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姵根本没察觉她的小情绪,不迭声地问:“阿妡,你刚才看到竹箭怎么穿过铜钱的吗?隔着那么远,我连铜钱都没看清。”
看着她不加掩饰的喜悦与敬仰,杨妡略略垂了头,低声答道:“我也没看见。”
“今天真是大开眼界,赶紧回去讲给我娘她们听听。”杨姵拉起她的胳膊,两人跟清惠长公主道了谢,仍回新月湖那边用饭。
午宴摆了六桌,菜肴精致而奢华。往常杨家宴请,上过鱼翅通常就不会再有海参,而蔡家不但两样都上了,还有一盘鲍鱼炖排骨。
杨妡恹恹地没胃口,杨姵却吃得香甜,劝道:“你尝尝熊掌,一点儿都不腻,蔡星梅说这次特地请了一个苏州厨子和一个鲁菜厨子,那道葱爆海参就是鲁菜。”
杨妡敷衍地“嗯”一声,夹了块熊掌,浓香带着丝甜味,果真非常可口毫不油腻。她慢慢地嚼着,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在三舅公的医馆里,魏珞曾说过,那附近有家苏州会馆,做得苏州菜很地道。
他是想要带她去吃吗?
念头乍起,杨妡沉闷的心情忽地雀跃起来,可侧眼瞧见杨姵,才始欢喜的心又低落下去。
胸口骤然梗得难受,像塞了块大石一般,沉甸甸地坠在心头。
这是种全然陌生的感觉,喜悦、期待、恐慌、胆怯甚至还有丝丝的愧疚交缠在一起,教她不知所措无所适从。
茫然地用过饭,又茫然地跟蔡家众人道别。
直到上了马车,杨姵才注意到她的异状,担心地问:“你脸色不太好,哪里不舒服?”
杨妡垂眸低声回答:“昨夜睡得不安稳,加上早上起得早,有些困。”
杨姵知道杨妡经常睡不安生,遂体贴地说:“回府还得两刻钟,你先在我肩头靠一靠…你的安神丸还有没有了,要不再让府医配一些,等睡不着的时候吃上一粒,或者让厨房温一杯羊奶。”
这就是杨姵,总是这么关心她体贴她。
杨妡默一默,长吸口气,将头靠在杨姵肩头,“阿姵,过几天就是你生辰了,你想要什么礼物?”
“随便,你送什么我都不嫌弃,”杨姵乐呵呵地说,忽地问道:“我要什么你都给吗?”
杨妡郑重地点点头,“嗯!”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卡文,总是表达不好女主此时的感觉。妹子们先凑合着看,稍晚点我再修一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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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定亲
张氏瞧着两人一问一答的样子, 唇角撇了撇别开眼。
回府后,张氏将杨妡叫到二房院, 低声问道:“长公主叫你们陪她看比箭, 可曾说过什么?”
“没有,”杨妡摇头, “只让女官问了些喜欢喝什么茶吃什么点心的话, 再没说别的。”
张氏思量片刻,开口道:“今天安国公府这宴会是给瑞王相亲呢,长公主让人把你们六人的生辰八字都要走了…肯定你们六人中能出一个王妃。”
杨妡已猜想到,并没觉得惊讶, 只问道:“瑞王大概多大,怎么会让安国公府操持宴会?”
“估计十六七岁,”张氏也吃不准,“要是你的八字能合上就好了, 进门就是王妃, 以后谁都不能小看你。”
杨妡默一默,印象里只记得那人宝蓝色锦袍上绣着的仙鹤云纹, 相貌如何却是一点没想起来。
事实上,她压根也没仔细瞧过那人,她全副注意尽数放在了魏珞身上。
想起魏珞, 杨妡心头微酸,面上却带着笑,“娘真是的,最开始说魏家二表哥是多么多么好, 后来又把齐家表哥夸得花儿似的,这会子又惦记着什么王爷了。您可是有个准主意没有,别隔三天变一变?”
张氏佯怒,“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顿一顿,又道:“别看你跟阿姵一唱一和说得好听,可到关键时候就显出真章来。我猜测你伯母肯定知道了瑞王选妃的事儿。亏你还早早起来给阿姵梳头,她竟是一丝口风都不透?”
