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姵连连点头,“表姐见过他?”
“在灯会时候见过,帮我们买过小食,而且多亏他事先提醒,我们才躲过那场大火。”
杨姵转转眼珠儿,对端着托盘出来的杨妡道:“哼,还瞒得死死的,是不是灯会的时候就眉来眼去了?”
杨妡掂一块核桃酥塞进她嘴里,“那个什么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赶紧消停消停。”
杨姵差点噎着,喝了口茶水才咽下去,气得揪住杨妡衣襟,去挠她痒痒肉,闹过一阵儿,安生下来,悄声道:“三表哥虽然比不过二表哥,但也挺好的,只是…门第虽然一样,但身份不般配,祖母怎么会同意这桩亲事?”
杨妡低笑,“他请了个有权有势的媒人——瑞王亲自保得媒,祖母哪好拒绝?”
“啊,难怪有位内侍在跟祖母议事,还特地跟我打了声招呼。”杨姵恍然,随即懊悔道,“我竟不认识那人,早知道也该多少打赏一二,免得他以为我不懂人情。”
“没事儿,咱们平常跟王府没有往来,就是有应酬也论不到咱们出面,不认识也是情理之中。”杨妡连忙安慰她,又隐隐觉得嫁给王爷也算不得什么好事儿,有那么多人情往来,稍有差池就会引人误解。
杨姵点点头,“也只能这样想,我娘说,过完生辰就教我管家理事,到时候咱们一起,把府里各处事务都熟悉起来,免得以后被人欺哄。”
三人聊一会儿闲话,杨姵便回了晴照阁。
杨妡则与齐楚一道,给张氏尚未出生的婴儿做小衣。
这一胎张氏非常小心,不但没用过大厨房的饭菜,连衣裳也不打算让针线房做,全是二房院自己准备。
杨妡得闲的时候也帮着做。
中午是在二房院陪着张氏一道吃的,张氏便提起上午议亲之事,“…真不亏是王府的人,做事极细致,什么时候纳吉什么时候下聘都定了两个日子让咱们挑,聘礼粗粗定下八千两,说以后只会添不会减。”
“这么多?”杨妡脱口问道,“三表哥怎可能有这么多银子?”
张氏笑笑,“先写着吧,聘礼多显得好看,你脸上也有光,如果实在拿不出来,我还攒了差不多一千两的私房,到时候添上去。”
杨妡摇头拒绝,“您还是给弟弟留着吧,我自己想办法,再者二房也不止我一个姑娘,您贴补了我,别人怎么看?便是父亲也难作。”
张氏淡淡道:“我犯不着去管别人,只管好你就行了。”
杨妡想一想,开口道:“娘先借我一百两银子用用,等过阵子我就还你。”
张氏奇道:“你每个月五两月钱还不够花?”
“够花,但我还有别的事儿,先不能告诉您,反正总会还您就是。”
张氏便没多问,从抽屉取出两张五十两的银票给了她,叮嘱道:“还不还另说,千万不能拿去放印子,也不能做伤天害理之事。”
杨妡笑着应了,因见张氏已略有倦意,便与齐楚一道告辞。
齐楚仍回晴空阁,杨妡则出了二门来到竹山堂,却见到魏珞已经在了,跟晨耕站在门旁,一问一答地说着什么。
夏日午后,几乎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他穿件鸦青色的道袍,道袍略略瘦了些,将他健硕的胸膛和强壮的手臂完全显露出来,道袍领口处沁了汗,颜色比别处更深一些。
这大热的天儿,就不会找个阴凉地儿,非得站在日头地下?
杨妡莫名又来了气,强压下去,温声对晨耕道:“多谢你昨天送我的竹哨,老爷还没回来?我进去找本樊川居士的诗集看。”
晨耕笑呵呵地说:“我也是借花献佛,姑娘喜欢就好…诗词集子在靠西墙里面的架子上,姑娘请自便,要是够不着就吩咐小的。”
杨妡径自进了书房,红莲瞧瞧魏珞又瞅瞅晨耕,笑道:“姑娘一路走来怕会口渴,能不能麻烦您去沏壶茶来?”
