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匹布,一匹是湖水绿的,一匹是海棠红的。
严清怡留够自己做衣裳用的,另一半剪下来交给薛氏,“留着娘过年时候穿。”
薛氏眼看着严清怡一件件把物品放到柳木箱子里,这才真切地感受到女儿要离开,忍不住红了眼圈,哽咽着道:“这一走,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本来是不想答应的,可禁不住你两位姨母再四劝说。京都又那么大老远的地方,想见也不容易。”
严清怡放下手中物品,挽住薛氏胳膊,“至多不过一两年工夫,等大表哥成亲有了孙子,大姨母用不着我们了,我就回来。而且,京都离济南府就五六天的脚程,娘真想我了,就跟阿昊结伴去看我,我要是得便也回来看娘。”
薛氏道:“我这一辈子连济南府都没出过,还能去得了京都?唉,还是托你姨母的福,你才有这个机会住在天子脚下。以后可得听姨母的话,脾气别那么犟,该软就得软和点。阿娇从小娇气,你是个懂事的,用不着跟她多做计较。”
严清怡无可奈何地笑,“这些话娘都说过几遍了,我会照顾自己,也会孝敬姨父姨母,更会跟表哥表姐们和睦相处,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明儿我还得去一趟府衙,跟阿昊告个别,再往袁先生那里去一趟。”
薛氏点点头,“是该去,袁先生没少照应咱们…顺便问问他,我现在手里有了银子,能不能请他做个中人,想法把阿旻接过来。”
严清怡叹道:“这话娘应该早提,趁着大姨父在济南府的时候,没准就办成了。”
薛氏支吾两声,“我想给你大姨母说来着,寻思半天没出口,本来和离就够丢人现眼的,再提这非分的念头,你大姨父瞧不起我就罢了,就怕连累你大姨母。”
严清怡默一默,“我去问问袁先生,只怕是难。”
翌日,严清怡把箱笼整理好,又检查一遍觉得没有遗漏,跟薛氏知会一声去了府衙。
因先后来过几次,门房对她有了印象,没费什么周折便将薛青昊叫了出来。
薛青昊听说严清怡要走,眸中顿时流露出不舍之意,“姐走了,我跟娘怎么办?”
严清怡抬手戳他脑门,“你说怎么办?娘是个弱女子,家里就你一个男丁,不得指望你支应起门户来,你还问我怎么办?”顿一顿又道,“眼下家中不愁衣食,你回家之后勤快些,粗重的活计别让娘干了,还有千万别在外头惹事,免得让娘担心。”
“知道了,我都记着呢。”
严清怡轻轻揽过他肩头,柔声道:“我到了京都就写信回来,家里要有什么事你就告诉我。”
薛青昊忙不迭地点头。
看着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严清怡胸口骤然梗了下,掩饰般推他一把,“回去吧,好生练习,别偷懒。”
见薛青昊进去,严清怡有意等了片刻,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便有个高瘦的身影匆匆自里面出来。
正午炎阳肆无忌惮地照射下来,他冷峻的脸庞满是汗珠,在阳光的辉映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严清怡站在树荫里,静静地看着他走近,忽而就弯了唇角,“你不用着急,我总会等你…”
第45章 进京
林栝脸上浮现出可疑的红色, 那双黑眸却愈加闪亮,痴痴地凝在她脸上, “阿昊说你明早走。”
“嗯,”严清怡点点头,“辰正启程…我大姨父姓陆,单名一个致字,在兵部武选司做员外郎。”
林栝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轻声道:“等我到了京都, 会去找你。”
严清怡无声地笑了笑,又见林栝朝自己伸出手来。
在他的掌心,赫然一枚玉质温润颜色翠碧的玉指环,“是教骑射的师傅送的, 这些年一直戴着。”
严清怡讶然地问:“你还有师傅?”
