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寡妇见他心动,又添一把火,“先前那个死鬼虽说短命,待我却不差,除了这处院子,还有五两多银子,这些年我都没敢动,等咱们成亲后,把你那木匠铺子关了,赁处好门面正经做笔大生意。”
听到胡寡妇手里有银子,严其华立刻想到薛氏已经空了的箱笼,和让人热血沸腾的瓦沿子。
有天,他凭着一百文的本钱硬是赚回了八两银,只可惜一时大意又输了。
黄仁贵只替他叫屈,如果他再有二两,不,哪怕只有一两银子,凭着他的聪明劲儿,不出两个时辰肯定回翻好几倍。
等赚到十两或者二十两,他就收手,回家把东边扩上一间,再起两间厢房,舒舒服服地过日子。
而现在,胡寡妇就有他梦寐以求的本钱。
且,在男女这档子事上,胡寡妇完全能放得开,别的不说,单是那媚叫,就让他骨头发酥。
严其华思量片刻,“薛氏平素并无大错,而且大过年的不好休妻,等出了正月再说。”
胡寡妇飞个媚眼,嗔道:“是你不舍得吧?别忘了,她还替你生了两个儿子。听说你那儿子金贵得很,每年要花费一两银,也得亏你能挣,换别人家里,还真养不起。”
严其华顿时拉下脸,“那个败家娘们,自己爹败光了家产狗屁也不是,又挑唆着儿子败家。。要是真能成器,祖坟上早冒青烟了。”
“可不是,”胡寡妇伸手捋着严其华心口,“消消气,不值当的,二胖就不是好高骛远的人,本本分分地当个差役就行了,养活自己还能给家里撑腰…依我之见,那边三个孩子都不能留着,太多了光吃饭都供不起。”
“谁说不是?”严其华赞同地点点头,转而又道,“两个小子不要了,让薛氏带走,老大得留着挣钱,再说,过不了几年就及笄,花不了多少银钱反而能赚一笔。”
胡寡妇“咯咯”笑,低头咬住了严其华胸前的黄豆粒儿…
严清怡全然不知自己的亲爹跟那个整天勾三搭四的胡寡妇生出了这种无耻的念头。
她与严青昊又到了文庙街继续卖绢花。
昨儿天太冷,街上人少,他们站了大半天只卖出三支,实在撑不住就回家了,连水井胡同就没顾得上去。
今天见天儿暖了些,又带着绢花来卖。
好在生意还不错,半晌午的工夫就卖出了半数,还剩下十朵。
临近晌午,行人大都回去吃饭了,严清怡看严青昊鼻尖通红,便道:“咱们也回家吧,吃过饭再出来。”
姐弟俩正蹲着收拾盒子,忽听头上有道冷冷清清的声音,“这绢花怎么卖?”
第21章 决定
严清怡尚未回答,就听身边严青昊惊喜的喊声,“林大哥?”
抬头,便看见那张似曾相识的脸。
眉平且直,眼深且亮,脸型瘦削,看着很年轻,却散发着清冷淡漠的气势。
不正是前几天在吴大叔的炒货铺子门口遇到的那人?
严青昊热络地介绍,“姐,这就是林大哥,我们的副教头。”
林栝也是一愣。
严清怡头上裹了条暗紫色的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先前他还真没认出来,直到看到她那双清澈沉静的双眸,才惊觉两人曾经有过一面之缘,而且还不是善缘。
没想到她就是严青昊口中那个聪明能干漂亮温柔的长姐。
还真是…讽刺。
林栝根本没将严清怡放在眼里,看着严青昊不由就皱了眉,“怎么穿成这样?”
严青昊两手抄进袖口,跺着脚道:“太冷了。”
昨儿他只穿着薄棉袄,差点冻了个透心凉,回到家猛灌了两碗热姜汤才缓过来,今天汲取了教训,薄棉袄外头又套上了厚的棉大衣。
可在风地里站久了,还是禁不住寒气。
此时看到林栝仍然平常那件靛蓝色裋褐,面上一红,掏出手交错着搓了搓。
“这还叫冷?”林栝挑眉,“济南府比京都暖和多了…若是这点冷都受不住,以后怎么跟着我去漠北,去辽东?”
