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哪儿跟哪儿,别乱叫,”杨妡羞恼不已,伸手捏住他的臂,用力拧了下。
隔着轻薄的夏衫,她能感觉到他身上无穷的热力,源源不断地发散出来,又传到她的身上,一时竟不舍得移开。
杨妡手劲儿不大,便是用上十足的力气,魏珞也不会感觉疼,反而怕她手疼,轻轻地捉过她的手,拢在自己掌心里。
这并非他们第一次拉手,上次在灯会,他也这样紧紧地攥着她,但那次,他全副心神都在即将到来的大火上,根本顾不得理会其它。
这一次却全然不同。
魏珞只觉得掌心包裹之处,她纤巧的手指柔若无骨细嫩滑腻,一颗心时上时下,跳得乱无章法。好容易定下神,温声问道:“你要说什么话?”
杨妡低声道:“就是上次那个赵元宝,我给了他一些银钱在双榆胡同开铺子,我怕他被街头闲汉勒索,耽误我赚银子。”
“我闲着过去看看就是,”魏珞笑着回答,“反正近些日子,我也经常往那边去。”
双榆胡同除了杏花楼与烟翠阁外,就是几家店铺,店面都不算大,多是做两家青楼以及附近六部的生意。
不知魏珞去那里干什么?
杨妡疑惑地仰了头,秋水般明澈的眼眸里尽是不解。
魏珞完全不想隐瞒,悄声道:“我看到王氏去过那里。”
杨妡想了会儿才反应出,他口中的王氏应该是他的嫡母,魏珺的母亲。
一个刚来京都两年的内宅女子往那种地方去,虽然有点奇怪,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或许是偶然路过,顺便逛逛周围的铺子。
上次张氏不也带着她跟杨姵去过吗?
魏珞思量会儿,又道:“她去跟一个姓薛的书生碰面。”
姓薛的书生?
杨妡大惊失色,会不会是薛梦梧?
第81章 心迹
随即掩了神色, 问道:“你会不会看错了,二太太应该也不怎么出门, 哪里会认识书生, 或者远房的亲戚也不一定。”
魏珞沉吟着,摇摇头, “我跟王氏生活了十几年怎可能看错?但她确实极少出门, 以前也不曾来过京都,要想认识个陌生男子不太容易,很可能以前就认识。”
分明是他的嫡母,他却生疏地称之“王氏”。
杨妡不由诧异, 低声问道:“你平常也是这么称呼二太太?”
魏珞垂眸,瞧一眼才及他胸口的杨妡,笑一笑,“我很少提到她, 当人面称她太太, 私下里就称王氏。”
杨妡知趣地没有多问,默默沉思片刻, 突然想起来,王氏带着三个儿女回京是在两年前的五月,而薛梦梧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来的吧?
因为她第一次参加魏府宴会的时候, 青菱打听过,薛梦梧刚跟着千家班进京不久,说是要准备科考。
杨妡莫名地有种预感,薛梦梧很可能根本就没有参加考试。
前世薛梦梧除了诗词歌赋, 其它诸如时文策问等基本都不看,而她也没听说他要科举。
而今世,依他的文采,考个二甲应该没有问题,最不济,也能是三甲同进士。
但上次杨远桥曾拿回这次考中的名册,里面并没有薛梦梧的名字。
那他辛辛苦苦不远千里来京都干什么?
杨妡心底有万千疑虑却没法说出来,垂了眸,正瞧见魏珞与自己握在一起的手。
他的手大,肤色黝黑,紧紧地拢住她的,结实的手腕足有她的两个大,衬着她的手更加纤细白净。
一黑一白,一大一小,看上去很突兀,却又奇异般和谐。
不知是因为天热,还是紧张,他掌心细细密密全是汗,把她的手都濡湿了。
杨妡突然就不愿再去纠结薛梦梧,不管他进京为了什么,不管他跟谁好,只要别妨碍到她,她就当作生命里从来没有过这个男人。
事实上,在杨妡几近十二年的过往里,的确也没出现过薛梦梧。
她以后要跟魏珞一起过。
杨妡轻轻将手从魏珞手中抽出,顺势在他衣衫上擦了把汗,“你热吗,出这么多汗?”
