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清怡正色道:“娘知道也就罢了,可要是爹知道肯定要打酒吃,喝醉了会发脾气,说不定还会给小寡妇买衣裳买肉。”
严青昊脸上很快显出愠怒,毫不犹豫地说:“我谁也不告诉,阿旻也不说,他口中最没遮拦,要是知道了肯定会说出去。”
严清怡笑着揽一下他肩头,“咱们去文具铺子。”
临近正午,严清怡姐弟俩提着一大堆东西兴高采烈地回了家。
薛氏看见荷叶包,就知道买了卤味回来,叹口气,“又买肉?这么个花费法儿,有多少钱也攒不住…你分一点给你祖母送去,刚才大勇送来半斤五花肉,咱们晚上蒸包子。”
“他怎么想起送肉了?”严清怡吩咐严青昊将纸笔放进屋,打开荷叶包,将其中一只猪耳朵拿了出来。
薛氏笑道:“大勇按着你的吩咐,这一个月卖桃子得了上百文,还送来半匹青布,我寻思他家人口多,让把布带回去了。”
“还算有良心,”严清怡嘀咕声,把手里荷叶包交给严青昊,“在街上多转悠会儿,记得见到婶子大娘嘴巴勤快点,多打招呼,要等门口有人的时候再进大伯家门。”
严青昊不解其意,却听话地出去了。
“你呀!”薛氏嗔一声,并未开口指责。
严清怡只是笑。
孝敬祖母是应该的,但不能悄没声地孝顺,总得让街坊邻居们都知道,免得被颠倒黑白的时候没人知情。
严清怡净过手,把留下的那只猪耳朵细细切成丝,码在粗瓷碟子里,走到薛氏跟前,压低声音道:“绢花都卖出去了,价钱也不错。我手头已经攒了些银钱,再攒上三五年,等我出阁时,你肯不肯跟我走…不是非住在一起,可以在附近买处小宅子,清清静静地住着。”
薛氏讶然地盯着她,眼圈慢慢红了,好半天才道:“我去哪里都成,可阿昊跟阿旻怎么办?严家肯定不会放人,回头你爹再娶个后娘进门,他们能有好日子过?即便是你,有个被休弃的娘跟着,也会被婆家或者妯娌看不起。”
严清怡早猜到会是这样的回答。
薛氏已被孩子牢牢地拴在了严家,若要她走,无异于壮士断腕。
现在是想等严青昊兄弟长大,可两人都大了,又得亲自替他们选个能持家的媳妇,没两年就开始照顾孙子。
一年一年很快就老了。
严清怡默一会儿,又开口道:“娘,以后要有人上门说亲别随便应允人家,我得亲眼看看那人什么样儿,看着顺眼才能嫁。”
分明还是满脸的稚气,偏偏说出这么一本正经的话,薛氏心底郁气顿时散去,脸上浮起温柔的笑,“你呀,谁家姑娘这么没羞没臊?”却仍是答应了,“你一向有主见,就依你。”


第9章 旧识
严其华回家时,严青旻正手把手教严青昊用笔。
看到那支崭新的毛笔和桌上丰盛的饭菜,严其华心里有了数,问严青昊,“你姐的绢花卖了多少钱?”
严青昊犹豫片刻,回答:“十文。”
“十文一支,也得七八十文了。”严其华盘算着,“好好跟你姐学着点儿。”
严青昊嘀咕着,“我做不来那种东西。”
严其华笑着拍他脑门一下,“臭小子,让你学着脑子灵活些,谁让你拿针了?”
