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姵听说杨妡不去,她也不想去。
钱氏气道:“你是长房嫡女,又比她大,反倒处处跟她学?张氏虽出自书香门第,但家世不高见识有限,你祖母的母亲,就是你曾外祖母却是前朝大儒徐怀书的女儿,那才是家学渊源,如今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安人提起来还记得徐家的门规。你祖母这几年性子有些左,可见识风度仍旧不浅,你不见二姑娘站出去,谁不夸声端庄大方?”
“没觉得,”杨姵不服气地梗着脖子,“我可没看出二姐姐哪里大方了,就觉得她不如阿妡漂亮,也不如阿妡会打扮。”
“好看有什么用,妾才以色事人,当家主母要得是端庄是贤德,是当家理事。”钱氏恨铁不成钢地虚点一下杨姵的脑门儿,“天天跟阿妡搅在一起,都鼓捣什么,不往好里学。”
“练字、绣花,做膏脂,再就阿妡教我梳头发…天天忙。”
“这还叫忙?”钱氏哭笑不得,“正事儿一点都没有,过两天阿妡生辰,你别是忘了吧?然后十一月老夫人做寿,腊月是二姑娘,你有空倒是精心备份礼。”
“我记着呢,”杨姵漫不经心地回答,想一想又道:“娘说得不对,女人自然要贤德有才,可会打扮也很重要。就好像,街上讨饭的乞丐,大家见了唯恐躲避不及,谁还愿意问问他是不是有才能?而且,那会儿娘给大哥相看大嫂,头一件不也是先看相貌如何?”
钱氏被噎得一时竟无言以对。
杨峻说亲时杨姵才五六岁,她觉得岁数小听不懂,跟魏氏商议时就没有避开她,没想到竟给她记到了现在。
可话确实没说错,但凡相看,没有不先挑长相的,相貌合了眼才打听品行家世。
钱氏叹一声,没好气地说:“行行行,一个个翅膀硬了都学会顶嘴了,你们爱干啥干啥,只别惹出事来就成。”
见钱氏松口,杨姵立刻抱住她的胳膊摇晃着撒娇,“娘放心,我是您教养出来的闺女,只会给您长脸,哪可能惹事?”
钱氏听了极受用,唇角溢出一丝笑,却“切”一声推开她,“快走吧,我这里一堆事儿,没空跟你磨牙。”
既然两个嫡出的都不爱往松鹤院去,钱氏又想起两个庶出的,到魏氏跟前一说。魏氏嫌弃杨婧闹腾,“我年纪大了,受不住小孩子闹,也没那个精力管,三丫头老实安静,让她住过来,得空给我念两卷经书捶捶腿。”
一句话定了杨娇。
杨娇与薛姨娘喜出望外,急忙收拾两三样绣活送给钱氏做谢礼。
霞影轩的叶姨娘却气得差点咬碎银牙,指上套着的玳瑁义甲泄愤般拨动着琴弦,恍如暴风骤雨乱无章法。
杨婧听出不对劲,娇滴滴地问:“姨娘怎么了,是不是这两天爹爹没来?”
往常只要杨远山连着三五日不过来,叶姨娘就会拿琵琶泄愤,久而久之杨婧也知道了。
“还不是因为你没本事?”叶姨娘抬头看着眼前相貌稚嫩却已有三分姿色的女儿,重重叹口气,“嘱咐过你多少次,要经常往松鹤院走动,多笼络笼络珍珠玛瑙她们。要是学到娘的一成本事,这会儿也不会让那根木头桩子占了先。”
骂几句消了气,放下琵琶将杨婧搂在怀里,又宽慰她,“我在练支新曲子,你要没事,往你三姐姐那边走一走。过几天你三姐姐就搬到松鹤院了。”
杨婧惊讶道:“二姐姐不是答应让我搬过去,怎么换成三姐姐了?”
叶姨娘温声道:“是因为你三姐姐认得字多,方便给你祖母读经,等过两年你多学些字,就可以接替她了。”
杨婧觉得有几分道理,应一声,垂头丧气地离开。
叶姨娘卸下义甲,往妆盒里一扔,恨恨道:“平日装腔作势人模人样原以为是个能耐的,不过如此?只可惜平白无故往里填送许多好东西,又白白得罪了那两位,这笔账可得讨回来才成。”
***
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被人窥见,杨娥心惊胆颤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唯恐哪天再有人背后捅出来。当钱氏再次征询她住处的时候,她没敢坚持要杨婧的晴空阁,而是选定了流云轩。
流云轩离夕照山不远,几乎算是园子里最偏僻的所在,不过周遭种了成片梅树,春日花开时,远远看去如云如霞,所以得其名。
杨妡并不在乎谁要搬进松鹤院,也不关心杨娥到底住在哪里。她正翻着一摞花样子,打算挑一个给杨峼绣只考袋。
选中的有两个图案,一个是节节高升,一个是鲤鱼跳龙门,都寓意绝好。
一时便有些为难,迟迟拿不定主意。
张氏见了不由掩唇而笑,“你觉得能绣出来哪个就是哪个?”