“没觉得热…我身体好,不怕冷也不怕热。”魏珞捻一下掌心的汗,憨憨道,“可能是热。”
杨妡忍俊不禁,“你傻呀,连自己热不热都不知道,说你是猪,猪都觉得委屈,你觉不觉得委屈?”说话时,嘟了嘴,巴掌大的小脸一派稚气,可眼眸里分明藏着娇,藏着媚。
魏珞从没见过这样的杨妡。
前世的她美则美矣,可永远是清清冷冷怯怯弱弱的,独处的时候还好,会眉间笼一抹轻愁望着院子里的花草发呆,只要有人来,她就像受惊的小鹿般,惊恐地躲到一边。
那样美丽怯弱的杨妡,让他心动也让他心碎,让他只敢远远地看着,不敢靠近半步。
而现在的她,笑容明媚灿烂,像五月枝头绽放的石榴花,热烈而又秾艳,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面前。
魏珞心底热热地一荡,脱口说道:“我不委屈。”
“你…”杨妡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娇嗔道:“你也不动动脑子,我是骂你呢。”
魏珞咧嘴笑道:“没事,只要你高兴,打我也成。”
杨妡怔住。
这人,怎么傻傻憨憨的呢?
以前他虽然不怎么爱说话,见到她还都是爱答不理的,但也不是这样的痴傻。
为什么突然就笨成这样?
幸亏还有身蛮力气,否则不被人欺负死?
杨妡彻底无语,嘀嘀咕咕道:“我不跟你说话了,多说两句会被你气死”,手一甩往外走,走两步停住,复回到他身前,叮嘱道:“要是别人骂你,你就骂他,骂不过就动手揍,要是别人打你就更不能忍,该还手就还手,不能白白吃亏,记住了吗?”
魏珞笑着点头,“你放心,我吃不了亏。”
笑容自心底发出,入了他的眼,他的眸好似夜空闪烁的星子,亮得惊人,里面盛着满满当当全是她。
就这么居高临下、直直地映进她的眼底。
杨妡蓦地生出一丝羞涩,掩饰般回转身,极快地走出去,水红色的罗裙在她身下回旋出层层涟漪,一圈一圈地荡在魏珞心头。
隔着窗子,看着她纤弱的身影袅袅婷婷地离开,魏珞百感交集,只觉得胸口胀鼓鼓的,像是兜满了风的船帆。
前世,他是个愣头青,三番五次被人算计,最终连性命都赔上了,成了孤魂野鬼。
在回京都的马车上,当他终于确定自己再世为人,他绞尽脑汁地逐年逐年地回忆着过去的事情。不管好的还是坏的,只要能想起来,就尽力记住。
正因为有了这些记忆,所以他很容易就结交了安国公府的蔡七和淮安侯府的秦二。
蔡七和秦二是京都有名的纨绔,人缘很广,在官府里非常吃得开,而且颇为仗义。
然后他再凭借一手绝好的箭术攀上了李昌铭。
前世他跟李昌铭就一道出征,他们年纪相仿,正血气方刚,先是彼此看不顺眼,后来一同偷袭过敌营,烧过瓦剌人的粮草,还往他们的水源里下过毒,几次死里逃生,终于惺惺相惜结成好友。
带兵的主将郑南天一向贪功,好几次上表故意略去了他的名字,是李昌铭替他夺回军功,他才得以风风光光地回京。
这一世他要随心所欲风风光光地活,不再像以前那么憋屈,他要成为人上人,让所有轻视过自己的人仰望。
所以,他时常提醒自己,以前犯过的错,今生绝对不要再犯。
再次见到杨妡,虽然他三番五次地告诫自己离她远点,绝不再跟她有任何瓜葛,可每当午夜梦回,总感觉她好像就在附近,穿一袭素衣,瘦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刮走似的,静静地看着窗外月色。
再理智的抗拒也敌不过他内心对她的渴望,重活一世,他仍想守着她护着她,哪怕跟前世一样,永远无法接近她。
幸好,上天垂怜,让一切都来得及。
她没有被魏剑啸凌~辱,也没有被魏璟欺负,她会大笑、会生气,会恼怒地说他笨,会嘟着嘴撒娇。
也会仰了头,用那双天生含着三分娇媚的眸子盯住他瞧。