杨妡赔笑道:“就是事先知道也没什么,成不成最终还是看八字,姻缘都是天定的。”
张氏脸色仍不好看,“话虽如此,可要是早点知道,你也好早做准备。至少换条裙子,这裙子漂亮归漂亮,但太娇了,显得不庄重。”
“漂亮就好,”杨妡笑呵呵地道,“娘不用愁眉苦脸的,方元大师还有那个明心法师不都说我命相好,您就等着跟我享福就成。”
张氏终于露出丝笑意,叹口气道:“我才不指望享你的福,我就是想你能过得平平安安顺顺当当的。”
杨妡陪着笑了会儿,别有用意地提起魏珞在校武场的表现,“没想到箭法真是高明,以后肯定能有出息…娘觉得三表哥怎么样?”
张氏无谓地道:“他有没有出息跟你也不相干。别说他现在已出了府,就是仍旧在魏府,他也只是个庶子的庶子,你却是咱们二房正经的嫡女,他根本高攀不上,换成阿娇倒还合适…你别是看上他了吧,还是他拿着恩情要挟你?我跟你说,要报恩有得是法子,或者帮他办事,或者给他银钱,犯不着赔上自己下半辈子。他今天在蔡家露出这么一手,说不定就被哪家将军看上了,早晚得上战场打仗,这要是成了亲,你在家独守空房不说,没准哪天就成了寡妇,让你哭都没处哭去?”
见张氏说得这么绝对,连半点余地都没有,杨妡心中更觉黯然,却强作出笑颜道:“我只随口这么一说,娘就连将来当寡妇都想到了。您可千万别咒我?”
张氏气得狠狠戳一下她的脑门,“哪有你这么说话的,我是跟你讲道理,别觉得他会拉弓射箭就迷了眼…你年纪还小,用不着这么早考虑这些。”
杨妡苦笑,“我哪里考虑了,翻过来覆过去还不都是娘在说?”
张氏细细回想一下,果然是自己说太多了,便笑道:“我就提个醒,你不是觉得困,趁吃晚饭还早,回去眯一会儿,别睡着,免得夜里再走了困。”
杨妡笑着告辞,刚走出院门,脸上的笑容就绷不住,顿时垮了下来。
站在空水桥边看着潺潺东流的河水,心头苦涩不已。
很显然张氏绝不会同意,杨姵也不知是什么想法,倘若她看中了魏珞,自己断然不能再动心思,而且魏珞又是那么阴晴不定的人,谁能猜出他的心意如何?
罢罢罢,算了吧,反正不急在一时,离嫁人还有好几年,或许还能遇到更合眼的男子。
杨妡勉强说服自己抛开这些烦恼事儿,重新收拾了心情回到晴空阁。刚进门就看到杨姵在厅堂坐着,许是等了有些时候,桌上茶盅已经见了底。
杨妡忙招呼丫鬟,“怎么没人续茶?”
“不用,”杨姵拦住她,“我已经喝过两盅了,嫌她们在旁边碍眼,就没用伺候…阿妡,我有话跟你说。”
她脸上有难得的严肃与郑重。
会不会是跟魏珞有关?
杨妡心头一跳,掩饰般笑着问道:“好话还是不好的话,不好我不听。”拽着她的胳膊走进东次间,歪在炕边抓一只靠枕倚着,又扔一只给杨姵,“说吧,什么话?”
“阿妡…”杨姵支吾着,似乎很难开口的样子,“阿妡,我不想要生辰贺礼,只要你别生我的气。”
杨妡没回答,笑盈盈地牵过她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杨姵的手柔软细嫩,因为肉多的缘故,指根凹下四个圆滚滚的小窝,是双很有福相的手。
杨姵像是得到鼓励般,低声道:“今天,其实是清惠长公主替瑞王选王妃,我前天就知道了,可我娘不让我告诉你…她说你太漂亮了,走到哪里都能吸引别人,我不如你好看,就只能好好表现,要显得端庄大方…在校武场时,我其实没那么好心,是特意说给旁边女官听的。阿妡,我心里很难受,不应该瞒着你…咱们还能跟以前那么好吗?”话到最后,已带了泣音,眼圈也有些红。
这就是杨姵啊,真正善良的杨姵,就因为隐瞒这件事而内心不安的杨姵。
杨妡觉得眼眶有些热,吸口气摇摇头,“不能,”顿一下又补充,“咱们要比以前更好才对!”
