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她心里着实有点忐忑,三个月前在这里发生的事仍清清楚楚地刻在脑海里。她记得,自己是如何强作镇静,一步一步地走出众人的视线,也记得杨府的丫鬟婆子是用怎样复杂的眼光看着她。
钟琳对她没有话说,可世子夫人会让个名誉扫地的女子进门?
终于,有人从角门迎出来,“哎呀,宋姑娘,怎么不早说,我们也好让人在这儿等姑娘。”
是钟琳身边的婆子。
宋青葙松口气,整整裙裾,搭着碧柳的手跳了下去。
只不过等了盏茶工夫,可对她来说却比一个时辰都难熬。
婆子絮絮叨叨地在前面引路,“我家奶奶时常惦记着姑娘,有心去看看,可身子不太爽利…”
“生病了?重不重,请太医看过没有?”宋青葙忙问。
婆子怔了会,笑道:“不是生病…”未说完,已到了钟琳住的院子,另有个丫鬟迎出来小声道:“妈妈先带宋姑娘在偏厅坐会,二爷还在屋里。”
话音刚落,便有个穿鸦青色锦缎棉袍的男子阔步走出来,宋青葙来不及躲避,只得低头福了福。
杨靖康长揖还礼,“钟琳这几日心情不好,宋姑娘若得闲就请多来陪她说会话。”又吩咐婆子跟丫鬟,“好好伺候着,别怠慢了客人。还有让厨房将早起的粥温着,过一个时辰伺候着二奶奶用点。”
婆子跟丫鬟不迭声地应着。
直到杨靖康离开,宋青葙才抬起头飞快地扫了眼,杨二爷身材颀长步履稳健,看身形,有几分像以前遇到的灰衣人。
宋青葙奇怪,呀,自己怎么会突然地想到那个粗鲁的男人?说什么“当心被她赖上”,难不成自己被人扶一把就会赖上别人,还是——那人以前被赖上过?
丫鬟笑着挑了帘子,“姑娘请,我家奶奶懒得动弹,麻烦姑娘多走几步。”引着宋青葙转至内室。
钟琳半躺半靠地倚在弹墨靠枕上,脸色苍白,神情很憔悴。
宋青葙上前一步握着她的手问:“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钟琳有气无力地笑笑,“唉,有了身子,吐得厉害。你喝口茶,就不招待你吃点心了,闻着味儿我犯恶心。”
宋青葙恍然,方才那婆子说不是生病,她倒没往这处想,想着又懊恼道:“偏巧我还带了点心来,早知道给你带些腌的小菜。”
钟琳摇头,“都别带,吃什么吐什么,太医说好歹熬过头四五个月,等6个月的时候胃口就开了,到时再说…你怎么想起看我了?”
宋青葙把做京都最精致最昂贵的点心的想法说了说,又分别列出三处铺面的好坏之处,让钟琳参详。
钟琳连连赞叹,“亏得你有这些点子,那边我没去过,说不出什么好歹来,你自己看着办就行。铺子开张那天,请二爷去捧场,他结交的士子多…对了,把你带的点心让我看看,到底是怎样精致法?”
碧柳笑着将手里的食盒递过去,宋青葙掀开盒子,是层雪白的细棉纸,然后九个格子分别放着九种点心,红红绿绿的甚为好看。
宋青葙解释道:“这是特地挑的你爱吃的,要真在铺子里卖,就得另外搭配。要是花会用的,就全做跟花有关的点心,桂花酥、百合糕、玫瑰饼等;要是会文用,就做柳叶酥、竹枝蜜,反正把寻常的点心做得精致点,再配个清雅的名字就行。”
钟琳听得兴起,取了块点心问:“这叫什么名字?”
宋青葙笑道:“腹有乾坤。”
钟琳“切”一声,“你就打趣我吧。”两手一掰,果然,千层饼里夹着梅子酱。
两人说说笑笑,直到钟琳神情有些倦了才放宋青葙走。
婆子送宋青葙出门时,就有些感叹:“我家奶奶有日子没这么高兴了,方才吃的也没吐。当年,我家夫人跟付姑娘就投契…”急忙住了嘴,掩饰般道,“姑娘若得闲一定来看看我家奶奶。”
宋青葙耳朵尖,早听清了前头那半句话,低声问:“钟夫人认识我娘?”
