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怀宁拱手为揖,“小子姓夏,名怀宁,今年十二。”
“好,好,自古英雄出少年,小小年纪有勇有谋果敢机智,令许多长者汗颜。”
夏怀宁连忙道:“不敢当公公夸奖。适才那位锦衣卫大人才真正英勇,只手独托灯架。小子是见灯塔很快就能绣好,如果乱喊乱叫,怕引起众人恐慌,仓促之下才动了粗。只不知那人伤势如何,待会儿我还得去赔个不是。”
范直“嗤”一声,“管他去,不死是他的造化,要是死了你也不用担心,我给你兜着,就是闹到圣上跟前,也自有我去说话。”
夏怀宁喏喏应是,俯身取过两只生肖木刻,恭敬地说:“多谢公公代为周全,一个小玩意儿,公公留着玩,还请不要嫌弃。”
范直接在手里,仔细端量番,笑道:“有点意思,有没有虎和鸡?”
“有,有,”夏怀宁连声应着,急忙寻出一头虎一只鸡,用木盒盛着,双手捧给范直。
范直只取走木刻,“盒子简陋了些,我用不上。”又从怀里掏出小小一只银元宝,“拿着。”
夏怀宁惶恐地推拒,“这是小子孝敬公公的,不敢要公公打赏。”
范直“呵呵”一笑,“小本生意不容易,收着吧。夏怀宁是吧,我记着你了。”将两只木刻袖在袖袋里,转身离开。
夏怀宁看着范直的背影,慢慢翘起了唇角。
果然,机会还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范直一过来,他就看到了。只是因为范直一直在给那些人评理,他插不上嘴。
好在,虽然灯塔没有倒塌,他没有机会搏个救命之恩,但是也给范直留下了非常深刻,而且非常好的印象。
不管怎样,今天晚上出来这一趟算是值了。
夏怀宁掂一下手里五两的银元宝,满足地长舒口气,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灯塔下边。
灯塔另外支起几支架子,已经非常稳固了。
范直不知何时也已离开。
那名年老的工匠正朝着萧砺作揖打千,年轻工匠则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老工匠感激地道:“多谢大爷仗义,实在是小人昨天吃坏了肚子,跑去蹲了两趟茅厕,谁知道这个臭小子年轻不懂得轻重,随便挑了两根就架上去了。幸好发现得及时,否则有多少命也不够我们爷俩赔的。”
那几个士兵也颇为尴尬地说:“对不住哥哥,先前是我们轻狂妄为出言不逊,改日请哥哥吃酒赔罪。”
萧砺笑道:“好说,过几天咱们一起喝两杯。都是兄弟,不用赔罪不赔罪的。我那边还当着差,先走一步。”说着拍拍士兵肩膀,扬长而去。
经过夏怀宁身边时,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夏怀宁突然生起好奇之心。
这世萧砺没有巴结上范直,不知道还能不能当上锦衣卫的指挥使?
第23章
杨萱一边吃着馄饨一边心神不定地看着灯塔, 直到灯塔完全稳固下来不像先前摆动得那么厉害,才松口气,掂起勺子喝了两口汤,笑着问道:“阿笙,你是想再逛逛还是就回去, 也不知其他人在哪里?”
“左不过就是这条街上, 肯定丢不了。”秦笙也喝口汤,赞一声, “汤很鲜美,肯定不是鸡汤, 也不知道用什么熬出来的…刚才那人不是说要等他回来?”
