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青昊又道:“我跟林大哥说了想在南关大街附近租房子,他答应帮忙打听打听。”
“能有他帮忙最好不过,等事成之后,你好生谢谢他。”
严青昊点头答应了,又问:“阿旻到底怎么想的,竟然愿意跟着爹,跟爹有什么好?林大哥说沾上赌,就不会有好下场。我跟娘早些离了他是对的…可是,你怎么办?”
严清怡安抚地笑笑,“姐心里有数,能照顾好自己。”可严青旻就管不了太多了。
严其华与薛氏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和离了,并不曾惊动旁人。
没过几天,就是大年夜。
跟往年一样,薛氏辛辛苦苦准备了六道菜,包了一盖帘饺子,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过最后一个团圆年。
严其华喝了两盅酒,有些借酒发疯,扯住薛氏的袖子嚷嚷,“你后不后悔?要后悔,就好生伺候伺候老子,老子高兴了就留下你。告诉你,老子要发财了,以后要住大院子,买四个丫鬟,天天包饺子吃。早上吃蒸饺,中午吃水饺,晚上下油锅煎了吃。”
嘟哝完了,又拉扯着薛氏往怀里带。
薛氏甩开他,走进北屋。
严其华悻悻地回了南屋,不一会儿就响起了鼾声。
严清怡三人对着油灯在饭厅呆坐会儿,也各自散去了。
翌日清晨,严清怡被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惊醒,发现枕边放了只红纸包,里面包着两枚铜钱。
是薛氏给的压岁钱。
严清怡笑盈盈地给薛氏拜年,又把严青昊兄弟俩喊起来,往西屋给张氏磕头。
张氏分别往严青昊与严青旻两人手里塞了枚铜钱,却对严清怡道:“你一个丫头,不像小子们要买鞭炮买板糖,拿着钱也没用,就算了。”
银钱还能没用?
难道丫头就不能放鞭炮吃板糖?
即便不买这些,还可以买丝线买头绳。
说的好像女孩子就跟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合该不吃不喝无欲无求,一文银钱都不能花。
不过,既然张氏这么说,也只能算了,难不成她还能动手从张氏哪里抢,或者躺在地上打着滚儿要钱?
严清怡笑笑。
出门的时候,听见孙氏在身后嘀咕,“二房倒是得了意,仗着生了两个小子,什么东西都得双份儿的。”
想必严清芬跟严清芳也没能拿到压岁钱。
张氏倒是公允,将孙女儿一概不放在眼里,可孙氏的眼皮子却真低,就只两枚大钱,至于不忿成这样?
如果孙氏知道薛氏要带着严青昊离开,肯定会乐得合不拢嘴。
只不知严其华会不会娶胡寡妇过门,如果再带上那个田二胖,嗯,估计会有好戏看。
严清怡幸灾乐祸地笑,又带着弟弟们往府学胡同去给袁秀才拜年。
经过小仓时,忽觉严青昊扯了扯她的袖子。
侧头去看,严青昊朝旁边努努嘴,“胡同口那个穿灰蓝棉袄的就是田二胖。”
严清怡望过去,果然名副其实,长得胖乎乎的,个头也高,看着比自己还要高一些。模样也不差,鼻子和嘴很有几分神似严其华。
是严其华的种,没错的。
他身边站了个三十岁出头的妇人,应该就是后街上的胡寡妇。
胡寡妇生得细皮嫩肉,嘴有些阔,眼距也宽,算不上貌美,却勾人。身体很丰满,跟孙氏差不多,却有一把细腰。
这会让正歪着头跟个男人说话,说话时,双唇不自觉地嘟起,红艳艳的,让人恨不能扑上去亲一口。
严清怡暗叹,难怪能勾引到人,确实有这个本钱。
胡寡妇察觉到严清怡的目光,回视过来,立刻认出了他们,脸上挂着笑,袅袅婷婷地走近,“是三妞吧,生得可真俊俏。”
严清怡笑盈盈的,步履轻快地从她身边经过,就好像眼前没有这个人,也没人说过话。
