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低着头,飞快地瞟了宋青葙一眼。
这就是老夫人极厌恶的大奶奶?
听说名声不太好。
可她看上去温婉端庄,带着些怯弱,并不像她原先以为的那种风流娇媚的女子。
而且,看起来很小,只十三四岁的样子…也不知命相如何?
秦镇等得不耐烦,没好气地吩咐红梅,“进去看看祖母收拾妥当了没有?”
红梅脆声应着,掀了门帘进去,很快出来,“正在梳头,就快了。”
宋青葙冲她笑笑,又看向秦镇,示意他不要心急。
秦镇不动声色地往她身边靠了靠。
晨阳斜照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一道金色的轮廓,温馨静谧。
秦老夫人正在屋里慢条斯理地喝着加了蜂蜜的羊乳。魏妈妈瞅瞅门外,低声道:“大爷他们等了一刻钟了,要不让他们进来?”
老夫人“哼”一声,“不用,等我喝完再说。你去把炕桌边上那本《女诫》拿过来,翻到《曲从》篇,让秦大他媳妇在门外背十遍,背得一字不差才能进来。”
魏妈妈心里直犯嘀咕,可素知老夫人的癖性,不敢违逆,捧着《女诫》出去了。没一会原样捧着进来了,“大爷说大奶奶身子不好,不能久站得回去歇歇,女诫留着老夫人闲着没事看两眼,大奶奶用不着这个。”
“都反天了,还有没有规矩?儿媳妇如此,孙媳妇又如此,一个个眼里还有没有我?”老夫人气得把手中的甜白瓷碗往黑檀木桌上一顿,羹匙撞击着碗面,发出清脆的当啷声。
魏妈妈连忙将碗匙收下去,哎呀,这跟大奶奶可没关系,她看得真切,大奶奶想接来着,是大爷拉着她的手给拽走的。
大奶奶人还真不错,等了这么久,一点怨言都没有…嗳,大奶奶看着挺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
到底是哪里?
魏妈妈拍拍脑门,她真想不起来了。
宋青葙挣脱秦镇的手,不安地问:“老夫人怕是生气了,女诫我记得熟,看一遍准保能一字不落地背出来…”
秦镇不悦地说:“你不了解祖母的脾气,她今儿让你背女诫,明儿就能让你背女论语,女四书都背完了那就抄两遍…祖母是闲得难受,就爱折腾人。”见宋青葙脸上仍是踌躇,又道,“不用担心,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凡事有我,我娶你回来不是让你受气的。”
宋青葙嗔道:“老夫人是长辈,受点气也没什么,只要…只要世子爷别气我就行。”
“我怎么会气你,”秦镇立定,回身看到宋青葙唇角噙着的浅笑,不由促狭心起,使力将她拉至怀里,低声道,“我疼你还来不及。”
热热的气息扑到她的颈项,宋青葙的半边身子都酥麻麻的,她急忙推开他,四下张望一眼,“光天化日,你干什么?”
秦镇再度捉住她的手,浅浅笑道:“放心,这里平常没有人走。”
宋青葙试探着问:“世子爷觉不觉得,咱们府里的人好像特别少,要是一个人出来走动,还挺瘆人的。”
秦镇道:“我陪你,要是我不在,就让你那个会功夫的丫鬟陪着。”
要是没有碧柳呢,是不是就不能出门了?
宋青葙暗自思忖,也不知道秦镇前头那个过了大半年的妻室,是怎么处理的,会不会也是秦镇陪着?
如此想着,心里颇有点不是滋味,脸色也暗淡下来。
秦镇时时注意着宋青葙的神情,见她神色不虞,稍稍猜测到几分,伸手指了指树木掩映下的一处青砖小院,道:“我上次成亲的地方,那时还不是世子,没搬到望海堂…杨姑娘就住在那里。”
杨姑娘?
宋青葙很敏感地注意到这个称呼。
秦镇吞吞吐吐地说:“我与她并无夫妻之实…成亲那天,她哭得人事不知,我就歇在外院,后来来过两次,她见到我就跪下磕头,也不说话只是哭…我又不是那种离了女人不能活的人,就由得她去了。”
宋青葙一下子想起自己在喜房号啕大哭的情形,秦镇定是非常失望而且难堪吧?