杨姵先是伤心,紧跟着大惊,眼泪忽地涌出来,抱住杨妡哽咽道:“是我不好,我没想当王妃,可是…”
“没事的,伯母是为你好,她的话应该听。”杨妡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掏出帕子给她拭泪,“以前我有事情瞒着你,你也从来没生过我的气啊。”
“那不一样,”杨姵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把脸,“别的都是小事,嫁人才最重要,什么都比不得这个。”
杨妡笑着点点她,“没羞没臊,小小年纪就想嫁人。”
“是我娘说的,我才没想过。”杨姵急忙分辩,又就着帕子擤了擤鼻涕。
杨妡佯作厌恶地避开些,“哎呀,可惜我的帕子了,回头你陪给我两条新的,得你亲手绣,这样才能显出诚意。”
杨姵连忙答应。
事情就此过去,连着一个多月,清惠长公主那边都没有消息传出。
杨妡跟杨姵并不当回事,两人的感情真的比先前更好了些。
张氏与钱氏心里着急,但面色不显,唯独杨娥按捺不住心里的得意,趁着给魏氏请安的时候,跟杨娇道:“看把那两人兴得,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咱家出了王妃了,这不啥事也没有,乌鸦染成花儿也变不了凤凰。”
杨娇不紧不慢地说:“二姐姐快别这么说,都是一家子姐妹,要是四妹妹跟五妹妹真成王妃,咱们不也能跟着沾光吗?”
杨娥本想与杨娇同仇敌忾,没想到反被挤兑一句,气得甩了袖子就走。
不大一会儿,这话就传到魏氏耳朵里,魏氏沉默片刻,喃喃自语道:“这丫头怎么越大越不懂事了呢?”
进了五月就是端午节,清惠长公主那边派人送了粽子,并给姑娘们送了节礼。
每人一对五彩绳和一只五毒香囊,除去颜色式样各有不同外,并没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五月十七杨姵生辰,杨妡在吴庆家的帮忙下,足足费了半个月的工夫才绣成一条裙子当成贺礼。
因不是整寿,府里各人都送了些小玩意权作庆贺,钱氏也没大肆铺张,只出了三两银子让厨房整治出十几样小菜,让五位姑娘们在晴照阁玩闹了半天。
这次姑娘们相处倒是平安,没有闹出吵架拌嘴的事情。
转天宫里便来人宣读旨意,说瑞王李昌铭选中杨姵为妃,只待杨姵及笄,就另择吉日成亲。
杨府得爵百年有余,虽是富贵,可府里从来没出过王妃。
钱氏激动得差点落泪,魏氏也一个劲儿地念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杨归舟也没法保持淡定了,连忙翻开黄历找出吉日,准备进祠堂祭祖。
正当杨府人仰马翻地准备大肆庆贺时,宫里又接连下了两道旨意,分别册封淮南侯七姑娘李兰慧以及礼部王尚书的孙女王家宜为侧妃。
却是两年后就要成亲。
李兰慧跟王家宜都是十三岁,正是两年后及笄。
既然选定杨姵为正妃,偏偏又让侧妃先进门,要知道进门先后非常有讲究。先进门的可以事先熟悉府里情况,而且因正妃没来,极有可能暂时掌管中馈。
这也倒罢了,最令人担心的是侧妃先生下子嗣来。
虽然王府跟伯府都是嫡子承爵,但有个庶生的长子却是件非常不妙的事情。
喧腾了好几天的杨府顿时沉寂下来,杨归舟顾不得搂着月姨娘颠鸾倒凤,而是将两个儿子以及长孙杨峻都召集到松鹤院连夜商议对策。
当今圣上还是皇子时并不显山露水,但先帝病重时却异军突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赢得了先帝信任,荣登宝座。
杨归舟在朝中地位并不算高,到如今也没摸清圣上的路数。倒是杨远桥在选拔官员上看出了几分端倪,建议杨家静观待变,别太张扬以免树敌。
最后得出的结果就是不摆宴席,只请交好的几家亲戚聚一聚,而对杨姵的教育却被放在了首位。
诸如针黹烹饪这些不用花费太多精力,稍会点就足以应付,琴棋书画要加强,更重要的是从现在开始要读史书。
治家犹如治国,要想得到瑞王信任和器重,对国事朝事一窍不通是万万不行的。
杨远山擅长诗词歌赋等风花雪月的东西,杨远桥对史书更为精通,所以就定下每隔五日,让杨远桥给杨姵讲史。
从此杨姵的日子就过得有点难捱,每天抱着枯燥的史书看不说,隔三差五还得写篇心得感受,跟应考的秀才差不了多少。相比之下杨妡则逍遥多了,每两天跟吴庆家的学针线,兴致来了就到厨房鼓捣点心菜肴,再就往园子里采了各种花瓣熬制膏脂。
日月如梭,转眼就是七月。
外出历练的杨峼风尘仆仆地回了京都,带来许多江浙特有的新奇玩意儿不说,还单独给杨妡带了封信…
作者有话要说: 谁写的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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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许诺
浅绿色的洒金信皮淡雅素净, 上面写着规整方正的五个字,五姑娘亲启。
杨妡没接, 抬眸, 笑着看向杨峼,“是给我的?”