胡寡妇神情僵了僵,撇撇嘴骂道:“神气个屁,以后有你的好看,”旋即又绽出笑,自言自语道:“他说的真没错,调~教好了是能卖出个好价钱。”
田二胖目睹这一切,气冲冲地蹿过来,“娘,看我过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胡寡妇脸一沉,拦住他,“急什么,以后有得是机会。再说,那个大的千万不能碰,要是磕着碰着,到手的银子就飞了。”
田二胖听到似懂非懂,撸着袖子道:“今儿先放他一马,等回了府衙,我也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没爹养。”
***
因是过年,人们图个好意头都收敛了脾气,严家也过得无风无浪。
等过完上元节,年味就渐渐淡了。
严清怡把先前剩下的六枝绢花找出来。
说起来,这六枝并不差,只颜色素净了些,一对鹅黄色的忍冬花,一对浅紫色的丁香花,再加一对浅粉色的木芙蓉。
都是不起眼的小朵,严清怡为了出彩,做的时候便格外经心。
但因过年,大家都爱喜庆的,毫无疑问地把这些剩下了。
严清怡挑个只精巧的木盒,底下先铺层黑色姑绒,再把绢花顺次摆进去,叫来严青昊,“跟姐去趟南关大街,我把这几支花送人。”
严青旻在旁边竖着耳朵听,立刻道:“我陪姐去。”
严清怡笑笑,“外头冷,让阿昊去,你在家里看书。虽说不去先生那边,可每天还是要读书写字,不许偷懒。”
声音轻柔,却明显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严青旻只得坐下,眼睁睁地看着严青昊欢天喜地地跟了出去。
严清怡去得是上次的李家。
她本打算到水井胡同或者文庙街跟李家人来个偶遇,没想到先后几次都扑了空,干脆径直上门了。
跟上次一样,仍是用六文钱请门房叫桂圆。
桂圆还记着她的情,没多大会儿就出来了,见到严清怡眸光一亮,“你这样打扮挺好看的。”
严清怡穿的是先前用薛氏的衣裳改的,料子好,式样好,自然增色不少。
“姑娘就会打趣人,”严清怡赧然地笑笑,取出盒子,“这是我最近做的,两支木芙蓉给二姑娘,两支紫丁香给三姑娘,那两支忍冬花请姑娘上京的时候带给何姑娘。”
“你的手艺又精进了,”桂圆接过赞一句,“我替你送进去可以,但我们姑娘没打算去京都,一年半载的恐怕见不到表姑娘。”
“这样啊,”严清怡略有些失望,随即笑笑,“我前阵子做了个梦,梦见你们阖家搬到京都去,我记着何姑娘上次赏我那些银两,没什么好还礼的,就赶出来这些绢花。要不姑娘先收着,如果上京的话就代我送给何姑娘,若是不去,姑娘就留着戴。”
桂圆笑道:“这是给表姑娘的,我怎能昧下,总之我先替你收着。你要是得闲,就再帮我做几支鲜亮点的,像上次的月季花就很好…我不让你白做,会照价给你钱。”
“姑娘说笑了,这又没什么本钱,就是费点工夫的事儿,说什么钱不钱?我一定经着心做,尽快送来。”严清怡爽快地答应,挥挥手要离开,忽然又想起一事,“对了,我是梦见李家老爷高升了…”
第24章 怀疑
桂圆捧着盒子回到后院。
李家两位姑娘在正房陪李夫人说话,年长的二姑娘便问:“严家三娘找你做什么?”
桂圆笑着呈上盒子,“孝敬给姑娘的绢花,还有一对是给表姑娘的…这严三娘有意思,说梦见老爷高升,阖府要搬到京都,所以巴巴做了这些。”
二姑娘给李夫人解释,“表妹就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上次见她手艺好,还供着弟弟读书,赏给她两锭银子,许是还记挂着这份恩情。这人也是,做个梦还当真了。”
“那可未必,”李夫人神情一凛,问桂圆,“她人呢?”
桂圆忙跪下,回道:“已经走了,不过奴婢还记得,她家住在…住在那个那个涌泉胡同,要不奴婢跑一趟把她叫来?”