她身量不及他肩头,每每仰头,那双红唇就毫不设防地呈现在他面前,水嫩娇软,仿似熟透了的红樱桃,只要他低头,便可品尝到那觊觎已久的滋味。
可是他不能,也不敢,不管他在别人面前如何云淡风轻,唯独在她面前,杨妡永远是高高在上的桃花仙子,而他始终是那个不受人待见的庶子,是无意中被天上掉的馅饼砸中的卑微少年。
魏珞满心喜悦满腹感慨,而匆匆走向内院的杨妡也满心满腹全是感动。
她口口声声骂他笨,其实心里何尝不知,是因为他太过在乎太过紧张才显得笨拙。
那么高大如山峦的男人,有一把子力气,有百步穿杨的神技,却像个孩子似的由着她骂,还傻乎乎地笑着说,只要她愿意,打也成。
前世她是个妓子,虽有薛梦梧看顾,可也少不了受人轻贱被人低看,今生她俯身在簪缨之家的孙女身上,也时不时被姐妹排挤打压。
何曾想到,会有人在她面前这般的小心,这般的卑微。
尤其他凝视她的时候,眼眸里浓得化不开的情意,哪怕是个瞎子都能感受得到,何况是活过两世,加起来已近三十岁的她。
想到此,杨妡突然觉得眼眶发热,泪水控制不住般盈了满眶,连忙假借欣赏路边盛开的紫薇花,悄悄掩饰了去。
此刻的二房院,气氛却有些凝重。
杨峼匆匆来找张氏,是想表明心迹求娶齐楚的。
张氏与薛姨娘到竹山堂时候,他也在,听得千真万确,张氏对杨远桥说,“…多问问他们家里人的喜好和脾性,如果合适就给阿娇和阿楚定下来。”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震得他差点跳起来。
整整一场文会,他作诗文不对题,作画少了□□,就连素日弹得极熟的《风入松》也弹错了两个音,惹得杨远桥大为不满。
送走宾客,他就迫不及待地进了二门,生怕晚了一刻,张氏就会决定出人选。
没想到,他刚表明来意,张氏一下子沉了脸,“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思,是不是阿楚有过不轨之举?”
杨峼唬了一跳,忙不迭地解释:“没有,表姑娘行事素来有分寸,从不曾有逾矩之处,偶尔见到也都有妹妹在跟前,从没私下说过话先前在这里陪父亲用饭,有两道是表姑娘的手艺,后来灯会我伤了脚,妹妹曾带着表姑娘做的点心去看望我,是以对表姑娘心生仰慕,听说母亲要替表姑娘说亲,一时情急就 ”
张氏松口气,却斩钉截铁地道:“你们俩绝无可能,门第相差太大,别说我不应,即便我同意,老夫人那里也说不过去,再者老夫人早就说你的亲事她亲自操办,现在已经张罗着四处给你相看人家,听说都是京都有名的大家闺秀…老夫人对你的看重,想必你也知道,比起大少爷也不差什么,所以阿楚这边就算了,我就当今儿你没提过这事,你安心等着老夫人的信儿就行。”
“母亲”,杨峼忽然跪地,恳切道:“我没法当作没这回事儿…您想必已经知道,父亲正为我活动文登县丞的职位,父亲说有八成准儿,如果能成的话,秋天我就赴任,以后几年都会在任上,我想有个能撑得起来的帮我管着内院。再者,表姑娘是母亲的表侄女,以后定会尽心尽力地侍奉母亲…还有是我的小人之心,假如表姑娘能够有孕,母亲必然也会费心照看…”
张氏闻言,一下子就呆住了。
第82章 上火
这番话说得实在是入情入理, 假如张氏没有怀孕,杨峼娶谁或者不娶谁, 她并不太在乎, 可现在她有孕在身,生个女儿倒还罢了, 至多养到十五六岁给她准备好嫁妆嫁出去就成, 可要是个儿子呢?
以后要跟长兄长嫂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甚至还会涉及到家产的问题。
现在杨峼羽翼已丰,在京都文人中很有几分名气,再过十几年, 想必官职也会升上几级,假如他要对幼弟不利,或者暗中使个绊子,自己亲生的儿子怎可能有出头之日?