严清怡听到此言,诧异道:“谁说他要去漠北?”侧头看严青昊,“你以为漠北什么人都能去?滴水成冰还是轻的,人在外头站上一刻钟能冻掉耳朵。”
前世祖父罗振业掌管户部,每年刚进八月,就得募集棉衣粮草往漠北运,生怕晚了冻出人命来。
就这样,那边将士还嫌军需运送得晚。
林栝淡淡道:“别人能去,他去不得?若是如此,何必来学武,就在家里守着妻儿过便是。既要出人头地,又怕吃苦受累,世间哪有这般美事?”
严清怡不由反驳,“出人头地也不止去漠北一条路,守卫皇城、剿除山贼,除暴安良,守得一方百姓安宁,不照样建功立业?”
林栝冷笑,轻声道:“没有哪条路比军功升职更快?”
严清怡回道:“也没有哪条路比打仗死得更快。”
严青昊见两人争执,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急中生智捧起地上盒子问道:“林大哥,你是想买绢花?”
林栝点点头,从里面挑出两支粉色芍药,“多少钱?”
严青昊挠挠头,“别人买都是十五文,林大哥不是外人…”
“五十文,”严清怡猛然打断他的话,“五十文一支,要就要,不要的话,我们得赶紧回家。”
林栝扫一眼她,又挑两支大红色的石榴花,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本来是半吊,刚才在茶楼喝了盏茶,应是足够的。”
严青昊明显不想收,犹犹豫豫地瞟着严清怡。
严清怡伸手接了,数出六十文,剩下的仍还给林栝,“就十五一支,不占你这个便宜。”
她在外头站得久,手指已然冻得通红,触到林栝手指,冰一般凉。
林栝指尖颤了颤,问严青昊,“你家在涌泉胡同?”
严青昊点头,“对。”
“明早卯初,我在胡同口等你,虽说现在休沐,每天的训练不能丢下。”
严青昊没回答,先朝严清怡望去,见她跟没听见似的,猜想她是默许了,便应道:“好!”
姐弟俩收好剩下六支绢花,提着两挂鞭炮并两斤肥膘肉回了家。
薛氏已备了姜汤,催促着他们喝了,问道:“这膘子肉不便宜吧,前天我去买肉,肥膘都卖完了,就只剩下肋骨和没油水的腱子肉。”
严青昊快言快语地说:“十文钱一斤,本是屠户自家留的,姐多给了两文钱…今天卖得不错,卖出二十多支,还剩下六支,姐说留着送人。”解开盛钱的布袋,“哗啦”把铜钱都倒在桌子上,一五一十地数。
严清怡则对薛氏道:“…遇见衙门里的林教头,说明早卯初带着二弟去训练,我想做些炒面,二弟临出门前喝一碗,热热乎乎的。”
薛氏愣一下,嘟哝道:“寒冬腊月,卯初天还黑着。”
严清怡笑道:“林教头家离得远,肯定起得更早,他有心带挈二弟,就让他去吧。”
严青昊数完了铜钱,插嘴道:“我想去,今天里一层棉袄外一层棉袄都被林大哥笑话了,他就只穿着单衣。等我练得筋骨结实,也不用穿得跟熊似的。”
薛氏见两人都同意,便没多话。
少顷,严青旻回来,几人简单地吃过晌午饭,薛氏把那块肥膘肉切成薄片,下在锅里,等油出来,肥肉就变成了金黄色的油脂渣。
出来的油就可以用来炒菜、包包子,比菜籽油香很多。
薛氏上锅,严清怡则细细地往灶坑里添柴。没多大工夫,浓郁的肉香就溢满了屋子。
严青昊两兄弟坐不住了,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
“这俩馋猫,”薛氏嗔一声,“每人只尝三块,多了不许,留着夜里做白菜合子吃。”
严青昊欢呼声,把碗抢了过去。
薛氏就着油锅炸出来花生米,去掉外面红衣,用擀面棍擀成碎,而严清怡则舀一瓢白面放在锅里,见面粉炒成金黄色,用筷子挑一点猪油放进去,继续炒,如许三次回,炒面就做成了,出锅后将花生碎洒进去,再加些白糖拌匀即可。
不出意料的,油面炒好,又是严青昊两兄弟忍不住尝了第一碗。
一家人正热闹着,严其华板着脸回来。
就好像沸腾的锅里突然加了一大块冰,家里顿时安静下来。
严青昊更是机敏,飞快地把钱袋子塞进了衣裳里。
严其华能感受到这种戒备的气氛,心头本就不虞,待看到那一小盆油炒面,更添恼怒,冷声问薛氏,“不是说家里没钱了,怎么还有闲心弄这个玩意儿?”