李夫人沉吟片刻,“不用了。”挥手将下人们打发出去。
二姑娘狐疑地问:“就只做个梦,还能当真?”
李夫人道:“没准儿就是真的,你想,她一个市井人家的闺女,平常跟咱家也没往来,怎么就突然梦到你爹升迁,还是去京都…不瞒你们,为了你们的亲事,你爹去年春天就开始活动着进京,不说升迁,平调也行。可京官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没人让出来,想塞也塞不进去。眼看着今年又不成…如果严三娘这梦真成了,我得备份大礼谢谢她。”
二姑娘摆弄着手里绢花,似是想到什么,羞怯一笑,“我也好好谢谢她。”
李夫人了然地笑,“你表舅家中三个儿子,个个相貌周正一表人才,说给哪一个都不错…全家就阿薰一个姑娘,人人把她往手心里捧,能交好阿薰,亲事就说定了一半。”
“娘——”二姑娘被说中心事,扭着身子道,“就说这些…我回去做针线了。”
李夫人抿着嘴儿笑。
事情办得顺利,严清怡颇为高兴,沿着南关大街,一边打量着周围屋舍,一边往前走。
严青昊满脸不置信地问:“姐,你真做梦梦到李老爷?”
“你傻呀,”严清怡笑着戳他脑门一下,“我连李老爷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你说是真是假?”
严青昊挠着后脑勺,“可姐说得…就像是真的。”
严清怡娇俏一笑,指着前头东二胡同,“这些小院子不错,不知多少钱?”
严青昊看着那排整齐的房屋,一溜的青砖屋顶,青石院墙还有高大的黑漆木门,老成地叹口气,“别看了,肯定买不起。”
“现在买不起,以后却未必,”严清怡笑盈盈地又指了另一处,“那边也可以,不知道房子怎么样,过去看一眼。”
正迈步,就见胡同口走出一人。
高高瘦瘦的身影,靛蓝色的裋褐,墨发用蓝色绸带束起,垂下来的两端在他耳边飞扬。
凭空多了些桀骜与不羁。
严青昊高声喊道:“林大哥,林大哥…”
林栝侧头,目光掠过欢呼着的严青昊,径直落在严清怡身上。
她梳着双环髻,鬓边结了条麻花辫,头上干干净净,一丝饰物也没有。身上却穿了件水红色绣绿梅花的褙子,繁复的绿梅不但没有让她黯然失色,反而衬得她眉目如画肤白如玉。
尤其是唇边那抹笑意,温温柔柔的,沐浴在阳光下,像枝头缱绻的白玉兰。
真是漂亮!
林栝心口一滞,不由自主地迎着严清怡走过去。
走得近了,就瞧见她黑白分明,澄清如涧水的双眸。
眸底里,清清楚楚是他的身影。
林栝慌乱地移开视线,问严青昊,“你到这里干什么,明儿辰正准时到府衙集合,你的铺盖收拾好了?”
“上元节之前就准备好了,”严青昊自豪地回答,“这两天林大哥没带我早训,我自己也没闲着,今儿早上沿着大明湖跑了半圈,又蹲半个时辰马步。”
林栝唇角微翘,抬手拍在严青昊肩头,严青昊晃一下,险些摔倒,立时涨红了脸。
“不错,”林栝点点头,“有长进。”
严青昊“嘿嘿”傻乐声,“我陪我姐来找人,顺便看看房子。林大哥怎么也在这里?”
“啊,我也来看房子,”林栝脸对着严青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向严清怡,“昨天见到房屋经纪,跟他说了说你们的情况,他手头上倒是有三处宅子。”
严清怡忙问:“是怎样的三处?”
林栝沉吟下,左右瞧瞧,指着前面不远处的茶楼,“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去里面坐下再说。”
严清怡想想,天这么冷,大街上确实非谈话之地,遂笑吟吟地答应:“好。”
茶楼是正月头一天开业,客人并不多。
小二穿着灰色褂子,肩头搭一条白色棉帕,殷勤地上前招呼,“三位…里面请。”
林栝本想在靠墙处找个位子坐下,不料严清怡已经抬步往楼上走。
不管是茶楼还是酒楼,底层都是散席,供人随意就坐,而楼上则设置了雅间,专门接待贵客或者大户人家的女眷。
林栝跟在严清怡身后约莫三级台阶,抬头就看到她笔直的身姿和几乎纹丝不动的罗裙。
莫名地,再一次想到自己的娘亲。
娘亲出身诗书世家,行立走坐都是经教养嬷嬷指点过的。
可严家姑娘呢?
