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绡纱上映出了魏璟的身影,手里托着书,脑袋摇来晃去地读得专心。
秦夫人站在院中无限忧愁地看了片刻才转身离去。
此时的杨妡已进入了梦乡,清冷的月光透过姜黄色的帐帘照射进来,她的脸庞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仔细地瞧,才隐约发现她眉峰轻蹙,似是笼着一抹轻愁。
杨妡丝毫不曾料到,自己的终身已在暗地里,被毛氏做了决定…
第58章 撒手
第二天一早, 杨妡等着杨姵一道往松鹤院请安。
不曾走近,就听得铮铮淙淙的琴声传来, 清越悠扬, 非常动听。
杨妡驻足,听出是虞山派琴曲《良宵引》, 以前她与薛梦梧经常对月弹奏。弹琴者技艺颇佳, 将月夜清风、良宵雅兴的安闲恬静表达的淋漓尽致,细腻委婉。
琴声自松鹤院传来,不由分说定是月姨娘在弹奏。
杨妡嘴角微弯,很快敛住, 跨进了门槛。
魏氏脸色阴沉地坐在大炕上,身前的蜂蜜炖银耳只喝了半盅就撂在那里,杨娇低眉顺目地捏着美人锤在给魏氏捶背。
杨妡问过安,笑着对杨娇道:“三姐姐, 换我来, 我也表表孝心。”
杨娇想一下,将美人锤递给她, “祖母近些天腰背疼,五妹妹稍微用点力气。”
“好,”杨妡应着, 脱鞋上了炕,对魏氏道:“要是祖母觉得疼或者轻了,就告诉我一声。”
魏氏翻翻白眼没吭声。
窗外琴声悦耳,听在她耳朵里却像穿心的剑, 扎得她肉疼。
这阵子她算是听出门道了,每当夜里那两人翻滚过,第二天月姨娘就会心情舒畅地当院抚琴。
起先弹些《凤求凰》、《相思引》曲子,魏氏朝杨归舟发作过两回,“姑娘们天天在这里晨读,她弹那些淫词艳曲是什么意思?”
月姨娘可怜兮兮地答:“馨月蒙伯爷怜惜,心里欢喜,不注意才忘了形,只是凤求凰乃千古名曲,几时成了淫词艳曲了?”
杨归舟无言以对。
月姨娘倒是识趣,话虽如此说,却果真换了曲子,换成了《风入松》、《清夜吟》曲曲都是月下漫步,花间对酌的畅意悠闲。
西跨院与正房仅一墙之隔,琴声飘飘悠悠,好像长了腿似的,专往魏氏耳朵里钻。
魏氏空有一腔怒气发作不出来。
正郁闷着,忽听琴曲换成了《秋夜长》,这是首闺怨曲子,本是表述妇人为远征的夫君赶制战衣,依依难舍的情怀,可在月姨娘弹来,却格外多了些缠绵旖旎之情。
魏氏重重吐口气,感觉捶在背上的美人锤也变得缓慢起来,一下一下正合在琴声的节拍上。
魏氏再忍不住,劈手夺过美人锤怒道:“你这是干什么?”
屋里几位姑娘根本摸不着头脑,大眼瞪着小眼面面相觑。
杨妡一下子落了泪,泪光盈盈地问:“孙女哪里犯了错?可是用力太大了?”
魏氏有口说不出,愤愤地瞪她两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们都回去吧。各自抄五遍《孝经》,明天送来我过目。”
几位姑娘静默无声地行礼离开。
出了松鹤院,杨妡掏帕子擦了擦脸。
杨姵同情地道:“也不知祖母是怎么回事,突然就发那么大脾气。”
杨妡低叹一声,“我惹得祖母不快,总归是我的错…可我也不想,就想尽尽孝心,也让三姐姐松快下胳膊。捶得时候久了,其实也挺累人的。”
两人说着话,走到空水桥边分手,杨姵要回去读史,杨妡则往二房院去。
张氏正捏着鼻子喝药。
杨妡见桌上一碟蜜桔,忙剥了两只,待张氏咽下药,手疾眼快地将桔子瓣塞了进去。
“这药真是苦,”张氏吃完两只桔子,喝了半盏茶,抱怨道:“一天喝两次,几时喝到头。左右也没法生了,真不想再喝。”
杨妡笑着劝道:“三舅公是要娘调养身子,又不是为了生子。眼下吃点药,总比老了受罪强。”
张氏唉声叹气,“等吃完这副,我要缓上两个月,现在满屋子飘着药味,你爹也不爱来了。”
“爹是因为忙,阿姵也有好几天不曾见到爹,刚才还高兴呢,说要是爹天天歇在衙门就好了。”
张氏闻言失笑,叹口气,“你们这些丫头,这会儿看着还一团孩子气,过不了几年一个个都就成亲当娘了。阿姵已经有了着落,也不知道你将来会嫁到哪里去?”