严青昊茫然地摇摇头。
到现在为止,他仍想不通绢花是怎么卖出二两银子的。长姐并没有沿街叫卖,也没有费口舌宣扬绢花如何如何地好,偏偏李家小姐就愿意花大价钱买。
就好像天上掉下个大馅饼,刚巧就砸在他们姐弟俩身上了。
严清怡在屋里听见,轻蹙了眉头。
趁着大家歇晌的时候,将床下的柳木箱子拉出来,在最下面摸出只蓝色布袋,里面零零散散有四五两银子和二百多文钱。
严清怡将铜钱仍放进布袋,银子用帕子包了塞到枕头底下,想想不对劲,索性揣进怀里随身带着。
夏日天长,严清怡忙活一下午赶在太阳落山前另外做了朵芍药,先前那朵脏了的没舍得扔,将脏污处剪掉,再修剪一番也能戴得。
第二天,又做出两支月季花,再从墙角盛开的月季花摘下许多花瓣混在一处放着。过得一夜,绢花上也染上了月季的清香。
第三天,严清怡依约去李家送东西,仍是带着严青昊同往。
南关大街在府衙南面,不言而喻,附近住户多是在府衙当差的官员。
严清怡顺利地找到了李家,没去宽大气派的正门,转而走向角门,及至门前,轻轻叩了铜柄兽环。
有个二十多岁的男子出来,审视般打量姐弟一番,“什么事儿?”
严清怡笑道:“我姓严,麻烦找一下姑娘身边的桂圆姐姐。”说着递过去一个红纸包,“天气热,打点清酒解解乏。”
男子捏了捏,淡淡道:“等着。”
红纸里包了六文钱,严清怡没舍得多给,也觉得没有必要多给。
门房见过的人多了,单从衣裳就能看出个三六九等来,即便自己封上八分银,他也不见得能给个好脸色。
等了约莫盏茶工夫,才见桂圆慢悠悠地出来。
严清怡笑着递过手里木盒,“做好了,姐姐看看行不行?另外两支月季是送给姐姐的,姐姐别嫌弃。”
桂圆眸光一亮,没看芍药,先把月季拿在手里瞧了个仔细,又放在鼻端嗅嗅,“还有股香味?”
严清怡答道:“是跟月季花一起放了两夜,家里只养了这种草花,要不别的也可以染上花香。”
桂圆眼珠子骨碌碌转两转,将月季花塞进袖袋中,笑嘻嘻地看严清怡一眼,“你随我进去,给姑娘请个安。”
严清怡应着,低声嘱咐严青昊两句,随在桂圆身后进了门。
进门是雕着喜鹊登梅的青砖影壁,绕过影壁往西是外院,往北则是垂花门。穿过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往东,走进一处月亮门,是座三间正房的小跨院。
桂圆停住步子,“先等着,我进去禀报一声。”
严清怡含笑点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
院子靠东墙种了棵桂花树,树下摆着石桌石椅,另有口硕大的瓷缸,数支粉荷亭亭玉立。
看起来很齐整,只是地面铺着的青砖磨损得厉害,瓷缸沿儿似是被磕掉了一块,而窗户的朱漆也有些斑驳。
显见许久没有修缮了。
正思量着,桂圆出来招呼,“三娘子,姑娘有请”,亲自撩起门帘。
严清怡含笑道谢,步履轻盈地进去。
屋内坐着三人,正凑在一处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她适才做好的芍药花,其中两人是前天见过的那对姐妹,另一个穿湖绿色杭绸比甲的却只露出小半个侧脸,瞧不清相貌。
见严清怡进来,其中的姐姐笑着开口,“三娘子手艺真正是好,连我们平常最不喜欢打扮的薰表妹也爱不释手。”
薰是种香草,可极少人会用来做名字。
她所知也只那一人而已。
严清怡莫名地有些紧张,屏住气息,等待绿衣少女抬头。
不过数息,那人放下绢花,笑道:“我是怕麻烦,每天从妆盒里挑合适的簪子麻烦,戴出去碰不得摔不得,不当心丢了更是大麻烦。”转过身子,露出了她的面容。
十二三岁的年纪,容长脸儿,柳叶眉,带着几分婴儿肥,唇角一颗米粒般大的朱砂痣,一双凤眼斜飞入鬓,说不上特别漂亮却有种独特的韵味。
果然是何若薰!