据严青昊所说,他长姐就生在济南府,长在严家。因家里贫寒,只供得起一人读书,严青昊便把机会让给了年幼的弟弟,他自己跟着弟弟学,才认识寥寥数字。
严清怡就更不可能读书了,可她却知道文成侯跟黄石公。
市井百姓多听说过张良,有几人知道他后来受封为文成侯,又有几人知道赠书之人乃黄石公?
再有,他上次买的那几支绢花,表妹们都爱不释手,说精巧又别致,以前在济南府根本没见到过。
严家姑娘根本不曾出过济南府,怎么就想出来那么多花样?
总不会是以前住在二郎庙的那人告诉她的吧?
林栝满心满腹都是疑惑…
第25章 心动
严清怡上到二楼就已经开始后悔。
她现在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在大街上摆摊的事儿都做过,完全可以在一楼随便找个位子坐下。
可前世的习惯太根深蒂固,她根本没做考虑,下意识地就往楼上走。
就像,那天在袁秀才书房,也是凭着过去的习惯研墨洗笔。
袁秀才风光霁月,她说了不便告知,自然就不会暗中探查,可若是别人察觉不对呢?
会不会因此怀疑她?
而且,同样的茶,在二楼的雅座要比一楼的散席贵两成。
林栝整天都是那身靛蓝色裋褐,想必囊中并不宽余,且又是给她帮忙,自不能让他会钞。
严清怡想想荷包里还有当银簪的一两银,应该足够了。
三人坐定。
林栝要了壶龙井。
严清怡浅浅尝一口,放下心来。
龙井以明前茶最为鲜嫩可口,雨前茶略逊一筹,这家的龙井显然并非雨前佳品。
而且,现在已是正月,过两个月就要采新茶,眼下喝的都是去年陈茶,价格定然不会太贵。
林栝从怀里掏出几张纸铺开,“这是我在房产经纪那里拓来的草样子,头一处是东二胡同的,你们从南关大街过来经过的,三间正房的一进院子,里头家具摆设样样齐全,不用另外添置,八十两银子往外卖,如果租的话,每月二两的租钱。”
严青昊倒吸口凉气,“太贵了。”
买是买不起的,就是租也并非长久之计。每月二两,一年下来就是二十多两。
严清怡摇摇头。
林栝指了第二处,“是西四胡同的三进宅院,第三进主院西边带着跨院,跨院是两间正房带三间东厢房。主家不卖,只能租,每月八百文。”
倒是比方才那处便宜许多。
严清怡伸手把纸移到跟前,仔细端详着。
是个颇大的四合院,垂花门西边有夹道单独通向跨院,进出会方便些,但是府门还是同一个。
这样好处是外面有门房,兴许还有护院,要安全得多。
但缺点也很明显,进出都要受制于人,哪天得罪了门房不让你进门,又到何处评理去?
严清怡思量下,问道:“能不能在西墙边单独开道门,屋里有什么家具什物?”