林栝笑道:“自然有, 难不成我生来就会拉弓射箭?”执起严清怡的手,将指环套在她大拇指上。
她肌肤白, 在碧色指环的配衬下仿若初雪。
指环大,便是戴在她的拇指上也显得非常空荡。
十指交接, 掌心的温度烫得吓人, 这热慢慢蔓延开来, 严清怡脸红得似乎要滴血, 低头看着被他握住的自己的手, 悄声道:“你平常张弓用得着, 送给我, 你别伤了手。”
“我另外还有, ”林栝浅笑,松开她,柔声道:“家里的事儿有我在,不用担心,你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到了京都,定然会去找你。”
严清怡重重点头,“好!”
目送着林栝走进府衙,严清怡取下指环,端详片刻,放入怀里,回头去府学胡同。
袁秀才听到严清怡的来意,长长叹一声,“这事儿极为不妥,首先容我度以小人之心,倘或你爹知道你娘目前手中有银两,一来怕是会狮子大张口,二来怕三番五次责令阿旻去讨,不把这钱掏干净怕不会了结。其次,你爹现今不能下地走路,身边正要人照顾,这口不好张啊。”
严清怡明白袁秀才的顾虑,坦诚地道:“虽说子不言父过,可我爹实在是…我既是怕阿旻受责打,更怕的是他跟着学了不好的习气。他想法本就偏驳,容易误入歧途。”
袁秀才沉思片刻,开口道:“我会寻个合适的时机去找找你爹,让阿旻再过来读书,我时常点拨着他些。他脑子是极聪明的,就是太过急功近利。”
严清怡忙行礼道谢,“如此甚好,只是不免累及先生。他日先生若有驱遣,我定万死不辞。”
袁秀才“呵呵”笑两声,“你是有大造化之人,得你允诺,我也不算亏本。”
严清怡笑着告辞,自袁秀才家出来,刚出胡同口,抬头瞧见大步前行的陆安平。
严清怡原打算装作没看见,可巧陆安平正往府学胡同走,两人正走了个面对面,无奈之下,只得面上扯出个笑,“表哥安”,便要擦着墙边经过。
陆安平停住步子,叫住她,“表妹且请留步,我有事相问。”
严清怡抬眸,不解地瞧着他。
陆安平微微笑道:“表妹以前听说过我?”
严清怡心中一跳,疑惑地摇头,“表哥什么意思?”
陆安平道:“头一次在文具铺子遇到表妹,表妹毫无异样之处,可见以前并不曾相识,但是隔天我娘介绍我时,表妹却突如其来地说出那样几句话。据我所知,表妹平常行事稳重大方,并非冲动莽撞之人,那些话想必也不是胡言乱语,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对表妹说过什么。我想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对我诸多偏见?”
严清怡抚额。
连着几次遇见陆安平,他都是满面笑容,绝口不提那天的事儿,她还以为事情就此过去了,没想到陆安平并非不问,而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问。
难怪他能一面跟罗雁回称兄道弟一面能暗中收集证据,单凭这份表面功夫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严清怡脑子转得飞快。
用来敷衍薛氏的那套说辞不可能说出口,而陆安平心思细密堪比林栝,胡编乱造个理由未必能蒙混过去。
严清怡索性直接拒绝,“我不告诉你。”
陆安平明显愣了下,“为什么?”
严清怡不答,反而问道:“不知表哥是否是口蜜腹剑两面三刀之人?”
陆安平气道:“自然不是,大丈夫理当襟怀磊落,我陆某行事素来没有不可告人之处。”
“表哥身正不怕影斜,对此讹语置之不理便是,何必计较出自何人?再说,我交往之人都是寒门女子,即便表哥知道,还能特特找上门寻个说法不成?倘若如此,那也算不上襟怀磊落了。”
陆安平一时语塞,情急下竟找不出话来反驳。
严清怡笑笑,屈膝福了福,“表哥且去忙,我着急回家,先行一步。”头也不回地离开。
陆安平看着她笔直却略显单薄的背影,点点头,“有意思!”
