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珞淡淡笑道:“你回去让母亲放心,不用殚精竭虑地打听这些。我万晋江山一毫一寸都不会落在瓦剌人手里。”
“对啊,”魏珺附和道,“我们万晋幅员辽阔,人又多,哪里是小小瓦剌能觊觎的,来一个就打死一个。”
魏珺丝毫不加怀疑,杨妡却听出话音来,待魏珺离开,就试探着问道:“你觉得王氏有什么不对劲儿?”
“没有,”魏珞沉吟下才道,“我就是觉得我爹死的不对劲儿…心里怀疑却抓不到什么把柄,以后魏珺再来,你小心点应付,西北那边的事儿不要提。”
杨妡笑着点点头,“我本也不知道什么,没有可提的。”忽地又想起蔡星竹来,忙把之前蔡星竹的话说了遍。
“知道了,我会当心”,魏珞低低地笑,双手捧着杨妡脸颊在她脑门亲了下,“阿妡真好,我有数。”匆匆又出去了。
杨妡好奇地问红莲,“爷在外头干什么呢,热出这满头地汗。”
红莲笑着回答,“我也说不清楚,先是承影往张大娘家里弄了许多稻草,然后挖了些泥和在一处…要不奶奶过去瞧瞧?”
杨妡有些心动,见自己上下还算齐整,便披了昨儿那件宝蓝色镶白狐毛的斗篷出了院子。
时近正午,虽然风仍是大,阳光却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杨妡披着斗篷,手里又拢着手炉,丝毫觉不出冷来。
经过外墙,瞧见那两架葡萄枝,杨妡奇怪地开口,“像是枯掉了,也不知明年能不能再发出来?”
正巧腊梅从旁边经过,答道:“奶奶这都不知道,自然能发出来,你没见下面盖着稻草和草木灰,就是给葡萄根保暖,这样就不会冻死,等开春就发出新芽来了。”
腊梅口齿伶俐,一席话噼里啪啦说得飞快,跟放鞭炮似的,可神情却有几分瞧不起的样子。
红莲见状心里不虞,可念着她是张大娘的孙女,仍言语温和地说:“你懂得真多。”
腊梅得意地说:“是承影哥哥告诉我的。”
红莲唇角微弯,又问:“承影说过没有,见到奶奶要行礼请安?”
“没说,”腊梅干脆地答一声,连个招呼都不打,飞快地撒腿跑了。
腊梅已经八岁就快九岁了,这个年纪在杨府当差的小丫头早就学会怎么伺候主子了,谁敢当着主子的面这样放肆无礼?
红莲望着她利落的背影,不满地说:“又是个不好处置的,也没有卖身契。”
要是换成别人,红莲就毫不犹豫地发作了,可是魏珞被撵出魏府时,除了原先就跟随他的承影、泰阿之外,就只要了张大娘一人。
这些年,秋声斋的衣食住行都是张大娘在料理,而且她儿子媳妇以及孙子孙女都是良民并非贱籍。由此可见,张大娘跟魏珞的情分非同一般。
处置腊梅是小事儿,就怕让杨妡与魏珞之间生隙,这样就得不偿失了。
杨妡跟红莲主仆这些年,隐约也猜出她的想法,叹口气道:“先将就些,咱们刚来不好立马就撵人,总得安顿下来,等出了正月再寻由头。”
红莲点点头,因不欲杨妡生气,又展了笑颜指着不远处,“就在那儿。”
杨妡探身望过去,果然瞧见魏珞带着吴庆等人正干得热火朝天。那几人都将棉袍脱下扔在旁边,只穿了单衣,魏珞则仍将衣襟掖在腰间,袖子撸得老高,手里一把铁锹正奋力翻着泥土。
阳光照着他麦色的脸庞,有细碎的光芒闪耀。
果不其然又热出一身汗。
杨妡默默地看了片刻,对红莲道:“让厨房备着水,热出一身汗得擦洗擦洗,午饭也多加道菜。”
红莲清脆地答应声,去了厨房。
此时西跨院里,腊梅正叽叽喳喳地跟安平说起方才情形,“奶奶果真什么都不懂,连葡萄根要保暖都不知道,而且走路还得让人扶?爷为什么要娶这么个整天除了梳妆打扮之外,什么活计也不干的奶奶?”
