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相对的瞬间,男子目中闪过不容错识的惊艳。
这还是她头一次在一个男人眼里瞧见自己,而且还是个陌生的男人。
脸骤然热起来,心也跳得厉害。
“你没事吧,摔着没有?”男子关切地问。
“我没事,多谢公子相助。”安平连忙稳住身子,弯腰去捡掉落在地上的东西。
豆角还好说,是用麻绳捆起来的,可包蘑菇的纸破了,蘑菇散了一地。
安平正为难,男子已取出帕子铺子地上,极快地将蘑菇包起来递给她,“不知姑娘府上远不远,只能权且如此。”
“不太远,”安平慌乱地回答,“多谢公子,可这手帕…”
“一张帕子不算什么,姑娘扔了便是。”男子温雅一笑,抱拳朝安平一揖,又对着蓝蒲与张大娘揖了揖,再不多话扬长而去。
蓝蒲瞧得清楚,男子正是先前在布匹铺子对面等着的那人。
倒真是巧。
张大娘盯着男子的背影看了两眼,回过头问安平:“好端端地,怎么就摔了?”
“我哪儿知道?”安平拍打着裙子上的浮土,瞧瞧左右,地面非常平整,并无坑洼之处。
心里也有些纳罕,可思及男子温文尔雅的气度,只觉得手里布包热得烫手,几乎都要拿不住。
一边往回走,脑海里却始终回荡着男子低沉关切的声音,“你没事吧,摔着没有?”
看那人打扮,穿一件佛头青缎面夹棉袍子,腰间束着靛蓝布带,上面挂着宝蓝色锦缎荷包还有柄象牙骨折扇。
应该是个读书人,否则怎可能那般地儒雅斯文?
而且,能穿得起缎面衣裳,家境肯定不错。
安平从没接触过读书人,以前在村里,街坊邻居都是下地干活的农民,后来在镇远关,接触的都是上战场打仗的军士。
到了京都,眼前能见到的三个男人也都是天天练习拳脚的武夫。
这还是安平第一次见到戏台上唱过的那种俊俏小生。
只不知他住在何处,若得有机会该把帕子还了才是。上好的细棉布帕子,哪能说扔就扔了,再说,没准他还用来擦过汗拭过嘴…
安平恍恍惚惚地回到秋声斋,恍恍惚惚地将东西放到厨房,回了西跨院后掩上门,用了皂角仔仔细细地将那张灰色棉帕洗得干干净净,搭在了椅子背上。
而蓝蒲则一五一十地跟杨妡提起采买的事儿,“…张大娘很节俭,东西都是精打细算了买,可又不是那种抠抠索索舍不得花钱的人,买的布匹和菜蔬都挺实惠,就是她毕竟上了岁数,我看她提着一颗白菜和半扇肋排就觉得吃力。”
又提起跟安平的争执,“…分明是挤兑我们几个,可姑娘嫁过来吃的住的样样不比先前,已经够委屈了…”
杨妡止住她,又将青菱与红莲一道叫来,问道:“你们也觉得我嫁给爷是受了委屈?”
青菱沉默不语。
红莲觑着杨妡脸色,又瞧瞧噘着嘴的蓝蒲,鼓足勇气“嗯”了一声。
杨妡板起脸,郑重道:“我没觉得委屈,你们以后也不要说这话,如果你们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尽早说出来,或者放了你们自由身,或者仍把你们送回杨府。”
“奶奶,”红莲红了眼圈分辩道,“如果只是吃住也就罢了,可凭什么一个不明不白的外人和个奴才家里的小丫头敢对奶奶无礼?早起时,那个平姑娘要跟着张大娘出门,我说要先请奶奶的示下才行,她张嘴就挤兑我。腊梅也在旁边帮腔,说平姑娘以前就常出门的。”
杨妡抚额,片刻道:“我会吩咐泰阿,往后不管是谁出门都要拿了对牌才行,至于别的,等出了正月再说。”
几人干脆地答应了。
隔了两天,等安平再要跟着张大娘出门的时候,泰阿就拦住了她…
第145章 生病
安平睁大双眼, 粉面涨得通红,“凭什么不让我出去?你不就是魏大哥的奴才, 能管得了我吗?”