宣城总兵何至的嫡长女何若薰,前世与二哥罗雁回定亲的何若薰。
何家世代从军,何至的三个儿子在年满十二岁之后都要拎到军营历练,何夫人身体弱管不了家事,故而中馈就交给何若薰主持。
罗雁回浪荡成性,凡事儿不着调,娘亲苏氏便想找个能干的儿媳妇管束他,挑来选去看中了何若薰。罗雁回守在何家门口偷看过两回,嫌何若薰长相丑,以后生得孩子也不好看,便想要退亲。
只是还没来得及闹腾,罗家就出了事。
原本依附于罗阁老的朝臣门生多以百计,一朝入狱便是树倒猢狲散,连个奔走说情的人都没有。
何若薰有天却装扮成个小丫鬟到监牢里探视她们,厚厚地打点了狱卒。
正因如此,罗家女眷过得虽苦,却不曾受到欺侮。
苏氏斥责罗雁回,“真是有眼无珠,把珍珠当成鱼眼,却把畜生当成座上宾…要是能脱罪出去,趁早退了亲事,你高攀不上人家。”
亲事自然没退成。
而她被卖为奴,自然也无从打听何若薰是否出嫁,又是嫁给了谁。
转世重生已十年,严清怡怎么也料想不到会在这种情形下见到何若薰。
可是能够再次见到她,而且是略带天真稚气的她,感觉真好。
严清怡不由弯起唇角。
就听何若薰问:“这些绢花都是你做的?”
严清怡轻声回答:“是,不知姑娘可否喜欢?”
“你的手真巧,”何若薰赞叹不已,伸手掂起一直大红色绢花,“这可是照殿红,你家里养茶花?”
严清怡骤然心惊。
照殿红是很珍贵的茶花品种,前世罗家就养着两株,她看得多了,所以才能轻易地做出来。
茶花不耐寒,冬天需要搬到专门的暖房里过冬。
因苏氏爱养花,家里特地安了暖房。
如今她连件潞绸衣裳都穿不起,怎可能养得了名贵山茶?
严清怡只惦记着拿出手艺,把绢花做得精细逼真,多换点银钱,却没想到会在这个关节露了馅。
她怎就忘了,苏氏相中何若薰固然是因为她善管家,也因为两人都爱赏花养花。
当初就是因为花会上能谈到一处,苏氏才真正动了心。
严清怡犹豫着,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第10章 结交
何若薰满眼都是期待。
严清怡怎可能拒绝她,脱口而出,“丰台养花的人家多,有户姓韩的花农养得一屋好茶花,你可以去买他扦插的苗子,要是买到花枝,当年就能开花,要是别的枝子,可能得养三四年。韩家不但有照殿红,还有醉芙蓉和紫重楼,都是难得的品种。”
何若薰越听眼睛越亮,急切地问:“他肯往外卖?”
“怎么可能?他爱花成痴,对茶花比对自己的孩子都要好,”严清怡沉浸在回忆中,仿佛又回到了那年秋天,她穿缂丝袄子,披着大红锦缎斗篷,跟苏氏一道去丰台挑花。
都已经深秋了,花圃里仍然是姹紫嫣红百花齐放。
韩钊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母鸡护鸡崽一般护着那几盆花就是不肯卖。后来,张管事就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酒坛子。
严清怡顿一顿,续道:“韩大叔有个毛病,见了秋露白就管不住嘴,尤其是府前胡同醉仙楼酿制的秋露白,他应允过的事情,再不会反悔的。”
何若薰连连点头,“太好了,秋露白虽然难得,可也不是不能…如果我真能求来一株照殿红,定当重金相谢。”