晨耕忙道:“不麻烦,我这就去。”
红莲识趣地站了在门口晨耕所在的地方。
魏珞没犹豫,迈步走进书房,目光一转,看到了被高大的黑木书架映衬得分外瘦小的杨妡。
因为天热,她穿了件轻薄的银色绉纱袄子,系条水红色罗裙,袄子很短,刚刚盖过罗裙上沿,倒显得身子更纤细了些。
魏珞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低声问道:“你找到了吗?我帮你够。”
杨妡本就是来跟他说话的,看哪本书无关紧要,就随意指了最上面一排,“中间那册薄的。”
魏珞展臂抽出来,递给她,“是这本?”
他的手大且厚,虎口处有密密的茧子。
杨妡立刻想起灯会时候被他握着的感觉,微微的刺痛却又无比安心,低低“嗯”一声,仰了头问:“我昨儿跟你说的话,你想了没有?”
魏珞垂眸,看到杨妡美丽不可方物的容颜,和粉嫩如同春日桃花似双唇,直觉得心“砰砰”跳得厉害,话没经过脑子就说了出来,“我一定会好生待你。”
“你!”杨妡气恼,抬手去拧他手臂,“你就气死我吧,你到底明不明白?”
她明澈的双眼燃了火焰,生动而鲜明。
魏珞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随即察觉到不妥,又似着火般,倏地扔了出去。
杨妡猜出他的心思,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又觉得欢喜,脸颊慢慢地热辣起来,轻轻往里挪动几步,将身子完全隐在了书架后面的阴影里,柔声道:“你可仔细听清楚了,往后我再不说第二遍。”
“嗯,”魏珞认真地回答,忽地又“嘘”一声,“晨耕回来了。”
杨妡屏息,果然听到红莲在跟晨耕说话,“先别进去,姑娘跟表少爷在里头。”
“哎呀,不会又打起来了吧?”晨耕紧张地低呼一声,“这两位见面就吵,身边就不能离开人。”
红莲无可奈何地说:“不用你操心,姑娘跟表少爷已经定了亲。”
晨耕惊讶道:“真的假的,那日子还有法儿过,岂不是天天吵天天闹?”
杨妡恼怒地瞪魏珞一眼,低声道:“都怪你。”
看见她眼波流动的娇媚,魏珞心中激荡不已,压低声音,柔柔道:“以后我都会让着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再不跟你吵闹。”
这还像话,并没有笨到家。
杨妡红着脸,继续刚才的话,“你听着…我真心想嫁给你,只要你对我好,我便不后悔。”话到最后,已声如蚊讷几不可闻。
好在魏珞素常习武,耳力较常人要好上许多,倒是听了个清楚明白,情动之下便要将杨妡搂在怀里,只是瞧着她才及自己胸口的身高又生生忍住了,低声叹道:“那你得快点长大。”
“你…”
无耻!
杨妡立刻就懂了魏珞的意思,生生将几欲出口的话咽了回去,而脸愈加地红,似是要滴出血来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面色,复抬头,对上魏珞双眸,悄声道:“往后我再不到这里来,你也别往内宅找我,这不合规矩…你先出去吧,兴许我爹快回了。”
“要有人来我就听到了,”魏珞犹豫着问道:“那我有事找你呢?”
“没事儿,也不许找!”杨妡轻推他一把,“快出去…反正过不了两个月就是中元节,咱们可以一道去庙会玩儿。”
魏珞低声应着,恋恋不舍地走了出去。
杨妡又待了片刻,感觉神情自如了些,才胡乱地又挑两本书,唤晨耕进来入了册。
及至出门,便看到魏珞已站在了竹林旁,那双幽深黑亮的眸子缱绻地盯着自己,杨妡心头顿时涌上无限柔情,慢慢走到魏珞跟前,柔声道:“我回去了,你记着我跟你说的话。”
魏珞点点头,“我记着了,不会忘。”
杨妡笑一笑,迈步离开。
不过两天,杨妡与魏珞定亲的消息就传遍了杨府,很快魏府上下也知道了这件事。
魏璟正准备翰林院馆选,听闻此事,大惊失色,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匆匆赶到竹韵轩,进门就问:“阿峼,五妹妹已经定亲了,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小天使们,节日快乐~~~
第77章 掐花
杨峼见他神情, 已知有些不妙,笑着请他上座, “来, 我给你沏茶,前几天父亲赏我的云雾, 口味极清淡, 我就只尝过一次再没舍得喝。”
“不用了,我没心思喝,”魏璟抬手止住他,“我只问你, 五妹妹真的定亲了,跟魏珞?”