泰阿面色平静不紧不慢地说:“不是我要管你,奶奶吩咐了,以后进出得有对牌,见牌放人, 没有对牌任谁都不能进出?”
前天青菱跟她提过, 以后出门要经过许可,拿了对牌才能放行,安平根本不相信。
她长这么大, 还是头一次听说出门得请示。
上次魏珞让她少出门,也没说完全不让出。
杨妡又不是魏珞, 她算哪根葱?
所以安平根本没把青菱的话放在心上, 听说张大娘要买菜,急忙将晾干的帕子揣在怀里跟着出来了。
没想到,泰阿跟门神似的把她拦住了, 而且毫不通融, 手中长剑横在门口, 俨然谁敢出去就得要了人命。
安平冷冷地盯着他。
如果是承影就好了。
承影面皮薄好说话, 只要安平软了声音求上一求, 他肯定会答应。泰阿却不, 泰阿平常看着挺和气,但是爱较真认死理儿,顶不会变通的一个人。
上次的葡萄就是, 满架子几十串葡萄,她就是剪下两串也少不了杨五吃的,何必呢?
新仇加旧恨交织在一起,安平立时放了泼,冷笑一声,不管不顾就往外闯,只要泰阿一缩,她就赢了。
岂料泰阿身姿笔直,横举的手腕一动不动。
幸好安平还藏着些力气,及时收了脚,否则身上衣裳说不定就被剑刃划破了。
而此时,蓝蒲与张大娘早就走远了。
安平跺跺脚,不甘心地冲向正房与找杨妡讨要说法。
刚进院子,被蓝艾拦住了,“奶奶正抄经,吩咐了不许打扰,平姑娘且回去,等奶奶有空了自会传唤你。”
安平继承了宁荟的美貌和冲劲儿,却完全没有继承她的聪明,当即嚷道:“我就知道,她是心虚不敢见我,拿什么抄经当借口。”
蓝艾眸中闪过一丝轻蔑,这个平姑娘还真把自己当盘菜,奶奶若不想见直接就说不见,何至于找借口。心里这般想,面上却不露,恭顺地笑着:“平姑娘有所不知,先前爷往西北打仗时,奶奶逢五就会茹素抄经,这几年一直没变…平姑娘若耐得住冷就在院子里等会儿,要是还有别的事忙就先请回去,奶奶已经抄了会子,想必过上半个多时辰就完成了。”
安平探头往里看,见厅堂门口挂着石青色绣着腊梅的夹棉帘子,红莲低眉顺目站在旁边。
红莲最是难缠,即便过了蓝艾这关,少不得还得被红莲阻拦。
安平沉着脸嘟哝一句,“等你们奶奶抄完经,去告诉我一声。”
不待蓝艾回答就甩着帕子回了西跨院。
腊梅正坐在炕上翻腾针线笸箩里的碎布头,听得脚步声吓了一跳,忙解释道:“我袄子烂了道口子,看看姑娘这里有没有合适的布…姑娘顺道帮我补一下吧?”
安平瞧她胳膊肘处果然被磨破了,便比着袄子的颜色找了巴掌大一块玫红色棉布,也没让腊梅脱衣裳,就穿在身上补的。
不一会儿收了针,腊梅弯着胳膊瞧了瞧,笑道:“谢谢平姑娘…对了,你不是跟我祖母去买菜了,这么快就回来了。都买了什么好吃的,前天用骨头炖得干豆角真好吃,我还没吃够,祖母买没买肉骨头?”
“别寻思了,还肉骨头,恐怕连丝肉星都见不到,奶奶今天要吃素。”安平没好气地说,“要是我跟着去的话,肯定就让张大娘买了,你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多吃肉,可惜泰阿不让我出门,必须奶奶同意才行,谁知奶奶借口抄经躲在屋里不见人,也不知是真抄还是假抄。”
腊梅满脸失望,“还是爷在家的时候好,祖母天天炖肉,熬骨头汤,现在三四天才能吃顿肉。”
“谁说不是?”安平继续煽风点火,“往常你祖母就做给咱们几人吃,现在可好,张大娘得做十几个人的饭菜,上次出去买那些东西压得我胳膊都酸…那个吴嫂子倒是清闲,就只做奶奶一个人的饭,怎么就不叫她出去买菜?还有那个青菱和红莲,天天甩着手什么也不干。这也太不公平了,合着咱们就该累死累活地干?要我是张大娘,早就撂挑子不干了,先回家装病装上一个月,我看那些人动弹不动弹?”