杨妡见张氏又要往自己身上扯,连忙寻个借口告辞了。
吃晚饭的时候,杨远桥竟然得空回了府,陪张氏用过饭开口道:“妡儿今天又受了委屈,没掉眼泪?”
张氏也听说了早起在松鹤院的事儿,扫一眼杨远桥,轻描淡写地道:“不过被老夫人斥责几句,算什么委屈,以后这种时候多得是…就怕府里奴才看人下菜碟,攀高踩低的,不把妡儿放在眼里。”
杨远桥沉吟片刻,站起身,“我去松鹤院走一趟,你抽空好生开导开导妡儿,别把祖母的话往心里去,祖母年纪大了,有时候脑子犯糊涂。”
张氏淡淡点了点头。
杨远桥健步如飞走得很快,临到松鹤院时,步子却慢了下来。
他心里很清楚,魏氏为何不待见张氏母女,其实也并非针对她们,不管他续娶的是谁,魏氏都免不了鸡蛋里面挑骨头。
他倒罢了,张氏是成年人,受点委屈也能忍得,可杨妡还是个孩子,怎能禁得起长辈三天两头地责骂。
上次在杨娥的及笄礼上,当着一众来宾的面,毛氏用那么不堪的话怒骂杨妡,他已经险些动怒。
这次倘或他再不替杨妡说几句公道话,他还配做父亲吗?
杨远桥思量下措辞,迈步跨进了门槛。
进得屋里,也不管旁边还有丫鬟在,“噗通”就跪在魏氏脚前,“不孝子给娘请罪。”
珍珠玛瑙等人极有眼色,见状纷纷退了下去。
魏氏没好气地说:“快起来吧,这又是闹得哪出?”
杨远桥起身,恭敬地说:“听说妡儿今天又惹得您生气了,都说子不教父之过,她人小不懂事,我这当父亲的却不能不懂事,特地来问问娘,阿妡哪里做错了,回头我也好教导她。”
敢情杨远桥是来给杨妡找场子来的。
魏氏脸色立刻沉下去,可又实在没法说出实情来,遂板着脸问道:“你这是在质问娘?”
“不敢,儿子哪敢质问娘,我就是觉得妡儿太过顽劣,娘这一辈子为了我们兄弟,也为了这个家辛苦一辈子,如今年岁已高身体也不太好,实在不忍心让娘再花心思管教她…往后妡儿就交给儿子管吧,儿子肯定好好教养她。”
魏氏“哼”一声,冷冷地扫杨远桥两眼,开口道:“你既有这份孝心那就你管,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既然管了就管到底,她的亲事我也绝不过问。”
自古就没有大老爷们替闺女说亲的,而张氏自小不在京都长大,认识的人有限,现在觉得她苛待杨妡,以后别到时候说不着好亲又哭天抢地地回来求她。
听魏氏提及亲事,杨远桥有几分迟疑,可想到杨妡曾就说亲一事可怜兮兮地恳求过他,心一横,便道:“妡儿的亲事就交给张氏吧,她嫁进来这些年也不曾为府里出过力,以后也该多替娘分担分担。”
魏氏冷笑道:“既然个个都有孝心,那三丫头的亲事也交给你们,反正也是你二房的姑娘,由你们操心去,我只管着小娥和阿峼,他们两个我不放心。”
杨远桥硬着头皮答应了,还要再说,便听魏氏倦怠地道:“我累了,想早点安歇,你回吧。顺道告诉五丫头,明儿不用过来请安,我身子不舒服。”
张氏听闻杨妡的亲事由自己做主,心里既高兴又忧愁,高兴得是自己能安着自个心意挑个顺眼的女婿,忧愁得是,她确实交往的人家不多,到底该从哪里挑人?