杨峼微微点头,“我也是昨天才听说,颇有点意外。”
魏璟一把抓了他手臂, “你陪我进内宅, 我有话跟五妹妹说。”
杨峼皱眉,“男女有别, 不好私下见面,你有什么话,或者我可以代劳。”
“不!我要当面说, ”魏璟骤然提高了声音,“阿峼,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魏珞早已不是我们府里的人了, 早在去年就被赶出府去,家里人怕丢面子才一直瞒着,只说他在秋声斋准备科考举业。他本来才是个庶子,压根就配不上五妹妹,如今除了秋声斋那处破旧的屋舍,统共就只几百两银子傍身,连处正经宅院都置办不起,五妹妹花骨朵般的人物,怎能委身于他?”
“这个…”杨峼不怎么关心魏珞,还真的不知道内情,犹豫着道:“亲事是祖母跟母亲共同商定的,祖母想必已经知道了。”
“那倒未必,你许是不知道端午节赛龙舟那天,五妹妹不当心摔了,魏珞给她察看过脚,姑祖母最注重规矩,想必被他威胁,怕带累府上姐妹声名不得已才应的。”魏璟深吸口气,挺直胸膛,问道:“阿峼,你我自幼一同长大,你说说,我与魏珞相比孰优孰劣?且不说我以后要承继爵位,我还是今年的进士,以后定然要走仕途,而魏珞诗词不通时文不懂,天天只会舞刀弄枪斗鸡走狗,拿什么来养家?”
杨峼无奈道:“可是亲事已经定了,退亲的话对五妹妹声名有碍。”
“我不嫌弃她,真的,我愿意三聘六礼地娶她,”魏璟急切地说,“只要五妹妹肯应,我立刻找媒人上门。”
“算了阿璟,”杨峼想起在花园里杨妡斩钉截铁的态度,拍拍魏璟肩头,“上次五妹妹已经说得清楚,你别多生是非了。”
“不行,我不忍心地看着她往火坑里跳,我必须得跟她说清楚,他们根本不般配,”魏璟语无伦次地说,忽然大步往外走,“你不帮我,我自己去。”
“彦章!”杨峼高声喊着他的字,“即使你能进到内院,五妹妹也不会见你,你要真心对她好,就不要再给她惹事了。你说,倘或被下人看见,会传出什么闲话来?”
魏璟固执道:“可我也不能眼睁睁地任由她嫁给别人,她是我的…去年灯会,若不是我一时心软,她早该成了我的人。”
杨峼不可置信地看着魏璟,劈手就是一拳,正打中他的鼻梁,“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他出手急,魏璟不防备,只觉得鼻头一酸,立时有温热的液体字鼻孔汩汩流出,魏璟胡乱抹一把,见手上血液殷红,怒道:“五妹妹应该嫁给我才对,魏珞就是一庶子,一莽夫,他能豁出脸面威胁姑祖母,我也能!”
“你敢?难怪五妹妹对你那样厌恶,你满肚子诗书都喂了狗了?”杨峼怒不可遏,又一拳捣向魏璟面门,魏璟伸手格开,振振有词道:“可我是真的仰慕她,而且最后也没成事,又有什么错?”
杨峼不言语,只顾一拳接一拳地挥过去。
他素日多闷在屋里读书,手中着实没什么力气,魏璟也不是个强壮的,两人半斤八两,出手也乱无招式,从屋里一直打到院子里,最后双双滚倒在地上,犹互相撕扯着衣襟。
冬明与秋晖知道两人交好,起先听到争吵声并没太在意,眼看着两人在院子还打斗不停,这才倏然变色,赶紧将两人分开。
好在魏璟理智尚存,因见有小厮在,没有再浑言浑语,又见自己满身狼藉,实在没法再往内宅去,便悻悻地朝杨峼道一声“告辞”,扭头离开。
回到屋里,小厮扶葛见状吓了一跳,忙不迭地问:“世子爷,您这怎么了,不是往杨府去的吗?”