杨萱很是矛盾。
既想等萧砺回来, 趁机巴结上这位未来的权臣, 以期将来杨家出事,他多少能够拉扯一把。
可本能地又有些怕他, 还有内心深处藏着的一丝丝轻视。
前世武定伯因为范直的一句茶盅精美被抄家后, 阖府上下尽都入狱。数日后, 丰顺帝朱批,男丁午门斩首女眷流放千里。
便在差役押送女眷上路之时, 萧砺挥剑斩杀了武定伯的儿媳妇。
据说, 那位儿媳妇身怀六甲, 已经显了怀。
张家媳妇叹息着告诉杨萱,“…十有八~九是怕肚子里怀得男胎, 可做人怎么能不留一点余地?一尸两命啊, 这人以后肯定不得好死, 早晚下油锅。”
可惜得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杨萱连只鸡不敢杀却早早死了,临死之前,萧砺仍是风风光光地活着。
至于最后是不是不得好死,杨萱根本无从知道。
只是,萧砺做过太多恶事,手上沾了太多血腥,即便杨萱再世为人,看到尚未发迹的萧砺,脑子里仍会时不时想起市井流传的他的恶行。
尤其他面相冷,眼眸锐利,看人时恨不能看到人心里去,透着一股狠劲儿。
就跟前世田庄里,那个姓薛的猎户家中的狼狗似的。
那条狗是野狼跟家狗配出来的种,性子残暴凶猛,一双眼眸发着幽幽绿光,极为瘆人。
薛猎户很宝贝他的狗,每次打猎都带着,每每打到猎物就将内脏掏出来让狗吃个够。
有年冬天,薛猎户不小心从山上摔死了,狼狗困在家中好几天没出门,狂性大发,将薛猎户四岁的小孙子啃了。
薛猎户的婆娘几乎疯了。
田庄的男人拿着锄头铁锹围堵那只狗,凄厉的狗叫声响了半下午,听得人心里发慌。
萧砺就像那条狼狗,骨子里天生带着野性。
适才是情势所逼,灯塔若是燃了关着上百人的性命,杨萱窥得先机,便不会坐视不管。
病急乱投医,她找别人怕不靠谱,而萧砺将来是要做高位的,必然有两把刷子。
事实证明,萧砺的确有本,灯塔的事情解决了。
想必接下来两天,士兵也会多加谨慎。
而现在…杨萱左右思量番,决定还是少跟他打交道为好,遂起身跟树下的军士知会一声,与秦笙顺着原路往回走。
走不多远碰见了杨桐。
杨桐跟杨芷在一起,两人手里各提着好几盏花灯,见到杨萱,杨桐立刻献宝般道:“萱萱你看,这些都给你。”
杨萱惊讶地问:“大哥从哪里得来这么多花灯?”
杨芷“吃吃”笑,“大哥猜了一路灯谜,这都是得来的彩头,还打算继续猜到头呢。”说罢撇撇嘴,揶揄道:“大哥口口声声答应爹爹要照看萱萱,遇到猜谜什么都忘了。”
杨桐面露惭色,“是我不对,不该只顾着自己贪玩。”
杨萱有些心酸。
说到底杨桐也才十二岁,还是个大男孩,平常已经很照拂她了,难得有这点喜好,遂道:“大哥说什么呢,我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前头没多少了,大哥去猜吧,我们在这里歇歇脚。”
正说着话,秦太太带着秦笛与秦筝也恰好也经过。
众人正聚了个齐全,便一道在旁边摊位前的条凳坐下。
杨桐见周遭都是女眷,独独自己一个男子,将手里花灯尽数塞到杨萱手里,低声道:“萱萱你先坐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杨萱点点头,“我等着你,不乱跑。大哥,你再多得几盏花灯回来。”
杨桐笑着抚一下她发髻,对秦太太行个礼,继续猜灯谜去了。
歇脚的众人商量着要东西吃。
杨萱跟秦笙刚吃过馄饨,肚子还饱着,不打算再吃,两人各要了一碗甜水,一边喝,一边翻看其他人采买的东西。
杨芷买了八匝各色丝线,两只小巧的顶针,一柄牛角梳,还有几张糊好的袼褙。
秦太太笑问:“杨姑娘会做鞋了?”