“对啊,”腊梅气呼呼地说:“真是太欺负人了,等祖母回来我就跟她说,让她装病。”
“那还是别说了,张大娘最老实本分,肯定不同意,说不定还会骂你一顿。”安平摇摇头,“尤其进了腊月,正是忙碌的时候,家里离不开张大娘。”
腊梅转转眼珠子,“那就更应该让祖母生病,好好歇着了。”
安平看出她的心思,忙道:“你别乱来啊,快过年了,生病不吉利。”
腊梅瘪瘪嘴,没作声。
张大娘再想不到自己的孙女儿要算计着让她生病,她正蹲在鱼篓旁准备挑几条肥美的鲫鱼,回去之后让吴嫂子炖汤给杨妡喝。
魏珞不耐烦挑鱼刺,以前张大娘极少买鱼。
可青菱说杨妡不喜欢吃肉,鱼倒是愿意吃,既然魏珞不在家,张大娘就尽量照顾着杨妡的口味。
菜市斜对面,有间小小的茶馆。
说是茶馆,其实非常简陋,就只摆着四张桌子和七八个条凳,以供菜市的摊贩进来歇脚。
茶叶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薛梦梧却不嫌弃,叫了一壶茶,坐在靠门的条凳上,默默地看着外面。
先前他跟蔡星竹在马车里见过安平,当天他就回来找了成衣铺的伙计,可惜伙计说安平没在那里做衣裳,而是裁好了带回家做。
他不死心,连着好几个月,隔三差五在白马巷子附近转悠,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上次终于被他等到了。
他仔细瞧过安平的脸,虽然她五官像宁荟居多,但神情跟苏哈木颇为神似,而且右脸颊旁边也有颗朱砂痣。
毫无疑问,她就是苏哈木的女儿。
而且,他也问过铺子伙计,得知了安平的住处。
苦苦寻找了这么多年,薛梦梧自然不能轻易放过她,但又不能打草惊蛇,得找个合适的借口带她走。
薛梦梧最拿手最擅长的就是美男计,可以说是屡试不爽。
尤其是对付蔡家姐妹这种对情~事似懂非懂的大家闺秀,或者安平这种已到适婚年龄却还没能成亲的女子,他有非常丰富的经验,足以让她们置家人与声誉不顾,跟他私奔。
上一次是初现端倪,薛梦梧坚信自己肯定给安平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有了好的开始还不算,他已经有了下一步的打算。
所以这两天,他天天耗在白马巷子,准备制造与安平偶遇的机会。
所料未及的是,安平竟然没跟张大娘一同出来。
见不到人,薛梦梧就无计可施了。
如果是安国公府,因为安国公和府里几位少爷都是爱玩会玩的人,他凭借一手好琴艺轻而易举地打了进去。
魏珞对吃喝玩乐不感兴趣,而且经常不在家,结交他并无多大用处。
如果能有机会结识杨五姑娘就好了。
薛梦梧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多年前在广济寺见过的那张略显稚嫩却不是精致的脸。
蔡星竹说过,杨五本就生得一副好相貌,这几年长开了,而且又嫁为人妇,应该更漂亮了吧。
最好能把她拢住,这样不但能勾着安平,没准还能从她那里探听到魏珞的事情。
魏珞在五军营任职,对军中的动向肯定比蔡七知道得更清楚。
可怎么才能接触到杨五呢?