魏璟没理会,冷冷道:“打水我洗脸。”
扶葛急忙端来铜盆,因想起秦夫人吩咐过不让魏璟用冷水净面,又往里兑了些温水。
魏璟净过脸换了衣裳,看着镜子里自己一袭宝蓝色的锦袍风度翩翩长身玉立,岂不比黑炭似的魏珞强百倍?
可杨妡为何就那么厌憎自己,却对与魏珞定亲不吵不闹?
要说其中魏珞没施什么龌龊手段,他万万不相信,也万万不能任由他奸计得逞。
想到此,魏璟穿过祠堂,抄近路往秋声斋走,不料角门挂了锁,他拍了半天都不见人来,只得绕到府外,从私巷那处边门进去。
魏珞光着上身正在屋后劈柴,他力气大,手臂粗的树枝就好像面条似的,一斧下去,毫不费力地就劈成两半。
因天热,他健硕的胸膛沁出细密的汗珠,很快汇在一处顺着腰腹间肌肉的纹路往下淌。
魏璟鄙夷地环视一下四周简陋的环境,在心里暗骂一声“莽夫”,开口唤道:“阿珞!”
魏珞早察觉到他来,将斧子往木墩上一磕,从旁边树杈上拽下棉帕,胡乱擦了擦脸上汗水,懒洋洋地问:“有事儿?”
魏璟开门见山地问:“听说你跟杨府五姑娘定亲了,你觉得五姑娘能愿意嫁到这个破烂不堪的院子来?”
要是之前,魏珞听到这话兴许心里还咯噔咯噔,可那天杨妡当着他的面亲口说愿意,他就吃了定心丸,当下淡淡道:“跟你有关系?”
魏璟傲然道:“当然有关系,五姑娘是我看中的人,你跟五姑娘退亲,我给你五百两银子,你再少添点就能买处像样的宅子,再寻门亲事也不难。”
“呵呵,在你眼里五姑娘就值五百两银子?”魏珞嘲讽一笑,“别做梦了,你就是给我五千两五万两银子,我也不可能退亲…没别的事儿就赶紧滚,我这里不欢迎你。”
说罢,将帕子依旧搭在树杈上,拎起斧子咔嚓咔嚓地劈柴火。
魏璟在魏府是唯一的嫡子,可以说是万千宠爱集一身,尤其高中进士以后,更得长辈欢心和同辈的羡慕,无论是府里的人还是府外的人,谁见了不给三分薄面?
却不料魏珞竟是爱答不理出言不逊。
魏璟先头不曾完全消散的火气忽地蹿了起来,恨恨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使了什么手段,不就趁人家摔倒偷偷摸了下脚吗?实话告诉你,五姑娘早该是我的人,去年灯会我就拉过她的手,摸过她的脖子,你捡别人剩下的…”
话音未落,就见斧头跟长了眼似的直奔自己面门而来。
魏璟惊慌失措,一时双腿发软,竟顾不上闪避,眼睁睁看着斧头擦着自己脚尖落在地上,鞋子前缘被割掉,露出脚上穿的灰色袜子。
而后背心顿时湿了一大片。
魏珞面沉如水,冷冷地盯着他,“记着,以后要是再敢胡言乱语满嘴喷粪,我这斧子可没长眼,下次你不一定有这么好运了。滚!”
魏璟心口兀自怦怦跳得厉害,却冷笑着道:“我是武定伯世子,是今科进士,你不过一介白身,能把我怎么样,告诉你,只要你敢动我半根指头,就等着吃牢饭吧。”
“是吗?”魏珞铁青着脸上前一步,手指如铁锁般扣在他喉间,越收越紧,“你想不想试试,看看如果我杀了你,会不会吃牢饭?”