一夜辗转反侧没睡踏实,累得杨远桥也萎靡不振的,第二天顶着两只乌青的眼险些没起来床。
张氏愧疚地说:“要不今天老爷在书房里歇着,我缓两天就好了。”
杨远桥失笑,“妡儿刚满十一,还有两三年工夫,慢慢打听着就是,倒是阿娇已经十二,你多上点心。”
“嫂子这半年没少带二丫头三丫头往外跑,回头我问问她都看过那些人家了。薛姨娘那边我也问一声,好歹是她肚子里生出来的,问过她的意见,免得以后落埋怨。”
杨远桥赞许地点点头,“考虑得挺周到,咱们屋里的事儿,你慢慢掌起来,以后孩子们大了各自娶妻生子,两房早晚得分家。到那时候就得靠你支撑起内宅来。”
张氏笑道:“那会儿阿峼肯定就成亲了,等让他媳妇掌家,我管不来这些琐事。”
两人絮絮说会体己话,杨远桥看着差不多该去衙门了,换过衣裳出了门。
张氏转身去了晴空阁。
杨妡听到此事大喜过望,觉得自己离魏珞似乎近了些,可这点小心思又不能说破,只苦苦压抑着。
张氏叮嘱道:“虽然以后由我管教你,可也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你不爱读《女四书》那就不读也罢,但女红针黹务必得练好了,还有烹饪也得会。娘不求你跟阿楚那般精通,但至少做出来的饭能入得了口。”
杨妡连连答应,“放心吧娘,这些我都会用心学,此外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也要学起来。”
“看把你能的,”张氏乐呵呵地说,“能学好一样就不容易了,你先慢慢练着,我去你伯母那里坐坐。”
杨妡送张氏出门,回来的时候禁不住心里的欢喜,提着裙角打了个胡旋儿,将裙子转成一朵盛开的牵牛花,三步两步跑回屋里,铺了笔准备列出需要的东西来。
琴棋书画她虽然不精通,但都是学过的,尤其是画,她最擅长的就是工笔人物以及花鸟,以前薛梦梧作画还时不时让她代笔画凤凰画牡丹。
以后,她得把作画的技艺慢慢捡起来。
时光如梭,转眼到了腊月,进了腊月门就开始忙年。
张氏的药已经停了一月有余,杨妡便鼓动着她去三舅公家里取药。
张氏笑道:“别以为你的心思我猜不到,这次甭想跟着去玩儿,我自个跑一趟,顺便带点年节礼,你安生地在家里待着。”
杨妡忽地泄了气,苦着脸道:“我没打算去玩,是想让表姐再教我几道菜,上次写的方子我都练成了。”
“我给你带回来,还需要什么一并说说。”
杨妡忍了几忍,终于没把腽肭脐三个字说出来。
腽肭脐就是海狗肾,最是温肾壮阳填精补髓。
上个月,元宝又来要银子,杨妡吩咐青藕给了他五两,并要求他偷偷买点斑蝥。元宝果然不负所托,没两天就送了来。
斑蝥能除疥消疮,少买点也能应付过去,可腽肭脐只能给男人所用,也就只那一个功效。她一个姑娘家要这玩意儿就完全说不过去了。
杨妡便将主意打到了三舅公医馆那几排高大的柜子上,如果能把齐韩或者表舅支出去,她就可以偷偷拿一丁点儿。
反正往医馆去的病患大都是穷苦人,认识字的不多。
不料,打好的如意算盘被张氏毁了。
杨妡只得窝在晴空阁另想其它法子。
腊月初三一早,张氏就带着桂嬷嬷以及素罗乘府里马车去了三舅公家,杨妡原以为张氏肯定要吃过中饭才回来,不成想巳正刚过,张氏就怒气冲冲地回来了,还带了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估计你们肯定都不知道张氏带了谁回来~~
第59章 齐楚
杨妡既惊且喜, 上前拉住来人的手,“表姐怎么有空来了?”