薛梦梧啜口已经半冷的茶,手指无意识地敲打起桌面…
***
没两天就是腊八。
瑞王府果然派人送来了腊八粥,还有杨姵写的一封信。
信里没别的事儿,就说正月十五宫里设宴,然后十六那天他们有空,邀请杨妡跟魏珞一同到积水潭那边赏灯,李昌铭已经在醉仙楼定了雅间。
正月十六朝廷还没开印,魏珞肯定能在家中。
杨妡立马写了回信答应此事,交给来人带了回去。
秋声斋也熬了腊八粥。
杨妡没打算往王府送,即便送去那边也不会吃,便只给杨府还有杨婉、杨娇家里送了,顺道还送了年节礼。
杨婉跟杨娇也都回了腊八粥和年节礼。
杨府却只回了腊八粥,又过两天,晨耕驾着马车来送礼,素罗也跟了来。
两人进来跟杨妡磕了头,晨耕与泰阿他们一道搬东西。
素罗则笑盈盈地回道:“今年庄子上送东西来得晚了,昨儿才到。大夫人把你头一次当家过日子,身边又没个能帮衬的人,所以把各样东西都分了些过来。过两天太太田庄也会送年礼来,到时再送来。”
说话的时候,泰阿等人已源源不断地搬了各式坛子罐子篓子袋子进来,摆了满满一地。
杨妡看着瞠目结舌。
素罗笑着指了几个陶土坛子,“里面是腌制的豆角、萝卜还有黄瓜”,又指着两个粗瓷罐子,“是三少爷送来的虾酱和咸鱼,虾酱用来炒鸡蛋、炒白菜都极鲜美,咸鱼加点豆油与萝卜干一道蒸着吃也很下饭”,然后指着靠在一起的好几只布袋,“里面胭脂米、碧梗米、糯米、江米还有些黄豆绿豆,反正各样都有。大夫人说一家人没那么讲究,就没写礼单,姑奶奶得空让青菱她们理一理。”
杨妡感慨万千,对素罗道:“回去替我给祖母和伯母好生磕个头,我娘身子还好吗?上次见她精神有些恹恹的,她说夜里没睡好。”
素罗脸上露出古怪的笑,犹豫会儿才期期艾艾地说:“那个…本来太太说不用特意提起,可姑奶奶既然问,那个,昨儿太医刚来诊了脉,说太太有了。”
“啊,真的?”杨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素罗点点头,“太医说的清清楚楚,是喜脉,快两个月了。”
杨妡大喜过望,笑道:“要是再生个弟弟就好了,妹妹也成…我爹肯定高兴坏了。”
“可不是?老爷当场就想散银子,太太死活拦住了,说月份小不能张扬。其实,太太是难为情,如今孙子都有了,她又怀了孩子,到时候做叔叔的比侄子还小。”
杨妡笑道:“这有什么?多子多孙是好事啊,正好嶙哥儿也长大了,不那么黏人了。”
“老夫人跟大夫人也这么说,老夫人还特意把大厨房那个曲嬷嬷送到二房院。”
曲嬷嬷造得一手好汤水,最会调养人。
杨妡点点头,吩咐红莲包了个极大的封红给素罗,“好生伺候着太太,告诉她别想太多,养胎为主,要是伺候好了我还有赏。”
素罗乐呵呵地谢了赏,告辞离开。
杨妡看着满地的东西,想着二房院又要添丁,心里忍不住的欢喜,告诉青菱道:“把东西理一理,米面等物放到厨房,一时半会儿用不上的就收在东跨院,有什么想吃的捡几样让张嬷嬷做了吃。”
青菱也跟着欢喜,与红莲跟蓝艾一道该造册的造册,该登记的登记。
正忙碌着,吴嫂子匆匆走进来,急切地道:“张大娘病了…”
第146章 告状
杨妡不及多问, 指使蓝艾道:“你腿脚快,赶紧去找泰阿, 让他请郎中来。”
蓝艾应一声,提着裙子跑出去。
杨妡这才看向吴嫂子,“早起时看张大娘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是什么病?”
吴嫂子顿一下, 开口道:“多半是腹泻,从半上午开始的,这会儿跑了四五趟茅厕了, 张大娘还想坚持着把午饭做了,我看她身子虚得慌, 把她扶到我屋里歇着了。”
“不会是下痢吧?”青菱白着脸问, “还是把她送回家为好,免得过了人。”
“这个季节,应该不会是下痢”, 吴嫂子沉着地说, “就是闹肚子并没有别的症状, 先别慌, 等郎中瞧过再说…不过, 午饭怕是要迟了。”
青菱道:“我给你打个下手, 先把奶奶的饭做出来。”
杨妡笑道:“不用急,我没觉得饿,迟点也无妨。”
两人一道离开。
过了小半个时辰, 泰阿过来回禀,“张大娘是误用了决明子才闹了肚子,郎中开了止泻的方子,承影跟着去抓药了,估摸着服过药就能见好,并没有大碍。只是张大娘年岁大了经不起,没个三五天怕歇不过来。”
“那就让她好生歇着,什么时候身子好了再回来当差。”杨妡放了心,又觉得奇怪,“张大娘怎么会用决明子?”