婆子迟疑会,点点头,再无别话。
宋青葙困惑不解,钟夫人是浙江人,娘生在济南,两人八竿子打不着,是怎么遇见的?
而且,就是认识,也不算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婆子怎么支支吾吾地想是极难启齿?
眼角瞥见胡同口停着另一辆车,张阿全正焦急地朝这边张望,宋青葙心道,在杨家耽搁这么久,赵掌柜想是等得心急,竟找到这里了。于是,放下心中疑虑,催着代荣驾车。
等赶到演乐胡同已近午时,赵掌柜引着宋青葙将三处店面一一看了看,宋青葙出人意外地选定了最小的那处。
宋青葙解释道:“…一来旁边挨着胡记酒楼,无论是那边要点心还是这边要酒,两厢都便宜。二来,咱们都是平头百姓没有靠山,铺子里常年聚着太多文人不是什么好事,这样可以容二十人吃酒喝茶,正好。”
赵掌柜闻言,捋着胡子打量一下宋青葙,点点头。难为她,年纪小,行事还挺周全。
自古文人相轻,人太多容易发生口角,而且学子多有志之士,最爱针砭时事,被有心之人传出去,是福是祸就难说了。
宋青葙拍了板,赵掌柜寻中人再商议了下价钱,等两方画完押写好契约,宋青葙早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演乐胡同过了午时就开始热闹起来,胡同两旁酒楼茶楼比比皆是,可哪一间宋青葙也不敢进,只催代荣驾车到个稳妥地方去,至于下洼子那边郑德显赁的宅子,她根本顾不上了。
且说秦镇在茶楼喝茶,隔一会就往外瞧一眼,生怕一时不注意错过那女子,等了将近两个时辰,上好的铁观音,都泡得没颜色了。秦镇不但没清心败火反而灌出一肚子火气。
这女子太不守信用,说是辰正出门,脚程再慢,巳初也该到了,如今都过晌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他气呼呼地将茶钱拍在桌上,提着马鞭往外走,准备到扁担胡同看看怎么回事。骑上马没走几步,迎面遇到了郑德显。
秦镇跟郑德显没什么交情,但同为京都的勋贵,两人也算认识,互相拱拱手点了个头。
郑德显穿着亮蓝色锦缎鹤氅,气度轩昂,风流儒雅,秦镇不由想起市井坊间流传的俗话“女子都爱俏郎君”,心里的火气儿越烧越旺,正要扬鞭策马,突然脑筋一转,掉头跟在了郑德显后面。
宋青葙跟常贵怕惹事不敢私闯民宅,秦镇可不怕。
天刚擦黑,他就带着远山骑着马晃晃悠悠地再次来到演乐胡同。
此时,胡同两旁的店铺酒楼都挂起了红艳艳的灯笼,整条胡同灯火辉煌迤逦奢靡。脂粉香与酒香、茶香混杂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诱惑。
有心急的歌妓和着胡琴、檀板咿咿呀呀地哼唱起来,不知何处却飞来一管清越的笛声,扰得歌妓乱了节拍。
远山跟在秦镇后面,被这香气与歌声搅得心烦意乱,难怪爷要在这里开铺子,就凭这份热闹,别处也比不上。
相比之下,秦镇却从容淡定多了,缰绳一松一紧,马蹄一起一落正和着檀板声,和谐无比。
郑德显赁的宅院说是在演乐胡同,其实大门开在旁边的小巷里,极为僻静。
秦镇翻身下马,将马鞭扔给远山,“在这望风,爷进去看看。”
远山嘟哝着:“看铺子还用得着望风,这是哪门子的规矩?”话音未落,只见秦镇身形晃动,已踩在了墙头上。
远山龇了龇牙,暗暗祈祷大爷别惹出什么事端。侯爷三个月没写请罪折子,心情大好,前天刚拍肩膀夸他这个长随称职,可不能让大爷毁了他在侯爷中的好印象。
秦镇看看方位,瞅准亮灯的东次间,跳下墙,猫行几步,手指沾着唾沫星子,在窗户纸上戳了个洞,屋内的一切便清清楚楚地出现在眼前。
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子正捧着本册子念念有词,一边读,手指还轻轻在腿上打着拍子。
秦镇贴近窗户纸看了会,颇觉无趣,眼角瞥见官帽椅背上搭着的亮蓝色鹤氅,正是郑德显穿的那件。鹤氅前襟有几处污渍,显然是脱下要洗的。
大冷的天儿,郑德显既然穿着鹤氅来,自然也要穿着鹤氅回去,难不成这里还备着他的衣服?