杨芷羞红着回答:“没有,是卖针线的摊贩带了个三四岁的小姑娘,大风天穿得很单薄。我瞧着挺可怜,左右这些东西没几文钱,就多买了几样。正好最近也空闲,就学着做做。”
秦太太赞许地点点头,口里“啧啧”两声,“瞧人家杨姑娘,再看看你们,”吩咐丫鬟将秦筝与秦笛两人买的东西摆出来。
一包松子糖,半斤窝丝糖,两包各式点心,还有一布袋热乎乎的糖炒栗子。
众人都禁不住笑。
只有秦笛羞窘得马上要哭出来一般。
杨芷急忙替她开解,“我刚才瞧见松子糖了,馋得也想买,谁知道素纹不知跑哪去了,也没买成。回头经过卖点心的摊子,我指定去买一包。松子糖又香又甜,很好吃。”
“还有糖渍核仁,也好吃。”秦笙附和着,顺手扯开布袋,抓一把栗子放在桌上空碟里,“尝尝甜不甜。”
栗子被炒得已经裂开了口,可剥起来也不算容易。
杨萱去掉外面的硬壳,又费了好大工夫,把里面一层皮儿剥掉,正要往嘴里塞,冷不防瞧见萧砺昂首阔步地从跟前经过。
仍是木木地板着一张脸,神情晦涩不明。
她莫名地心虚,飞快侧转身,手一抖,栗子滚落在地上,沾了泥土。
杨萱咬咬牙,只得另取一只。
在另外一桌吃东西的春桃瞧见,慌忙走过来,“姑娘仔细伤了手,我来吧。”
杨萱摆摆手,“吃别人剥好的没意思,你自去吃你的,我慢慢剥。”
仔细地剥干净塞进嘴里。
栗子既面又甜,极为可口。
杨萱很想再吃几只,却实在不愿意费事剥皮,只得作罢。
此时,萧砺已经回到先前的树底下。
军士问道:“灯塔没事吧?”
萧砺如实回答:“匠人选料时候不仔细,有根毛竹裂了道缝,好在去得及时,另外搭架子支起来了。”
“啊?”军士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张着大嘴,半天才合拢,笑道:“我只当那小姑娘说瞎话,隔着这老远也能看清楚?这回你该是立了大功,要是论功行赏也得算上人家小姑娘一份,也不知是谁家姑娘,天生的美人胚子,再长两岁,肯定比阿蛮姑娘还娇俏。”
阿蛮是杏花楼的舞姬,带点胡人血脉,生得唇红齿白,天生一拃细腰,极是风骚。
萧砺眼前突然闪过杨萱坐在条凳上剥栗子的情形。
葱白般细嫩的手指一点点撕扯着栗子皮,神情认真而专注,好像天底下再没有比手中栗子更重要的事情。
可就在见到他的瞬间,那粒好不容易剥出来的栗子“啪”地掉到了地上。
萧砺莫名地想笑,可不等笑意绽开,唇角又紧紧地抿在一起。
其实,他老早就瞧见杨萱了。
此时夜色渐深,已经有人陆续离开,吃食摊位前的人稀稀落落的,那群穿红着绿插金戴银的妇孺便显得格外惹眼。
尤其是杨萱,单只静静地坐在那里,就仿佛会发光似的,引得人不由自主地多看几眼。
羽缎斗篷,织锦褙子,发间小巧精致的珍珠花冠,又是跟那样一群人在一起,肯定出身极好。
阿蛮怎配得上跟她比?
萧砺轻轻呼口气,将此事抛在脑后。
杨萱等人坐了没多久,杨桐手里提着三只花灯兴高采烈地回来。
众人一道回到灯塔附近,打发人到聚朋酒楼将杨修文与秦铭唤了出来。
两人脸色红润,目光明亮,极为兴奋的样子,身上还带着浅浅酒气。
因为喝了酒,杨修文便没骑马,与杨萱姐妹一同坐车,看到车厢里那许多的花灯,笑问:“买了这么多?”
杨萱指着最小的南瓜灯道:“这个是我买东西摊贩送我的,其余都是大哥猜灯谜得来的。”
杨修文笑笑,柔声道:“你娘没出来赏灯,明儿夜里,咱们把花灯挂在院子里让你娘看,好不好?”
看到父母如此恩爱,杨萱只为他们开心,忙不迭地答应,“好,好!”
杨修文轻叹声,低低道:“你娘抱怨我不曾为她着想,不为你们着想…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是我的骨肉,我只巴望你们好,怎可能不想着你们?”
杨萱蓦地明白了些什么,仰头唤道:“爹爹,我也想要爹爹好,要爹爹平安。”
杨修文亲昵地触一下她稚嫩的脸颊,“我们都好…爹爹今天很高兴,非常高兴。”
杨萱还待再问,只听车夫“吁”一声,停下马车。
已经到家了。
正房院的廊檐下挂着两盏红灯笼,屋里却是暗沉沉的,想必辛氏已经歇下了。
杨萱不予惊扰辛氏歇息,轻声跟杨修文道了晚安,与杨芷穿过西夹道往玉兰院走。
月上中天,如水的月色倾泻下来,在地上泛起无数银白的光点。
院子里的玉兰树被风吹得枝桠乱动,扰碎月影一地。
杨芷仰头看了看银盘般的圆月,在树下站定,轻声问:“萱萱,爹跟母亲吵架了吗,我怎么觉得爹爹说话不对劲儿?”