林栝答道:“大件家具都有,床、衣柜还有桌椅,小件的需要添置。再就没有灶间,如果住进去要另沏灶台…门的话,西墙边种了一小片翠竹,主家恐怕不想动。”
跨院通常是给姨娘住的,现在往外租就说明姨娘不在了,而主家旧情难忘,不愿铲了那片竹子。
严清怡脑中立刻想到一出妻妾争宠的戏码,叹道:“算了吧,这家是非太多,住进去恐怕不安生。”
林栝眸里显出丝惊讶,微颔首,“的确如此,昨儿下午我去看了眼,听街坊说主家家里争吵不断,未免遭池鱼之殃,还是避开为好。”
难怪他知道得这般详细,竟是亲自去看过。
她本来还打算自己去找房屋经纪,这下倒省下许多麻烦,又不用担心自己年幼且是个女流之辈而被人哄骗。
严清怡心头涌起无限感激,诚挚地说:“大恩不言谢,林…公子的情我们记着,日后定当涌泉相报。”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阳光透过糊着绡纱的窗棂照射进来,她周身像笼了层金色的薄纱,温和而轻柔,黑亮的眸子映着冬日暖阳,璀璨夺目。
林栝顿觉心跳像是停了半拍,话语也有些凝滞,“举,举手之劳,当不得谢”,急急低下头,把第三张纸推到严清怡面前,“这就是我刚才看的那处,在东四胡同,房子多年没住人了,得好生修葺一番,门窗都得全部更换。”
“那是租还是卖?如果租的话,不值当花力气整修。”
林栝忙补充,“是卖的,要价不贵,三十两银子。”
严清怡看下草图,是三开间的一进院子,与东二胡同那处大小差不多,但格外多了东西厢房。
价钱还足足便宜了一大半,即便需要修葺也是值当的。
三十两银子,想想办法也并不是凑不齐。
严清怡想着,问林栝:“能不能跟经纪约定个时间,我想去看看到底破败成什么样子?”
“现在就可以,那院门的锁坏了,一使劲就能拧开。”
严青昊听不太懂这些琐事,正觉得无趣,闻得此言,立刻道:“那就去看看吧?”
林栝唇角微弯,当先站起身。
下楼时,跟伙计结了茶钱。
五百文,半吊钱。
严清怡本想掏荷包,可见林栝已经会了钞,大庭广众之下,不便争来争去,只得作罢。
严青昊吐着舌头抱怨,“那么贵,还不好喝,又苦又涩,不如荷叶茶。”
严清怡瞪他一眼,“多嘴!”
严青昊脸上便露出讨好的笑。
林栝微微一笑,“有个兄弟姐妹挺好的,可惜…我爹娘只生了我一人。”
严青昊问道:“你不是还有表兄表妹吗?”
“是,”林栝答道,“表姨家里有两位表兄两位表妹,不过都不算特别亲近。”
严青昊附和道:“我也是,我家里还有两个堂姐,一个堂弟还有一个堂妹,也不亲,就只跟长姐和阿旻亲近…还有,我娘那边也有表兄妹的,不过都没见过。”
严清怡跟在后面,静静地听着严青昊竹筒倒豆子般抖露自家的家务事儿,哭笑不得。
大姨母跟随姨父做官不知道身在何处,可二姨母应该就在东昌府,假如用心去找肯定能找得到。
如果能够重新走动起来,薛氏和离后就不会觉得孤单无依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东四胡同。
宅子在最里面,胡同尽头磊了堵石墙堵着。
大门原本涂着黑漆,经过风吹雨淋,漆面早就七零八落,露出里面的木头原色。兽环仍在,上面布满绿色锈斑,挂着的铜锁也是锈迹斑斑。
林栝抓住锁链用力拽了拽,链条“当啷”作响,连带着门板也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
隔壁院子走出个五十左右岁数的老妪,因牙齿掉了,瘪着嘴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林栝躬身行个礼,“我刚才跟着吴经纪来看过房子,不留神把身上荷包掉了,回头找吴经纪又没找到,只好先过来这边。”
老妪上下打量他几眼,又睃眼严清怡姐弟,犹犹豫豫地问:“你们要买这院子?”
严清怡开口道:“听吴经纪说价格便宜,就过来看看…大娘可是觉得不妥?”
老妪四下张望番,压低声音道:“这屋子买不得,闲置了好几年,看过的人也不少,谁都没买。”
“这是为什么?”严清怡连忙追问。
老妪颤巍巍地走近,声音越发低,“里面死过人。”
难怪卖得便宜?
严清怡心头一惊,见严青昊已抓住了自己小臂,满脸恐惧,“姐,咱走吧,换个别的地方。”
老妪摇头晃脑地说:“是啊,凶宅买不得,以前夜里还闹鬼来着,吸人阳气…你们可别说我说的,吴二楞知道了又得来吵吵。”说完,回屋掩好了院门。
林栝静静地看向严清怡,似是等待她的决定。
前世,严清怡就不怕死人。
高门深院里,哪家不死几个人,论起死人最多的地方,恐怕要数宫城了。如果死后都变成鬼,谁还敢草菅人命?