魏璟只觉得咽喉火辣辣的疼,呼吸也像不通畅似的,眼看就要喘不过气来了,身子一歪就跌倒在地上。
魏珞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现在知道了?我捏死你,跟碾死只蚂蚁没什么不一样。”
他的眸子又冷又阴,像是凝结了厚厚的寒冰,魏璟莫名地感到心悸,咬咬牙,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看着他仓皇逃窜的背影,魏珞脸色一沉,劈手拍在身旁大树上,大树晃悠不停,哗啦啦落下许多树叶。
去年灯会,他赶到悦来客栈时,只看到魏剑啸在,没想到魏璟竟也有份儿。
方才那一瞬间,他真想使使劲,把魏璟的喉结捏碎,让他从此在地狱里不得永生。
可想到杨妡,他们才刚刚定亲,还没有好好在一起过,如果因为魏璟而断送自己的性命,实在太不值了。
而且,他若坐了牢狱,杨妡怎么办?没准还真能落到这个畜生手里。
这次暂且放过他,可日后他一定得替杨妡把这笔账讨回来。
且说魏璟惊慌失措地回到自个院子,刚进门就看到院子中间站着位男子,男子个子挺高,穿件紫红色直缀,体态稍稍有些发福,此时正摇了折扇出神地看着树荫下一盆兰花。
见魏璟回来,男子微微一笑,抬手,毫不留情地将刚刚绽开的花骨朵拧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刚写完,就这么点儿,很抱歉
妹子们猜猜,最后出现的这个男人是谁呢?
第78章 夜色
魏璟惊呼出声, “三叔,这花我费尽心思养了三四年, 好容易坐了花骨朵, 你怎么就…哎呀,可惜了…也不知明年还能不能再开。”
花骨朵娇嫩如玉, 略略带着嫩黄。
魏剑啸轻佻地放在鼻端嗅了嗅, 手指一弹,花骨朵落在地上,他毫不留情地踩上去用力碾了碾,那抹嫩黄顿时被碾成了土黄色。
魏璟连叹几声可惜, 问道:“三叔怎么了,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再不顺心也不能糟蹋花儿啊。”
魏剑啸怜悯地看着他,“我是替你不平,一盆养了三四年的花儿被掐了, 你觉得可惜, 那你心心念念想了两三年的人儿被别人抢了,难道就半点不难过?”
魏璟神情黯然。
岂止是难过, 简直就跟心头肉被割掉一半似的。本来毛氏口口声声答应了替他求娶,秦夫人也说要尽力而为,他满心希望地等待长辈寻个好时机再议亲, 没想到半路跑出个魏珞截了胡。
魏剑啸长叹一声,“…不是我说你,阿璟,你太优柔寡断, 有时候就该当机立断,你说去年灯会,如果那时候听我的,现在岂不早就美人在怀了,还有阿珞什么事儿?”
魏璟突然就想起那个夜晚,屋里虽然只点了一盏灯,可外头亮如白昼,灯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将一切照得清清楚楚。
杨妡身穿宝蓝色织锦褙子,柔软纤巧的身子地躺在客栈床上,美目盈盈含泪,红唇娇嫩欲滴,无助地盯着他。
他上前解她褙子,无意中触到脖颈的那一小片肌肤,柔滑细腻,比上好的羊脂玉还要温润。
假如,假如那天他真的得手,现在还有魏珞什么事儿?
杨妡就该属于他,就该是他的。
魏璟心头升起无限懊恼,抬腿一脚将花盆踢翻,泄愤般将茂盛的枝叶踩得稀烂。
“算了,跟花草较什么劲儿,”魏剑啸安慰般拍拍他肩头,“这事儿也不全怪你,你从小饱读诗书,是个正人君子,自然不愿意做那种事情,不过今儿三叔跟你交交心,孔孟之道其实就是说给外人听听装点门面的,就好比君王口口声声说重民爱民,推行仁政,可那个帝王上位不满城流血死人无数?说自然应该说得好听,可做呢,怎么尽兴怎么来?还有阿珞,平常不也是叫二哥叫的干脆,但抢亲可是半点没让?你想想,连三叔都知道你中意五姑娘,你们几个后辈接触得多,难道他不知道?不过是先下手为强罢了。”
没错,魏珞绝对是故意的,祖母老早就应允他只要得中进士就到杨府求娶,母亲也答应了找人说媒,府里很多人都心知肚明,他怎可能不知道,他必定知道,却横刀夺爱。
可垂眸瞧见自己皂色靴子前边的口子,又想起铁钳般的手指扣在咽喉处的窒息,魏璟越想越沮丧,越想越懊悔,颓然捂住耳朵蹲在了地上。
“别想了,多想无益,”魏剑啸俯身拉起他,“都说一醉解千愁,走吧,咱们爷俩找个清静地方好生喝几盅,醉一场然后把这些事儿都忘掉…”
魏璟下意识地点点头,进屋换过衣裳鞋子,本待叫上小厮扶葛跟着,魏剑啸笑道:“叫他干什么,碍眼碍事,有三叔在,还怕醉酒回不了家?”