杨萱默一会儿,答道:“不像是吵架。你还记得中元节到护国寺,爹爹不愿要太子挑选的护身符吗?听娘说,爹爹要劝圣上改立靖王为储君,娘劝爹爹不要管,爹爹生气了。”
杨芷怔怔地站了片刻,抬手替杨萱拢拢斗篷,“大人的事儿,咱们别跟着操心了。外头冷,你快进屋睡吧…我看看月亮。”
杨萱握住杨芷的手,“姐,我看过史书,知道利害,咱们找机会劝劝爹好不好?没准儿爹能听咱们的话。”
杨芷缓缓摇头,“没用的,萱萱…姨娘曾经跟我说过,爹爹性情温和不爱发脾气,可骨子里犟得很,爹爹认定的事情,便是母亲也劝不动…除非外祖父或者大舅舅相劝。”
可这根本不可能!
就是辛归舟跟辛农挑唆着杨修文支持靖王的!
杨萱顿感无语,扯了杨芷进屋,“姐也睡吧。”
到底是年幼捱不住困,这一夜纵然发生了许多事情,杨萱仍是头一沾枕头就沉沉睡去,直到日上三竿才睁开眼睛。
杨芷早就醒了,正拿一根布条给辛氏量脚。
辛氏告诉她,“剪袼褙的时候,前后要各留出两指宽,两边宽窄各富余一指。”
杨芷量好尺寸,用炭笔在袼褙上做了记号,问道:“留得会不会太多了?”
辛氏道:“不会,纳鞋底的时候不能齐着边儿,肯定要往里挪一点儿。如果做大了,可以多穿双袜子或者垫上鞋垫,要是做小了就没法穿了。”
杨芷笑着点头,“我这头一双鞋是做给母亲的,母亲万不能嫌弃我手笨。”
杨萱进屋时,正听到这一句,立刻接话道:“姐给娘做完之后,顺便帮我也做一双,我也不嫌姐笨。”
辛氏嗔道:“真好意思张口,也不看看都什么时辰,再过会儿就该吃中午饭了。阿芷学着做鞋,你也一道跟着学,给阿芷做一双。”
杨萱满口答应,“这有什么难的,我做就是。”
杨芷忙道:“萱萱手劲小,纳不动鞋底,先不着急,等过两年再说。”
辛氏凝神看杨芷两眼,温声道:“阿芷,你别总是让着阿萱,委屈自己。你素来沉稳老成,有些话我想先说给你听听。”
杨芷疑惑地瞪大双眼。
辛氏叹一声,“你三月过了生辰才满十一,按理不必这么早说亲。”
杨芷刹时羞红了脸,支支吾吾地道:“母亲…”
辛氏续道:“我肚子里这个下个月就生了,最迟八月就能出门,想带着你四处走动走动。这阵子你不用做别的,回头我给你挑几匹布,你跟姨娘商量着做几件出门穿的衣裳,如果有了合适的,就早早定下来。”
杨萱眸光一亮,不迭声地赞同,“对,是该早点定下来,早点成亲。”
杨芷越发羞窘,脸颊红得几乎要滴血似的,低低垂着,完全不敢抬头。
辛氏狠狠瞪一眼杨萱,斥道:“越活越没有规矩了,什么事情都能插嘴?吃过午饭回去抄五遍《女诫》,晚饭时候我检查。”
杨萱顿时蔫了,心不甘情不愿地道,“是。”
杨芷顾不得羞涩,抬头道:“母亲,萱萱不是有意…”
“不用给她说情,阿萱早该管管了。”辛氏打断她的话,正色对杨萱道:“出了正月,你也该收收心,该练针线练针线,该学做饭学做饭,别今儿来了兴头想干这个,明儿又惦记着那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什么都做不成。”
杨萱应声“是”,吃过午饭,乖顺地回屋抄写《女诫》了。
等天色暗下来,杨修文亲自动手,在正房院的两棵树之间栓了绳子,将昨天得来的花灯和今儿新买的几十盏灯尽数挂上去。
灯一盏盏在绳索上,在树杈间亮起,好像星子点缀其中,流光溢彩。
杨芷瞧着杨修文忙碌的身影,凑近杨萱身侧,咬着耳朵道:“萱萱,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儿?”