“谁知道呢,没准是奶奶嫁不出去,看着魏大哥好,就赖上大哥了。”安平添油加醋地说。
这几天她没少在屋里生闷气,杨五怎么就这么命好,长得漂亮,出身也好,出嫁还带了六个丫鬟和两家陪房来伺候她。
那天她得知蓝蒲平常就专门做绣活打络子,其余什么都不干;蓝菖与蓝艾原先就只等着传唤,而杨妡还有个专门经管衣裳首饰的丫鬟,安平惊得张大了嘴,好半天合不拢。
人比人真得气死人。
安平满腹的郁气没处发泄,只能对着腊梅嘟哝,不但把杨妡说成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懒人,还只为魏珞抱屈。
魏珞每月俸禄就那么多,以前家里人少,养着一家子绰绰有余,现在冷不丁来了十好几口子,都吃喝魏珞的俸禄。
银钱不够用怎么办,肯定要克扣他们了。
奶奶还出主意要分开做饭,往后小厨房吃肉,大厨房只能喝汤了,恐怕连汤都捞不着,顶多喝两口西北风吧。
腊梅年纪小,哪里经得起安平这么撺掇与挑拨,尤其适才看到魏珞等人正甩着膀子做土坯,必然是要盖大厨房用的。
想起往后她再不能吃到白米饭,不能啃到肉骨头,腊梅就觉得心里委屈,看见杨妡自然也顾不上礼数,恨不能把她撵出去才好。
杨妡是再想不到自己在腊梅心目中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米虫。
她想着魏珞时不时要做些粗重活计,不如做一身裋褐备着,干活的时候比长衫利落得多。因此开了箱笼取出匹灰蓝色的嘉定斜纹布,打算做得结实点儿。
这一年来,她没少给魏珞缝衣裳,尺寸早印在脑子里了,也不用量身,拿起剪刀“刷刷刷”几下裁好了。
魏珞进门,正看到杨妡坐在大炕上做针线。她对着窗口,头微低着,脖颈弯成一个美好的弧度,手臂有节奏地一起一落,一开一合。
正午的暖阳透过窗户纸在她身上笼了层温暖的光晕。
她脚边放着几块叠好的灰蓝色布料,很显然是给他缝制衣裳。
魏珞从没见过这样的情景,也从来不知道屋里有个专心做针线的女人会是这般地美好。
美好得教他不敢大声呼吸,生怕惊扰了这副让人温暖的画面。
他倚在门边站了许久,直到杨妡缝完手头的布,仰起头转了转脖颈,才加重步子走了进去。
杨妡听出他的声音,飞快地抬起头,目光满是喜悦,“阿珞,你回来了?”话音未停又皱了眉头,没好气地道:“大冷的天,你能不能把袖子放下?要是生了病就离我远点,别过给我。”
魏珞低笑着走近,不由分说地吻住她嘟起的红唇,挑衅般道:“就是要过给你,我若生病你也得陪着我…”
第143章 包有
杨妡真没想到魏珞竟会说出这么赖皮的话, 只苦于被堵住嘴巴不能好好挖苦他两句,好容易得了自由, 却已经是七晕八素软倒在他怀里,根本就忘记了这事。
魏珞满足地看着臂弯里两腮酡红的杨妡,柔声道:“我擦擦身子,你帮我洗头发。”
杨妡走进净房帮他兑好水。
魏珞褪去外衫, 健壮的体态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杨妡面前…麦色的肌肤, 紧实的肌肉,肩宽腰细,充满了力量。
这几天夜里, 她就是偎着这副身躯安然入睡。
杨妡面颊不自主地热起来,踮起脚尖给他散开长发, 用手撩了水轻轻泼在他头上, 待头发打湿,取了澡豆慢慢地搓洗。
水珠溅到他肩头,正落在一圈青紫的齿印上。
杨妡心中微动, 伸手抚了上去。
那是她昨夜情~动之时咬上去的。
魏珞终于不像前两天那么猴急猴急的, 而是耐下性子, 慢慢地碾压厮磨。
他们习惯点着蜡烛, 烛光透过绡纱帐帘照射进来, 温存而旖旎。
她瞧见他脸上细密的汗珠, 慢慢汇在一处,一滴滴落在她胸口,灼热着她的肌肤;也瞧见他幽深的黑眸, 清清亮亮地仿似天上的星子;还有他乌黑的长发,瀑布般垂着,像一道黑色帘幕将两人隔绝在里面。
终于磨得她熬不住,红着脸唤了他两声“好哥哥”,他才像得了指令的士兵般一鼓作气冲了进去。
他覆在她身上,凝望着她,满足地叹息,“阿妡,你真好。”
四目交接,久久不愿分开。
明明成亲才刚四日,却好像多年的老夫妻那样和谐而又美满。
杨妡揉搓着他的长发,无意识地唤了声,“阿珞。”
魏珞低着头答道:“嗯。”
杨妡用瓢舀了水替他冲洗,又唤道:“阿珞。”
“怎么了?”魏珞撩着头发抬头问。
杨妡掩饰般笑笑,“你中午想吃什么?”
