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背对着她倒了一杯,假装自怀里掏东西,抖抖索索地倒了进去,转回身,脸上带出几分浅笑,“我再给您讲个故事,还是婆婆搓磨儿媳妇,儿媳妇不堪折磨,做饭时候往饭里加了□□。”
魏氏看着她的笑,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又想起她鬼鬼祟祟的动作,心里只犯嘀咕,沉了脸道:“放着吧,我待会儿喝。”
张氏端着茶盅往她嘴边送,殷勤地劝着,“老夫人趁热喝,待会就冷了,冷茶伤身。”
魏氏一把推开,怒道:“我说等会儿喝。”
张氏也不接,任由茶盅落地,“当啷”碎成两半。
外头罗嬷嬷匆匆跑进来,见张氏局促地垂手站着,猜想定是魏氏嫌冷嫌热挑三拣四,张氏受不住气摔的。当下叹口气,拿笤帚将碎瓷扫起来,笑道:“二太太可烫了手,要不唤府医来瞧瞧?”
“没有,”张氏摇头,“都是我手笨没拿住茶盅,要不嬷嬷重倒一杯,我去外头看着煎药吧?”俯了身,恭敬地对魏氏道:“我定然会仔细地看着药,别掉进去不妥当的东西。”
魏氏大骇,忙喝住她,“不用你去,你还是屋里伺候吧。” 觉得还是把她留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好,
罗嬷嬷见状仍出去看着火炉煎药。
张氏笑眯眯地拿起美人锤,摩挲几下,开口道:“我给老夫人捶捶腿。”掀开魏氏腿上搭着的毯子,轻轻捶了下去。
魏氏没好气地说:“早上没吃饭怎么着,就这点儿力气?”
张氏重了些,慢条斯理地说:“接着刚才那个故事讲,恶婆婆也是要儿媳妇捶腿,一会儿嫌重一会儿嫌轻,儿媳妇没办法,在上面钉了钉子,捶一下扎个血窟窿,捶一下扎个血窟窿…”猛一下用了狠力,魏氏“嗷”地叫起来,劈手夺过美人捶仔细地看。
美人锤用湘竹制成,早被磨得油光水滑,别说是钉子,连根小竹刺都没有。
魏氏吓得心口“怦怦”地跳,不敢再让她锤,却也没说让她走。
张氏好整以暇地在桌旁坐下,替自己倒盅茶,慢悠悠地喝了,又掏出面靶镜,对着镜子涂脂抹粉,一边涂一边笑道:“其实恶婆婆最可恨地是什么,她不该给儿媳妇下药让儿媳妇不能生养。因果报应是天道,儿媳妇生不出孩子也不可能让婆婆有后,所以半夜三更趁夫君熟睡,把他掐死了,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反正要绝后,那就绝吧,这就是报应,老夫人您说呢?”
魏氏惊恐地抬头,正对上张氏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魏氏以后不敢听故事了,怎么破?
第39章 求和
张氏本就生得白, 又涂了层厚厚的妆粉,脸色愈发白得瘆人, 双唇却抹成殷红, 而且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唇角还点了两处红点。
就这样突兀地凑到魏氏面前, “喝他的血, 吃他的肉,这就是报应!”
魏氏本就心虚,被这么一吓,只觉得身下似有温热的水样东西淌泻而出, 她既羞且气且怕,怒指着张氏的脸尖叫,“你,你走开, 别过来。来人, 快来人!”
张氏莞尔一笑,听话地退后几步, 掏帕子将唇角红点拭了去。
罗嬷嬷挪着碎步冲进屋里时,只看到张氏坐在椅子上对着靶镜涂抹,而魏氏圆睁着双眼似是见到鬼一般, 嘴唇哆嗦着,双手抖个不停。
“老夫人,怎么回事?”罗嬷嬷近前,关切地问。
魏氏像是看到了救星, 伸手用力指向张氏,“让她出去,让她出去,这个毒妇要害我害我儿子!”
罗嬷嬷疑惑地看着张氏,见她眸中似是含泪,猜想她定然又受了委屈,借补妆来掩饰,遂同情地摇摇头,低声问魏氏,“让二太太出去看着药炉?”