就算她自己,若非依附在严家姑娘身上重活一世,现在也已经变成了死人。
都死过一次,还怕什么鬼怪神灵的?
严清怡抬眸一笑,“进去看看吧。”
林栝点点头,手上加把力气,猛拽两下,铜锁“咔嗒”一声断开了。
门“咯吱咯吱”地被推开,迎面是座一人半高的影壁,上面砖雕已脱落许多,墙缝里透着青苔枯黄的痕迹。
向左转便是院子,只见遍地荒草枯枝,浓密处,杂草差不多一尺多高,随着北风摇摇摆摆。
真正是一片衰败!
严清怡暗暗叹息,忽觉脚下异样,似是踩到了什么活物,接着好像“嘶啦”声响,有灰影在草间略过。严清怡大惊,抬脚要躲开,谁知忙中生乱,踩到裙摆,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朝前扎去。
严青昊离得远赶不及伸手,林栝却眼疾手快,上前一步,紧抓住她的腕,顺势将她带在胸前。
两人离得近,近到能听到彼此的呼吸,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
林栝靛蓝色的衣衫就在她眼前,似乎还带着皂角的清香,浅浅淡淡的,萦绕在她鼻端。
视线沿着衣衫往上,正对上他的眸。
眸光黑亮如同深潭,映了房舍荒草,然后是她小小的身影,火焰般在潭底燃烧。
这还是头一次,在个年青男子眼中看到自己。
严清怡顿觉脸颊热辣辣的,忙站得远了些,欠身道:“对不住,是我失礼了…也不知什么东西在我脚边,吓了一跳。”
“无妨,”林栝淡淡应道,“是草蛇,屋子荒久了,容易生虫蛇之物,你到庑廊下站着,那里空旷。”
严清怡连连点头,不等动作,就见严青昊兔子般三步两步蹿上庑廊,扬着手叫,“姐,快上来。”
严清怡提着裙角,小心翼翼地避开杂草浓密的地方,踏上台阶,这才有心思仔细地打量着宅子。
院子方方正正的,南面有三间倒座房,正北是三间正房,房前的庑廊约莫三尺宽,东西两边各三间厢房。
地方很宽阔,屋舍也多,便是一家五口人居住也绰绰有余。
可正如林栝先前所说,门窗尽都破败不堪,露出木头本色,需得全部换掉。厢房的屋顶缺砖少瓦要另行修缮,而屋里屋外的墙面也都得重新粉刷。
这样一来,物料费用加上工钱就不是个小数目。
严清怡犹豫不决。
林栝似是看出她的心思,开口道:“要不我再去找找吴经纪,看他在价钱上能不能让一让。”
毕竟这房子死过人,先前不知道则罢,知道了肯定会降一些。
严清怡点头,“那就一事不烦二主,辛苦林公子再跑一趟。如果他肯让到二十五两,林公子就替我们做主要了。”
“姐,”严青昊皱着小脸可怜巴巴地说,“死过人,闹过鬼还有蛇,谁敢住啊?而且得要二十五两,咱家哪有那么多银子?”
“世上哪里有鬼怪妖魔,都是怪力乱神之说,”严清怡温声道:“你要是真怕,咱们在搬家的时候请道士做场法事再求几张符。即便有什么鬼怪也不敢近前来,至于草蛇,等咱们把院子清理干净了,它们还能藏到哪里去?”
林栝飞快地睃严清怡一眼,沉了声音,“堂堂男子汉,连个女子都不如。就算有鬼,你没做亏心事还怕鬼敲门?”
严青昊抿了嘴,支支吾吾地辩解,“我是担心娘害怕。”
“那你别告诉娘,娘就不怕了”,严清怡弯起唇角,揽过他肩头拍一下,“找房子的事儿也先别说,等收拾齐整之后再让她来看看。你放心,姐几时哄骗过你,说没事就是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