现下已经过了正午,魏珞回来时就闻到厨房传出的饭菜香了,她还问要吃什么。
魏珞福至心灵,忽然猜出几分杨妡的心意,唇角弯了下,复低下头,“想吃佛跳墙和炖骨头。”
都是极费火候的菜。
“你讨厌!”杨妡恍然,赌气般将一盆水都浇在他头上,正要转身,又够下屏风上帕子,当头兜在他头上,“赶紧擦干,我不理你了。”
魏珞低低轻笑。
翌日,两人坐了马车往双榆胡同去。
马车是跟杨府借的。
养马花费不小,魏珞的俸禄本就不多,而且杨妡出门少,没必要养两匹马。况且,秋声斋实在离杨府太近了,借东西非常方便。
杨妡对双榆胡同实在太过熟悉,几乎闭着眼睛都能喊出街上店铺的名字。
赵元宝开的铺子仍是在前世那个位置,叫做“增色”绸缎铺。
以前杏娘曾问过他,怎么取了这么个店名,赵元宝煞有介事地说:“姑娘们穿了我的布料,个个都能增加颜色,肯定比先前好看,所以叫增色。”
赵元宝的布料跟其他铺子相比,没见得好多少,但他会来事,买一匹布会饶上一缕丝线,买两匹布会送把剪刀,就算只买点碎布头,也会得根针当添头。
尤其对杏花楼的姑娘,会额外让出两分利。
所以,不但杏花楼的姑娘愿意照顾他的生意,临近几条胡同的妇人婆子都喜欢往“增色”去。
这一世也不例外,杨妡刚掀帘进去,就听到女子们叽叽喳喳的谈笑声。
有的在跟伙计讨价还价想砍下几文钱,有的则拿着样本在身上比划,请同伴们看什么颜色最合适。
伙计都是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还没有长成,故而并不让妇人们感到尴尬。
赵元宝穿件青莲色团花锦缎直缀,腰间系着靛青色布带,上面挂了荷包、香囊、小印等好几样物件,周身的气度看起来比魏珞还要富贵从容。
见到杨妡两人,赵元宝愣了下,脸上露一丝尴尬,很快打发走店里客人,掩上门,请杨妡与魏珞在椅子上就坐,亲自沏了茶端过来,然后恭恭敬敬地垂手站在旁边,赔笑问道:“奶奶怎地有空来了,我本想忙过年前这阵子,等腊八歇业之后把账本子送给奶奶过目。”忽地又想起一事,转到柜台里间,捧出个雕着大红石榴花的匣子,笑盈盈地说:“恭贺奶奶新婚志喜。”
匣子里是一对碧绿的玉佩,两只都是半圆形,合起来便是整个圆,正面雕着比翼连枝的图样,背面刻着四个字“不离不弃”。
玉质晶莹剔透,雕工细腻精致,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杨妡非常喜欢,仔细端量了片刻,脸上浮起由衷的感谢,笑道:“让你费心了。”
“是费了些工夫,”赵元宝毫不隐瞒地说,“打春天听说奶奶定了婚期我就琢磨贺礼,来回去了四趟江南才找到这个,祝贺奶奶跟三爷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杨妡又谢一遍他,将卖身契找出来,“原先已经说定了,到今年底就还你自由身。你也是弱冠之年了,若是遇到中意的姑娘早些成亲生子,你爹娘在九泉之下定也能够宽心。”
赵元宝接过卖身契看了看,掏出火折子。
火苗跳动,不过数息,已经成为灰烬。
赵元宝“扑通”跪在杨妡脚前, “奶奶大恩大德,元宝此生难忘,以后若有驱遣,万死不辞。”
杨妡浅笑,“什么大恩大德,不过十几两银子,值得你这般说法?快起来吧。”
赵元宝很认真地答:“倘或今日,我也不把十几两银子放在眼里,可当初若非奶奶接济,我娘根本捱不过那年冬天。奶奶高义,并非银钱所能衡量的。”
“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才起身,往柜台后头把今年的账本子摊在桌面上,又取过算盘一笔一笔地账目算给杨妡看。
杨妡瞧他账目做得仔细,算盘子打得熟练,暗中点点头,开口道:“这铺子是你做熟了的,现下我手头也没人搭理,倒不如仍由你接着掌管,利钱对半儿分,你觉得如何?”