薛氏淡淡答道:“阿清跟阿昊出去卖了几支绢花赚了几十文,孩子自己挣得钱,想吃这个,还能不给吃?”
严其华探头朝厨房望去,严清怡正在灶前切白菜。
因要干活,穿着大棉袄不方便,加上厨房里火不断,她只穿了件夹棉袄子,袄子正合身,将她纤细的腰身完全显露出来。
只是身体还有些平。
总归是年纪小,还没有长成。
不过也等不了多久,转年就十二了,最多再让她吃三年闲饭。
严其华伸手抓一把花生,回到南屋往炕上一躺,“咯吱咯吱”嚼花生吃。
这些天他没少试探黄仁贵,都被黄仁贵把话语岔开了。
他猜测出几分,黄仁贵的闺女现在仍受李老爷器重,万万不愿再有个新人分了宠。
可在瓦沿子出没的那些人,有钱归于有钱,当官的却没有。
到底去哪里结识个既当着差事又有家底的贵人呢?
严其华正绞尽脑汁的空当,严清怡跟薛氏则忙着包白菜合子。
吃过饭,严清怡早早打发严青昊去睡觉。
南屋里,严其华吃饱肚子就开始捉摸那档子事儿,伸手便往薛氏怀里塞。
薛氏将他的手推出去,侧转身,“这些日子不舒坦,算了。”
严其华又伸手往下摸,薛氏道:“孩子刚睡着,别吵醒他们,如今都大了,知事了。”
严其华怒火又上来,“哗”地掀开被子,“这样不行那儿不许的,要你这个婆娘有什么用?娶头母猪都比你强。”
薛氏忍着气,回道:“那你就娶母猪”,重盖上被子。
严其华紧跟着来一句,“那你也得挪开窝,占着茅坑不拉屎。”
“你什么意思?是想休妻?”薛氏淡淡问道。
话既已出口,严其华便没了顾忌,“就是这个意思,你这没用的婆娘我还休不得?你扳着指头数数,自从嫁进严家门,你犯过多少错儿。头一件就是气死我爹,单这件就让人容不了你,还有不孝顺长辈,我娘上次生病,你可一天都没伺候…”
上次张氏生病,薛氏也正病着,跟张氏一样都是染了风寒。
她虽没端茶倒水,可请郎中的五十文钱却是她出的。
薛氏听着严其华一桩桩地数算,心里阵阵发冷。
父亲当初怎么就看走了眼,千挑万选选中这么个畜生?
而自己竟能跟这种人同床共枕十几年?
等严其华说完,薛氏冷冷道:“我走可以,孩子得跟我。”
“你生的儿子你自己带走,我本来也没打算要,可阿清得归我。”
薛氏怔住,以为自己听错了,只听严其华又道:“养她这么大,不能白白便宜别人,这十几年的花费总得还给老子。”
薛氏终于听懂了,怒骂声,“有你这么当爹的吗,连畜生都不如!”
“呵,胆气壮了,还敢骂老子?”严其华甩手掴向薛氏脸颊,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笃笃”的敲门声,接着是严清怡的声音,“娘,我进来了。”
“什么事儿?”严其华嚷一声,“你也想找揍?”