节节高升是几竿翠竹,非常简单,但绣不好就是一节节的绿色方块,根本没有修竹的清韵。
鲤鱼跳龙门则是在水面绣个龙门,金色鲤鱼一跃而出,底下另有青鱼草鱼等跃跃欲试。这种花样不需要讲究□□,照猫画虎绣出来即可,但实在是太过复杂,但是各种鱼就得绣三四条,上面的鱼鳞层层叠叠半点不能乱。
很显然,依她现在的技艺,哪个都不可能。
杨妡唉声叹气地发愁。
张氏给她出主意,“让吴庆家的给你把轮廓绣起来,这样竹叶的丰姿便有了,你只填充里面就行,最多韵味不那么足,但好歹也是竹子。”
杨远桥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见杨妡仍是犹豫,笑道:“好不好总是个心意,你有这份心,你三哥只会高兴还能挑剔你不成?”
最多就是弃之不用,仍用先前童生试的那只。
理由也是现成的,用那只考袋过了童生试,正好借着运气再考乡试。
这后面的话,自然不会说出来。
杨妡听了有道理,刚要点头,就听外面素罗扬声禀报,“三少爷过来了。”
却是杨峼自书院回来前来问安。
杨妡亲自上前打帘,只可惜她人小个矮,掂了脚尖也只撩到一半。
杨峼觉得好笑,弯腰进来,道了谢,给杨远桥与张氏行过礼,又犹豫着开口,“父亲,我考虑了几天,觉得这次乡试还是不考了。”
张氏惊诧地抬头,看到杨远桥已沉下脸来,严肃地问:“理由?”
杨峼恭谨地回答:“一是司法判文上平常所知有限,怕不能够发挥好,二来身体没有恢复好,后背时时做痒不能专心。勉强去考,即便能中,名字也不会太高。”
杨远桥一言不发,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显然这两个理由都不能让他满意。
杨峼心知肚明,低着头,身子绷得笔直,已经做好了承受怒火的准备。
屋子里有种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正在这会儿,杨妡忽地“咯咯”笑道:“那太好了,我绣花还不熟练,要是等到明年,三哥就能带着我绣的考袋应试了。”说着将选中的两个花样呈在杨峼面前,“三哥喜欢哪一个?”
张氏忙给杨妡使眼色,让她不要插话免得惹怒杨远桥。
杨妡视若未见,笑呵呵地等着杨峼选择。
这一打岔,适才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淡了许多。
杨峼轻舒口气,感激地笑笑,“都不错。上次见同窗有用喜中三元的,要不就麻烦妹妹帮我绣个那样的?”
喜中三元是在挂了三个桂圆的枝上停着只展翅欲飞的喜鹊。
三个桂圆就是三元,也有三元及第的意头。
杨妡忙道:“可以,可以,回头就让吴庆家的教我,这一年专门练这个,到时候三哥定然能三元及第。”
杨峼长揖道谢,“那就借妹妹吉言了。”
杨远桥冷哼了一声,他老谋深算,岂听不出杨峼明着选图样,其实是说给他听的。意思是倘若他应许,杨峼一定会发奋努力争取头名。
既然他有这样的态度与决心,杨远桥再不好发火,只沉声道:“本来以为依你跟彦章的才学,这次应该很有把握高中,如此双喜临门,两家可以一同热闹几天,没想到你二人却都不应考,唉!”
彦章?
会不会就是杏花楼的那个彦章公子?
这两字,如同惊天响雷划破长空。巨大的恐惧与惊讶压迫得杨妡说不出话,后心立时沁出一层薄汗,手上一抖,绣花样子便飘落在地上。
张氏弯腰捡起来笑道:“好意头,好意头,真应了妡儿的话,三元及第了。”
杨妡无心回应,直直地盯牢杨峼问道:“彦章是谁?”
杨峼察觉到她的紧张,有意放缓了声音,温和地说:“就是阿璟,他春天过了童生试,夫子给他取字彦章。”
彦的意思是有才学有德行。
魏璟?
杨妡惊讶的几欲呼喊出声。
那般温文尔雅气度超凡的少年,怎么可能是他?