魏氏气急败坏地否定,“不!不行,不能让她在这儿,赶紧撵出去,不许再进松鹤院。”
张氏收了靶镜,恭敬地跟魏氏行个礼,“那我就出去了。”朝罗嬷嬷无奈一笑,头也不回地离开。
魏氏长长舒口气。
罗嬷嬷道:“我去找人把珍珠她们叫回来,屋里没人伺候不成。”
“先等会儿,”魏氏掀开搭在身上的薄毯,“给我找身衣裳。”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不可言说的气味。
罗嬷嬷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随即意识到什么,极快地敛了神色,若无其事地打开衣柜,寻出要更换的衣裳伺候魏氏换好,又将被褥床单一应物品尽数换过。
忙完这一通,才想起廊下火炉上架着的药罐子。
罐子咕嘟咕嘟地冒着水汽,清苦之中夹杂着焦糊的味道——这锅药肯定是不能用了。
张氏才不去管松鹤院的鸡飞狗跳,她正步履轻松地穿过花园往晴空阁走。
尚未走近,便听到欢快的嬉闹声。
却是杨姵与杨妡带着丫鬟们在跳百索。杨姵结实,一口气跳七八十下不成问题,杨妡则孱弱得多,才跳三十多下就气喘吁吁地捂着肚子喊累。
张氏想起府医的话,吩咐青菱道:“以后看着姑娘每天跳两刻钟,然后绕着花园走两圈。”
“啊?”杨妡惊呼一声,讨价还价,“一刻钟足够了,两刻钟得要人命。”
杨姵笑道:“阿妡你确实太弱了,一场病连着一场病,那么苦的药你都不怕,还怕跳百索?以后我陪着你一起跳。”
既然那两人都这么说,杨妡反对也没有用,只得苦笑着答应。
又跳一阵儿,两人都热出一身薄汗,杨姵回去换衣裳,杨妡也与张氏一起回了晴空阁。
张氏掩饰不住内心得意,笑道:“终于出了口恶气,老夫人撵我出来时,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痛快…也不知她明儿会不会再用我?”斜眼瞧杨妡,“你哪里想出这么多馊主意?”
杨妡“咯咯”笑,“穷人孩子早当家,每天跟着爹娘出去摆摊,不知道见识多少人,经过多少事儿。”
张氏重重点头,“如此我也便放心了,以后你定然不会教自己吃了亏去。”
“那是自然,”杨妡得意地笑,“我命理贵重嘛,而且还有个不叫我吃亏的娘亲。”
张氏瞧着她如花骨朵般明媚娇艳的笑容,唇角跟着翘起,吩咐红莲道:“去找素罗,让她把前几天买的两匹杭绸拿过来,给你家姑娘裁衣裳穿。”
没多大工夫,素罗与红莲各抱一匹布言笑晏晏地进来。
一匹是娇似云霞的浅粉,一匹是嫩胜连翘的鹅黄,正适合杨妡这个年纪穿。
过年的衣裳早就交给针线房预备了,张氏想做春裳,等三四月份春暖花开,各府少不得举办花会诗会的,正好让杨妡四处显摆显摆。
但凡女人,不管年纪是老还是幼,就没有不喜欢打扮的,杨妡两世为人都热衷于此,见状便兴致勃勃地出主意,“鹅黄配别的颜色不好看,就跟柳绿最搭,要不做一条月华裙,十二幅的裙幅,鹅黄间着柳绿,袄子做月白色,上面密密绣一圈连翘花,这样不显得素淡,又跟裙子相配…袄子别太长,刚过腰就成。”
张氏边听边笑,“你就瞎鼓捣吧,要是做出来不好看你也得穿,否则白瞎我这布料。”
这边娘俩有说有笑其乐融融,松鹤院却是阴云密布死气沉沉。
魏氏拉着杨远桥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儿啊,切记回去一定要把那毒妇休了,这几天也别在二房院住,否则她真能要了你的命。”
杨远桥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张氏起伏如山峦般的曲线,绵软得几若无骨的身体——只要她肯,就真的能要了他的命,但是她不愿意。
不由长叹口气,无奈地说:“要休也得有个理由,巧娘哪里不好了?”
“成亲十余年没生出个儿子,这就是理由!”魏氏气得嚷道,“还有,你知道她说什么,说要给我往饭里下砒~霜,要用钉子一下一下锤死我,要掐断你的脖子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杨远桥一下子垮了脸,“娘从哪里听到的这些话,巧娘是这种人吗?再者,她为什么没生儿子,娘最清楚不过…如果娘实在容不下巧娘,那就把儿子一道撵出去。”
“你,你这个孽畜!”魏氏气不过,抓起旁边美人锤,对准他脸颊就扔了过去,“你就这么跟娘说话?”