赵元宝笑道:“我也正是这样打算,不过得先把账目给奶奶跟三爷结清了。今年铺子盈利一千一百八十四两,按奶奶所说,我取两成利,约莫是两百三十六两,是我出的资。铺子里货品大约值三百五十八两,这是奶奶出的资,另外铺面也是奶奶的,这样算来利钱对半儿分就十分不妥,还是三七分,只是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这几年铺子开得顺当,也是因为有包有大哥的几个弟兄照应,街面上没有人敢过来骚扰,我想从我那三分利钱来分出半分给包大哥。”
魏珞听了插话道:“包有是我的人,他那份儿我来出。”
杨妡扫一眼魏珞,对赵元宝道:“就按爷说的,你仍是三分,我占六分半,包有占半分。”
赵元宝只稍犹豫,也便答应。
他做事牢靠,当即吩咐伙计去叫包有,趁这个空当,他极快地写出个章程,抄录出三份。
约莫小半个时辰,包有气喘吁吁地赶过来,先瞥了眼杨妡,然后恭恭敬敬地对魏珞行个礼,“将军有吩咐?”
魏珞简短地说了下情况。
包有才对着杨妡行礼,“谢奶奶。”
态度说不上轻慢,但绝对不似对待魏珞那般恭敬。
杨妡顿时又想起,玉屏山下,他冷冷地看着火苗无情地吞噬农舍的情形。
包有前世明知魏珞对妻子执念颇深,却毫无顾忌地烧死了她。而今生,她跟魏珞伉俪情深,而包有仍然不怎么待见她。
可见,人与人的缘分真的是命中注定。
等几人分别在文书上画了押,已经临近正午,是吃午饭的时辰。
魏珞温声问道:“记得以前你在天兴居吃过,要不仍然到那里吃?”
天兴居在相邻的榆树胡同。
杨妡打量下街道两旁,指着前面高高扬起的酒幡,“哪里不知道怎么样?”
那里是醉仙阁,就在杏花楼对面,酒菜是一等一的好。
魏珞不假思索地应了,大步走在前头,杨妡错后半个身子跟在后面。
正午艳阳高照,加上屋里点着火盆,温暖如春。
杨妡将木窗推开半扇,迎面就是粉色围墙青瓦屋顶的杏花楼,二楼的木栏杆漆成厚重的墨绿色,有两个衣着单薄的女子倚在栏杆旁谈笑。
紧接着有人大声叱责道:“大中午的街上连个人影儿都没有,显摆给谁看?要是染上风寒就自求多福,我没那个闲钱请医问药。”
这声音何其熟悉,杨妡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在杏花楼待了十年,她捱过打也捱过骂,也曾躲在被窝里偷偷发狠要是能混出头来,定然要穿金戴银地在杏娘面前走一圈。
如今那些欢喜的或者痛苦的记忆都已淡去,唯独这把声音依然那么亲切。
杨妡凝神望去,只见那两个女子扭着纤腰回了房间,可杏娘却始终没有露面。
不过,听方才那声音中气十足就知道,她身子肯定不错。
如此也就罢了,杏花楼与她再不相干,她也不想纠结杏花楼还会不会有个叫做宁馨的女子。
杨妡微笑地合拢窗扇,“屋里味道都散了,这会儿倒觉出冷来了。”
魏珞着意地看她两眼,盛了半碗龙井竹荪汤,“你尝尝,这汤放了鱼茸,看着清淡喝起来非常鲜美。”
龙井竹荪汤是醉仙阁的拿手菜,不但有竹荪还有发菜,火腿,另外加了香菜末,看着有红有绿还有黑,色香味俱全。
杨妡以前喝过很多次,没想到重活一世,味道竟然丝毫没变。
她喝完半碗,又略略添了一勺。
魏珞见她爱吃,心里欢喜,殷勤地又给她夹别的菜,将杨妡面前的小碟子堆得满满当当的。“我吃不了这许多,”杨妡看着面前的小山皱眉。
魏珞笑道:“难得出来一次,你多尝尝,要是喜欢吃哪道菜,以后我帮你带回去。”
听着好似非常有道理。
杨妡勉力吃了大半,又用了大半碗饭。
水足饭饱,魏珞温声问道:“方才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不该把包有叫来?”