娶一个这样,再娶一个还是这样…
宋青葙心里一酸,望着秦镇的目光柔软而温存,“那天,我,我以为嫁的不是你,后来看到竟然是你,我没有不想嫁…我问过大舅母,她说,提亲的人穿鸦青色衣衫,我,我见过你几次,你都是穿灰色…谁让你没事干换衣服!”脸越来越红,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却蓦地高了,还顺势轻轻踢了他一下。
秦镇已经知道宋青葙是愿意的,却没想到她会亲口说出来,一时不知说什么,就直愣愣看着她傻笑。
宋青葙恼道:“你笑什么笑?我再不理你了。”抬脚往前走。
秦镇大步追上她,扯住她的胳膊,将她箍在怀里,低低道:“阿青,我没笑你,我心里欢喜,是真欢喜…那天我在你家房顶上看你理事,我就喜欢你了,我就想这辈子只要能跟你成亲,让我干什么都愿意。”
宋青葙很快反应过来,掐着他的胳膊问:“你什么时候爬我家屋顶上了?去了几次,有没有人看见?你,你纯粹是坏我名声!”
秦镇握住她的手,“别掐,免得指甲疼,我告诉你,都告诉你。就是在观音寺街见到你那天,我不知道是你家,看见你以后才知道,我在得月楼听到那个半大小子跟人说郑德显和丁二的事,一时好奇才去了…我都是夜里去的,没人看见…也没去几次,能有七八次,或者十来次,肯定不到五十次。阿青,我看见你熬夜绣嫁妆,你脸上一丝笑都没有…我心里难受得很,我以为你不情愿,我想过放下你,可我舍不得。一想到以后你可能嫁给别人,我心里就堵得喘不过气…阿青,你信我,我会待你好。”
宋青葙定定地看住他,突然,咬了下唇,低声道:“又是这一句,能不能换句话说?”转身又要走。
秦镇拽住她,低头吻了下去。
这并非他们第一次亲吻,却是第一次这般缠绵而契合,热烈又温存。
他的手搂着她的纤腰,她的手环在他的颈项,唇齿相依辗转痴缠。
所有曾经有过的酸楚、伤痛、纠结或者哀伤,尽都在亲吻中化成蜂蜜糖水,甘之若饴。
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已过了天长地久。
秦镇终于松开手,垂眸看着宋青葙。宋青葙鬓发凌乱,眼神迷离,更添几许怯弱,红晕未散的脸颊像是春日初绽的桃花,粉嫩馨香。
傻傻地看着,心底满满的尽是欢喜,是怎样控制也无法隐藏的欢喜。
此时的清平侯却不像儿子秦镇这般幸福,他正为老夫人焦头烂额。
秦镇拉着宋青葙一走了之,老夫人盛怒之下,想起“养不教父之过”“上梁不正下梁歪”,于是饭也没好好吃,坐着凉轿就到了菱花轩。
清平侯一直觉得娘亲是因为日子过得太顺,太顺了就闲得慌,闲得慌就想挑事。
先是挑他的事,挑白香的毛病,现在白香躲在跨院足不出户,她一个老夫人犯不着跟陈姨娘这个妾室斗气,于是就把主意打到秦镇身上。
秦镇传出克妻的名声后,老夫人着实消停了一阵,每天拜拜菩萨读读经,隔三差五到三圣庵跟慧真师太修习点佛法。
可等到秦镇二十三岁,亲事还没有着落,老太太又坐不住了,请官媒打听了半天。她看重的人家,人家不愿把闺女嫁过来,愿意来的要么是嫁不出去的老闺女,要么就是另有所图。
老夫人思量半个月,决定决定从自己的娘家亲戚中选个贤惠的孙子媳妇。
杨娇是老夫人的侄孙女,在家行四,长相一般,但胜在脾气好,面团儿似的,想捏成圆的就是圆的,想捏成方的就能是方的,毫无主见。
老夫人最中意这点。
杨娇确实没脾气,爹娘让干啥就干啥,从问名纳定到准备嫁妆,杨娇从没违逆过半分。
可自打上了花轿,杨娇就哭开了,从真定一直哭到京都,从早上一直哭到晚上,洞房夜也没停,哭得两只眼睛比桃子都红。
杨娇不乐意,秦镇自然不会强迫,两个人自打成亲就没同床过,可杨娇还是哭。有一天老夫人说了她几句,她就用剪刀抹了脖子。
幸好老夫人的侄子家里闺女多,而且杨家家训就是出嫁的女儿就是婆家的人,要生要死都不管,杨家没人前来讨要说法。倒是老夫人觉得心虚,给了侄子五百两银子。
侄子来信,很客气地问:“家里还有个小七,已经十六了,性情比小四还软和,姑姑看行不行?”