泰阿目光闪了闪,“我问过张大娘,她说一时疏忽没注意。”
“疏忽吗?”杨妡轻声问了句,没再追问,淡淡吩咐道:“你再跑一趟,跟吴庆两人把张大娘送回去吧。”
泰阿应声出去。
红莲不解地道:“决明子能明目,咱们屋里几个枕头里都放着这东西,大家都认识,平白无事谁会吃它?”
杨妡默了会儿,开口道:“等爷回来让他处置吧,张大娘伺候他许多年,兴许其中还有隐情,咱们毕竟刚来…明儿就是他休沐的日子。”
红莲点点头,“我去厨房催催饭。”
西跨院里,腊梅白着脸问安平,“祖母真的病了,她不会猜出是我干的吧?”
安平正对着镜子挤脸上的痘痘,这几天不知怎么了,脸上突然起了好几个红包,不痛不痒就是难看,还有个恰恰在鼻头上,要多可笑有多可笑。
她因此苦恼不已,听到腊梅的话,便不假思索地道:“这还用猜,肯定是你干的?平常厨房就张大娘跟吴嫂子两人,吴嫂子谨慎得要命。这一上午就你去过…不过猜出来也没什么,那是你亲祖母,还能把你供出来?”
“也不知祖母几天能好,上次我娘晒枕芯,我弟弟抓了把塞嘴里,吓得我娘赶紧给抠了出来,就是那样,我弟弟还泻了好几回。这次…”腊梅低着头有些后怕,她是从枕芯里抠出些决明子,用烧沸的水泡了一个时辰,因怕不起效,特地放了一大把,然后把泡过的水沥在碗里加了勺红糖,颠颠地送到了厨房。
张大娘毫不起疑,反而夸她孝顺,一口将那水喝了个干净。
现在祖母真的病了。
如果爹知道是她作的孽,肯定会扬起巴掌扇她嘴巴子,兴许还会用竹板子。竹板子打人比巴掌疼多了。
爹的脾气暴,发火的时候连娘也拦不住。
腊梅真正害怕起来,咧着嘴“哇哇”哭了。
安平不耐烦地说:“这会嚎有什么用,不如留着眼泪到爷跟前流,兴许爷还能多体恤体恤张大娘。”
腊梅一下子醒悟过来,展开衣袖把眼泪抹干,狠狠地说:“还不都是因为奶奶,她天天什么不干,要不我祖母哪能那么累。我一定要说给爷听。”
腊梅期盼着魏珞能早点回来告状,而魏珞也是心急如焚,巴不得早点回府见到杨妡。
两世为人,他睡硬板床已经十几年,外出打仗时,连野地都睡过,可从来没有像这几天这样,觉得硌得难受。
翻过来是光秃秃的白墙,翻过去是空旷的房间。
他想念杨妡,想念她温软馨香的身体。
她肌肤细致柔腻,像是白玉又像细瓷,不管是高耸的雪峰还是平缓的腹地,都让他爱不释手。
最让他流连忘返的还是丛林之中的那处机关。
他触摸上去的时候,她的脸会泛起如云霞般的潮红,乌漆漆的双眸润着湿意,仿佛要滴出水来似的,而身体很快会软下来,花瓣般舒展了枝桠,任他采撷。
魏珞觉得周身血液似烧开了的水,沸腾着朝身下奔涌过去,热得难受,硬得生疼…
跟以前一样,他仍是快马加鞭赶在关城门前进了城。
然后又是一路扬鞭,马不停蹄地回了秋声斋。
腊梅老早在门口等着了,借着月影瞧见魏珞,不等他下马就扑了过去,哭喊道:“爷,祖母病了。”
魏珞大吃一惊,翻身下马,将马鞭扔给泰阿问道:“怎么回事?”
腊梅抽抽答答地说:“前阵子祖母就觉得累,一天下来腰酸背痛的,这两天又格外冷,祖母可能受凉闹了肚子。可就是这样,祖母仍是强撑着给府里十几口子人做饭…祖母就是累病的。”
“请郎中看过了吗?”魏珞问道。
旁边泰阿接话道:“请了,就是前面街上的任郎中,说是误用了决明子。”
“那也是因为祖母这些天太过劳累,里里外外的活儿都是她一个人干。”腊梅擦把眼泪,哽咽地补充,“有那么多岁数小的,天天闲着没事干,凭什么都让我祖母一个人辛苦?”