回到家,严清怡将袁秀才原话说了遍,薛氏叹道:“既然如此也只能这样了,好在袁先生还愿意帮忙…我和了面,咱们晚上包饺子吃。”
济南府有这样的规矩,“送客饺子留客面”,给人送行的时候会包饺子,而接风的时候多是擀面条。
严清怡想起分别在即,心头顿时鼓胀胀的,酸涩得难受。
从芯子里,她并非薛氏原生的女儿,可这十几年,是薛氏辛辛苦苦地将她拉扯大,她生病时,薛氏煎药喂饭,她害怕时,薛氏温声陪伴。
是薛氏庇护着她,给她一个家。
若不是惦记着前世的爹娘,她实在不想离开薛氏。
这一夜,薛氏哭哭啼啼嘱咐她许多话,严清怡一遍遍地应着,好歹劝服着薛氏入睡。第二天,薛氏起了个绝早,擀出来两碗面,她一筷子未动,只不错眼珠地看着严清怡吃。
严清怡食难下咽,勉强吃完了。
刚过辰正,陆家丫鬟上门来请,薛氏红着眼圈将严清怡送出胡同口,又拉着大姨母叮嘱半天。
大姨母无奈地道:“三妹尽可放心,我只把阿清看得跟我亲生女儿一般,绝不会让她少了半根毫毛。”
那边二姨母在马车里搂着蔡如娇更是哭成泪人似的。
大姨母见状,索性做出副黑脸,让丫鬟将二姨母请下去,大声吩咐车夫驾车。
马车启动刹那,严清怡透过车帘缝隙,恍惚看到个熟悉的身影,她急忙撩起车帘往外看,果然,在路旁树荫下露出靛蓝色衣衫的一角。
严清怡咬咬唇,下意识地摸了摸领口。
脖颈处,她用五彩丝线打了条细细的络子,络子的另一头,那只玉指环正贴合在胸口。
出城十里有处驿站,大姨母令马车暂且停下来稍作休整,叫来两个十四五岁的丫鬟对严清怡道:“以后她们两个就跟着你。”
两位丫鬟跪在地上齐声道:“奴婢见过姑娘。”
严清怡谢过大姨母,亲自将两人扶起来,分别问了名字。
圆脸的叫做春兰,长脸的叫秋菊,都是以前在大姨母屋里服侍的。
大姨母又对蔡如娇道:“你自家里带了两个,用惯了的人暂且用着,等到京都之后再给你添两个人,给阿清也添两个。”
蔡如娇眼圈仍红着,哽咽着道:“谢谢大姨母。”
大姨母爱怜地替她擦把泪,“好孩子,不许再哭了,眼都肿了。难不成跟着大姨母就像进了火坑似的,这么不乐意?”
蔡如娇含泪笑道:“大姨母就会取笑人,我只是舍不得我娘。”
大姨母眼角扫一下严清怡,严清怡神色淡淡的,脸上半点泪痕都没有。
大姨母暗叹声,“也不知这位到底是心大还是心冷,都是头一次离家,蔡如娇哭得妆容都花了,她却没事人似的。”
歇息了半个时辰,略略用了些茶点,再度上路。
这次,严清怡与蔡如娇一同坐进了大姨母那辆马车。大姨母的马车要宽敞些,里面也摆着冰盆,并不觉得闷热。
而陆安平兄弟三人则骑马跟在车旁。
严清怡总算弄明白了,她们一行共八辆车,其中三辆是载人的,另外五辆装着箱笼物品。因怕路上不太平,又另外请了车马行的护卫随行。
载人的这三辆,她们坐的是最舒服的,其余八个丫鬟婆子挤一辆,另外空出一辆是怕万一哪位少爷累了,可以随时上去歇息。
连续几日,每天都是清早启程赶路,正午最热的时候在客栈休息,等天气稍凉了再继续赶路。
严清怡坐在马车上,虽然可以撩起车帘看外头的风景,可一路除了树就是草,再好的景色看久了也着实生腻。
第七天清早,终于到达了京都。
其时城门乍开,青黛色的城墙上架着重檐歇山屋顶的门楼,万千道金黄色的光线照射在嵌着琉璃瓦的屋檐上,光芒璀璨。檐角用青石雕刻成的鸱吻威猛凶恶,傲然俯视着地上的芸芸众生。
蔡如娇掀开门帘贪婪地盯着外头的一切。
严清怡则低眉顺目地坐着,神情虽然浅淡,可内心早已翻滚起来。
阔别十年之久的京都,她终于回来了。
这一世,她定要阻止前世的惨事,要护住她前世的爹娘和兄长…
第46章 新居
正阳门离六部最近, 一般进京办事的人都愿意从这个门进城,故而这个门也最拥挤。
陆家虽是官眷, 可在满地贵人的京都却根本不够看,陆致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更没有资本加塞进城,只能老老实实地排在后面等着。
蔡如娇干坐在马车里,有些不耐烦,撅着嘴抱怨, “真慢,到底几时才能进城?要不让表哥使银子打点打点?”