齐楚眼圈一红, 泪水便顺着眼角滚落下来。
张氏道:“你先带阿楚回去洗把脸, 这几天她跟你一道住,我知会你伯母声。过会儿你们也给你伯母和祖母问个安。”
杨妡应着, 将齐楚带回晴空阁。
青菱甚是知机, 先吩咐红莲等人去提温水,又告诉青藕寻人将杨妡偶尔小憩用的罗汉榻搬到西次间,铺好被褥枕头。
因见齐楚穿着单薄,且她身量比杨妡高出半头, 显然没法穿杨妡的衣物,便把自己平常舍不得穿的灰鼠皮褂子找出来,笑道:“这是先两年太太赏给我的,一直没大穿, 今儿格外冷, 表姑娘若不嫌弃,先凑合穿几天。”
齐楚忙摇头, “不用,我不觉得冷。”
杨妡明白,府里下人多得是只看衣裳不看人的, 看到齐楚这打扮还不定在背后嚼什么舌头,遂接过给齐楚穿上,“屋里有火盆不觉得冷,可外头不行, 一热一冷最容易伤风。”
齐楚家里便开着医馆,岂不懂这个道理,加之她出来仓促,确实没穿外头衣裳,便不再推辞,红着脸跟青菱道了谢。
杨妡帮她梳过头发,先带她去了松鹤院。
魏氏在外人面前总是非常和蔼,这次也不例外,慈眉善目地拉着齐楚的手夸了夸,又赏给她一支金钗作为见面礼。
金钗对于齐楚来说实在太过贵重,她立刻羞红了脸不知道应不应接,偷眼看向杨妡,杨妡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齐楚这才行个礼道谢接过。
自松鹤院出来,直接就到了大房院。
钱氏跟张氏妯娌十几年,早就知道张氏家境不富裕,在京都的两家亲戚也都不是什么大富人家。她与张氏关系颇为融洽,也有心卖个好儿,便准备了一支水头颇好的翡翠镯子给齐楚当见面礼。
齐楚这次有了数,面色虽是红,态度却大方了许多。
钱氏见她举止并不像有些小户人家那般扭捏,相貌也生得小巧秀气,不由心生喜欢,拉着她絮絮说了些家常话,暗地里却将她身量肥廋仔细记了个清楚,待杨妡两人走后,寻出两匹锦缎送到针线房让赶紧裁出来。
杨妡又带齐楚到杨姵那里坐了坐,等复回二房院,就看到大炕上铺了满炕衣裳,素罗与素绢正一件件在身上比着给张氏看。
杨妡惊讶地问:“娘你这是干啥?”
张氏打发走丫鬟,笑道:“阿楚没带换洗衣裳,我怕现做赶不及,寻思找几件旧衣裳改改给阿楚穿…正好你们回来,让阿楚试试,以前我身上没这么多肉,挺瘦的。”
当年张氏嫁妆虽不多,但因是嫁到伯府来,家里还是给凑了三十六抬,其中大多是布料衣物。
嫁过来之后,府里每季都添置四身新衣裳,天长日久攒下来确实不少。
杨妡眼力毒,将适合齐楚穿的眼色式样挑出来先放到一旁,齐楚则把魏氏跟钱氏跟的见面礼拿出来要给张氏。
张氏笑道:“给你的你就收着,以后添在嫁妆里。”
说起嫁妆,齐楚眼圈又红了,咬着唇道:“姑母别说了,我是死也不肯嫁的,大不了留在家里当老姑娘。”
杨妡疑惑地问:“怎么回事?”
张氏犹豫片刻,貌似很难启齿般,“都是你大姨母…”
杨妡眼前立刻浮现出那个身材臃肿、面貌苍老、对着窗口咬金项圈的妇人,气道:“她怎么惹着你了?”