杨妡心头微动。
没想到魏珞这么细致,竟然还主意到她的脸色。
杨妡不愿提及前世的惨事,稍思量,开口道:“也不是,我就觉得他身上好像有股杀气,怪吓人的。”
魏珞微微一笑,“你倒是敏锐,他英武善战杀死不少瓦剌士兵,但他不会说话得罪了人,又不想做官,所以才又跟了我…他就是看着骇人,其实非常忠心,要不是有他,我也未必能囫囵个儿回来,身上多几道疤是肯定的。”
杨妡沉默以对,她丝毫不怀疑包有的忠诚。
她也相信假如自己哪天做出对不起魏珞的事,包有仍会像前世一样毫不留情地杀死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发烧了两天,可能吹空调病了。本来想请假,可是JJ抽得厉害~~~
第144章 采买
得了赵元宝结算的利钱, 杨妡手头宽裕了许多,可想到隔天魏珞就要回军营当差, 心情就不由自主地低落下来。
魏珞也是如此,以前一个人不觉得什么,成亲这几天,两人朝夕厮磨, 恨不能时时腻在一处, 再让他了无牵挂地离开,却是不能。
临行那日,魏珞跟往常起了个大早, 杨妡也跟着起来,吃过早饭拉住魏珞的手, 泪水就忍不住落了下来, “阿珞,我舍不得你。”
魏珞搂着她,怀里是她温软的身体, 鼻端是她馨香的气息, 入耳是她缱绻的话语, 这下总算明白了什么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好容易鼓足勇气, 扳过她的脸, 对着她湿漉漉的眼眸, 柔声宽慰,“我很快就回来,没几天就过年了, 到时我再好好陪你。”
杨妡点点头,勉强挤出个笑颜,“好,你走吧。”
魏珞亲一下她额头,阔步离开。
出院子的时候,稍微侧了下身子,正瞧见杨妡穿着水粉色倚在门边,恋恋不舍地盯着他的身影,魏珞心头一酸,再不敢回头,接过承影手中马鞭,大踏步地走到门外。
杨妡怔怔站了片刻才转身回屋。
魏珞不在,屋子好似空旷了许多,冷冷清清的。
杨妡恹恹地,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青菱是过来人,低叹声,端了热茶来,笑着道:“以往咱们府里采买都是管事们去办,我去问了泰阿,他也不懂得棉花布匹等物。既然先前都是张大娘经管着,不如还吩咐了她,让蓝蒲也跟着去,回头等熟悉之后再另做打算。”
而且秋声斋下人才十几个,棉花布匹都不怎么值钱,即便当中有油水,也没有太多利。
杨妡心不在焉地答应了。
岂料,第二天张大娘去购置的时候,安平也跟了去,说要一道去参详下布匹的颜色。
秋声斋基本没有客人上门,故而也没有正经门房,以往都是承影或者泰阿在前头做事顺便睃两眼。
这次是承影在,他已知道张大娘要去买棉花做过年衣裳,连问没问就放几人出了门。
张大娘带着蓝蒲与安平熟门熟路地到了白马巷子那间熟悉的店铺。
进了腊月门,买布匹的人格外多。
趁着伙计接待其他客人,蓝蒲打量了下四周。铺子不算大,东西却不少,大都是粗布料子,也有些细棉布以及质地并不算好的绸子缎子,密密麻麻地堆积在一处。
很显然,是专门做得四周小户人家的生意。
张大娘挑了两匹靛蓝色细棉布给承影等人,本打算仍在棉布里挑几匹颜色鲜亮的给丫鬟们用,安平相中了湖绿色的潞绸。
她肤色白皙,穿什么颜色都好看,因前两次都做了粉色衣衫,这次就想换个颜色。
湖绿色比粉色或者红色要便宜五文钱。
张大娘乐得给魏珞省银子,就挑了四匹湖绿色潞绸和四匹姜黄色的棉布。潞绸用来做袄子,棉布用来做罗裙。
蓝蒲听着两人商议面上有几分黯然,在杨府时,便是她们这种进府不久的丫鬟穿得也是上好的潞绸,而且每季都是两身,何曾有过这样斤斤计较的时候。
杨妡更是,除了公中的定制,什么时候看到有时兴样子就会照了做。
吃食上也讲究,早上吃酥酪,睡前喝羊奶,一年四季只要市面上有木瓜就炖了奶盅喝。
可嫁到秋声斋这些天,杨妡没沾过半滴羊奶,就头两天吃了点新鲜菜蔬,其余时候吃的比下人好不了多少。
想到此,蓝蒲不禁替杨妡抱屈。
魏珞到底有什么好?