秦镇一下子琢磨出门道来了,对着男子看了又看,果然发现他的神情带着些女气。
呵,看着郑三长得是一表人才,暗地里还有这喜好?
秦镇兴冲冲地翻墙出去,对远山吆喝一句,“走,出城!”
两人奔到正阳门叫开城门,远山疑惑着问:“爷,这是往哪儿去?”
秦镇愣了下,天色已晚,他总不能现在跑到人家里说这事。嗯,就是白天也不行,贸然上门太唐突,别吓坏她。转念一想,道:“去得月楼。”
小市街不比演乐胡同,早就安静下来,得月楼也打了烊。
秦镇拍开门进去要了纸笔,提起笔后,他才醒悟自己还不知道女子叫什么。女子闺名是隐、私,不能轻易打听,可她姓什么呢?
秦镇懊恼不已,这么重要的事儿,怎么就忘了打听?
思量半天,写了一句话,“郑德显养在外面的那个是男子,不是女人,你不用担心。”写罢,觉着不妥,一把攥成团扔了,再写一张,反反复复写了七八张纸,终于撂下笔,把纸凑到灯前烤干墨,叠成小片攥在掌心,吩咐远山,“我出去趟,你把那些纸烧了,别让人看见。”
秦镇来到扁担胡同,熟门熟路地翻墙进去。
西厢房还亮着灯,窗户纸上映出女子袅娜的身影,有轻柔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出来。
秦镇的心像被烙铁熨过一样,奇异般地变得安定下来。
他想起她身边那个步履沉着的丫鬟,不敢靠得太近,仍是隐在西府海棠枝上。
又过了些时候,灯灭了,秦镇屏息上前,将攥在掌心已经有点濡湿的纸,贴着地面塞了进去…
第25章 事与愿违
“姑娘,姑娘。”
细细的声音自床畔传来,宋青葙转个身,裹紧棉被再睡。
“姑娘,醒醒,快醒醒。”
宋青葙听清楚了,是碧柳的声音,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视线里出现了碧柳的脸,神情紧张又期待,还有掩藏不住的兴奋。
碧柳见她醒来,忙不迭展开手中的纸条。
宋青葙躺在被子里,探着脖子瞧了眼,上面写着几个模糊的字,“郑三养在外面的是个男人”。她一个激灵坐起来,抓过纸条,再读一遍,没错,就是这几个字。抖着纸条,问:“从哪儿来的?”
“早起倒夜壶,就在门口地上。”碧柳厌恶地撇嘴,“郑三看着人模狗样,竟然还喜欢男人,恶心!”
宋青葙蹙眉,她也曾猜测过郑德显可能好男风,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纸条是谁送来的,那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管它是谁送的,依我看,咱们杀到下洼子,把那个臭男人揪出来,让郑三再不敢成天想着算计姑娘。”碧柳恨恨地说,顺手取来床脚早已准备好的衣衫,伺候宋青葙穿上。
宋青葙坐在床边想了半天,犹豫道:“让常贵停手吧,别盯着郑德显了。”
碧柳惊讶道:“为什么不?既然知道了他的丑事,咱们看他什么时候去,正好捉个正着。”
宋青葙无奈地摇头,“咱们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了,你说,连让常贵调查郑德显的事他都清楚,再有别的动作,人家给你抖搂出去。顺义伯又不是一般人,惹到他头上,咱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碧柳想了想,“纸条会不会是常大叔写的?没准他夜里私下进去看了看,急着禀报您,就写了纸条。”
宋青葙举着纸条细细瞧了瞧,字迹遒劲有力,应该是个男人的,不过运笔的起承转合甚是规范,想必受过极好的训练,她迟疑着问:“常贵读过书?”
碧柳笑道:“读什么书,要能读书谁还干走镖的差事?”
