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不剌山的地形图倒不算大事,因为亦不剌山离苏哈木宫殿不过百里,就在眼皮子底下,万晋朝的军队绝对不可能打到这边来。
但要是落在万晋人手里,自然也并非好事。
凭着薛梦梧对苏哈木一家人的熟悉,凭直觉就推测出安平十有八~九是宁荟跟苏哈木的孩子。
他有心下车观察一番,但蔡星竹也不能得罪。
蔡七在兵部任职,少不得能知道些重要消息,而蔡星竹打定主意要嫁个五军营的军士,准备成亲后偷腥。
他与蔡星竹已经两三个月不见,蔡星竹估计旷得厉害,若真是冷淡了她,依她水性杨花的品行,没准会勾搭上别人。
两相权衡,薛梦梧不舍得放弃这么块大肥肉,好在已经知道那姑娘往裁衣铺子做衣裳,一件衣裳最快也得七八日才能做成,等回头他打听下伙计,到了约定日子在附近等着就是。
薛梦梧没想到得是,安平并没有在裁衣铺子里做,原因就是要等七八天,而她等不了,她要赶在魏珞这次休沐之前就穿上身。
所以,她花了六十文钱请铺子里绣娘给自己量了身,按着时兴式样裁出来,她准备回去自己缝。
因为料子贵重,安平又打定主意往精细里做,一连几天都闷在屋里没有露面,连一日三餐都是腊梅送进屋子里的。
张大娘见状不免有些怨气,暗暗嘀咕道:“都是奴才,叫一声平姑娘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可她毕竟生性宽厚,只在心里不满,并没有显在脸上。
安平熬了三个昼夜终于赶在第四天缝好了。
裙子穿上身,如云霞似堆烟,轻盈得如同桃花仙子,连她自己都惊呆了,对着镜子愣怔了许久。
只是连日熬夜,神情略略有些憔悴,眼底也带着青色。
安平又养了两天,第六天早上便觉精神抖索容光焕发,而这日魏珞便要回来。
通常魏珞酉初回府,酉正用饭,戌正时分则往后院打拳,约莫半个时辰到亥初就擦洗睡觉。
张大娘则酉正伺候魏珞用过饭就回家。
七月的天,日头还长着,酉时仍未黑天。安平眸光转一转,往厨房里对张大娘道:“柱儿病着,大娘先回去吧,等魏大哥吩咐用饭,我跟腊梅端过去就成。”
柱儿不知道是吃坏了肚子还是夜里睡觉受了凉,早起时有点腹泻,张大娘心里也惦记着,便没推辞,摘下腰间围裙急三火四地走了。
安平笑笑,赶紧回屋缓上霞影纱的裙子,又散开头发重新梳成个堕马髻,鬓边插支买布料那天一道买的鎏银簪子,缓缓去了厨房。
腊梅正费力地端着汤盆,“承影哥哥过来说爷吩咐晚饭了。”
安平忙接住汤盆,“当心烫着,我端过去就行,你把碗筷拿着。”
腊梅到橱柜里寻了三双筷子三只碗,跟在安平身后,瞧着她袅袅娜娜的身姿羡慕地说:“姑娘的裙子真好看。”
安平抿抿嘴儿,“我还剩下点碎布,等空了给你做朵花儿戴。”
腊梅脆生生地答应着,“谢谢姑娘。”
魏珞策马回来热出一身汗,刚把外面衣裳脱下,换了件家常穿的圆领袍。袍子也是杨妡做的,用了月白色的暗花纱,袍边和衣领处都绣着翠绿色的竹枝,既雅致又好看,而且穿在身上非常清凉。
想象着杨妡垂首绣花的情景,魏珞心里就像喝了杯湃在井水里的杨梅汁,从里往外地畅快,面上也不由带了笑。
安平瞧见他的笑容,唇角弯了弯,将汤盆放在桌上,轻轻柔柔地道:“今儿炖了猪骨汤,外面浮油都撇去了,一点都不腻。剔下来的肉用蒜泥拌了,待会就送过来。”
魏珞没作声,只淡淡地点了点头。
安平丝毫不介意,扭着腰身回厨房端别的菜,一来一回竟走了四趟才把饭菜端齐全。
承影看得眼发直,悄声道:“平姑娘今儿格外好看,跟换了个人儿似的。”
魏珞抬头扫了眼安平的背影,心道:这还算好看,离杨妡差远了。