老夫人犹豫半天,没敢答应。
现在秦镇自己看中了个媳妇,费劲心思又是写文书又是立字据,好容易娶回家来,两人过得还不错,老夫人又开始出来挑事。
清平侯想,自己已经吃过苦头了,不能让儿子再吃同样的苦…
第50章 秦家往事
清平侯共四个儿女,除了秦镇外,其余三个都是陈姨娘所出。
不是他不想再生嫡子,而是白香不给他这个机会。他宿在陈姨娘屋里的头一夜,白香就利落地把自己的衣物整理好,抱着秦镇,跟随侍的两个丫头一起住到了西跨院。
陈姨娘出身大户,是个不受待见的庶女,相貌一等一的好,性情也温柔。清平侯看惯了红玫瑰,乍遇到个白莲花,男子雄风顿时蓬□来,折腾了大半夜,第二天身心愉悦地回正房,发现人去屋空。
清平侯没当回事,按他的想法,女人绝对惯不得,越惯越矫情,冷上三两天,白香自己就麻溜溜地回来了。
没想到,清平侯恣意玩乐了半个月,白香还没有回头的迹象。清平侯一见不好,借口看望儿子,去了西跨院。
白香没阻拦人家父子亲近,让西兰抱着秦镇在门口站了半刻钟。清平侯醉翁之意不在酒,看儿子是其次,让白香回正院才是真正的目的。未达目的,岂能回去,清平侯拿出战场平乱军的气势闯入院里。
白香站在院子当间,手持长矛,冷冷地说,她从来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嫌脏。
清平侯长那么大,何曾被人如此说过,一时恼得面皮紫涨,转身就走。
老夫人听闻清平侯在白香那里碰了钉子,又劝儿子休妻。
清平侯被家中诸事烦得没法子,自动请缨去了四川。
两年之后再回来,清平侯发现家里面目全非,下人辞的辞,逃的逃,走了一大半。管家苦着脸说,账面上的银钱早就花光了,外面还赊着好几百两银子的东西。
老夫人是卫国公夫妇捧在手心长大的,从不知道柴米贵。加上,初次当家掌权,要显显当家主母的气势,逢人必赏,赏的还都是碎银,一两、二两、甚至五两都有。
下人们见状,有事无事就往老夫人跟前凑。有些人老夫人在银钱上散漫,又不通经济庶务,就与管事串通,以次充好,以少充多。还有的知道老夫人是个惜老怜贫的慈善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老夫人面前哭诉自己的悲催往事,哭一次就能到手十几或者数十两银子。
管家提过几次,可老夫人听好话听多了,根本听不进去,劝的次数多了,老夫人就抬出规矩来。
管家没办法,他担不起忤逆主子的罪。
结果,才大半年,账上的银子就花了个干净。
临到年关,管家捧着账本找老夫人,跪在地上,一项一项指给她看报给她听。老夫人傻了眼,她真不知道自己平常用的一汤一水,穿的一针一线,甚至发脾气时扔的青瓷碗都是要银子的。
账上没钱,老夫人也犯难,她让魏妈妈找白香,白香说她是山沟里长大的,不懂规矩,管不了家。
又去找陈姨娘。
陈姨娘大字不识几个,可脑子好使,寻思着自己就是个小妾,干嘛去操当家主母的心,所以也不怕露怯,直接说自己不认字,看不懂账。
眼瞅着没人揽这烂摊子,老夫人咬牙收拾出一箱子金银锡器来,当了几千两银子,先把年过了,然后府里大小主子的衣食不能缺了,至于下人的月钱,能拖就拖能欠就欠。
下人们先前捞够了,见秦家没什么油水,呼啦啦走了一大半。剩下的,大多是家生子,从祖上就跟随历代清平侯,延绵好几代都依附着秦家。也有几个是赤胆忠心的,觉得秦家眼下是难关,不能雪上加霜落井下石,虽然月钱给得不及时,好歹也能凑合,并没有赖账,也留了下来。
清平侯自四川回来时,正值深秋,他站在荒芜的院子里,看着满地杂草,满园落叶,打从心里累。
他一个大男人,天天忙着朝政,还得处理这摊子烂事。
京都的勋贵中,大都是女子主持中馈,老爷们当家的就顺义伯一人。可人家顺义伯管家跟治军一般,家里紧实得滴水不漏。清平侯没这个劲头,也没这个兴趣,跟管家一商议,索性采取无为而治的方法。
开春把一年的年例银子分发到各处,大家各人管各人。