说到此处,瞧见严清怡俭朴的衣衫,毫不迟疑地褪下腕间镯子,“…听说你做绢花是供弟弟读书,这个给你,多少能换点银两。”
她不爱金银,头上只戴朵碧玺石的发簪,耳垂缀着小小的碧玺石耳钉,此外就是腕间这串沉香木的手串。
好的沉香极难得。
严清怡怎可能收,笑着推辞,“姑娘可折煞我了,沉香有灵气,是认主的,我也留不住,只能卖掉或者当出去,糟蹋东西是小事儿,更难为姑娘这一番好意。”
何若薰这会儿年纪尚小,不曾管家,闻言便有几分犹豫。
旁边有识趣的丫鬟笑着奉上一只绣了粉色桃花的宝蓝色荷包。
严清怡态度不卑不亢,笑盈盈地接了,“谢姑娘赏。”
何若薰很认真地打量着她几眼,忽而道:“听你说话,应该是京都人吧?我也是京都人,家里在京都多少有点门路,你要有为难之事,不妨说一声。”
前生今世,她竟然一点没变,还是这副仗义豪爽的性子。
不得不说,苏氏的眼光真好,何若薰跟二哥绝对能合到一起。
严清怡想笑,却莫名地红了眼圈。
不过数息,已调整好情绪,笑道:“我是土生土长的济南人,因认识个京都回来的长辈,耳濡目染对京都稍有了解…家里的事情,也不是太了解,没法跟姑娘细说。不过,姑娘要是得了照殿红,能不能给我捎个信儿,让我也跟着欢喜欢喜。”
别人家中的隐秘事儿,不对外人说也是正常。
何若薰并不在意,毫不犹豫地答应道:“行”,吩咐丫鬟准备笔墨,写了自己的住址,“…我家里有三位哥哥,但我是长女,你要差人送信,就说给大姑娘就成。”写罢,将笔递给严清怡。
前世严清怡入门时临颜真卿的帖子,因为颜体结字端正沉稳大气,而且颜氏一门忠烈,练字也要学其风骨,临过三四年又临《灵飞经》。
这一世,只除了用炭笔画过简单的花样子,还不曾正经动笔写过字。
上好的羊毫在手,竟觉得有点不敢落笔。
深吸口气,留下府学胡同老秀才的名讳与住址,“家里不方便,我弟弟在那边读书,可以带回来。”
何若薰看她的字,问道:“你竟然临过小钟的帖子,是不是许久不动笔写了?”
小钟是钟绍京,大书法家钟繇的世孙,字体飘逸灵动,《灵飞经》就是出自他手笔。
严清怡笑着应是,,因牵挂在外面的严青昊,不欲久待,分别跟李家两位姑娘告辞,仍由桂圆送出门。
桂圆略带羡慕地说:“三娘真是有福气,竟然得了表姑娘青眼…你的情我记着了,我家姑娘每隔十天八个月就往去瑞祥转转,或者到水井胡同那边的竹韵文具铺子。”
严清怡稚气地笑笑。
她的情可不止两朵月季花,还有那个染花香的法子。
桂圆在李姑娘跟前提一句,肯定少不了赏赐。
耽搁这会儿工夫,已临近正午。
炎阳高照,在地面掀起层层热浪。
严青昊躲在墙边阴凉地儿,焦急地朝门口张望,见到严清怡,小跑着迎上来,“姐,你没事吧?”
严清怡笑笑,“好端端的,能有什么事儿?”抬眼瞧见旁边的大勇,愣一下,“你也在?”
大勇不自然地挠挠头,“我去问学武的事,经过这里正好看到阿昊。”
严清怡关切地问:“几时开始,去了就能跟着学还是要经过筛选?”
“说是先看看筋骨,不适合的不收,然后每两月筛一次,把娇生惯养吃不得苦的撵回去,三年下来,大概能留二十人。”
严清怡了然地点点头。
正说着话,便听“嘚嘚”马蹄声响,两人策马奔来。头前的是位年轻少爷,约莫十七八岁,穿了件藕色长衫,身后那人则做小厮打扮。
看到路上有人,小厮突然蹿到前面,挥着马鞭吆喝,“让开让开,眼睛不好使,没看到谁来了?”