杨萱诧异地问:“什么事情?”
杨芷声音放得极低,断断续续地说:“…跟母亲透个话…找个读书的人家。”
杨萱蓦地就想起前世被她搅黄了的,真定府知府张兆的儿子。
想必杨芷会愿意。
可前世,是杨芷十四岁那年,薛太太才开口保得媒。
如果能有个机会提前提醒一下薛太太就好了…
第24章
辛氏雷厉风行, 隔天就让文竹开了库房取出六七匹布, 送到王姨娘所住的西跨院。
布匹都是上好的料子,有纹路似鸾凤飞翔的鸾章锦;有艳若晚霞的明霞缎;有流光溢彩的流光缎,还有几匹素色的杭绸。
王姨娘吓了一跳,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杨芷含羞带怯地将辛氏的话说了遍。
王姨娘沉吟片刻,郑重道:“阿芷, 这事不能听太太的。”
杨芷疑惑地抬头。
王姨娘道:“太太再能干,不过是个内宅女子,眼界总比不得男人长远。你现在相看, 最多只能往五六品的官员家里找,还未必能嫁给嫡子长孙, 再想要家世好, 就得往京外找。我觉得你应该等两年, 反正年纪小, 到十三四岁定亲也来得及。别看这三四年,兴许咱们能够往高里找。”
“可萱萱说…”
王姨娘毫不犹豫地打断她的话, “阿萱才几岁,哪里懂得了这些?就是太太…太太娘家三个男丁,只她一个女儿,你外祖父将她宠到心尖尖上,整日里就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 就连针线还是定亲之后现学起来的。太太风光霁月, 心里可没这些弯弯绕。”
杨芷迟疑着问:“那要把这些布料退回去?”
王姨娘嗔怪声, “你也跟着学傻了不成?要是退回去, 就怕拂了太太一片好意。咱们还是照样量着尺寸做,等出门相看时只说相不中便是。这说亲,哪有一时半会儿就相中了的,有些得相看三四年才能定下来。”边说边捻一把面前的明霞缎,叹道:“当年这还曾经是贡品,张皇后生前就指名要这种料子…太太待你还真不错,难为你天天在跟前伺候。”
杨芷微微笑道:“母亲对我跟萱萱并无差别。”
“怎么可能?”王姨娘也笑,“再好也不是自己亲生的,总会有差别。只不过太太衣食无忧,不在乎这些俗物罢了…等裁衣时,裁得稍微富余些,今秋穿了,明春还能再穿一季,否则可惜这好料子。”
杨芷点点头,跟王姨娘商量做什么袄子,裁什么裙子。
王姨娘忽而又道:“定亲的事儿不急,嫁妆可得提前准备起来,别到时候被人小瞧了。”说着打开炕桌上的抽屉,取出一对玛瑙碟子,“过年时候太太让人送点心留在这里的,正好给了你。”
玛瑙成色极好,乳白的底色散布着深浅不一的灰,工匠颇具匠心,就着这灰色刻成了喜鹊。一只是喜上眉梢,另一只是喜鹊登枝,都是非常好的意头。
王姨娘举着碟子对向窗口,光线便透过玛瑙折射开来,晶莹透亮。
杨芷却觉得心里完全不透亮,有些不安,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儿,遂问:“说不定过些天,母亲会遣人来要,姨娘给了我算怎么回事?”