打完了,犹不解气,又抓起身后靠枕劈头盖脸帝打了一通。
杨远桥不闪不躲,任由魏氏打了个够,方慢悠悠地说:“看娘这力道想必身体已经无碍,这几天衙门公事繁忙,我夜里得写文书就不过来瞧您了,您多保重身体。”转身撩了帘子就走。
魏氏听着他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想起她这一场病,杨归舟除了每天打发人问一声之外从没上门来瞧过她;想起大儿子天天风花雪月诗词歌赋地过,极少照面;想起奴才不中用,不在屋里伺候不说,连药都能熬糊了,而这素来贴心的二儿子又被那个狐狸精迷昏了头,说出这番忤逆的话。
顿时悲从中来,咬着被角嚎啕大哭。
此时天已渐暮,各处屋舍院落次第掌了灯。晚来风急,吹得枝干晃动,摇曳不停。
二房院也点了灯,远远地就看到屋檐下两盏大红灯笼发出暗淡却温暖的光。
杨远桥加快步伐,三步两步走进院子。
糊窗的桑皮纸上清楚地映出张氏的身影——她低着头,后背弯成一个美好的弧度,手臂有节奏地一起一落,间或会停下来,揉一揉后颈,舒展一下身体。
如此的安详与静谧。
适才在松鹤院的烦躁与不安,经过花园时的寒冷与萧瑟尽都散去,这身影就像是暗夜里的一盏灯,吸引着他想靠近想拥有,想紧紧地呵护着不容熄灭。
杨远桥轻舒口气,进了东次间。
张氏果然在绣花,昏黄的烛光映照在她脸上,她的脸仿似镀上了一层金光,熠熠生辉,神圣而不可亵渎。
手里一块鲜亮的浅粉色布料,很显然是给杨妡做衣裳。
杨远桥心里略略有几分失落,挑亮烛芯,柔声道:“夜里灯暗,做针线久了伤眼,等明天再绣。”
张氏淡淡“嗯”一声,并没有抬头,也没有问过是否用过饭了,更没有像以往那样殷勤地端茶倒水嘘寒问暖。
事实上,自从两人喝过那次酒,张氏眼里就像没他这个人似的,从不主动跟他说话。
夜里睡觉也是,若他到床上歇着,张氏就会抱着被褥到炕上,他跟了过去,张氏就又回到床上。
总之,是不愿再跟他同床同枕了。
杨远桥沉默片刻,扬声唤了素罗进来,“去厨房看看,不拘有什么饭,端过来一些,快点。”
“老爷还没吃饭?”素罗大惊,飞快地睃张氏一眼,低头应道,“我这就去。”
因为魏氏生病,少不得挑三拣四要东要西,大厨房忙不过来,这阵子二房院都是自己单独开伙做饭。
这阵子除了一个灶头拢火温着热水外,其余几个灶头都熄了火,灶上婆子也各自回家休息,只有一个值夜的媳妇炒了把黄豆,做在灶前咯嘣咯嘣咬着吃。
听素罗催得急,媳妇忙引了火,就着热水下了碗面疙瘩汤,又切根葱丝,打上个鸡蛋,用香油调了味儿算是好了。
杨远桥腹中饥饿并不嫌弃,呼哧呼哧吃得香。
张氏冷眼瞧着,心酸不已。
她夜里跟杨妡一道吃的,六个菜,有荤有素有鱼有肉,两人吃不完又散给了丫头们吃,而杨远桥却只有一碗面疙瘩汤。
一转念,又有些怨恨。
若非是他,自己怎会到现在都没能生出个儿子来。当初,他怎不先拿着药让太医瞧过再用?就那么相信魏氏不是安着坏心眼?
恨恨地收了针,将针线笸箩收拾好,下炕另点一盏灯,端着到里间去,眼不见心不烦。
杨远桥吃过面,去净房洗漱过,换了衣裳走到床边,见张氏手里捧着一本书,眼睛却直直地盯着某一处出神,根本没再读。
轻轻将书抽走,对牢她的眼眸道:“巧娘,以前的事情是我错,我太大意了,你怨我恨我也是应当…可我们还得一起过,你今年二十八,我们还得过六十年,就这么一辈子谁也别理谁?”