严清怡推开门,站在门口,平静地说:“娘,你带弟弟离开,我愿意留下…”
第22章 和离
天乌蒙蒙的,似乎比往常更暗一些。
严清怡从被窝里把暖好的棉袄捞出来穿上,又伸手摸到针线笸箩里的火折子,点燃油灯。
撩起屋中布料瞧一眼,严青旻睡相好,被子严严实实地裹着,而严青昊却是露出半截肩膀,脚也伸出来半只。
严清怡将被子拢了拢,轻手轻脚地到厨房生火烧水。
待到水开,先盛出要喝的温在暖窠里,锅里再加一盆冷水兑好,然后回屋将严青昊喊醒。
趁他洗脸的空当,严清怡用开水冲了碗油炒面。
炒面加了水,立刻溢出扑鼻的浓香。
一碗下去,严青昊五脏六腑都暖起来,伸舌头舔舔嘴唇,“真好喝。”
“那也不能多喝,”严清怡围上头巾,又给严青昊披上大棉袄,“待会儿你得练功,吃多了肚子抻得疼…走吧,出去等着。”
严青昊看眼墙角的漏壶,“还不到卯初,林大哥肯定没来。”
“唉,怎么就不动动脑子?”严清怡笑着戳一下他脑门,吹灭油灯,“回头我给你讲讲文成侯得《太公兵法》的事儿。”
冬日清晨,格外地清冷酷寒。
胡同口一个人都没有,就连卖包子与豆花的铺子也暗着灯。
卯初实在太早了,根本天都没有亮。
严青昊跺着脚问:“林大哥会不会忘了?”
严清怡往掌心呵口气,紧了紧身上棉袄,斩钉截铁地回答:“不会,他肯定是重诺守信之人。”
看面相就知道,那样冷肃的人,而且还心心念念地想打仗立功。
没有坚定的信念是做不到的。
似是为了验证她的猜测,严清怡话音刚落,便有人影自暗处走来。
高高瘦瘦的,正是林栝。
严清怡扫一眼他身上靛蓝色裋褐,嘱咐严青昊,“要是出了汗别急着脱衣裳,一冷一热最容易激出病来。”说罢,对林栝浅浅福了福,转身离开。
林栝看着包裹严实的严青昊,皱眉,“把大棉袄脱了我给你拿着…没想到你还真起得来?”
“我姐喊醒我的,让我学文成侯。”严青昊不甚情愿地脱下棉袄,立刻哆嗦了下,“太冷了。”
“那就赶紧跑起来。”林栝当先跑在前面,却下意识地回头朝胡同看了看。
文成侯张良?
他又不是黄石公,手里也没有《太公兵法》。
可能得“重诺守信”的判语,也不枉他费心教导严青昊。
林栝默默想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唇角不知何时已然翘起,弯出个浅浅的弧度。
一个时辰过后,严青昊精疲力尽地回到家。
薛氏见到就嚷起来,“不好好系紧扣子,敞着怀也不嫌冷?”
“我不冷,”严青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你没看,我都热得出汗。”
严清怡倒杯热水,又递条温水帕子过来,“先喝口水,再擦把脸,这就吃饭。”
“我刚跟林大哥吃了包子…我想早点回来,可林大哥坚持…”
“早知道我们就不等你,”严青旻从北屋出来,打断他的话,“我都快饿死了。”
严青昊不好意思地说:“是我不好,以后你们不用等我吃饭,我回来凑合着吃点就成…对了,你怎么还没去袁秀才哪里?”
严青旻道:“其他人都放了假,先生只留下我一人,每天去一个时辰就行,不用那么早。”
“哟?”严青昊打趣,“先生给你开小灶,是不是觉得你悟性特别好?林大哥就觉得我筋骨好,特意找我单练。”
严青旻撇撇嘴,“过了年我就不去了,姐只打算供你自己,先生觉得我不读可惜,所以多教我些。”
严青昊不知缘由,疑惑地看向薛氏。
薛氏道:“家里有《论语》,在家看也是一样,有不懂的去请教先生就是…快吃饭,不是说饿了?”
严青旻三口两口就着腌萝卜吃了个只杂粮窝头,又回了北屋。
明显是在赌气。
严青昊小声问:“阿旻怎么回事儿?”