至于打理花园、接待客人什么的,侯府没有撑得起门面的女主人,不可能在家里摆酒宴客,那些就全免了,也省得耗费银钱。
二十几年过去,清平侯从不到别人家应酬,也不宴请别人,平白落得个清闲自在,还保持了极高的神秘度。
街头上有关于秦家的传言大都是清平侯散布出去的,清平侯想造什么势就放什么风,反正也没人知道真假。
如果不考虑儿女的话,清平侯的日子过得是相当顺心。
可眼下,秦铭已经二十二、秦钧十九岁,秦钰也快十五了,都是该婚嫁的年龄,却都是八字没一撇。
正经八百的侯夫人白香天天窝在小院不是舞刀弄枪就是鼓捣药草,从不出去应酬,她也不爱应酬,她跟那些内宅女子没话说。老夫人爱应酬,清平侯不放心她出去,而且老夫人看中的闺女,说句不好听的,是一定不能娶。剩下一个陈姨娘,放眼京城,还真没有姨娘出门应酬的,清平侯不想开这个例。
清平侯脑筋一转,打起了刚过门的宋青葙的主意…先观察两天,要是行的话,就把家里这堆烂事交给她。反正这处府邸早晚也是他们的,就该着让他们出钱出力!
清平侯为儿女的亲事着急,陈姨娘心里只有比清平侯更着急。
其实,她比谁都盼着秦镇早点成亲,因为上头的两个女主子都靠不住,只能把赌注押在秦镇的媳妇身上。
可惜秦镇婚事不顺,先后蹉跎了好几年,他自己倒不觉得如何,真把陈姨娘给急坏了,偷偷让秦钰到三圣庵替秦镇上了好几次香。
秦镇终于又成亲了,陈姨娘是打心眼里高兴,尤其,看到秦钰带回来的见面礼,雅致不俗,显然新媳妇是动过心思的。
有心思可动,就说明新媳妇有脑子,不至于满脑子浆糊拎不清。
陈姨娘不认字,可她很聪明,她的聪明表现在很能看清自己所处的情势,以及准确地估计自己的斤两。
她未出嫁时,在家中姐妹中算是长得出挑的,但她一直本分老实,从不仗着自己容貌好而轻视其他庶出的姐妹,也不去垂涎嫡女所受的优待。
有天官媒上门,说清平侯想找个性子软和守规矩的闺女当姨娘,嫡母指定了她。
对这个结果,陈姨娘还算满意,因为清平侯门第高家世好,而且他还很年轻,才二十出头,比起嫁给半入土的老头当妾要好太多。
到秦家后,她继续恪守自己的本分。老夫人是白香的婆婆,轮不到她去孝敬,所以从不到瑞萱堂去献殷勤。白香是她的正经主子,可进门头一天,白香说不想见到她,她就不去西跨院讨人嫌。
每天只守在自己的偏院,清平侯若来,就尽心尽意地伺候,清平侯不来,她也不四处去找,更没有提着点心茶水杀到书房的逾矩之举。
在子女的教育上,她打他们懂事起就叮嘱,秦镇是嫡长子,府里的一切都是他的,秦镇给你们一星半点儿,是他的情分,要是不给,也没话可说。
你们要有本事,就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要是没本事,就穿布衣麻鞋吃萝卜白菜,反正冷不着饿不着。
你们要怪只能怪你们的命不好,托生到姨娘肚子里了。
你们要是不服气想争一争,那姨娘只有一句话,你们再怎么斗,外人看着还都是秦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这辈子甭想撕掳开。
这二十多年,陈姨娘也过得顺山顺水,就只儿女的亲事让她忧心。
看着秦钰懵懂无知的样子,她叹着气点拨,“你嫂子刚进门,没人说话,你去陪她聊会天解个闷儿。”
秦钰摇头,“我们不熟,没话说。”
“多去几次就熟了,你平常那么多话,唧唧喳喳地没完没了,这就没话说了?上次你嫂子绣的香囊你不是挺稀罕,去问问她针线。”
秦钰又摇头,“我是稀罕上面的花和底下的坠子,嫂子的绣工比我强不到哪里去,还不如姨娘的针脚细密。”
陈姨娘气了,这孩子简直就是块木头,怎么点拨就是不开窍,索性将话挑明了,“你不多去看看嫂子,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秦钰仍是不明白,看嫂子跟嫁人有什么关系?