大姨母笑道:“初来乍到,规矩一些好,再稍等会儿, 旁边的车辆不也都等着?”
严清怡偷偷撩起车帘一角往外瞧。
旁边停着三辆一色一式的马车, 黑漆车身嵌着如意纹的花梨木窗,车前张着三檐凉伞, 凉伞是红浮图顶墨色茶褐罗为表红娟衬里。
万晋朝的规矩,只有四品以上官员才可以张褐盖, 其中一二品官员可以用银浮图顶, 三四品官员则用红浮图顶。
显然是高官家眷。
这样的人家, 在京外完全可以横着走了, 可在京都依然是要规规矩矩地等, 耍不起横来。
严清怡暗叹声, 正要垂下车帘, 忽听后面马蹄声纷沓而至, 夹杂着皮鞭的破空声,“让开,让开,老子的马鞭可不长眼。”
紧接着一行五六人疾驰而来。
最前头那人身穿青莲色长袍,身形敦实,浓眉大眼,手里乱挥着马鞭,不正是罗雁回?
以前,在家中,罗雁回也是个急性子,心直口快的,但是还算懂规矩,在祖父跟父亲面前总是恭恭敬敬的,没想到在街头,竟是这般跋扈。
城门口,密密地排了两列等候进城的车辆,还有不少行人以及挑着菜的农户,他快马扬鞭,也不怕伤了人?
严清怡无奈地摇摇头。
许是听到吵闹声,旁边马车也有人掀开了车帘,露出一张稚嫩的小脸,看模样只有七八岁,一双眼眸乌溜溜的,甚是机灵。
见到严清怡摇头,她也小大人般跟着摇摇头。
严清怡莞尔一笑。
女孩也笑,露出腮边一对小小的梨涡。
严清怡也有对梨涡,但是很浅,平常看不出来,只有笑的时候才若隐若现的。而这女孩的梨涡非常明显,像是刻在腮边似的,不笑也带着几分笑。
严清怡最羡慕这种梨涡,不由抬手指指自己脸颊。
女孩笑意更浓,眉眼弯得像月牙,张嘴做了个口型,只是不等严清怡分辨出来,旁边伸出一只大手,无情地掩上了车帘。
正好,前面车马移动得快了些,终于轮到了陆家。
陆安平笑着呈上路引并陆致的名帖,又偷偷塞了只荷包。
守门军士根本不加掩饰,攥住荷包捏了下收进怀里,打量陆安平两眼,仔细查验过路引,又数数后面车辆,不耐烦地挥挥手,“走吧走吧,快点儿,别挡着路。”
车夫连忙驾车离开。
蔡如娇小声嘟哝:“不就是个守门的,收了银子还这么横?咱们又不是一般平头百姓,回去跟姨父说,让姨父好生教训教训他们,真是目中无人。”
严清怡笑笑没吭声,就听大姨母道:“你姨父刚接任,忙得不可开交,哪有工夫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那些人不过是小卒子,自有看不惯的去收拾他们。待会儿到了家,咱们且得忙活阵子。”
蔡如娇立时转移了注意力,笑着问道:“咱们住在哪儿,离皇城近不近?听说护国寺每天头一炷香最是灵验,潭拓寺还有棵年岁极久的姻缘树。我娘说,一定得去拜一拜。”
大姨母好脾气地笑,“行,都去。等东西归置好,家里都安排妥当,姨母带着你们到处逛逛。”
严清怡一边听她们说话,一边透过车帘的缝隙往外看。
现在正走在东江米巷,东江米巷北面就是六部,这周围的房子大抵都是六部官员居住,非常清静且方便。
只是房价也高得离谱。
以前罗家贵为阁老,也只住了个大五进的宅院,好在还有个小小的花园。要是换到黄华坊或者思诚坊,同样的价钱都能买个两路的大庭院了。
美中不足,离国子监有些远。
春秋两季还好,冬天时,父亲就会抱怨手冻得攥不住缰绳,腿也冻得发麻。
前世的罗雁梅每年都会做两副厚厚的护膝孝敬给父亲。
想到此,严清怡忽然生出个念头,倘或罗家还住在南薰坊,父亲仍是在国子监教书,那么她每天掐了时辰在路边等着,会不会就能见到骑马上衙的父亲?