杨峼笑答:“阿璟说以前有些误会, 但又没法当面说, 就写了封信解释一下。”
杨妡挑眉,“三哥,倘或这信是给二姐姐的,您也会代为转交?”
杨峼微愣, 解释道:“阿璟素来风光霁月,为人绝对信得过,肯定没有见不得人的事情。”顿一下,补充道, “你跟小娥都是我的妹妹, 我不会厚此薄彼。”
杨妡重复一遍,“要是二表哥这信是给二姐姐的, 三哥也会看都不看,直接就转交过去,是吗?”
“这个…”杨峼支吾着不能回答。
先前他没考虑, 现在突然醒悟道,如果信是给杨娥的,他肯定要先读过,觉得没有问题才会转交。
见此情形, 杨妡已不需要他的回答,冷冷地道:“既然三哥觉得信里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就请三哥先把信交给祖母或者母亲过目,若是长辈答应了,我才能收,否则就是私相授受,我担不起这名声。”
“这个,”杨峼又开始支吾,“阿璟说不便给外人看。”
“三哥这话有意思,祖母跟母亲几时成外人了?”杨妡讥讽一笑,“既不能给长辈看,三哥还是把信退回去吧。”
杨峼脸上显出几分为难,“不瞒五妹妹,我跟阿璟拍过胸脯,一定把信送到。如今食言而肥,绝非君子所为。”
杨妡脸上笑意更盛,“这么说,三哥是一定要坐实我私相授受的名声,才成就你的君子之名?好,那我收下便是。”伸手将信从杨峼手中抽出来,仔细端量下信皮上的字,侧头吩咐青菱,“烧了吧,就在这儿烧,当着三哥的面儿。”
青菱毫不犹豫地打燃火折子,将信皮点着,扔进香炉里。
信纸许是熏过香,被火苗灼烧着,散发出怡人的香气,不过数息已然烧成灰烬。
杨峼直直地盯着纸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片刻才回过神来,对杨妡深深一揖,“这事儿是我考虑不周,我是觉得跟阿璟一起长大,对他极为了解,他绝不会做出礼法不容之事。我给妹妹赔个不是。”
杨妡笑道:“这也不算什么,三哥并未将我当妹妹看,自然考虑不周全。”侧头又吩咐青菱,“将我前几天做好的考袋找来。”
青菱极快地进屋寻了出来。
考袋用得是墨蓝色的锦缎料子,上面绣着喜中三元的图样。
七月初杨妡就开始动手绣,先后绣了好几幅都不满意,最后央求吴庆家的帮忙绣出大概轮廓,她花费了七八天工夫才绣好。
杨妡双手捧着考袋递到杨峼面前,“不知道能否入了三哥的眼,不过我相信以三哥的才学,这次秋闱肯定能拔得头筹。”
杨峼细看那图样,只见桂圆饱满丰润,喜鹊精神抖擞,就连树上的枝叶也是碧绿欲滴。
他情知杨妡是费了心思的,不由心里愈加惭愧,慌忙接过,连道谢都不曾说,匆匆地离开。
此时此刻,武定伯魏府徳正院。
魏璟直挺挺地跪在毛氏跟前,哀求道:“我心里只有五妹妹一人,除了她,我再不愿娶别人,祖母,您就答应了吧?”
