙风大振,对于郑德秀有孕之事毫不怀疑。
早在郑广制定此计划时,他就开始暗中谋划着篡位,等郑德秀一朝有孕,布置起来便更加得心应手。
人人都觉得郑贵妃的儿子能够继位,因此不遗余力地巴结顺义伯。
郑广运筹帷幄,觉得算无遗漏,可百密一疏,日日替皇上诊脉的常太医看出了蹊跷,而且表面上清雅淡泊的五爷也察觉到不对。
郑广本不想打草惊蛇,可留着常太医变数太大,于是在一个风高月黑之夜,遣人杀了他,假作自杀之象。
可五爷那边,郑广虽时时留神,却怎么也探不出他的深浅,查不清他的底细。
郑广试探着五爷,五爷也试探着郑广。
皇上的身子却一日不如一日,正月十八那天晕倒在朝堂之上,就再也没有醒来…
第116章
皇上最后是在乾清宫咽得气,当时只有皇后在身边。
回光返照那刻,皇上拉着皇后的手,说:“梓童,你我成亲四十余年,不曾红过脸拌过嘴,有妻如你,朕之幸。旻儿尚小,若他继位,江山势必会落入郑广之手。朕知五弟愧对梓童,只是江山社稷重过…”喘着气,说不下去,可手却用力收紧,抓得皇后的手都红了。
皇后沉默着点了点头,皇上才欣慰地分开,散了最后的气息。
皇后其实并不喜欢五爷。
皇后生了第一个女儿后,事隔十年才怀了第二个,那时她已三十五六岁,得知有孕,兴奋得好几天没有睡好。
那会五爷也才七八岁,正是调皮的时候。
安国公出使西域回来后,送给五爷一只西域猫。猫周身雪白,惟独两只眼睛绿汪汪的,比翡翠都耀目,夜里看上去却有些瘆人。
有天,皇后跟公主在慈宁宫院子里散步,五爷带着猫也去了。
不知为何,猫突然发了狂,绿眼变得血红,嘶叫着扑向公主。公主受惊,紧拽着皇后的裙角向后躲。
皇后站不稳,倒在地上,肚子里的孩子便没保住,是个成了形的男胎。
公主吓呆了,从此见到猫就害怕。
皇后不愿怀着恶意来猜测五爷,可她忘不了倒地的瞬间,无意中瞧见的五爷阴郁的眼眸。
谁会想到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会有这样的心计?
皇上只以为幼弟调皮,不忍苛责他。
可皇后知道,从那天起,她对五爷的心就变了。
五爷也变了,起初他是天文地理弓马骑射养养精通,后来就放弃了这些,只跟着乐师们学着弹琴排曲。
性情却越来越乖僻,稍不如意就大发脾气,而且越是人多的场合越张狂。
弱冠那年,五爷离宫开府,自请圣命,掌管了教坊司,一管就是十几年。
而皇后伤了身,再也没有怀过孩子。
皇上临终前的意思很明白,要把皇位传给五爷。
皇后不甘心,可又不能违背皇上遗愿。独自待在内室,一边流泪,一边给皇上换寿衣。
皇后勉力将皇上的衣物由里到外都换好,眼泪也干了。她放下帐帘,去净房洗了脸,整过妆容,镇定地走出内室,吩咐太监,“皇上宣兴王进宫,速去。”
五爷来得很快,像是早有准备般,拿出了常太医的手札。
皇后看完,淡淡地问道:“你早就知道?”