杨妡也有这种差不多颜色的裙子,配上那只珍珠花冠,漂亮得好似下凡而来的仙子,而且杨妡走路姿势也好看,脊背挺直,双肩端平,身子明明不动,可腰身却颤颤巍巍得自带三分娇媚,远非安平这般扭捏作态可以相比的。
不过这也没必要当着承影的面前说。
魏珞大口大口吃完饭,走进内室掌了灯,从怀里掏出张纸片。纸片上歪歪扭扭地画着两个鬼画符。
那天包有得到玉簪,颠颠跑到京郊交给魏珞。魏珞对着日光好一个看,隐约觉得上面有字,可什么字却瞧不出来。包有又带回京都,寻了家银楼。
银楼里有专门往首饰上刻字的匠人,他们手里有种自番邦泊来的透镜,能把小字变成大字。
匠人一手拿着透镜看,一手将上面的图样照猫画虎地描了下来。
魏珞大致认识几个番文,上面写得是——苏和。
苏和是苏哈木的父亲,显然这玉簪是苏和传给苏哈木的,那就说明了魏珞的猜测没错,安平就是苏哈木的女儿。
她既然有这支簪,没准儿也会知道其他物品的下落,还有那只木匣子。
可是她到底藏在哪里,怎样让她开口呢?
魏珞伸指轻轻弹了下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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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软钉
簪身轻颤, 发出清脆的响声,一听就知道是好玉。
魏珞早在刚见到安平时就派人去她生活的村子打听过, 可地动之后,村子房屋倒塌无数几乎成了废墟,存活下来的没有几人。
他只听说十几年前有个外乡女人独自带个女孩,女孩长得挺瘦, 外乡女人怕带在身边养不活就托付给村子里的田家。
田家夫妇非常老实,这些年一直把安平当亲闺女待, 半点没委屈着她, 而她亲娘也没再来找过她。
魏珞曾经猜测,当时安平年纪尚幼,兴许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如今看来,安平应该早就知道了, 否则,田家一贫如洗怎可能有这样品相的玉簪?
既然知道, 那就好,只要用心思总能从她嘴里抠出来。
魏珞在思量办法,旁边西跨院安平也没闲着,正对着镜子往脸上涂脂抹粉, 一边抹一边也在思量。
依她对魏珞的了解,他就是个半点不解风情的粗糙男人, 自己贸贸然请他过来吃饭肯定行不通,还得找个合适的借口。
用什么借口呢?
道谢没用。
上次她特意做的袍子就被无情地拒绝了,她既舍不得送人, 更舍不得丢掉,只好收在了箱笼里头。
那就有事相求吧。
在宁夏时,他就是见她陷入困劲走投无路才出手相助,带她去了镇远关。他这样性情的男人,兴许就喜欢锄强扶弱匡扶正义。
理由也是现成的,她要找自己亲生的娘亲。
如果能找到最好,她们母女相认,即使找不到也没关系,她不就有正当的理由留下来了?
安平主意打定,去厨房快手快脚地凉拌了一道黄瓜片,又把先前张大娘买的一坛子酒抱回屋。想一想,觉得还差点什么,寻思一下准备往墙外摘几串葡萄。
魏珞去宁夏前栽了两架葡萄,去年就开始结果了,但稀稀落落的没有几个。泰阿特地寻了个果农修剪了枝叶,今年倒是硕果累累,结了好几十串。
还在泛绿的时候安平就惦记着了,这些天绿色已经褪去,变成了紫色,想必也差不多能吃了。
等洗上一碟,她跟魏珞一边喝酒一边吃,该是何等旖旎!
安平找出平常做针线用的剪刀,拿一只竹篮,扭着腰身就往墙外走,正选中一串最大最紫的刚要伸手去剪,忽听有人厉声道:“别动!”
却是素日不太爱说话的泰阿。
安平疑惑地问:“怎么了?”