“不行,”毛氏断然拒绝,随后苦口婆心地劝,“阿璟,你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自小就听话懂事,这次怎么这么执拗?娶妻当娶贤,杨五长得一副狐媚子相,言行举止都上不得台面,怎可能当得起一家主母?连小娥半分气度都赶不上,你说你瞧中她什么了,脸长得好看能当饭吃?”
“祖母,五妹妹她不仅长得好看,也有…礼数,广济寺的方元大师和以前那个明心法师不都说她命相富贵,兴许娶回家真能旺家旺财。”
他不提明心法师还好,一提起他,毛氏顿时想起自己被退回的银票来,怒气更盛,厉声道:“阿璟,若是别人,祖母肯定豁出去老脸给你娶回来,可杨五,此事绝无可能,你不要再提了。”
魏璟脸上露出绝望的悲凉,“可是祖母,我之前唐突过五妹妹,该当对她负责。”
“唐突?”毛氏追问,“你怎么着她了?”
魏璟立刻想起那个回味过无数次的场景,他的手无意中触到她的脖颈,指尖温软柔滑的感觉。
面对盛怒中的毛氏,他不敢说出当时情况,只避重就轻地道:“上元节灯会,五妹妹头晕,我摸过她的脸。”
“这个臭不要脸的贱货,”毛氏一下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破口大骂起来,“是不是她勾引了你?看她那样儿就知道没安好心思。这种不要脸的贱人还敢进咱家的门?且等着,明儿我告诉你姑祖母,这种姑娘趁早赶到家庙去,免得败坏门风。”
“祖母!”魏璟悲切地喊,他只当说出自己不端的行为,毛氏会就此妥协,却不想更惹得毛氏震怒,反而把黑锅背在杨妡身上。他吸口气,哽噎地道:“祖母若不应,那我还是出门游学去,等十几二十年过去,找个寺庙出家算了。” 头重重磕在地上,不过三五下,额头已肿起好大一片。
毛氏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微阖了眼,用力咬紧牙关,片刻,开口道:“好,那我就依了你,不过得有个条件,明年春闱你需得金榜题名,否则这事再不许提。”
魏璟大喜过望,高声道:“祖母放心,孙儿定当努力,即便考不中一甲,也必然能进二甲。”
看到他喜形于色的模样,毛氏浑身好似脱了力一般,颓然挥挥手,“你去吧。”
终于得了毛氏应允,魏璟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好容易捱过两天,等额头青紫消了,便迫不及待地往杨家去,想告诉杨妡这个好消息。
等进了门,才想起自己平白无故地绝不可能进到杨家内宅,便转而走向竹韵轩。
杨峼正因未能完成他的托付而不安,见到魏璟,便愧疚地说:“我考虑不周,负了你的信任。”
魏璟浑不在意地说:“不怪你,五妹妹是闺阁女子,哪能随便收外男信件,算起来改是我强你所难,是我行为欠妥。”
杨峼惭愧道:“我也有错,这事我原不该应允你的。”
“算了,过去就过去了,”魏璟大度地摆摆手,问起杨峼看的书籍来,“八股跟文书我觉得都不成问题,就是策问有所欠缺,记得你提过几本水利、农事的书册,能否借我看两天?”