假如齐楚真的能嫁给杨峼, 那真是再好不过。
齐家人都是端方正直仁慈良善的性子, 再做不出忤逆长辈兄弟相残之事,而且正如杨峼所说, 以后家里定然会非常和睦,她完全不用担心年迈之后没人养老。
张氏脸上现出几分松动,随即想到魏氏, 又长长叹口气,温声道:“阿峼,你起来吧…阿楚性子软,没法撑起你的后院, 这事就算了。你切莫再纠缠,倘或老夫人那里听到一星半点风声,阿楚就没法在家里待了,女孩子声名要紧。”
尤其齐楚先前被大姨母四儿子那么一闹腾,虽然她身正影直,但在街坊邻居眼里也不免沾上污点。倘或再因杨峼之事被赶回去,那她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杨峼猜出张氏心思,诚恳地说:“母亲请放心,我既仰慕表姑娘,定不会教她声名受损。我只问母亲一句,假如我说服祖母答应这门亲事,母亲是否会应允?”
张氏望着他,见他面容清俊,颇似杨远桥,而一双合谋沉着从容,正目光烁烁地等着自己的回答。
张氏犹豫片刻,终于点点头,“我答应你!”
“多谢母亲成全,”杨峼唇间勾一丝笑意,双眸紧跟着闪亮起来,“母亲既已答应,想必父亲也不会阻拦,只待寻个合适的机会告之祖母便成。”
言谈间,像是有着十足的把握似的。
张氏突然有些怀疑,连忙道:“你怎样劝说老夫人是你自己的事儿,可别学…别做出有失身份的事情,你要为官,官场上最注重声名,而阿楚跟妡儿也不一样,她经不起流言蜚语。再者,即便死缠烂打地娶回府,老夫人那里也不可能轻易作罢,兴许会天天留在身边立规矩,阿楚受不得那般搓磨。”
杨峼正了脸色,很严肃地说:“母亲教导得是,我会堂堂正正地跟祖母说,绝不会使乖弄巧,倘或表姑娘受到半点连累,教我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张氏忙道:“行了,行了,别说这些生啊死的,”挥挥手,“你且去吧,要是说不成就罢了,只能是缘分不到,切莫强求。”
杨峼默默站得片刻,终是没作声,行礼告辞。
张氏目送着他颀长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青砖影壁后面,暗叹两声,进了东次间,歪在了大炕上。
原先是有几分睡意的,可听了杨峼所言竟是半点睡不着,大睁了双眼瞧着炕边柜子上繁复的万字不断头花样出神。
魏氏的心思她明白,肯定要娶个高门大户的孙媳妇,一来杨峼的人才与学识配得上,门户低了怕委屈他;二来则是有个能干的岳家相助,杨峼的仕途能更顺遂。
齐楚不但出身低,又是张氏的表侄女,魏氏本就看张氏不顺眼,更不会容自己最钟爱的孙子娶张氏的侄女。
思来想去,竟连万分之一的希望都没有。
张氏因齐楚发愁,完全没想到自己正被人骂得狗血喷头。
骂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魏府老夫人毛氏。
近些天毛氏过得非常不如意,自打魏珞跟杨妡定亲之事传出来,魏璟看她的眼神就少了往常的亲热与尊敬,虽然仍是天天往德正院请安,但都是应付差事般招呼一声匆匆便走,从不肯多说两句话,更不像以前那边嘘寒问暖,问问夜里睡得如何,早晨胃口如何等等。
毛氏心知肚明,魏璟这是心里存着气,觉得自己食言而肥。可她也没想到魏氏竟会那么固执,就杨五那狐媚相,给魏璟当妾也是抬举她了,魏氏竟然不同意,还说什么杨家嫡出的姑娘不当妾。
一个继室生的,算哪门子嫡出?