只不知陆家到底是住在哪里?
马车一路过了南薰坊,又穿过澄清坊,进了东堂子胡同。
严清怡暗自庆幸没有再往北。
因为往北四条街就是勾栏胡同、本司胡同还有演乐胡同,聚集了许多青楼妓馆,教坊司也在那附近。
之所以知道得这般清楚,是因为前世魏欣家就在隔着两条街的石槽胡同,离勾栏胡同更近。
严清怡有次前来做客,途中就遇到因为争抢妓子而大打出手的两帮人。
魏欣的姑祖母曾贵为先帝的淑妃,魏家是恩封得来的爵位。
积水潭那边的好地角轮不到他们去住,只能在离皇城稍远的地方挑。
魏家就选了石槽胡同。
终于,马车停在一座宅院门口。
有仆妇搬来车凳摆在车厢旁。
后头马车上的丫鬟与婆子已经赶过来,顺次将大姨母及严清怡两人扶下马车。
大门口分男女站了两排奴仆,最前头的是个四十七八岁的长者,穿身深褐色长衫,唇角蓄着八字胡,看模样应该是陆府的管家。
见大姨母下车,长者俯身长揖,“见过太太、少爷及表姑娘,太太一路辛苦。”身后仆从“唰”地跪了一地。
大姨母笑道:“大热的天,周管家何必亲自出来,快快请起。”
旁边陆安平眼疾手快已经周管家搀扶起来,“周叔,不知我父亲在家还是在衙门?”
周管家“呵呵”笑道:“你们刚进城门,我就打发人给老爷送了信,老爷说等手头上公事完了就回。”说罢朝身后道,“主子已经回来了,赶紧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便有个三十五六岁的妇人过来,笑着对大姨母道:“太太跟两位表姑娘的屋子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家具什物都齐全,被褥都铺了新的,立刻就能住,就是屋里摆设还没有,老爷说等太太回来定夺。”
大姨母点点头,“知道你是个能干的。”回头对严清怡两人道,“这是彭姑姑,打十四五岁就跟着我,都二十年了,名义上是主仆,可论起来说是姐妹也不为过,你们可得敬着些。”
严清怡笑着给彭姑姑见礼,“见过姑姑。”
彭姑姑闪身避开,不迭声地道:“使不得,使不得,奴婢当不起姑娘的礼。”
蔡如娇见状,笑盈盈喊了声,“彭姑姑,”算作招呼。
一行人进了角门,绕过影壁,是长方形的外院。院内正中垒座太湖石的假山,假山上悬垂着绿色藤蔓,假山旁挖了口丈余见方的水塘,水塘以石子铺底,仅三尺深,隔着水面能看到有红色鲤鱼游来游去。
假山以南是五开间的倒座房,假山以西另外隔出来两间的小院,可供来客临时落脚。假山北面是座如意门,往里是二进院,陆家三位公子便住在此处,沿着抄手游廊绕过二进院,另有一座垂花门,进去之后便是正院。
正院较之外院更为开阔,正中一株郁郁葱葱的老桂树,枝叶遮住了小半个院子,靠西边另有棵石榴树,榴花已开过,树上缀满了青色果子。
大姨母笑得合不拢嘴:“好,这两棵树好,吉祥。”
“可不是?”彭姑姑随着笑,“就因为这两棵树,屋主一两银子都不肯通融,非得要足三千两。”
“能磨得他答应卖已经不错了,”大姨母笑道,“听说屋主外放了?”