泰阿放缓声音,“葡萄还没熟透,爷说等熟了头一茬要送去给杨姑娘的。平姑娘稍等几天,等挑完剩下的,就可以随便吃了。”
安平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讪讪地收回剪刀,勉强挤出个笑容,“魏大哥对杨姑娘真好,几串葡萄也留着。”
泰阿笑笑没作声,默默地站在葡萄架旁看着安平,好像一眨眼安平就会偷摘葡萄似的。
安平心塞不已,低着头回了屋子,好半天才吐出一口郁气,重新对着镜子挤出个笑容,抿抿唇儿,片刻扭着腰身往外面走。
魏珞已经在打拳了。
他赤着上身,只穿件松垮的窄腿裤子,猿臂蜂腰生龙活虎,一招一式虎虎生风,动作如行云流水,极为好看。
尤其在清朗的月色下,他的身姿越发矫健,胸背上的汗珠被月光映着照射出细碎的光芒,动人之极。
安平远远地隐在树荫下屏息瞧着,心怦怦地跳得厉害。
好容易等魏珞打完要去井边提水,安平提着裙角跟过去,低声道:“魏大哥,我有一事相求,能否请您帮个忙?”
清凌凌的夜里,周遭都是松柏树的清香,突如其来地扑进一股说不出的刺鼻香气,魏珞眉头皱了皱,问道:“什么事情?”
没有一口回绝就说明有眉目。
安平心头暗喜,咬住嘴唇为难道:“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魏大哥先洗浴,过会儿到我屋里再给大哥细说。”
话虽如此,却不离开,仍在旁边站着。
魏珞也不理会,提了井水上来,往边上走两步,当头浇下来。
井水激起地上尘土四溅开来,安平这才醒悟到,赶紧后退两步,扯起裙角瞧,月光虽亮,却瞧不清真切。
魏珞扫一眼淡淡道:“你先回吧,我待会就去。”
安平得了这话慢慢往西跨院走,却又不十分放心,便站在门口等着。
没多久,魏珞已穿好衣衫阔步而来。
因头发是湿着,他没有束,只胡乱地披散在肩头,使得整个人多了些不羁与狂放。
安平柔声道:“大哥怎么没绞干头发,这样散着怕是会生病,进屋我给大哥绞一绞吧。”
“不用,”魏珞仿似才想起来,止住步子,道:“夜深人静不方便进屋,就在这里说。”
月色虽好,可屋里还摆着酒菜,安平笑一笑,“夜风寒凉,我觉得有些冷,还是进屋吧。”当先进去。
魏珞心底坦荡,随后跟上。
腊梅早就去睡了,屋里并没点灯,可因月色明亮,并不显得黑,反倒添了些朦胧之美,比灯亮着更具意境。
这样的月色,无端地就让人心里骚动不已。
安平眸光转一转,假作四处走动着寻找火折子,及至魏珞身边“哎吆”一声作势要倒。
她本以为魏珞无论如何是要伸手相扶的,这样她就可以趁势扑进他怀里。
温香软玉抱在怀,她不信魏珞会推开她。
岂知魏珞不但没扶,反而退后一步,任由她摔在地上,而他居高临下凉凉地问,“平地上怎么会摔了,是不是腿脚的问题?你平常走路也不稳?听说一脚高一脚低的人容易摔,得空请个郎中来瞧瞧吧?”
这什么意思,合着她平常走路稳不稳,他根本就不知道,也没看见过。
张口就说她一脚高一脚低。
这个时候不应该是伸手把她拉起来吗?
安平满肚子都是郁气,咬咬牙,双手撑着地面起来,“是裙子太长不小心绊了下。”
魏珞犹不放心,开口道:“你再走两步,走两步看看是不是脚的毛病。”
安平急忙否认,“不是,我腿脚没毛病…就是摔着了痛得厉害。”声音低颤,带着浓重的泣意。
魏珞却似没听出来一般,“没事就好,真有病的话不太好治。”
安平摔得不重,可着实也疼,一瘸一拐地寻到火折子点了蜡烛。
烛光昏黄,顿时将清冽的月色逼退到门外。
魏珞扫一眼桌上摆着的酒菜,在旁边坐下,问道:“你有什么为难事儿?”
安平皱着眉头揉膝盖,“大哥有没有伤药,我怕见了血,是不是擦点药比较好?”