两人并肩出了府,往西走一条街,再往北穿过两条胡同,拐角处便有一家馆子。
店面不大,布置得却很干净而且清雅,桌子就是原本的木色,只上一道清漆,墙边钉着木头隔板,摆了数只粗制的陶泥罐子,里面零零散散插几枝应时野花,意趣十足。
店里以扬州菜为主,口味清淡又略带点甜,尤其一碗文思豆腐,里面放了香菇冬笋鸡脯肉,均切成细丝,豆腐软嫩汤水清醇,及其鲜美。
魏剑啸又要一坛七香酒,两人细斟慢饮,渐渐酒劲儿上来,魏剑啸就开始满嘴粗话,先骂毛氏不地道,自个儿嫡长孙的亲事不上心,又骂魏珞不厚道,明知魏璟心仪杨妡,偏偏半道截胡。
这几句话正说在魏璟心坎上,默默地又喝一盅。
七香酒乃七蒸七酿制成,酒香浓郁,后劲儿也颇大。四两的坛子,魏璟喝了大半,已薄有醉意,便道:“三叔,我头有些晕,回去歇了吧。”
“好,”魏剑啸应着,伸手揽了魏璟肩头,摇摇晃晃地出了门,却没有回府,而是转到后面的教坊胡同。
教坊胡同因教坊司在此而得名,一条街上除了青楼就是妓院,每到夜里,丝竹咿咿呀呀,嬉笑连绵不断,空气里处处飘着脂粉香。
魏剑啸俯在魏璟耳边道:“女人都是贱货,你把她捧在手心娇着宠着,她不理你,非得用了强才肯服帖…你瞧那边穿红衣的,有没有点五姑娘的意思?”
魏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灯笼下面,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女子双面容似花,身姿如柳,穿红色纱衣,影影绰绰露出纤细的腰肢,微笑时眉眼弯弯,还真有两分神似杨妡。
不由脱口唤道:“五妹妹!”
“过去瞧瞧,”魏剑啸半推半拖地将他拽到屋里。
老鸨见魏璟虽然酒醉,但气度仍是不凡,头戴白玉冠,腰束白玉带,一看就是富家公子,顿时笑开了花,忙不迭地催着红衣女子上了楼。
魏剑啸将魏璟扶进房间,悄声嘱咐两句,笑着下了楼,要一壶沏得酽酽的老君眉,自斟自饮。
此时,杨府二房院,杨远桥正跟张氏窃窃私语,“…有三人家世不错,学问也好,约了他们探讨诗文,顺便饮酒赏花,你要是得闲就过去瞧瞧。”
“最主要得品行好,阿楚性子腼腆,势必得找个脾性温和的,家世与学问倒是其次。至于阿娇,薛姨娘说没什么意见,一切由我做主,我却是没精力多管,老爷多费心…阿娇是个孤傲性子,想必自有主见,老爷还是先问过她,免得以后落了埋怨。”
杨远桥应着,手指顺着她的肩头一寸寸滑下去,停在腹部,低低叹一声,“你还不想知道是儿是女?”
张氏干脆地答:“不想。”
“早点知道,也好早做打算,最起码孩子小衣裳该预备起来。”
“妡儿跟阿楚已经做着,小孩子不分男女,大红大绿都能穿。”
杨远桥轻轻摸着她隆起的肚子,沉默会儿,问道:“怎么突然就怀上了,不是说喝了那药就不能生了?而且你…”
张氏“啪”一下打落他的手,“你怀疑孩子来路不正?那好说,或者休妻或者合离,你随便选,我无所谓。”
“我不是这个意思,”杨远桥急忙解释,“咱们成亲十几年,我还不了解你?我是想知道,当初你给我吃得就是假药,你故意哄我,是不是已经原谅我了?”
“不是,我没哄你,”张氏正色道:“我以为真的能致人不育,可三舅说他行医是为救人,不是害人的,所以给了我假药…至于我,我是受了方元大师恩惠,等生下孩子,势必要去拜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