陈姨娘点着她的脑袋,无奈地说:“成亲满一个月,你嫂子回娘家住完对月以后就能四处走动了。你跟她要玩得好,她还能带上你出去见见人,要不,京城谁知道秦家还有你这个未出阁的姑娘?”
秦钰总算听懂了,看着外面炽热的太阳,道:“现在太热了,我身上倦怠得很,等日头落了再去。”
陈姨娘咬着后槽牙总算忍住了气,“你要是去,就在辰正到午初去,这个点儿爷们一般不在家,你跟你嫂子说话方便,再晚点就该吃午饭了。过了晌不行,兴许你嫂子要歇午觉,晚上别指望,你大哥在家,去了净给人添乱。”
秦钰没办法,戴上遮阳的帷帽,带着丫鬟月芽,磨磨唧唧地往望海堂去。
宋青葙正对着窗口做针线,秦镇果然不在家,清平侯找人把他叫去菱花轩了。
碧柳见到秦钰,忙迎出去,“大小姐来了。”
宋青葙隔着窗子笑道:“大热的天怎么这个时辰来?”放下手中的针线下了炕。
秦钰摘下帷帽递给月芽,勉强笑道:“想着嫂子嫁来这么多天了,不知道惯不惯,就来看看。”
宋青葙打量她一眼,秦钰穿件七成新的葱绿色小袄,梳着家常的双环髻,眉宇间带着几分倦意,好像没睡好似的。
也不知她来干什么?
宋青葙暗自猜测着她的目的,一面笑着吩咐碧柳将冰镇过的西瓜端上来。
秦钰看着西瓜皱了下眉头,不太敢吃。
宋青葙便道:“刚从井里汲上来,太凉了,稍等会再吃,妹妹先喝口酸梅茶去去暑气?”
秦钰松口气,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因瞧见炕上剪裁好的布片,问道:“嫂子是给大哥裁的衣服?”
宋青葙笑笑,“闲着没事,打发时间。”
秦钰抖开看了看,“大哥穿,怕是有些长,再短两指正合适。”伸手在布片上比划两下。
“妹妹会看人裁衣?”宋青葙讶异不已,“我看不准,怕裁短了,特意留长了些。”说着,拿起剪刀按照秦钰比划的尺寸剪了下去。
秦钰有几分得意,“这两年经常给二哥三哥裁衣服,稍微有点数。”
宋青葙忙道:“我这还是头一次做男子衣衫,妹妹可得提点提点我。”
秦钰正愁找不到话题,忙不迭地答应了。
两人一边做针线一边说着闲话,倒也不觉得尴尬。宋青葙套过几次话,秦钰要么没听出来,要么就说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
没多大工夫,秦镇喜滋滋地回来。
秦钰忙起身告辞,宋青葙亲自送她出门,再三叮嘱道:“要得闲就常来坐坐。”
秦钰笑着点头。
秦镇就问:“妹妹来干什么?”
宋青葙犹豫片刻,道:“她没说,不过我估摸了个八九不离十,要不她不会不好意思说。”拾起秦钰才刚缝好的地方,指给秦镇看,“妹妹针线活儿比我强,针脚细密又平整。”
秦镇没心思比较,望着宋青葙傻傻笑道:“父亲说后天开祠堂,把你写在族谱里,还有,这两天上折子替你讨诰封。”
宋青葙眼波流转,问道:“父亲没说有什么事吩咐我?”