彭姑姑道:“对,好像谋了个极好的差事,又是在家乡为官,他想三年任期结束正好致仕养老。院子本来是打算等孙子考中进士留京做官居住,后来想想即便考中进士,至少也得外放好几年才有可能进京。正好咱们家诚心想买,他也就应了。”
大姨母点点头,走进正房。
正房是五间外加东西各一间耳房,当中的明间是待客的厅堂,摆着太师桌并四把椅子,东次间靠窗盘了铺大炕,炕上有炕柜炕桌,隔着博古架则是东梢间,里面放一张拔步床并衣柜箱笼等物。
自正房出来,彭姑姑又指着东西厢房道:“蔡姑娘年长,住东厢房,严姑娘稍幼,住西厢房。”
大姨母笑着牵了蔡如娇的手,“进去看看,有什么不合意的地方尽管开口。”
厢房有三间,进门靠墙摆着长案,紧挨长案是张黑漆方桌,两边各一把黑漆木椅。北屋是卧室,摆了张架子床,挂了粉色绡纱帐子,床上被褥尽皆是粉色绣着大朵的月季花或者芍药花,显得温暖明亮。
南屋与厅堂以博古架相隔,靠东墙放着一座顶天立地的大书架,书架旁是架黑漆高几。北墙开一扇高高的月亮洞窗,其下一张小书案,而靠着南窗则放了张罗汉榻。
因为陈设简单,显得屋子格外的空旷与单调。
蔡如娇脸上隐隐露出失望之色。
大姨母看在眼里,没作声,又对严清怡道:“去看看你的屋子。”
西厢房跟东厢房的陈设几乎一模一样,就只被褥不同,严清怡屋里是石青色绣着墨绿色菊花图样,床上帐帘也是那种淡淡的天青色。
严清怡笑道:“很喜欢,劳彭姑姑费心。”侧头看向大姨母,“能不能跟姨母讨两只花斛,我看廊檐下花草开得旺盛,想折几支插瓶,或者到外院折几竿细竹,也学着文人墨客凑个雅趣。”
大姨母眸中笑意闪过,口中却“啧啧“有声,“听听,我那几只箱笼还没抬进来,都已经惦记着里头的东西了。”
彭姑姑凑趣道:“表姑娘知道太太拿她当亲闺女待,这闺女跟娘亲还见外?”
大姨母笑着拍一下彭姑姑的手,“还是你知道我,打心眼里喜欢闺女。”
正说笑,门外传来陆安平不满的声音,“我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受待见了,原来就因为我不是个姑娘家。”
却是他带着小厮将马车上的箱笼抬了进来。
大姨母笑道:“我故意说给你听,让你心里有点数,往后两位表妹住在咱家,你可得多照应些,别让人欺负了去。回头把这话也说给安康和安顺听。”
陆安平笑应,“娘放心,我只把表妹跟安乐一样看待。”又指着院子当间的箱笼问,“这些都要搬到哪个屋里?”
大姨母道:“你们粗手笨脚的,不用你,我另外找婆子搬。”
陆安平做出一副受委屈的模样,“唉,这就叫出力不讨好,早知道娘嫌我笨,打在济南府的时候我就不该动手。”
大姨母哭笑不得,斥道:“油嘴滑舌的,快出去吧。”
陆安平朝严清怡两人点点头,走出几步,又回头道:“我已吩咐了席面,说不定过会儿就送了来。娘累了一路,不用着急收拾,等吃过饭再归置不晚。”说罢,阔步离开。
彭姑姑笑道:“大少爷到底长大了,知道体贴太太了。你说这么个出色的小伙子,能文能武的,脾气又好,以后也不知道便宜了哪家姑娘?”
严清怡只作没听见,仰头去看树上挂着的青石榴。
蔡如娇脸色却忽地红了,咬咬唇,笑着对严清怡道:“表妹,我箱笼里也有几样好看的摆设,下午我收拾出来,你喜欢哪件尽管拿了去。”
“真的?”严清怡笑吟吟地看着她,“表姐是送给我了,还是就借我摆两天,过些日子再讨回去?”
蔡如娇脸色更红,先前是羞,这会儿却是恼,可仍强露了笑意,“当然送给你,我送出去的东西绝不会要回来。”
严清怡笑道:“好,那就谢谢表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