“就是平地摔了跤转天就好,用不着擦药,也死不了人…甘肃地动时,多少人被压断胳膊摔断腿不照样活着。”
安平被噎得哑口无言,片刻才道:“我确实有件为难事儿,大哥恐怕有所不知,田大壮并非我的亲生兄长,我爹娘也不是我的亲生爹娘。”
魏珞一凛,神情严肃起来,凝神听着。
安平却又闭口不言,伸手抱起酒坛子给自己斟上半碗,又给魏珞满上,低声道:“每每想起来我都觉得伤心,大哥陪我喝一碗吧。”
魏珞盯住她眸子看了看,端起碗抿了一小口。
安平也浅浅抿了抿,续道:“我娘本是京都人氏,嫁到宁夏去了,生下我之后家中突遭变故,我爹因病过世,我娘跟我相依为命生活非常清苦,这时候又收到京都舅舅的信,说外祖母病重,想见我娘最后一面。我年纪尚幼,从宁夏到京都又路途遥远,我娘便把我托付给田家二老,说最迟不过三年定然来接我,谁知一晃眼就十几年过去了。我托大哥带我回京就是想打听我娘的下落…”
这番话真假参半,若非魏珞已知她身世,没准真能让她瞒过去。
魏珞正巧也是要找宁荟,当下满口答应,“我可以帮你找,不过你娘生成什么模样,名讳是什么,差不多多大年纪,你身上有没有信物?”
真没让她猜错,魏珞这种男人还就是爱逞英雄,根本没有儿女情长的心思。
安平思量番,开口道:“我差不多十一二年没见到我娘了,记得她应该是三十岁左右,相貌跟我有七八成像。至于信物…”
“大哥看这个成不成?”安平取出那只空心竹簪,走到魏珞面前,忽然就朝着他怀里扑过去。
魏珞因是坐着,又完全没想到她会来这一出,只来得及侧开身子,却让安平端端正正地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常年习武,腿上肌肉紧实坚硬,安平像是一屁股坐在石头上似的,只觉得硌得生疼。
魏珞腿上突然有这么温软的身体压着,有片刻的恍惚,可紧接着闻到那股刺鼻的香气,顿时清醒过来,一把将安平推了出去,站起身怒喝道:“平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安平又摔了一次,却没像先前那般哀哀喊疼,而是站起来,倔强地仰起脸,对牢魏珞眼眸,镇定地说:“我喜欢大哥…”
第128章 缠绵
这副样子, 倒有了些杨妡气恼时候的情态。
魏珞愣一下,只听安平续道:“大哥先后数次伸手相助, 待我恩重如山,安平无以为报,愿做牛做马侍奉在大哥身旁。”
“此话当真?做牛做马也愿意?”魏珞重复一遍。
“是!”安平咬着唇毫不犹豫地回答。
魏珞淡然一笑,“那明天让泰阿写个卖身契, 以后你好生伺候夫人。”
安平惊讶地瞪大双眸,迟疑着问:“大哥…是在说顽话?”
魏珞轻蔑道:“把你那些小心思收了, 老老实实地把真相说出来, 我愿意给你找个忠厚老实的人家嫁过去,要是你不愿意嫁,在府里住着也成。可要是再这样…”顿一下,恨声道:“我就是把你扔到后院水井里也不会有人说半句闲话, 不过就只是可惜那一井甜水了。”
魏珞身形高大,说话时俯瞰着她, 双眸如寒星,又似即将出鞘的剑,散发出阵阵冷意。
安平顿时吓出满身冷汗,手掌无意识地攥了下, 哆嗦着问:“大哥说的什么真相?”
魏珞从怀里掏出玉簪,轻轻拍在桌上, “这是你的吧?是你亲娘给你的?”
烛光摇曳,上好的古玉发出温润晶莹的光芒。
安平倒吸一口凉气。
这分明就是她前不久当掉的簪子,怎么会落到他手里?难不成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落在他眼里了?
而且还问这样的话, 是不是自己的身世也瞒不住了?
安平身子抖了抖,尚未散去的汗忽地一下子又冒出来,很快地汇集到一处,顺着脸颊缓缓往下淌。
定定神,颤声回答:“是。”
“她还给了你什么?”