作者有话要说:宋青葙要是得了诰封,白家胡同的宋家人该坐不住了吧~
第51章 那时情意
清平侯府东北角有片树林,空寂幽深,一条石子路自林间蜿蜒而过,尽头就是祠堂。
因前夜刚下过雨,石子路浸染了湿意,踩上去脚底发滑。
宋青葙与秦镇到达祠堂时,清平侯已在门口等着他们。
沉重的大门无声地开启,迎面便是空寂的厅堂,厅堂内燃着数盏香油灯,灯光黯淡昏黄,使得厅堂看上去阴森可怖。
厅堂的正北方摆着长案,长案上高低错落着秦家历代祖先的牌位。
宋青葙跪在案前的蒲团上,恭敬地给列祖列宗磕了头,起身时,秦镇上前扶住了她。
清平侯看着宋青葙肃然道:“以后,你就是我们秦家的人,是秦家的长房长媳,理应为秦家分忧解难开枝散叶。”
宋青葙低声答应。
出了树林,重又见到晨阳温柔的光辉,宋青葙长舒口气。秦镇微微一笑,极快地攥了她的掌心一下。
清平侯将儿子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有片刻失神。
他跟白香刚成亲时也曾这样,恨不得日夜黏在一处。身边有人的时候,白香会装作不小心碰他一下,或者偷偷地扯他衣袖,或者就是痴痴地看着他傻笑。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甜丝丝的。
白香对他的迷恋,整个土家寨都知道,他身边的亲卫也都知道。
白香性子野脾气犟,脾气发作时,几乎没人能劝服,他是例外。哪怕前一刻她还是咆哮的狮子,只要他伸手抱她一下,立刻就变成了温顺的家猫。
只有一次,他已记不起为什么发生争执,白香挥舞着长矛说:“你赢,我听你的,要是我赢,你就得听我的。”
他年轻好胜又是一军之将,怎么可能当众输给女子,出手便没有留情。
可白香根本就没用力,摆出的招式只是个空架子。
他只手断长矛那刻,白香一甩马鞭,哭着跑走了。
那天白香跑了近二百里,他也追了二百里。
直到黄昏,白香才停下来。
她站在一条不知名的小河边,夕阳的余晖给她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她安静地站在那里,眼睛肿肿的,鼻子红红的。
他们对视了很久。
白香突然笑了,眼底眉梢尽是欢喜。
然后,她抬手,一粒粒解开大襟外衣的盘扣,外衣从肩膀滑落,露出她美丽的锁骨跟杏黄色的肚兜;罗裙慢慢褪至脚下,她窈窕的身形清晰地映入眼帘。
清平侯记得很清楚,金光粼粼的小河旁,白香美丽的身体,如羊乳般滑腻,像山峦般起伏。
他的衣服与她的交叠在一处,他的身体与她的纠缠在一起。
光滑的鹅卵石硌痛了他的脊背,却抵不过他心里对她的渴望。
微凉的河水抚慰着他的激情,却教他一次又一次地酣畅淋漓。
新月初上,清辉若水。
他们拥抱在一起,不说话,只是长久地凝望,长久地亲吻,细细柔柔地吻,缠缠绵绵地看。
仿佛要将彼此化在自己的血肉里,再不分开…
清平侯重重地叹口气,猛然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西跨院的门外。
两扇黑漆木门紧紧地闭着,有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感。
清平侯想起上次来的时候,白香眼眸里的淡然与冷漠,目光在黄铜门扣上流连了许久,终究没有上前。
等把家事安排好,他想带白香回贵州看看,再到那条小河边。
————
秦镇握着桃木梳,笨手笨脚地梳理着宋青葙的墨发,不留神又扯起一缕。
“嘶”宋青葙吸口凉气,无奈地说:“我自己来。”
秦镇心有不甘地把梳子递给她,问道:“你想管就管,不想管,我去跟父亲回绝就是,不用为难。”
去祠堂那天,清平侯又找过秦镇,说想让宋青葙管家。
管家,意味着清平侯府的收益支出,她都有权知道,而且能够参与支配;也意味着清平侯对她的看重与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