王姨娘道:“就说不当心打碎了,或者直接说你喜欢要了去,太太不会追究。”
杨芷摇摇头,“还是先放在姨娘这里吧,若真是不着急定亲,有这几年工夫总会攒出来的。”
接连几天,杨芷往西跨院跑得次数多,可也没耽误在辛氏面前侍奉。
而为期三天的灯会已经平安过去,并没有任何起火或者灯楼倒塌的消息。
秦笙再度打发人给杨萱写了信。
这次是告诉她一种梅花汤的做法。
就是用冷水和面,不加面引子,擀成类似馄饨皮的面片,再用刻成梅花状的铁模子凿出来,另外煮一锅清汤,水开后将梅花面片放进去煮熟,起锅时洒几片梅花瓣并一小把香葱末。
杨萱觉得挺简单,便对照着秦笙的方子,又请王婆子掌眼,终于鼓捣出一盆梅花汤,摆在饭桌上。
汤盛在甜白瓷的汤盆里,汤水澄清,汤面上青葱点点,其间点缀着片片红梅,更有白色水汽氤氲飘散,只是看着就觉赏心悦目。
辛氏先给杨修文盛一碗,又给杨桐盛出来一碗。
杨桐赞不绝口,连声道好喝。
杨修文也颇为赞许地说:“这是出自《山家清供》的古方,元刚曾有诗曰,‘恍如孤山下,飞玉浮西湖’,味道真是不错!”
杨萱笑道:“是汤头好,刚开始汤是浑的,王嬷嬷把炖好的鸡汤撇去浮油,沥净渣滓又重新熬过一遍,这才显出清冽来。”
辛氏点点头,“你多跟王嬷嬷学着点,以后也能做一手好菜。”
少顷,杨修文吃完饭,将筷子搁在桌面上。
辛氏瞧见立刻也放下筷子。
文竹上前将杯碟收走,紧接着沏上热茶。
杨修文掂起茶盅盖,轻轻拂着水面上的茶叶,看着三人问道:“十六那天去灯会,你们听说灯塔差点倒塌没有?”
杨萱愣住,不知道杨修文是何意思。
杨芷却低呼一声,“差点倒了?我完全不知道,我跟大哥只顾着猜灯谜了。”
杨修文看着杨萱迷茫的样子,料想她肯定也不知道,便问杨桐,“你也没听说过?”
杨桐略思索,回答道:“我听怀宁提到过,确有此事。那天他买了一些木刻小玩意打算在灯会上赚点零用钱,就在灯塔旁边摆了个小摊位。说是有个锦衣卫的校尉先看出不对劲儿,还有宫里一位公公也在场。当时情况紧急,有人叫嚷说灯楼要倒了,怀宁怕引起恐慌,拿起臂搁把那人打晕了,还得了那位公公的赞赏。”
辛氏疑惑地问:“有什么不对劲儿?”
杨修文叹口气,“领了搭建差事的是靖王妃的奶兄,靖王因此被圣上斥责,那位锦衣卫的校尉反倒因此升了职。”
辛氏淡淡开口,“若非有靖王的关系,靖王妃的奶兄未必能搭得上工部营缮司,受牵连也在情理之中。”
杨修文道:“如果真是无心之过倒也罢了,就怕是有人故意从中捣鬼。瑶瑶,你想想,就怕出意外,灯塔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士兵看守,怎么就轮到锦衣卫的校尉指手画脚,而且偏偏司礼监范公公也在场?”
杨萱吓了一跳。
杨修文的意思是说,萧砺是一早就知道灯塔根基不稳固,但并未直言,直到看见范直,才故意当着范直的面儿揭露出来。
这事儿自然就报到圣上耳边了。
可事情的起因明明是她啊,萧砺刚开始根本不相信,是基于谨慎的态度才过去察看的。这根本是无妄之灾。
可杨萱不敢出声分辩。
说不定杨修文会追问,满大街数不清的男女老少,还有近百京卫,别人都没看出灯塔要倒,她的眼力就比别人强?
再者萧砺一个七尺高的大男人,会轻易相信一个陌生小姑娘的胡言乱语?
这叫杨萱如何回答?
做梦梦见灯塔倒了,梦见萧砺力挽狂澜?
如果真的做梦,怎么不先跟爹娘说?
这些问题杨萱一个都答不出来。
好在杨修文并不打算当着儿女的面儿谈论太多政事,而是转了话题对杨桐道:“年前有几个同窗进京述职,趁着这几天清闲我要去拜访他们,如果怀宁过来,让他把最近写的经论和策论留下,夜里回来我会批阅…你也要多读些时文,试着写一写,练练笔头。”
杨桐恭声应好。
杨修文便打发了三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