那就不是常贵,宋青葙的心沉了下去。
且说秦镇放下纸条恋恋不舍地回到得月楼,将大厨折腾起来现炒了几个菜,又烫了壶酒,坐在窗口自斟自饮。
天空墨蓝,繁星无数,一眨一眨得就像那人的眼睛。
今夜的星星真好看,那人的眼睛也好看,明亮又温柔。不单是眼睛,还有那对浅浅的梨涡,还有那条藕荷色的裙子,他以前怎么就没觉得,那种极浅的藕荷色做成裙子会那么飘逸,那么——他找不出词来形容,反正就是好看。
两壶酒下肚,秦镇心情更为舒畅,没进城,夜里就歇在得月楼。
第二天,秦镇兴高采烈地去扁担胡同转悠。那个女子看到纸条会是什么表情,高兴还是难过?郑三好男色,那女子该死了心吧?不对,郑三包、养了个小相公,可也没说不喜欢女子,没准她还高兴呢?
秦镇思来想去有心翻墙进去看看,可想到光天化日之下让人看见就糟了。他一个大男人,又已经到这份上了,名声什么的就是天上的浮云,可人家是个年轻女子,自己不能坏了她的名节。
秦镇晃悠来晃悠去没看到有人出来,正着急,突然听到角门响动,有两个女子走了出来,一个是妇人打扮一个是丫鬟打扮,两人手里都拎着个菜篮子,显然是出门买菜。
秦镇迎上前拦住她们,没等开口,丫鬟惊叫一声,拉住妇人,转身就往回跑,紧接着角门“咣当”一声,落了锁。
秦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低头打量下自己,就是平常穿的藏灰色长衫,并无衣冠不整之处,那两人为何跟见了鬼似的?
秀橘被上回的事吓破了胆,看到高大的男子靠近就害怕,锁好门才觉得放心了些。玉娘没觉得秦镇如何,却是被秀橘吓得不轻,轻轻拍了拍胸口,眼睛贴着门缝往外瞧,那个灰衣人不但没走,反而大喇喇地站在对街,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角门。
玉娘这才察觉出不妙来,敢情人家真是找自己的,她跟秀橘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一溜小跑着去回宋青葙。
昨天宋青葙定好铺子,赵掌柜立马找人量了尺寸,大致画了个草图。现下,宋青葙正盯着草图,参详着何处安桌椅,何处摆长案,何处放笔墨,听到两人一惊一乍的描述,不禁皱了皱眉,想起那个奇怪的灰衣人。
她转向碧柳,“你偷偷看看是不是有天在小市街打书生那人,如果是,你就告诉他两句话,要不是,就算了。”
碧柳惊问道:“姑娘又见过他一次?”
宋青葙道:“就是二姐姐出阁那天,你去追褚先生,他缠着我问这事,我没理会。”
碧柳点点头,搬了架梯子靠在墙头,偷偷地探出去。
胡同对面站着的那人,身材高大,气质桀骜,一双眼眸深得看不见底,不正是那个不由分说就动手打人的粗野汉子?
碧柳跳下梯子,打开角门,大步走到秦镇面前,高声道:“我家姑娘说,穷苦人家爱惜东西,为了多卖几文钱,都等柿子快熟透了,才摘下来,一个一个摆放整齐地卖。那书生筐里的柿子有青有红,一大半半生不熟的,肯定是偷别人的不心疼,连大带小一把给撸了…你既知道就赶紧走吧,别在这晃悠惹人闲话。”
一番话,崩豆似的说得又快又急。
秦镇听得满脑子雾水,等反应过来,碧柳早不见了人影。秦镇慢慢回味着方才的话,愈加佩服,那女子目光真敏锐,心思又缜密,平常人光看人相貌衣着去了,哪会注意这个?
碧柳也问宋青葙,“你当时怎么就想得到?”
宋青葙笑道:“白家胡同那边不是有棵杏树?记得小时候,刚过五月,大哥、二哥他们就在树下打转,时不时用石子扔几个下来,大伯母不让他们糟蹋,说等熟透了再摘下来吃。你说咱们家不指着这点东西卖钱都这样,那些指望着柿子卖钱贴补家用的,哪会这么糟蹋东西?”
碧柳盯着宋青葙看了两眼,旧话重提,“姑娘的心眼儿真多,可这样活着也真累。”
宋青葙瞪她一眼,接着看草图,思绪却不由自主地又飞到那人身上,他到底是谁,怎么知道她住在这里?