齐楚只顾得流泪。
张氏再叹两句才说了原委。
却原来是那个一心科举的大姨父勾搭上个寮子的女子,两人私会过许多次,大姨父不知怎的染上一身脏病,还过给了大姨母。
大姨母为省医药银子,就让四儿子雇了辆驴车陪自己找三舅公诊病。四儿子瞧见正忙活着做饭的齐楚,立马动了心,借着往厨房寻东西,说了几句浑言浑语。
齐楚面皮薄,又觉得是亲戚没敢撕破脸。
哪知没过三五日,大姨母又带着四儿子来,说求娶齐楚。
大姨母家什么情况,表舅母岂会不知,碍于面子不便马上回绝,说要跟三舅公回来商议之后再说。
大姨母就坐下不走了,夸夸其谈说大姨父如何上进,明年一准能考中秀才,齐楚嫁到她们家是高攀了。
又说四儿子是如何能干,如何受贵人赏识,周遭邻居没有不敬着他的。
长辈在厅堂说自己的亲事,齐楚不好旁听,就到厨房里准备饭菜,四儿子又寻了过去,拉拉扯扯地往怀里带,“早晚都要成亲,先让我香两口解解馋。”
齐楚岂容得他胡来,伸手抄起擀面棍就打过去。
四儿子毕竟是男人,擀面棍没打在身上,反而激起了他的兽性,一手箍住她的手,一手撕扯她的衣裳。
好在齐韩看见了,上前将四儿子喝止住。
表舅母知道此事,立刻翻了脸,拖着大姨母往外撵,“您回去吧,不用等父亲回来,这亲事绝无可能,我家阿楚高攀不上你们。”
怎成想大姨母就是个无赖,在医馆门口跳着脚骂,骂齐楚不守妇道跟四儿子已经私定了终身,又骂三舅母见利忘义不守信用,看自己家穷就悔婚。
表舅母岂能任由她骂,到厨房端了盆水朝着大姨母就泼过去。
大姨母这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可四儿子却不算完,他天天闲着没个正经事儿干,时不时就跑到医馆门口说自己与齐楚如何地两情相悦耳鬓厮磨。
齐家表舅去寻过官府,可官府说这种事儿他们也管不得,最多找两个衙役将人赶走,没什么大用。
张氏往三舅公家里去的时候,正好又看见四儿子带着两个混混儿在那里叫嚷。齐楚在屋里哭得肝肠寸断,直喊着要拿剪刀抹脖子以示清白。齐韩则要拿菜刀与四儿子三人拼命。
表舅母拦了齐楚拦不住齐韩,那么刚强的人竟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张氏看着心酸,但她一女子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匆匆放下东西取了药,顺便把齐楚接了来。
杨妡明白,四儿子这种人就跟鼻涕似的,沾上就不容易甩掉。
其实对付这种无赖最简单不过,找人狠狠揍一顿,管保服服帖帖的。
而三舅公一家都是老老实实的读书人,齐韩又是打算科考为官的,倘若真要找人教训四儿子,花点银钱事小,就怕落人话柄,以后拿了这事要挟齐韩。
三舅公不舍得因为四儿子毁掉齐韩前程。
想必四儿子也是因此才肆无忌惮地齐楚,莫非他真以为齐楚坏了名声嫁不出去就能便宜他?
杨妡本来就不喜欢大姨母一家,此时更添许多厌憎,决定势必要替齐楚出了这口恶气才好。
她想着是出银子让元宝找人,只是此时临近年关,元宝家中有病重的老娘,倒不好在这个时节支使他。
只能先忍几日,等年后再说。
张氏吩咐素绢等人连夜改出两身衣裳来给齐楚,没过两天,针线房也送了新衣过来。
齐楚收到这许多衣物感动不已,她本就勤快,又想着给钱氏等人回礼,便自告奋勇地让杨妡带着到小厨房做菜。
小厨房里打杂的蒋婆子正抓一把炒黄豆坐在灶前悠闲自在地吃着,见两人来,急忙起身恭敬地问:“不知姑娘今儿做什么菜,我马上预备起来。”
之前杨妡做菜,钱氏怕她伤了手,不让用刀,所以都是蒋婆子把菜切好,所用葱姜等都准备好,她只往锅里翻炒就行。
齐楚却是不需要,笑着回答:“不麻烦嬷嬷,我自己来就好,要是嬷嬷得空,就请帮忙看着灶里的火。”不顾水冷,亲自将菜肉洗好,摆放在案板上。
然后该切片的切片,该切丝的切丝,手起刀落,动作如行云流水非常麻利。
蒋婆子看了不住嘴地赞叹,“表姑娘好刀法,老婆子做了三十多年的菜也没学得表姑娘这手刀工。”
齐楚听到夸赞,脸不由又红了,低声道:“我也没有特意练过,就是在家里经常做饭,习惯了。”嘴上说着话,手下片刻不停,将菜肴尽数备好,让蒋嬷嬷引了火。
两口锅同时烧,煎炒烹炸,没多大工夫,一道接一道的菜就盛了出来。
鱼丸豆腐汤,汤水奶白,汤底放了红色的枸杞,汤面漂着翠绿的葱末,看上去令人胃口大开。
红烧排骨色泽金红,酱汁浓郁,上面也洒了香葱末以作点缀。杨妡素日不太爱吃肉,可闻着诱人的香味,也暗暗咽了好几次口水。
六道菜都做好,杨妡挑出两样魏氏爱吃的,用小碟另外盛了,吩咐丫鬟送到松鹤院去。又给钱氏送去两碟,余下的则用食盒盛着,一并提到二房院。
杨远桥已经下衙,正在考校杨峼的学业,许是杨峼答得不错,杨远桥唇角微弯,颇有几分满意。
待见到杨妡进来,他脸上笑意更浓,抬手从杨妡发间挑出一丝葱叶,打趣道:“每次下厨总怕别人不知道似的,非得带出来?”