严清怡忙往旁边让了让,就感觉那年轻少爷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片刻才移开。
两人在李府门口下了马,门房小跑着出来,点头哈腰地接过了年轻少爷手里的缰绳。
很显然,是李家的公子。
严清怡没多理会,跟严青昊并大勇一道回了涌泉胡同。
进得家门,严清怡偷偷取出那只荷包,里面竟是两锭五两的小银元宝。
难怪她接过时觉得有些沉手。
可再多的银子也比不过重新见到何若薰时的欢喜。
如果可能的话,她想通过何若薰打听打听罗家的消息,说不定跟前世一样,娘亲苏氏仍然会相中她当儿媳妇。
这样,她就有机会提醒罗家离陆安平远点。
退一万步,即便苏氏没看中何若薰,可两家同在京都为官,在哪家的宴会或者花会上见面的可能性也很大。
她想知道,这一世,苏氏过得好不好…


第11章 父亲
因夏天衣衫薄,将两个银元宝随身带着有些不方便,可要放到柳条箱子里又觉得不放心。
前世她可以一掷千金,花费几十两银子买根钗,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现在却不可同日而语,手里的每一文钱都是她辛苦赚的,是她后半辈子的保障。
严清怡思量番,寻个借口往四海钱庄兑了张十五两的银票,与这几天画的花样子放在一处,塞进床头矮几上的针线笸箩里。
家里的男人都不会碰针线笸箩,只除了薛氏。
严清怡特地叮嘱她,“娘,那些花样子都是我费心画的,你可别往外借。”
薛氏笑着应了,“放心吧,你不说,谁知道你有。”
说来也是,以前严清怡都是穿裋褐,这两个月才开始穿裙子,款式很简单,也没有复杂的绣花,就只一两朵野菊或者两三支兰花。
确实不会有人来借。
严清怡暗笑自己思虑太多,放下心来。
没几天,就是中秋节。
吃过月饼赏完月,曹大勇带着严青昊到府衙应选。
曹大勇毫无悬念地选中了,严青昊因年纪小,教头不太想收,架不住严青昊死缠烂打,再有曹大勇帮忙说合,教头答应试两个月,要是能吃得了苦就留下,否则就卷着铺盖走人。
严清怡这才知道,原来学武是要留在府衙,而且先前说的二十文是单独给教头的孝敬,吃饭住宿需得另交费用,倒是不多,连吃带住一个月十五文。每十天可允他回家住一天。
严其华凉凉地说:“十五文,足够咱们一家七八天嚼用,我那铺子好几天没开张了。”
言外之意是嫌花费多,他不可能出钱。
严青昊小脸涨得通红,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不掉下来,悻悻然进了北屋。
严清怡跟着进去,安慰道:“别担心,有姐呢,你忘了姐手里有银子?你把要穿的衣裳收拾好,我去晒晒被子…你看你的被子踢蹬的,先带上我这床,我另外再做。”
严青昊抽下鼻子,找出块蓝布包袱铺在床上,开始收拾衣裳。
严清怡抱着被子出去,对坐在杏树下的严其华道:“二弟知道长进是好事,既然有这机会就让他试试,我做绢花也卖了几十文钱,以后再多做些,总能把费用凑出来。”
严其华手里正编柳条筐,闻言眯缝了眼打量她,长长叹口气,“我不是拦着不许,早先也应了你。可花费又多出许多,家里这情况…既然你愿意出,我也不多说什么,他想去就去。”
严清怡进屋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严青昊。
严青昊噘着嘴小声道:“爹不是没钱,头几天黄仁贵买走两张条凳和六把椅子,得了半吊钱…他一准儿给了小寡妇,我看到她到铺子买过肉。”
严清怡忙止住他,“这事咱们心里明白就行,千万别往外说,传出去娘被人指指点点,咱们也跟着受连累。”边说边翻着他整理出来的衣裳,将两件破烂得不像样的挑出来,又把她春天时候穿过的两件添了进去。
这时,薛氏买菜回来,掏出一把铜钱数出十八文对严青昊道:“听你曹婶子说,每月的食宿要另给,你拿着,当心丢了,另外三文留着嘴馋时候买块糖吃。”
严青昊看向严清怡,见她点头,方接在手里。
再待两天,严其华背着铺盖卷把严青昊送到了府衙。
自打过完中秋节,天气仿佛一下子变冷了,又下过两场秋雨,风骤然肆虐起来,吹得树叶哗啦啦往下落。
幸得薛氏有打算,趁着天暖和时把夹袄棉袄都备上了,只是冬天的厚被还没有做成。
娘俩见家中严青昊兄弟的被子都破得不行,干脆买了新棉花和细棉布,厚厚实实的絮了两床新被。
以前的被子盖久了,棉花发沉,又送到弹花匠那里弹了弹,重新絮过。
忙完这一切,严青昊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先前白净的小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不说,唇角还破了皮,沾着深褐色的血渍。
薛氏吓了一跳,将他拉到面前,心疼地问:“怎么弄成这样?”