杨峼忙把案头自己整理出来的摘抄纪要递给他,“这是我收集的近几年的策问题目,也有关于水利农田的心得,你这会看书怕来不及,如果相信我的话,就只看看这些。”
魏璟笑道:“你策问比我好,又不存芥蒂地借给我看,我哪里会不相信你?”稍停会儿,想到毛氏终于松口杨妡之事,几乎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想与杨峼分享,只苦于事情没过明路,不好贸然散布出去,便生生忍住了,却咧了嘴笑,“咱俩是至交又是亲戚,以后只会越来越近,我不相信你就再没人可信了。”
杨峼看他兴高采烈的样子,只以为是远游归来,见到亲人高兴,并没往他处想,便将自己看书过程中不太明白的地方提出来,两人探讨一番,魏璟才乐颠颠地回府。
接下来几日,魏璟真是头悬梁锥刺股地苦读,恨不能一天当成两天用,毛氏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天天嘱咐厨房用心炖了汤水伺候。
好在没多久就是秋试,魏璟满怀希望地进去又信心十足地出来。
待到月底,秋试成绩出来,杨峼与魏璟均名列前三十。
毛氏激动得老泪纵横,在菩萨像前点了三支香,念叨着她过世老头子的名字,絮絮叨叨地说:“你睁开眼看看吧,阿璟中了举人,马上就能做官了,阿峼也有出息,你的亲孙子亲外孙都是好样的。”
念叨完,连衣裳都顾不得换,叫了软轿就往杨府去,准备跟魏氏商量两家一同设宴庆贺之事。
魏氏最近是扬眉吐气,先是家里出了个准王妃,接着孙子考中进士,就连许久不进松鹤院的杨归舟,也在她那里连接歇了三回。
这么大的喜事,魏氏恨不得连摆五天宴席以昭告天下。
可惜得是,两位老夫人商量得热火朝天,杨峼与魏璟却都不同意,两人说春闱就在三月,只有半年时间准备,中间还隔了个春节,走亲访友得耽误不少工夫。
要想庆祝就等明年春闱成绩出来,好好地热闹一番。
杨归舟捋着胡子赞道:“胜而不骄,能稳住性子,好!好!”
他这一拍板,宴请就不了了之,但家宴还是难免的。
毛氏亲自操持,吩咐厨房杀猪宰羊,置办了一大桌丰富的菜肴为魏璟庆贺。魏璟端着酒盅,话里有话地说:“祖母且放心,我定会让您得偿所愿不教您失望,您也别忘了许诺我的话。”
毛氏脸色变了变,强撑着道:“阿璟,祖母这般年纪了,还会诳你不成?”
秦夫人在旁边听着不对劲,待家宴散后,趁着侍奉毛氏就寝时,小心翼翼地问:“母亲跟阿璟说什么呢,怎么没听明白?”
毛氏侧头瞪她一眼,“都是你教养出来的好儿子,被个狐狸精弄得五迷三道的。以后少跟张氏来往,有什么样的娘亲养出什么样的闺女,娘儿俩都是狐媚子样。”
秦夫人暗地里腹诽,“张氏可是您当年亲眼挑中的人,又说她生得娴静又说她性情温柔,夸得跟朵花儿似的,非鼓动姑母给二表弟娶进门,时隔多年却翻脸不认人把屎盆子扣到自己头上。”
可毛氏毕竟是婆婆,而且是孀居多年的婆婆,在魏剑鸣心目中地位是非同小可的重要,秦夫人不便顶撞她,便软声道:“说起来姑母家的几个女孩儿都不错,五姑娘又是二房嫡女,配阿璟也配得。”
“放屁!”毛氏在秦夫人面前丝毫不加掩饰,粗口说爆就爆,“她算哪门子嫡女,小娥才是货真价实的嫡女,嫡长女…阿璟的事儿不用你管,我就这么一个嫡亲的孙子,绝不会害了他。”
“可…要是阿璟真考中进士,您可千万别出尔反尔伤了他的心。阿璟这脾气,上来犟得跟头牛似的。”
毛氏不耐烦地说:“我过得桥比你走得路还多,没有两全之策能随便给阿璟开这个口?实在不行,纳进来当个姨娘…你赶紧回去吧,我这里不用你伺候。”
秦夫人欲言又止,忧心忡忡地出了德正院,左思右想不放心,便带着丫鬟出了二门,往魏璟住的琴心阁去。
隔着老远,就看到琴心阁糊着绡纱的窗子透出点点烛光,很显然魏璟还没睡下。
丫鬟上前轻轻叩了叩门上铜环,有小厮应声开了门,见是秦夫人,连忙行个礼,“少爷在看书,我这便进去通报一声。”
秦夫人拦住他,“不用了,我就过来看看。记着别让少爷看书看太久,燕窝要天天炖,万不可省,要是吃完了就告诉我。”
小厮不迭声地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