薛氏敷衍道:“小孩子一阵一阵的,过两天就好了。”
没几天就过年了,她不想把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告诉孩子,免得年都过不好。
再说,告诉他们又有什么用?
严清怡却不这么想。
前世她就是被保护得太好,不管家里还是外头的事都所知甚少,锦衣卫带人抄家那天,她还在跟两位姐姐因夏裳置气。
但凡能多晓些事情,或许能提前准备条后路。
所以,收拾好碗筷就把一家人召集起来,平静地说:“昨儿夜里,爹说要跟娘和离。出了正月,娘就找搬出去。”
听到此话,严青昊兄弟都惊讶地张大了嘴。
严青昊尚不曾反应过来,严青旻已开口问道:“娘走了,我们怎么办,谁给我们做饭吃?”
严清怡答道:“娘不会丢下你们,她带你们俩一起走,我留下跟着爹。”
“那我们搬到哪儿…姐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严青昊不解地问。
严清怡看着面前两张稚嫩的小脸,终是没法把严其华那点龌龊的心思戳开,犹豫片刻,道:“是爹的决定,可能他想让帮他洗衣做饭。”
严青昊将信将疑,“爹跟娘和离之后,肯定会把小寡妇和田二胖接过来,到时候他们三个欺负姐一个,田二胖最可恨了,打人可疼。”
严清怡无声地叹息。
显而易见,留下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她也想跟着薛氏离开这个火坑。
可是没办法。
严其华立时就要把薛氏等人撵出去,这大冬天,房屋经纪都关门歇业了,叫他们几人到哪里去住?
而且,要是惊动了张氏,严青昊兄弟俩未必能顺顺利利地脱身。
严清怡提出的条件就是,先写好和离书,约定好严青昊兄弟跟着薛氏,等出了正月薛氏他们再搬走。
她则心甘情愿的留在严家。
正说着,严青旻忽然起身,“我得往先生那里去,怕迟到了。”
严清怡忙道:“你快去吧。”
严青旻穿上大棉袄提着书袋离开。
严青昊凑到严清怡跟前,忧愁地道:“姐,我想让爹娘和离,可不想让你一个人留下来,爹肯定想打你的主意。”
严清怡安慰道:“我会慢慢想法子,这事儿不急…眼下有两件事却是要紧,一是尽早请袁先生写个和离文书,二是找个落脚的地方。明儿我跟娘就往府学胡同去,房屋经纪是正月十八开始理事。我想过了,要走就走远点,别在附近落脚,免得以后爹再生事。南关大街附近最好,要是能有合适的院子,就租一两年,然后再慢慢访听着买一处…三弟看着是指望不上的,你可得照顾好娘。”
严青昊素来听严清怡的,见她说的凝重,更不敢怠慢,连声答应着。
薛氏听着两人谈话,开口道:“南关大街是知府老爷住的地方,租院子得要多少钱啊?我们又没个进项,不如另选个便宜的地方。”
严清怡笑道:“别处不安全,南关大街清静,又没人敢到那边闹事儿,娘带着弟弟住最合适不过。大院子住不起,租一处两间、三间的小院总可以…再说还有我呢。”
“你早晚要成亲,哪能总拖累你,以后还不得被婆婆抱怨。”薛氏哀叹,“倒不如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里,你爹再狠也不敢打死我,免得连累你们,我…我要是死了,连个葬身之处都没有。”
严清怡扶额。
她最怕的就是这个,自己万事都安排好了,薛氏却说不愿离开,死活要守在这儿。
和离的妇人是难,可总比一家子陷在泥塘拔不出来好得多。
严清怡耐着性子道:“名声算什么,娘忍了这些年,谁惦记你的好名声?严家人提起来就是你气死了祖父…你受那些委屈谁知道?要我是娘,就欢欢喜喜地搬出去,头一件事就是到外祖父坟前磕个头,把弟弟的名字改了。”
薛氏张张嘴,想起薛家香火之事,气愤不已,“当初说好了有一个要姓薛,严家人就是些翻脸不认账的无赖。”