五爷回答说:“长兄若父,我很关心皇兄龙体。”
这关心是基于兄弟情意还是别有他意,皇后不愿多问,只木木地说:“皇上既然将江山交给你,你别让皇上失望。”
五爷“扑通”跪在皇后面前,“…安国公说,那只西域猫最喜欢公主手上系的铃铛,听了铃铛声会两只脚站起来跳舞,公主必定会喜欢…我没有想过要害皇嫂的孩子。”
皇上共兄弟五人,其余四人除一人早夭,五爷留在京都,另两人分别在云南与广西的封地。
安国公夫人跟滇王夫人是一母同胞的姐妹。
皇上若无子嗣,又跟五爷有了嫌隙,那么为了江山社稷,只能从子侄当中过继一位。
安国公想必打得就是这个主意。
皇后看了眼五爷,淡淡地说:“过去的事,我都忘了,不想再提。你起来吧,以后你就是一国之君,再行这么大礼不合适。”
五爷却仍跪着不起,“这些年,好容易有这个机会把话跟皇嫂说清楚,皇嫂信也罢,不信也罢…本来我想皇兄定然还会有子嗣,为避嫌疑,我也做了不少荒唐事。后来,偶然听到高人一句话,我才意识到自己太狭隘,为着私心荒废了十几年。这几年,我在私底下也用了点功夫,若皇兄指定了储君,我会好好指点辅佐他,就像当年皇兄对我那般。若是皇兄没定储君,我就会替皇兄管着万晋的江山,不叫外人得逞…”
过了良久,皇后黯然道:“郑广在朝中势力非同小可,皇上驾崩之事瞒不了几日,你还是早做准备…皇上没留遗诏,遗言也只说与我一人,郑广要是一力扶持旻儿,朝中定会有不少追随者。”
五爷做了两件事,一是把旗手卫、金吾卫、羽林卫等守卫皇城的二十四亲卫握在自己手里,其二就是传信给五城兵马司蒋淮,令他接管京都内城九大城门。
只是,顺义伯没少在皇宫安插人手,亲卫的变动很快就传到了顺义伯耳朵里。顺义伯怀疑皇上已经驾崩,暗中已做了准备。
郑夫人之所以进宫,一来是打探消息,问问贵妃皇上的情况;二来也是给人假象,不愿打草惊蛇。
到了申时郑夫人还没回府,顺义伯立刻以“诛楚瑭、清君侧”的名义召集士兵围住了皇宫。
意指皇上极可能被五爷挟制,要救皇上于危难之中。
宫里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两方人马就这么僵持着。
顺义伯胜券在握,毕竟自己占着主动,粮草非常充分,而皇宫,一应供给都是有数的,最多半个月就会坐吃山空,坐以待毙。
这期间,只要保证京外的兵马不来淌浑水就行。
顺义伯相信,皇宫被围得密不透风,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五爷要想传信,比登天还难。
顺义伯在金水河边设了帅帐,白天黑夜都在帐里指挥。
故此,秦镇火烧顺义伯府时,顺义伯并不在府里。
当然,顺义伯府里的人没怎么伤亡,就是财物损失了大半。
顺义伯不在乎钱财,等过上半个月,整个天下都是他们郑家的,还愁没钱财?
顺义伯也不在乎人,反正府里就是些小妾跟庶子女,就是死光了,以后他登基为皇,还能再生。
顺义伯在乎的是脸面,自己在前方作战,后方的老窝被人端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顺义伯被侍卫前呼后拥着回到家中,寻到负责守卫的头目,劈头盖脸地骂道:“二三百人连个府邸都看不住,到底是哪伙人干的?”
头目心里委屈,起先损失了十余个士兵,他就派人四下察看去了,谁能想到会起火,而且府里还有好几百小厮护院,就是起火也应该是他们的责任。
头目素知顺义伯的脾性,不敢反驳,直等顺义伯骂完了,才道:“起火是火箭引起的,卑职将四周射程之内的地方都巡察了一遍,没发现可疑人等。不过,由箭矢的标记来看,应是五军营的人干的。”
驻扎在京郊的五军营约莫十四万人,分三十六卫,一个卫有四个千户所,单是千户就有一百多人,真要挨个查,要查到几时?
而且,万一排查过程中得罪了那些两不相帮的千户,岂不是因小失大?
顺义伯只得吃了这个哑巴亏,急匆匆地又赶回帅帐。
顺义伯回家这个空档,秦镇又去了皇宫附近溜达。不过没靠近,就隔着远远的,打量着密密麻麻的营帐。
到了夜晚,秦镇照例带着张三顺与李大壮,将各个将领的家给点了。
将领的府邸不比顺义伯府有里三层外三层的士兵把守,加上秦镇已经有了经验,放起火来要容易得多。
一晚上,差不多能烧三、四家。
包围皇宫的众将领心里直犯嘀咕,已经烧了的忧心家中老少衣食没有着落,还没烧的惦记着什么时候轮到自己家,隔一会就派士兵回去察看一番,倒是大半心思用在了家里。
不知不觉,皇宫已经被围了八天。
米粮倒是还能供应上,菜蔬鱼肉早就吃光了。
其他人倒好说,吃白米饭也能支撑着,可宋青葙喂孩子,每顿都得喝点汤汤水水才能下奶。
先前那头奶羊,早在宋青葙有了奶水之后就被炖成羊汤进了她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