“再没有了,”安平摇头否认,“那时候我还小,我娘说我身上带太多东西并非好事,反而会招来杀身之祸,就只给我这支玉簪,而且还是藏在木簪里头,说留着危急时候用。”
魏珞想想也是。
宁荟身怀六甲却能凭一己之力从马哈木身边脱身,其心智定非寻常女子可比。而当时安平要寄居在他人家里,显然不可能让她随身携带金银物品。
只他犹不死心,又问:“那你见没见到一只樟木匣子?”
安平蹙眉细细地思量着。
宁荟走的时候是秋天,她记得清楚,田野里草叶都枯黄了,枝头的树叶扑簌簌往下落。她们住在镇上一间小客栈里,屋里没有蜡烛,点了盏豆油灯。
灯光昏暗,只能照亮桌面那一小块地方。
宁荟取出那只樟木匣子来,匣子不大,只比安平的手掌长一点点。
甫打开,里面珠光宝气金光灿灿,照得她的眼睛都花了。
宁荟却很淡定,轻轻道:“这一匣子珠宝又怎能抵得过近百条人命和十几车的货物?”说着,就取出那只玉簪,当着她的面儿放进木簪中,手把手教她如何打开如何合拢,最后戴在她头上,细细叮嘱,“记得别随意让人动,这簪子看着没什么,可份量掂起来却不一样。”
她听话地点点头。
宁荟又挑出两支金簪,剪成一段段,最后将诸样物品尽数放回匣子里。
匣子漆了清漆,盖子上雕着展翅雄鹰,左下角还绘着两个画符般的字。
宁荟见她注意,特地解释给她听,“鹰是苏哈木部落王者的象征,这两个字是苏哈木父亲的名讳——苏和,也是上一代部落首领。”
安平瞟一眼魏珞神色,如实答道:“见过,匣子不算大,上面绘着雄鹰,角落刻着苏和的名字。可我真不知道匣子在哪里,要想找的话,只能问我娘。”
魏珞盯牢她眼眸瞧了瞧,觉得她不似作伪,神情缓了缓,“以后本分些,记着你的身份…我说过的话算数,只要你老实,我可保你性命无虞,倘或你再无事生非,依你的身份,想在我万晋王朝平安地活下去也不容易。”
犹豫下,忽然想到薛梦梧,又吩咐道:“没事少出门,免得被人看破身份。若是有人搭讪,只咬牙不认便是。”
安平垂着双手,低眉顺目地应道:“是!”
魏珞再不瞧她,昂首阔步离开。
过了好一会儿,安平才缓过神来,瞧着桌上分毫未动的小菜,只觉得后背心湿漉漉的,冷汗濡湿了小衣泛出凉意,冰寒刺骨。
原来,魏珞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身份,在防着她警戒着她,而她就像一个没脸没皮的跳梁小丑。
可思及魏珞临走时那几句话,虽是告诫,可也隐约有关心之意,而且身为瓦剌人的后代,他竟然还允她留在府里,魏珞并不一定完全对自己无意。
兴许成亲之后,他开了窍,反而会明白自己的好。
杨姑娘再漂亮也只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而自己已经十八了,正是女子最美好的年纪。
安平冰冷的心又渐渐热络起来。
她总是还会有机会的。
第二天,魏珞起了个大早,将事情跟泰阿交待一番,屁颠屁颠就去了杨府门口等着。
门房见到他忙作个揖,“表少爷早,我让人进去回一声?”