严青昊跟着道:“娘就听姐的吧,姐说的没错。百年之后,娘入了薛家祖坟就是,我也跟着娘进薛家祖坟。”
薛氏终于平复了。
转天,严清怡与薛氏一道去府学胡同请袁秀才写了和离书。和离书一式三份,严其华与薛氏各执其一,另一份可送往官府,可送往族长处,也可托德高望重之人代为保管。
就是在万一繁盛争执时能够主持公道。
严清怡跟袁秀才讲好请他代管。
和离书拿回家,严其华翻着看了两眼,他认识的字有限,大概看懂了意思,为确保万一,又让严青旻给他读。
和离书所涉及的不过是财产跟子女问题。
家里没什么银钱,那些沉重的家具薛氏也搬不走,只打算带着衣物跟那一箱子书,其余都留给严其华。
至于子女,就按先头所说,严清怡跟着严其华,两个儿子跟着薛氏。
最末写了句,“和离之后,男婚女嫁两不相干,儿女各随其亲,其余人不得干涉。”
严其华很是满意,如此一来,他就能名正言顺地娶胡寡妇上门,而且想把严清怡送到哪家就送到哪家,薛氏完全不相干,就是张氏也管不了。
薛氏也满意,一和离,她就给两个儿子改姓。
两人毫不犹豫地咬破手指摁上手印,各自收好一份。
严青旻却期期艾艾地说:“我不想跟娘走,我想留下来跟爹…”
第23章 送礼
严清怡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几个月,严其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回到家总是吆五喝六的不说,还经常动手打人。
每次他回来,大家都如临大敌,连高声说话都不敢。
现在有机会能脱离,严青旻却选择留下来。
薛氏也大为不解。
严其华却有点得意,斜睨着薛氏,轻蔑地说:“听见了吧,自以为自个多贤惠,孩子们心里有数,还不是觉得我这个当爹的靠谱?”
薛氏看向严青旻问道:“阿旻,你真想留下来?”
严青旻低着头,“娘要照顾二哥,再加个我,肯定非常辛苦。”
薛氏温柔一笑,“娘不怕苦,只要你们能安安顺顺地长大成人,有什么苦的?”
“可我…”严青旻瞥一眼严清怡,“我想跟着长姐。”
他已经考虑得很清楚。
薛氏虽然性子好,却没什么本事,勉强能挣得糊口就不错了,严清怡却不同,她能卖花卖杏子,这几天卖绢花也赚了不少银钱。
没有严青昊在身边,长姐肯定会供着自己继续读书。
而且,薛氏那头的亲戚多年不相往来,遇到什么事情也没有帮忙的,严家这边人丁兴旺,万一族中有个出头的,没准还拉扯他一把。
严清怡猜出几分严青旻的心思,淡淡道:“你可是想清楚了?真要决定了,也在上面画个押吧。”
指了和离书最左边的空白处,“写上你自愿跟着爹,再无反悔。”
严青旻察觉到严清怡语气中的冷淡,迟疑数息,研了墨,按照严清怡所说添了一行,同样咬破手指摁下手印。
当夜,严青昊兄弟搬到南屋的大炕上,薛氏则睡到先前严青昊的床上。
一夜无话,只严清怡隐约听到薛氏压抑着的哭泣声,却没说破。
第二天依旧早起生了火,让严青昊喝了热气腾腾的油炒面,又陪着他等到林栝前来。
与前两日不同,严青昊早早就回来了,眼底看着有些红,似是哭过的样子。
严清怡担心地问:“是磕着了,摔倒了,还是被林教头骂了?”
严青昊只是摇头,待到面前没人,才羞愧地说:“我憋不住,跟林大哥说了家里的事儿。”
还哭了一鼻子。
严清怡能够理解他。
再怎么样,严青昊也只是个九岁的孩子。
她若不是两世为人,又经过生离死别,遇到这种事情肯定也会觉得天要塌了,也会找个人诉苦。
严清怡伸手拍拍他的手,“林教头说什么?”
严青昊道:“他比我更惨,他爹早先因病去世,他娘被人冤枉不得已上吊死了,他伯父把他赶出去,霸占了家产…他去拜师学了一身功夫,三年前才来到济南府投奔他表姨,就是知府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