想起碧柳说过他习内家功夫,那纸条会不会是他送来的?
想到此,身子猛地一震,随后又摇头,素昧平生,人家没必要来探自己的底儿。
吃罢晌饭,大表嫂过来说话。
宋青葙忙迎上前,笑问:“你跟表哥忙得不见人影,现下可有头绪了?”
大表嫂摇头,“京都不必济南府,没有熟悉人领着真正寸步难行,这几天得亏张家小哥指点,倒是相看了几处,要不地角不好,要么要价太贵,没有十分合心的。”
宋青葙深有同感。
大表嫂将近日看的几处一一说给宋青葙听。
宋青葙盘算片刻,道:“这么说来,草厂胡同的倒不错,地方大,价格也不贵。”
大表嫂愁道:“宅子是挺好,就是偏,不像这里,背后靠着高井胡同,人来人往的,还能摆摊做个小生意。”
宋青葙心里一动,笑道:“铺子的事,表嫂不用愁。我正打算在后罩房那里起几间铺子,开春动工,估计四、五月就盖起来了。草厂胡同离这里就隔着两条街,来回也便宜,我把后罩房西边两间隔出个跨院,正好给表哥做个歇脚的地儿。”
大表嫂心动了几分,“回头我跟你表哥商量商量。”说罢,笑盈盈地掏出个物件来,“刚出门逛铺子看到的,觉得新鲜,买回来给你留着玩。”
物件是银质的,看着像孩童随身挂的长命锁,不过没有常见的金鱼、莲花以及蝙蝠等图案,面上很光滑,只刻着两个篆字。
宋青葙凑近一看,是“足银”,反面也是两个字,“二两”,连起来就是足金二两。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哎呀,果真新奇,我还真没见过这种长命锁,要是小篆换成行楷就更好了。”
大表嫂也笑,“是啊,多方便人家回礼,二两银再添上一分即可,这种款式,也费不了多少工钱。”
宋青葙看了又看,乐不可支,“回头我照这样子打个金的,配成一对。”
嘻嘻哈哈笑过,大表嫂正了神色,问:“大姑娘,你最近没得罪什么人吧?”
宋青葙心头一紧,“嫂子怎么这么说?”
大表嫂道:“我跟你表哥回来时在门口见到个人,看着鬼鬼祟祟的,问这是不是王家,你表哥说不是。那人又问你表哥姓什么,你表哥说姓付,这里没有姓王的,那人才悻悻地走了。”
宋青葙紧接着问:“那人长得什么样?”
“浓眉大眼,身材挺结实,穿褐色裋褐,手里拎着根马鞭,像是哪家的小厮。”
宋青葙一听不是灰衣人,稍稍松了口气,可又想是不是丁骏派人来探她的底细,禁不住又紧张起来。
大表嫂拍拍她的手,“兴许是找人找错门了,你也别太上心,只行事谨慎些就是。”
宋青葙笑着点点头,心道,临近年关了,还是少出门,别再惹出什么事才好。
没想到,她不惹事,却有事惹上门来…
第26章 戏要上场
张阿全双手拢在袖子里,声音沙哑,“…郑三跟丁二在摘星楼喝酒,郑三问丁二还记不记得在小市街遇到的那个女子,丁二说记得也没用,人家不出门,他可没耐心在门口等着,这大冷天,听几出戏多舒坦。郑三就凑在丁二耳边唧唧咕咕地说了几句。常大哥没听清,隐约听到戏班子什么的。”
宋青葙道:“不是让常贵歇一阵子?”
张阿全低咳两声,“我跟常大叔说了,这回跟常大叔没关系,是常喜大哥觉得收了姑娘这么多银子,心里过意不去,闲着没事的时候就跟着丁二溜达溜达,无意中撞上这事,托我给姑娘提个醒儿。”
宋青葙笑笑,问道:“常喜现在干着什么营生?”
“没什么正经活儿,就是东家搭把手,西家帮个忙,常大哥老实本分,别的干不了,只能靠卖劳力挣点钱。”
宋青葙盘算片刻,道:“你问问他愿不愿意来打杂,干点跑腿买菜的活,他会不会赶车?”
张阿全笑问:“姑娘想要人?”