相貌气度上远不如杨府几位公子儒雅,住处也不宽余,只秋声斋一处小小的院落,连间库房都没有,杨妡的嫁妆至今未能找到个合适的地方摆放,那些不常用的仍是盛在箱笼里。
差事也不算好,半个月才能回一次,倘或家里有点变故能指望上他吗?
唯一能算得上好处的就是家里人口清静,可还有个主不主仆不仆的平姑娘。
平姑娘要是相貌差点也好说,偏偏长得极出色,又时不时在正房门口晃悠,那天都得见上十回八回的。
青菱跟她们几人交代过许多回,要多提防平姑娘,万不能让她单独在魏珞跟前晃悠。
蓝蒲左思右想觉得杨妡真是亏,正感叹着,冷不防发现街对面有个穿着佛头青夹棉袍子的年青男人,眼巴巴地盯着铺子这边,好像在等什么人。
铺子里有好几个年轻姑娘与妇人,没准就有他的妻子在,蓝蒲便没往心里去。
张大娘结了账,又将秋声斋的地址说给伙计听,约定好正午前将布匹送到,便出了门去买棉花。
因为今年夏天雨水多,棉花吐絮不好,价格比往年贵了些,张大娘可着份量买了二十斤,也照样吩咐了伙计送货。
从棉花铺子出来,张大娘道:“既然来一趟,顺便往菜市把这几天的菜买了,回头还得请了奶奶示下,把过年的东西也置办起来。”
三人便又往菜市走。
大冬天没什么新鲜菜,最多就是刚从地窖里挖出来的白菜跟青头萝卜,菜农怕冻了菜,筐子上面严严实实盖了层棉絮。
然后零星有几把韭菜跟香菜,都贵得离谱,一小撮菜差不多要一百文。
再就是各样干制的豆角、茄子、南瓜、黄花菜以及蘑菇等物。
张大娘约莫着买了几样菜,看安平与蓝蒲手里都满满当当地,最后又要了小半扇肋排,用粗麻绳提着往回走,边走边叹气,“临近年关菜又贵了,前两天白菜是三文一颗,今天就四文了,还有这点韭菜和香菜,比肉都贵,要不是添个汤头用得着,真舍不得买。就两三天嚼用的东西花了四百文,照这个样儿,过年没个十两八两的下不来。”
安平扫一眼蓝蒲,话里有话地说:“合家上下十好几口子等吃等喝,大哥俸禄再多也经不起这么些人花费。”
蓝蒲笑着应道:“是啊,府里这么拮据,偏还有那些不明不白的人赖着打秋风。”
安平怒道:“你说谁?”
蓝蒲笑意盈盈地说:“谁心虚就是说谁。”
安平还要反驳,张大娘没好气地道:“都少说两句,这是在大街上,多少人看着呢,爷的脸面都被丢尽了。”
“还不是蓝蒲…”安平嘟哝着,忽觉膝头一酸,两腿发麻,身子不由自主向旁边倒去,膝头刚刚蹭着地面,一双大手紧紧地攥住了她的胳膊,“当心!”
声音低沉温和,带着宁夏独有的口音。
安平微愣,抬眸望去,对上一张清俊的男子面孔。
那人约莫二十五六岁,肤色白净,眉似远山鼻若悬胆,深邃的眼眸里,满满当当全是她错愕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