张氏仰了头,淡淡地说:“没法过就不过,你休了我另娶就是,想生儿子生儿子,想生闺女生闺女,再不然,看中了哪个丫头尽管收房,与我全不相干。”
杨远桥眸中蓦地燃了火,俯身压向张氏的唇,“我早说过不休妻,收房可以,你给我找一个人,姓张名巧,丁卯年四月十二日出生,像你这般模样像你这般性情的人。找到了我就收,找不到还就是你了。”
张氏用力推他推不动,又抬脚去踢,边踢边哭,“杨远桥你欺负人,你凭什么让我去找?”
泪水顺着她柔滑的脸颊簌簌而下,滚落在枕旁。
杨远桥眸光动一动,咬了牙狠狠地回答:“就凭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使劲摁住她双手,一抬腿又压在她身上,钳住她两腿,低头吮她的泪,“你说,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张氏泪眼婆娑地望着他,“我不能生,你也别想生,你把自己阉了,或者…”顿一顿,“你先放开我。”
杨远桥松了手。
张氏赤着脚从妆台抽屉底层将纸包取出来,里面药粉尽数倒进茶壶里,晃一晃,斟满一杯,自己先喝了一口,递给杨远桥,“是不孕的药,喝了你就没法再生,你喝不喝?”
杨远桥讶然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杨远桥是喝了还是没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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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及笄
杨远桥讶异地看着她, 转瞬间接过茶盅,毫不犹豫地喝了个底儿朝天。放下茶盅, 拦腰将张氏抱到床上, 俯身上去,扳过她的脸, 一字一顿地说:“除了你, 我没想跟别人生。”
张氏闭着双眼不说话,泪水不间断地自她浓密似鸦翎般的睫毛底下汩汩涌出,止都止不住。
杨远桥叹一声,拉过被子给她盖上, 大步走了出去。
张氏听到脚步声远去,只觉得满心凄凉,有几分委屈也有几分忐忑,委屈的是他说过那些话拔腿就走, 连知会一声都不肯;忐忑的却是, 这下他终于知道自己是个恶毒的女人,适才冲动之下喝了药, 说不定已经后悔去找府医了。
慢慢地收了泪,坐在床边,她的绣鞋只剩一只右脚的, 左脚那只慌乱中也不知踢到哪里去了。
只低头寻找,又听到门响,只见杨远桥提了只木桶进来,木桶水汽氤氲, 显然是刚烧的热水。
杨远桥见张氏起了身,柔声道:“你先坐着,我给你兑点水擦把脸。”将水提到净房,少顷端了盆出来,蹲在床边笨手笨脚地绞帕子。
分明是件极其容易简单的事情,他硬是把水溅得满地,衣襟也湿了半边。
张氏无奈地道:“算了,我自己来。”
杨远桥笑道:“往日都是你侍候我,今天我侍奉你一回。”将绞好的帕子递给她,重新换过盆,“顺便把脚也烫一下,”捉过她双脚,硬是塞进盆里。
看着他的大手温柔地给自己搓脚,张氏百味杂陈,古往今来只有女人服侍男人,何曾见过男人伺候女人。
能得他这么服侍,哪怕只有今天这一回,她也认了。
这一夜虽无云雨,两人却是相拥而眠,又窃窃说得许多私房话才各自睡下。
第二天张氏仍按着时辰往松鹤院去。
小丫头玳瑁在门口拦住了她,“二太太,老夫人说今儿就不用您伺候了。”
张氏心有预料,却故作诧异道:“是吗,前几天老夫人都是指名让我端茶倒水的,别人伺候她不放心,我进去看看。”
玳瑁还不满十岁,脸涨得通红,想拦又不敢拦,一遍遍地重复,“是真的,老夫人是这么说的。”
张氏不再为难她,却也不想马上就走,站在院子门口笑道:“你去叫罗嬷嬷出来,我问问她。”