魏珞怕杨妡着急吃不好饭,笑着摆摆手,“不用,我左右无事,多等会儿也无妨。”
门房点头应是,可总觉得不妥当,过得半柱香的工夫,偷偷打发个小厮往二门里送了信。
杨妡刚吃过饭,正对着镜子梳妆打扮,听得丫鬟回禀,知道魏珞是着急见她,不由弯了唇角,笑道:“我知道了,待会儿拜别爹娘就出门。”
杨妡不愿魏珞久等,极快地拢了头发,又往二房院知会声,带上红莲走出角门。迎面就瞧见魏珞意态悠闲地坐着车辕上跟吴庆说着闲话,他穿着灰蓝色袍子,里面是月白色中衣,两条腿又直又长,脚上一双皂底粉靴,无意识地蹭着地面。
见到杨妡出来,他立刻跳下车辕,急急地迎上前,半点没有宣武将军的气势,反而就像是她的一个仆从。
“表哥早,等久了吧?”杨妡笑着屈膝行礼。
她今天穿天水碧的袄子,月白色罗裙,裙摆缀了襕边,绣着嫩黄色的忍冬花,乌黑的秀发绾成高髻,斜插着两朵赤金嵌青金石的发钗,整个人看起来淡雅如菊温婉似月。
魏珞毫不掩饰眸中的惊艳,笑道:“我也刚来,早点走,路上不热。”
旁边门房听了,嘴里“啧啧”两声:都等了小半个时辰了,还说刚来,真是没法说,没法说。
吴庆抱过车凳来,魏珞托着杨妡的臂扶她上车,不可避免地闻到她身上清幽的香气,似梨花的清冽,又有桂花的甜腻,非常好闻。
及至杨妡坐定,魏珞翻身上马,催促着吴庆快马加鞭直奔广济寺。
刚下车,便见寺中白幡飘扬,一片肃穆。
杨妡忽然生出个不好的念头,急步走进山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守门僧人双手合十,“方元大师昨日圆寂了,方丈正领着众弟子诵经,近七日不接香客,施主请回吧。”
“方元大师于我有恩,请容我进去上炷香,”杨妡请求道,“我是文定伯府五姑娘,空净师傅认得我。”
僧人见她言语恳切,并不为难她,伸手做个“请”状,“阿弥陀佛,施主请!”
杨妡匆匆赶去静业堂,却不见先前的沙弥,叫几声“空净师傅”,也无人应答。杨妡只得擅自进入,只见院中那株原本枝繁叶茂的老松树不知何时已经枯死,上面针叶依旧浓密,却早成黄色,墙角也生出许多杂草来,有种凄凉的感觉。
殿内蜡烛仍旧燃着,高大的无量佛目光威严,冷冰冰地俯视着地面。
杨妡跪在案前蒲团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刚起身,就听门口“阿弥陀佛”的呼号声,杨妡回身一瞧,是空净过来了。
空净神色平静,双手合十,“施主过来了,大师仙身在大雄宝殿,姑娘若想上香就随我来。”
杨妡眼圈猛地一红,低声道:“师傅头前带路…大师怎么会突然…”
空净道:“不算突然,打开春起这棵老松树就不旺盛,大师便吩咐准备法衣僧帽,前天树突然枯了,大师笑着说他也该去了。大师享年一百一十一岁,也算高寿了,施主不必太过哀伤。”
话虽如此,可细思起来总让人觉得世事无常,杨妡叹道:“我早几天来就好了,可总想着等中元节…”哽咽着说不下去,泪水默默地滚落下来。
空净瞧在眼里,又念两声,“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施主心慈定有善报。”
及至大雄宝殿,杨妡上过香,又跟着诵了两卷经才起身告辞,却再也没有了逛庙会的心情,只打发红莲与承影两人去买些点心并几样玩乐的物件,而她在马车里等着。
想起数次与方元大师相处的情形,不免悲从中来,少不得又流两回泪。
魏珞陪在旁边,并不相劝,只默默地掏出帕子一遍遍替她拭泪,又见杨妡额角有汗,便往附近买了把团扇,慢慢摇着替她扇风。
杨妡过意不去,收了泪,笑道:“表哥饿不饿,要不去吃点东西?”
她唇角带笑,腮旁却挂着泪,颤巍巍地惹人怜爱,魏珞不由情动,俯身凑过去,吮去那两滴碍眼的泪珠。
唇落在她脸上,只觉得温润柔嫩,又兼被泪水浸过,微微地带着凉意。
魏珞心中一荡,火热的唇便沿着她脸颊往下滑,在她唇角停得数息,完全覆了上去,啃咬舔舐,又学着以前杨妡的样子,伸出舌头缠住了她的。
杨妡原本就没打算拒绝,又因方元大师故去,颇有世事难料之感,觉得自己既然与魏珞两情相悦,又是未婚夫妻,何必再拘泥小节,便乖顺地任由他亲吻。
魏珞虽生疏,却终于窥得些门道,亲一会儿便容她喘口气,俯身下去再亲,而且也不再只是粗鲁地啃,会缠着她卷着她,轻轻地扫过她的贝齿,汲取着她的甘甜。
杨妡被吻得晕头晕脑,身子渐渐软下来,靠在了他的臂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