魏珞愣了下,看向泰阿。
泰阿目光微动,却没作声。
魏珞有几分明白,俯身看着腊梅,温和地说:“我知道了,这几天你也先回家照顾你祖母吧,让你祖母好生歇歇。”
腊梅撅着嘴,仍有些不满,却又碍于魏珞威严的气势不敢开口,点点头回了西跨院。
泰阿微低着头,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儿原原本本地说了遍,最后又提起张大娘的病,“…听吴嫂子说,张大娘来时好好的,喝了腊梅送去的红糖水之后开始闹肚子,张大娘倒是决口否认,说她是一时犯迷糊,不知怎地把决明子当成了大麦粒儿。”
魏珞沉了脸,淡淡道:“一个个舒服日子过惯了,都忘记自己身份了。”再不多话,阔步走向正院。
屋里已经掌了灯,窗户纸上映出昏黄的烛光,有纤细的女子身影在晃动。
魏珞下意识地放轻步子,撩起门帘。
甜糯的女子说话声传出来,“…要是有卖嫩牛肉的,去买上几十斤炖好,酱上一坛子,其余的连汤带肉冻在外面,爷肯定喜欢吃。还有大年三十祭祀上供,得把规矩都打听清楚了,需要买那些供品准备什么东西,别乱了规矩。”
接着是青菱的声音,“买菜的事儿我跟吴嫂子说好了,明天他们两口子跟蓝蒲一道去,去杨府的话,就让红莲跑一趟。”
红莲干脆地回答:“我可以去,先给老夫人、夫人磕头,然后到二房院给太太磕头,打听规矩…对了,府里的早梅兴许开了,要不要摘点梅花瓣回来?往年这个时候,姑娘要么做膏脂要么学酿酒,还对着梅花吃鸭肉锅子,多少惬意啊。”
青菱道:“奶奶那会儿还是姑娘家,现在都嫁人了,该当家理事了。”
魏珞默默地站在外间,心里隐隐有些黯然。
杨妡出身伯府,又被张氏捧在手心养着,每天不过是做点针线抄会经书,再就风花雪月地过,而现在却天天为了柴米油盐费神。
正思量着,听到了杨妡的回答,“青菱说得是,伯母跟我娘不也天天忙着,不过你倒是挑几枝拙朴或者遒劲的折回来插瓶,摆在高几上,又好看又清雅。”
魏珞再忍不住,大踏步进了东次间。
屋里人听见动静,不约而同地侧过头。
“爷回来了,”杨妡先前平静的双眸骤然闪亮起来,急匆匆地就要下地。
魏珞捡起地上软缎绣鞋替她穿上。
青菱与红莲见状,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不是明天才是休沐日吗,我以为你明儿才回来,而且现在城门早关了吧?你吃过饭没有?”不等她话说完,魏珞已俯身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小嘴。
渴望许久的甘甜与馨香,让魏珞情不能自已,肆无忌惮地在她唇齿间啃咬吸吮,仿似要把她吞噬掉一般。
杨妡被吻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身体软软地靠在他胸前。
狂野地亲吻片刻,魏珞解了些许相思之渴,终于松开她,贴着她的耳边低声道:“阿妡,我想你想得睡不着,你想我不曾?”
杨妡满面粉红地斜睨着他,正要回答,却见魏珞沉了面孔,扬声问道:“什么事儿?”
门帘外面传来红莲的声音,“饭已经好了,什么时候摆饭?”
杨妡笑道:“这就摆吧。”
红莲与蓝艾抬着食盒进来,极快地端出里面的菜摆在炕桌上,又极快地退了下去。
杨妡拿起勺子给魏珞盛了一碗饭,“早知道你今天能回来,就吩咐炒些荤菜了,不过这咸鱼干倒是不错,你尝尝。”
“往常我都是前一天就往回赶,你没问问承影他们?”魏珞想起腊梅在门口等着她的情形,皱了眉头问道。
“你说半个月休一日,我算着日子是明天,就没找人问。”杨妡已经吃过了便不再吃,坐在炕桌另外一侧笑盈盈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