玳瑁如得赦令,小跑着将罗嬷嬷请了出来。
罗嬷嬷比玳瑁说得得体多了,“今儿老夫人大有起色,说这些天都仰仗二太太悉心照顾,别再把二太太给累倒了。二太太且回去歇着,别让孝心都让您给尽了,这边姑娘们也都念叨着想来照看老夫人呢。”
张氏又关切地询问两句魏氏的病情,才乐呵呵地回去继续绣花。
连着几日,张氏天天不落地往松鹤院跑,却一次都没进去过。她倒是清闲了,钱氏却累得筋疲力尽,连带着杨娥与杨娇都是日日不得空闲。
冬雪下了一场又一场,说话间便到了腊月初四,杨娥及笄的日子。
为了这个捧在心尖上的孙女,魏氏就是重病也得强撑着起来做面子,何况她的病大半是装出来的。
及笄礼安排在花园里的晴岚雅筑,晴岚雅筑本是夏天观景赏花的所在,正房三开间是打通的,非常敞亮,而东西各带一间耳房,又能供宾客们临时歇息。
此时晴岚雅筑北面靠墙已铺好大红地毯,摆上了矮几并四五个墨绿色的姑绒坐垫,待会这里就是插簪梳发之处。
为了杨娥的及笄礼,魏氏可是煞费苦心,本打算请安国公夫人做主宾,又觉得安国公夫人庶子庶女多,活得不太如意,后来换成了孟茜的祖母,孟阁老夫人。孟老夫人年纪六十余二,体态微胖,天生一股喜庆相,与孟阁老成亲四十多年,生了四子三女,非常有福气。
赞者请了淮南侯夫人李氏,李氏也是两亲俱在儿女双全的全副人。至于有司通常是由及笄者的姐妹担任,便选了表妹魏琳。
到了吉时,魏氏先寒暄几句感谢大家到场,伴随着笙竹,杨娥从东耳房出来,朝观礼的宾客福了福,面朝西坐在姑绒坐垫上。
李氏拿着梳子象征性地给杨娥梳了几下头,孟老夫人则在矮几上摆着的铜盆里净了手,将早就预备好的簪子给她插上。
这还是杨妡第一次参加及笄礼,看着场中肃穆庄严的气氛,竟然有些莫名的激动。
插过簪,杨娥回东耳房换上素衣襦裙,出来给大家再行个礼,这意味着杨娥已经长大成人,可以嫁人生子,担负起女人应有的责任了。
毛氏满眶热泪地看着,等笙竹一停,立刻唤了声“小娥”,将杨娥紧紧搂在怀里,哽咽着说:“总算等到这一天,如果你娘还在,不知道有多高兴呢?你这没娘的可怜孩子,外祖母不求别的,就盼望着你能苦尽甘来,找到个好归宿。”
来宾无不是亲朋好友,都知道杨娥自幼丧母,闻言唏嘘不已,有些心肠软的妇人已经捏着帕子拭起眼泪。
杨妡顿感无趣,毛氏表现祖孙情深也就罢了,何必将别人牵扯上,好像杨娥这十几年没饭吃没衣穿,喝着西北风长大似的。
真盼着杨娥好,怎不劝说她那个出色的嫡孙把杨娥娶回魏府,想怎么疼爱就怎么疼爱。
毛氏这番话实在欠考虑,魏氏听了神情有些讪讪的,张氏却很坦然,面色如常地跟身旁秦夫人私语。
察觉到杨妡的目光,张氏淡淡一笑,摇摇头意示无妨。
杨妡收回视线,冷不防瞧见青藕在门口朝她使眼色,遂提了裙角,慢慢往外走。
她今天穿了大红锦缎比甲,比甲领口与袖口缀着一圈兔毛,兔毛细密而蓬松衬着她的小脸白净细嫩,眉眼精致如画,底下也是极浅极淡的丁香色罗裙,裙摆处也镶了白色兔毛。穿着虽臃肿,却更显出稚气可爱来。
一时便引得许多妇人追着她的身影瞧。
杨妡浑然不觉,出得门外,将大毛斗篷披在身上,双手拢着呵口气:“什么事儿?”
青藕压低声音,“刚才有个人来找我,就是上次到护国寺庙会路上冲撞马车的那个小子,也不知道怎地打听到这里来,说要借十两银子。”
杨妡一听就知道是元宝,不假思索地说:“借给他。”
“给他?”青藕讶异,“上次已经给了三两多,这次一开口就是十两,姑娘月钱也才五两。”
杨妡道:“他既然能找到你,说明是个有本事的,照足数目借给他,这话也说给他听。”
青藕犹豫番,不太情愿地走了。
杨妡仍回原处坐下,不期然对上毛氏不满又略带警告的目光。
真是莫名其妙,杨妡暗自嘀咕一句,本想移开视线,想起上次被她掐得手背疼,便毫不示弱回瞪过去,嘴里做个口型,“老不死的!”