杨妡笑道:“今儿我没做都是表姐做的,说是孝敬爹和娘。”
齐楚屈膝行个礼道:“因不知姑父口味轻重,估摸着做了几样,请姑父莫要嫌弃。”
杨远桥道:“到这里来就跟自己家一样,不用拘束,有什么短了缺了的,只管跟你姑母讲。”因瞧见旁边垂手而立的杨峼,遂介绍道:“这是你母亲表兄家的姑娘,姓齐。”
杨峼已听说家中有女客来,一直没有谋面,此时听齐楚说话轻轻柔柔的甚为温婉,便大着胆子偷看一眼,不料正对上齐楚目光,立刻移开目光,垂下头,拱手招呼,“齐家表妹。”
齐楚本就容易害羞,此时脸色更红,曲膝福了福,“表哥!”
杨妡见齐楚发窘,便打圆场道:“爹爹快些用饭吧,待会儿怕菜凉了,我跟表姐辛苦这半日也得早早回去吃饭。”
说罢跟杨远桥与杨峼分别打过招呼,拉了齐楚的手往外走。
杨峼低着头,只觉得有片青碧色的裙角飞快地从眼前晃过,隐约有股清雅的花香。说不清是什么花,浅浅淡淡的,非常好闻。
他不由抬头,正瞧见那穿着青碧色罗裙的身影袅袅地转到影壁后面。
这时,素罗上前提了食盒,将里面的菜往饭桌上摆。
杨峼正要告辞,杨远桥道:“你留下来一道吃饭,饭后我还有话问你。”
杨峼低低应了,走近前一看,甜白瓷碟子盛着的六道菜,道道精致诱人,还有一盆嫩白的豆腐汤,汤水红绿相间煞是好看。
杨峼顿时想起适才无意中对上的那双眼眸,羞羞怯怯的,似是受惊的小鹿,乌溜溜地泛着湿意,心头不受控制般跳了跳。
齐楚在杨家住了半个多月,几乎天天泡在厨房里,不是整治汤水,就是做各种点心。
有几样菜,魏氏也吃着好,特地吩咐厨子跟着齐楚学。
待到腊月二十二,过小年的前一天,张氏才吩咐桂嬷嬷与素绢两人将齐楚送回去。魏氏与钱氏俱都各有赏赐。
伴随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天启四年的春节热热闹闹地来了。
正月里,张氏在杨妡的劝说下没往大姨母家中去,只去了三舅公家。
半个月没见,杨妡颇为想念齐楚,见了面当即抱在一处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表舅母拉着张氏进了内室,恳请地道:“等到六月阿楚就十四了,先前邻里有不少来说亲的,我觉得还小就给拒了。可自从那祸害来闹过,一个说亲的都没有。我估摸着阿楚的亲事不会顺利…想托你帮忙给阿楚相个人家,家世好赖没什么,阿楚不是吃不得苦,我就希望对方能好好待阿楚,阿楚是个好孩子,长这么大从来没让我操过心。”说着声音有些哽,眼圈随之红了,“你说,大姐怎么就教养出那么个祸害来,我好端端的闺女让他给毁了,有时候夜里做梦醒来,真恨不得豁上我这条命跟那祸害同归于尽。可父亲说,要是我真杀了人,阿韩的前程也就毁了…”
“三舅说得对,你可别乱来,”张氏急忙劝道:“你要是放心,等过了上元节我再来接阿楚去住些日子,正好家里三丫头也说亲,一个也是看,两个也是看,顺手的事儿。”
两人既已说定,张氏也没留饭,与杨妡打道回府。
马车停在角门,红莲伸手扶着杨妡下车,杨妡便瞧见,有个衣衫单薄身材瘦削的少年双手抄在袖子里,正站在墙根向阳处等着有人出来。
杨妡心中微动,元宝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齐楚是用来打脸魏氏的~~
第60章 邀请
杨妡步履匆匆地往晴空阁赶, 走到空水桥,正遇到青藕往外走。
“姑娘可算回来了, ”青藕舒一口气, 急切地道,“上次那个元宝又来了, 我担心他还是要银子。这几次下来, 拿走的银子都十几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