严青昊想笑,可扯动了嘴角,顿时“嘶”一声,苦着脸道:“都皮肉伤,教头让两人对打,别人都是打肩膀打胸膛,我个子小,脸上就捱了好几下。”
“哎呀呀,”薛氏从暖窠里倒出点温水,用棉布帕子沾着轻轻给他擦拭灰尘,“要不今年就算了,明年咱们再去。”
严青昊抿着嘴不说话,头却是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过得一刻钟,严清怡从回春堂买了药酒跟伤药回来,对薛氏道:“娘去买两根大骨炖个汤吧,我给阿昊上药,擦过药好得能快些。”
薛氏道声好,提着菜篮子出了门。
待她离开,严清怡将瓷瓶打开,用指尖轻轻挑出一点药膏,匀在严青昊脸上,“听大勇说,你跟人打架了,先前是我考虑不周,要不还是等你长两岁再去?”
严青昊倔强地道:“不,田二胖不走,我也不走,我得比他强。”
“田二胖是谁?”
严青昊目中蕴着泪,“就是那个小寡妇的儿子,他也去学武,是爹给他出得钱。”
严清怡大惊,心头火蹭蹭地往上蹿,手中瓷瓶险些跌落在地。
有这么当爹的吗?
自己亲生的儿子不管,却上赶着供给别人家的儿子。
思及此,忽地生出个念头,稳稳心神,低声问道:“田二胖长得什么样儿,跟你有没有点像?”
严青昊犹豫着摇摇头,“看不出来。姐的意思是…”
严清怡叹口气。
有大房家的严青贵在,她怎可能不多想一层?
如果田二胖真是严其华的儿子,倒真是要好生谋算谋算了。
严清怡上完药,嘱咐道:“回去后好生看看田二胖的模样,对了,他今年多大?”
“十岁,比我还大一岁。”
严清怡拍拍他肩头,“你好生跟着教头学,再对打时候躲闪得快些,别总吃亏,伤药你带着,需要的时候就擦点儿,要是别人需要也别小气,学着结交些人,也免得被欺负。”
严青昊一一记在心里。
等下次回家,严青昊支支吾吾地说:“大勇哥说,田二胖嘴唇薄得像刀片,一看就是个小心眼爱记仇的人。”
严其华就长了双薄唇。
严青昊更像薛氏,是忠厚老实的长相,而严青旻…也是一副薄唇。
严清怡辗转反侧大半夜,第二天送严青昊出门前,低声吩咐他一席话…


第12章 教训
府衙位于南关大街北面,占地百余亩,分为东、西、中三路,中路是正房,分大堂、二堂与三堂,大堂是知府开读诏书接见官吏审理公务之处,二堂是知府处理日常事务所在,三堂供知府日常起居。堂后有花园,是知府家眷居住的地方。
西路与东路皆比肩中路,西路为军厅、粮厅,东路则是迎宾游宴之所。
在西路公廨以北有处规模颇大的演武场,后面数排简陋的青砖号房,严青昊等近百名前来学武的少年就住在此处。
此时刚吃过午饭,还不到训练时间,少年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闲话。
也不知怎么回事,有两人就产生了口角,先是互相指着对方鼻子吆喝,接着就动起手来。
旁边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半大小子,很快将两人围成一圈,这边喊着,“二胖,弄他”,那边叫着,“以大欺小要不要脸?”
中间翻滚在一处的正是田二胖跟严青昊。
田二胖仗着身高死死压住严青昊,严青昊却不服输,一把揪住田二胖的头发往下拽。
两人僵持不下。
吵闹声传进旁边公廨,一位穿着靛蓝色裋褐的少年面沉如水地走出来,抓住一人问了下情况,冷声喝道:“闲着没事儿是不是?都去蹲一个时辰马步,有不服的去找教头分辩。”
围观之人见是他,“哗啦”四散离开,只剩场中犹在纠缠的两人。
少年揪住田二胖肩头,稍用力将他拽起来,“田二胖你一天不找事难受,欺负年纪小的显你本事?”
田二胖被他禁锢着,严青昊趁机一脚踹在田二胖肚子上。
田二胖吃痛,猛地挥开少年的手,“林栝,你他娘的少拉偏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伙的…你搞清楚没有,是这小子先挑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