她杨家姑娘珍贵,魏家姑娘却不。
就这两天,毛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王氏所出的魏珺定了门亲事,男方不是别人,就是安国公府蔡七蔡其哲。
蔡七今年二十,以前娶过一房妻室,成亲刚八个月就病死了。蔡七守了一年妻孝,如今妻孝刚三个月,正张罗着续弦,毛氏不知打哪儿听到这个消息,忙不迭地把魏珺推了出去。
王氏觉得还好,她来京都时日少,京都的勋贵都没认清,又是个寡妇,凡有宴请或者红白喜事极少有人写帖子请她,而秦夫人自己还有个魏琳未出阁,哪能顾及到魏珺。
与其蹉跎成老姑娘,还不如趁着年轻嫁了。
就算是个继室,就算蔡七纨绔,那也是勋贵之家,跟清惠长公主以及瑞王颇近的安国公府。
而魏珺却是真的不愿意。
她虽然没见过蔡七,可关于他的事情听得却不少。最有名的就是他发妻的死因,据说是蔡七突发奇想,与两个丫鬟在房里行乐,因动静大了点被发妻看到。蔡七不但毫无惭色,反而热情地邀请发妻一并参与,发妻羞愧难当一头撞在拔步床的床架子上。
因请太医耽搁了,撞伤迟迟未好,不到十几天的工夫,发妻就撒手人寰。
蔡七却跟没事人似的,即便在妻孝期间,也没少出去寻花问柳。他的行径直接就牵连到府里其他人,蔡星梅今年也十五了,同样没有定亲。
魏珺千不肯万不愿,去找大哥魏玹,魏玹嚅嚅道:“祖母决定的事情,我也没有办法。”
魏珺转而找魏珞,魏珞听罢,盯着她看了片刻,问道:“太太什么意思?”
魏珺泪流满面地说:“娘说爷们没有不沾腥的,等年纪大点就好了。可我…三哥,你认得蔡家七爷,求他放过我吧,我宁可死也不情愿。”
“那你就死吧,”魏珞淡淡地说,又补充道,“但别真的死了,而且得闹出动静来,闹得越大越好。既然知道你不愿,蔡七必定不会强求。”
魏珺细细琢磨半天,又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得死马当作活马医,当天夜里就投了缳,好在她屋里丫鬟机警,早早将人救了下来。
但又是请太医诊治,又是到外头抓药,又是安慰魏珺,将整个府邸闹腾得不得安生。
消息传出去,没过两天安国公府那边将婚书退了回来,话说得极不客气,“结亲接的是秦晋之好,你看这寻死觅活的,倒成结仇了。我家七爷也不是找不到人,这上赶着不是买卖,拉倒吧,免得真成了亲再闹出事,反而毁了我家七爷名声。”
毛氏闻言气了个倒仰,指着鼻子骂魏珺,“想死怎么不死个干脆利索?”又对王氏道:“自己养的闺女自己管,以后别到我眼前晃悠。”
魏珺性子爽直,想得也开,只当没听见,该吃吃该喝喝,暗地里却咧开了嘴。
王氏却满脸忧虑,凄凄楚楚地道:“闹过这一场以后还怎么嫁人…你也是,成亲之后使点手段拢住男人的心也就罢了,唉…肯定找不到家世比这更好的人家了。”
魏珺不以为然道:“这算什么好人家?我宁可嫁个沿街叫卖的货郎或者嫁给种地的田舍翁也不愿将就那种人。”
王氏滴答滴答淌眼泪,“你就气我吧,我把你们拉扯大了,一个个翅膀都硬了,阿珞犟着宁可被赶出去也不低头认错,你也是,不把娘的话放心里了。既如此,我也管不了你的事,让阿珞管,以后你的亲事也交给他。”
魏珺赌气道:“不管就不管,大不了我也搬到秋声斋,跟三哥做伴。”
先是被魏璟气着,又被魏珺气着,毛氏上火上来好几天,牙花子都肿了,好容易天天迫着秦夫人侍疾,败火清毒的药吃了好几幅,终于清了心火。
不成想又听说张氏怀了身孕,足足五个多月了。
毛氏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攥着秦夫人的手问道:“怎么可能?这个娼妇,她怎么能怀孕?”
她手劲大,秦夫人觉得手腕就快被拧断了,强作出笑脸道:“张氏跟二表弟关系颇融洽,去年一直吃着药调养身子,有孕也是意料中事。”
“不可能,”毛氏终于松开秦夫人的手,利落地下炕,趿拉上鞋子,“你给我找衣裳,我得亲自去看看,肯定是弄错了。”
秦夫人一面翻着衣柜,一面笑道:“哪里会弄错,五个多月,肚子都明晃晃的,就是不用把脉也看得出来…母亲既然去探视,就这么空手也不好看,不如备点礼等明儿一早过去。”
毛氏听着在理,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去准备吧,都是亲戚也不用太贵重,说得过去就行。”
秦夫人答应着出了德正院,拢起袖子一看,白皙的腕上赫然一道红印,不由倒抽口气,嘟嘟哝哝地道:“老夫人手劲也太大了,难怪前两年阿妡忍不住叫唤,这谁能受得了?”