宋青葙道:“代荣是大舅舅得力的人,打杂可惜了,我把我娘陪嫁的五间铺子和家里的事交给他统管着,再让他赶车不好。你的事也不少,我还想让你抽空多读点书,书里的学问大着呢。现下都是玉娘跟秀橘出门买菜,过些日子玉娘走了,秀橘一个小姑娘也怪难为她的…至于月钱,就随碧柳的例,一两银子。”
张阿全满口应承,“这事我也能作主,常大哥指定愿意。”
宋青葙补充道:“他跟你们不一样,他若来,需得写个投靠文书。”
张阿全愣了下,点头道:“那是自然。”
投靠文书意味着定下主仆名分,相当于卖身契,但更宽厚些,不管缔结还是接触,主仆双方都可以商量着来。
投靠的期限也可长可短,但在契约期限里,仆从一方跟卖身并无差别。
眼下这种情况,宋青葙需要的不是有多大才干,而是要绝对忠诚。
这一点,张阿全稍思量就明白了。
腊月初七这天,代荣的媳妇孩子从济南府到了京都。代荣有一儿一女,儿子代壮十岁,女儿代静刚六岁。
宋青葙商量代荣,“我正打算让阿全跟前面胡同那个秀才学读书,不如让大壮一并跟着去。”
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代荣岂能不同意,忙道谢答应了。
前面胡同的秀才姓孔,自称是孔圣人的后裔,天资聪明,十几岁上中了秀才,却因恃才傲物口出狂言得罪了人,被人断了右手的腕骨,后来虽然接好了,却已不能提笔写字。孔秀才遭此惨祸,性情大变,闭门不出练成了用左手写字的功夫,但从此却没再科举,以代笔写信为生,偶尔也给几个孩童启蒙。
宋青葙听玉姨娘说起此事,唏嘘不已。这次请孔秀才教张阿全,固然是栽培张阿全,其中也有周济他之意。毕竟每天只学一个时辰,一月却有八百文的束脩,还是相当优渥的。
转天就是腊八,代荣家的不顾舟车劳顿,起了个大早,熬了一大锅腊八粥。满院子十几口人,都喝了个肚滚肠圆。
吃过早饭,宋青葙将济南府捎来的东西整了整,提着罐酱菜到武康侯府,跟钟琳闲话,“铺子已经整修好了,万事具备,就等着十二那天开张。头一次开铺子,心里慌得很,老觉得会出事,又怕没人光顾,赔个底儿掉。”
钟琳宽慰她,“没事,二爷应允了找人撑场子,不怕场面不好看。再说做生意本来就有赔有赚,退一万步说就是真的赔了,就只当花钱买个经验,重起炉灶再开张就是。”又笑着问:“铺子名是什么?匾额是谁写的?”
宋青葙回答:“店名叫良木,匾额还没写,正想问你的意见,倒是请人写了个挂幡,择良木而栖。”
钟琳正想答话,忽见贴身的丫鬟在门外探头探脑,便问道:“什么事?”
丫鬟笑嘻嘻地回,“二爷买了些冬枣回来,听说有客人,就往偏厅去了。”
宋青葙忙起身告辞,钟琳拦住她,转头对丫鬟道:“请二爷进来,正有事寻他商量。”
宋青葙这才看清杨靖康的长相,剑眉星目,高大挺拔,有着公侯子弟特有的从容。
杨靖康沉思片刻,道:“写匾额的人还真的好好琢磨,如果能请到五爷的墨宝,以后定然没人敢在铺子里撒野,不过…五爷正月十三的生辰,贺寿时我求求看,实在不行就退而求其次,请褚先生写一个。”
宋青葙变了脸色,她实在不愿跟五爷或者褚先生有什么牵连。
杨靖康解释道:“褚先生在演乐胡同很吃得开,他认可的铺子,那些头牌名伶都认。”
宋青葙闻言,想了想,笑道:“那就劳二爷费心,开铺子不就是为了赚钱,怎么便宜怎么来就是…铺子掌柜叫崔旺,是个信得过的人,二爷若有消息,吩咐他就是。”
三人商议罢,宋青葙告辞,去演乐胡同转了转。
杨靖康对钟琳道:“小小年纪有这份沉稳,又想得通透明白,怪不得你平日看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