毛氏愕然,面皮顿时涨得紫红,伸手颤巍巍地指着杨妡道:“小兔崽子说什么?”
一语惊了四座,厅中诸人都顺着毛氏手指的方向看过来。
杨妡只作没看见,低头兀自拨弄腕间手镯,似是玩得入神。
毛氏更气,怒喝一声,“畜生,还敢装聋作哑,有种当着在座夫人的面把你刚才说的话重复一遍。”
杨妡仍是不搭理她,直到杨姵戳戳她的肘弯才茫然四顾一眼,对着毛氏恭敬地问:“老夫人,您有事儿?”目光迷惑不解,却又隐隐藏着挑衅与睥睨。
毛氏顿时想起高姨娘依仗武定伯宠爱与她斗法的情形,恍惚间又回到了当年,声嘶力竭地喝道:“你这个装腔作势的贱人!”
杨妡倏地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摇摇头,苍白着脸看向杨娥,无助地问道:“二姐姐,老夫人为什么这样说?”
杨娥冷不防被点名,立刻愣在此处,如果没有旁人在,她会毫不犹豫地说:“因为你贱!”可现在,厅堂里都是至交好友,都是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
她该怎么回答?
杨娥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口。
杨妡又看向魏氏,“祖母,我哪里做错了?”话音刚落,泪珠儿已跟断了线的珠子地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湮没在雪白的兔毛中。
魏氏头疼欲裂,当着众人的面,她不可能不为孙女说话,只得对毛氏道:“嫂子,我瞧你脸色不太好…”
不等毛氏解释,杨妡哽咽道:“孙女无辜受此屈辱,真是没法活了。”瞅准厅内柱子便撞过去,幸得张氏就在旁边站着,一把将她拦住,连声劝慰,“妡儿,你没错,这不是你的错。”
说罢,直直地对着毛氏道:“毛夫人,我家阿妡刚满十岁,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实在当不起您这句贱人,您这是往死里逼我们阿妡…请您收回去自用!”扑通就跪在毛氏跟前。
魏氏喝道:“老二家的,你这是干什么?又这么对长辈说话的?”
张氏哭泣不已,“母亲,阿妡是我怀胎十月又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平白无故被泼一头脏水,媳妇没想干什么,就是想请教毛夫人,阿妡到底做错了什么,以至于您这样辱骂她。”
前来观礼的妇人大都带着女儿,有好几个跟杨妡年纪相仿,甚至还有更小的。推人及己,要是自个闺女被这般辱骂,自己势必也要讨个说法的。
众人目光都聚集在毛氏与张氏身上。
毛氏本就是个没脑子的,否则她也不会以正妻之势跟个姨娘吵闹几十年。换成别人,根本不屑于跟妾室吵,甚至连话都懒得说,把规矩一条一条摆出来压着姨娘就稳居不败之地。
此时,她已知自己又犯了说话不过脑子的毛病,但碍于面子根本不可能跟张氏赔礼,一张老脸紫了红红了紫,实在想不出办法,只能头一歪,身子软绵绵地往下倒。
杨娥这会儿不支吾了,连声喊人将毛氏抬到东耳房,又吩咐丫鬟到外院请府医。
宾客见状,自不好留下叨扰,吩咐告辞离开。
孟阁老夫人与孟茜之母母孟太太一道回去,途中便感慨道:“你整天惦记着魏家公子如何人才出众,如何学富五车,以后别再提此事。”
孟太太红着脸低声道:“以往去过几次,没觉得老夫人这样…这样不着调,许是一时糊涂了。”
孟夫人道:“不管是一时糊涂还是原先就不清醒,偌大年纪了,在这种场合还口无遮拦。以后拘着阿茜少往魏家去。”
孟太太不迭声地应了。
张氏见宾客散去自然不会再傻乎乎地跪着,拉上杨妡便回了二房院。
杨妡笑呵呵地说:“娘,您看魏家老夫人那样子,恨不能活剥了我的皮,以后千万别把魏璟跟我扯在一起,这是万万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