忍了气,自去准备明天所需礼品。
见秦夫人离开,毛氏的火气顿时压不住了,连张氏带杨妡一道骂了个狗血喷头,发泄完,颓然坐在炕边想了想,打开炕柜最底下的抽屉,翻腾阵子找出本泛了黄的花样子,抖了抖,从里面落出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
毛氏挪到炕里头,对着窗子将纸展开,胳膊抻得老长,终于看清了上面的字,舒口气,扬声唤来贴身大丫鬟春桃,“把这方子重抄一份,再往药店抓药。”
春桃取过纸笔,就着炕桌研好墨,按照毛氏所说将药方抄完,亲自出门将药抓回来。
“放着就行,你去吧,”毛氏挥手打发了她,打开药包凑近闻了闻,又从适才的抽屉里取出个年岁颇久的香囊,里面盛了只瓷瓶,毛氏晃了晃,倒出些黄褐色的药粉掺杂在药包里,“还想生儿育女,做梦!”
第83章 断绝
第二天吃过早饭, 毛氏换上见客衣裳,带着秦夫人备好的礼品, 坐着轿子就到了杨府。
魏氏听闻, 赶着让罗嬷嬷去二门将毛氏迎了进来。
两人虽然上次因杨妡之事话语十分不投机,但两人交好了几十年, 加上有段时日没见面, 乍乍看见还是很亲热,拉着手寒暄了好一阵子。
魏氏听说毛氏这些天上火,又嘘寒问暖地问起她的身体情况。
毛氏以为魏氏跟之前一样仍是跟自己低了头,心中略略有几分得意, 抬脚上了炕,幸灾乐祸地叹口气,“上次说让五丫头给阿璟当个妾室,你还不乐意。看吧, 嫁给那个小兔崽子, 一没钱财二没权势,还是被赶出府的, 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不是我说你,贞娘,你倒是图什么?就图个正室名堂好听?要这样, 大街上多得是没成亲的好男儿,随便扒拉一个也比那人强。”
魏氏听着不愿意,可念在毛氏向来嘴上没把门的,也不好立刻翻了脸, 无奈道:“嫂子,您也知道,这门亲事是瑞王亲自上门求亲,一应问名纳彩都是王府长史张罗的,要是大街上的男人能请得动瑞王,其余几个姑娘我都愿意嫁…”
新皇登基刚三年,很多人都摸不清圣上脾性,便将主意打到圣上一母同胞的瑞王身上,谁知瑞王是个混不吝的,对了自己的脾气便笑脸相迎,若是话不投机,连应酬都懒得应酬,直接赶出去。
就这么一个人,先是相中了杨姵不说,还亲自为杨妡保媒。
别人看在眼里,都觉得瑞王是在跟杨府示好,对杨府几个在外头有差事的男人颇为奉承。
杨归舟天天精神抖擞荣光焕发,连走路也轻快了许多。
见魏氏抢白自己,毛氏没好气地说:“行了,不提这事,听说张氏怀上了?几个月了,是男是女?”
提起孩子,魏氏心里也存着气,淡淡答道:“快六个月了,不知道是男是女,怀胎这么久,张氏就没让府医把脉。”
“她这是干嘛呢?怎么不让府医看?”毛氏立刻来了精神,“该不会没怀上,假的吧?”
魏氏真心对毛氏无语了,“肚子都鼓起来了,什么真的假的?”
毛氏觑着魏氏神情像是不怎么悦意的样子,悄声道:“你怎么就让她怀上了呢,要是个姑娘也就罢了,如果是个儿子,阿峼怎么办?依我的意思,赶紧让府医把把脉,也好定下留不留?”
“什么留不留?”魏氏倏忽变了脸色,“嫂子,这缺德事做过一次就够了。上一回你说峼哥儿和小娥年幼,怕张氏从中使坏,我便依了你,这十好几年过去,峼哥儿都该成家立业了,又有功名在身,要是这么个大男人还忌讳个幼弟,那他将来肯定没大出息,还不如就把二房交给那个小的…再说,老二都三十好几了,膝下就峼哥儿一个儿子,也是时候添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