想起初见时,在广济寺,他温声问她有什么为难之处,被她无理挤兑也丝毫不恼,还特特地她送经书。
那么好脾气,好心性的人,根本不可能。
杨妡是一万个不相信,晃会神,掩饰般笑笑,“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还有同名的人吗?”
杨峼笑道:“别处我不知,在京都士林这边,好像就是阿璟吧,二表哥才学兼备颇多人赏识他,被人提及也不足为怪。”
杨妡望着他清俊儒雅的脸庞,挺拔如松的身姿,心念电转间突然想起来,前世薛梦梧为何提到杨峼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到底为什么呢?
有没有妹子愿意猜猜薛梦梧因何提及杨峼,猜中有奖哦,截止到下一章发文前,试试吧~~
第31章 商议
杨峼真的才学颇好, 乡试自然是考中了, 在会试中名次也极高。
可殿试前几日, 杨峼却气势汹汹地把彦章公子给胖揍了一顿,打断了一条腿不说, 好像还无法人道了。彦章在士人中声名颇好, 平白遭此横祸, 便有人打抱不平将此事写成奏折,辗转递到金銮殿前。
皇上盛怒, 褫夺了杨峼功名,永不得再录用。而彦章公子身残有疾,也与官场失之交臂。
薛梦梧感慨得便是此事,多少人苦读数十年都不能金榜题名,这两人正年轻有为志得意满之时, 被一场争吵断送了前程。
前世, 杨妡只关心彦章公子是不是真的不能人道了,并没问过杨峼是谁, 究竟为何打斗, 更没有关心过杨峼出路如何。
如今想起来,魏杨两家是世交, 杨峼与魏璟的交情也不错,能让他不顾殿试而出手打架, 恐怕就只能是因为杨娥了。
会不会杨峼终于知道了魏璟的暴行,盛怒之下才没有顾及到其他。
杨妡能想到的只有这个原因。
这一世,杨娥对魏璟仍是情有独钟芳心早许, 也不知会不会如愿所偿地嫁给他?
杨峼会不会为了妹妹仍然不顾自己的锦绣前程?
杨妡对杨娥没有半点好感,可同为女子,还真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她往火坑里跳。况且,便是为了杨峼,杨妡决定尽力阻止这门亲事,不要让杨家任何一个姐妹嫁过去。
杨峼亲眼看着杨妡的眼神由惊恐转为迷离,由茫然变作坚定,到后来则是一片澄明。
说来奇怪,他以前极少注意到这个安静少言的妹妹,只觉得她除了长得漂亮并没有其他可取之处。这一阵子相处多了,发现她真正是秀外慧中,是不惹人讨厌的聪明。
就如方才,杨远桥已经动怒了,张氏垂首站在旁边不敢作声,杨妡却笑意盈盈地问他那些话。
杨峼了解父亲,他对儿子严厉,对几个女儿却很宽容,或者说是很不重视。
杨妡即便说错话,他也不会责骂,更不会动手。
一番打岔,缓解了紧绷的气氛,让杨峼有机会表明心态,也给杨远桥留出考虑的余地。
最后皆大欢喜。
倘若杨娥在此,恐怕也会跟张氏一样,战战兢兢地躲在旁边吧。
杨峼暗叹口气,行礼告退。
此时已经上了灯,屋檐下两只红灯笼在地上投射出昏黄的光晕。
杨妡送杨峼出门,在院子门口停了脚步,仰头问道:“三哥,你以后做官的话,想到哪个部?”
杨峼失笑,“我现在连孝廉都不是,谈做官太早了。”
杨妡歪头,扳着手指头道:“明年考过乡试,后年考过会试,然后殿试上金榜题名,就能做官了呀。”
非常的理所当然。
“哪有那么容易?”杨峼忍俊不禁,见灯光下的杨妡面容精致,灵动的双眸蕴了灯火,亮晶晶地格外惹人喜爱,不由伸手想拍拍杨妡发髻,稍顿下又缩了回去,笑道:“乡试我有把握,会试却不然,单江西与浙江两省的士子就不容小觑。”
杨妡不以为然道:“那三哥也能考中…明心法师说我命理贵重,说出来的话定然灵验。”
杨峼自己都没多大把握,没想到杨妡对他却有十足的信心,一时觉得好笑又有些感动,笑着问道:“你觉得到哪个部更好?”
杨妡还真没考虑过,也不太关心他到底想去六部中的哪一部,就想问问他有什么远大志向,假如再发生前世的事情,提醒一下他别太意气用事。
想给杨娥出气有得是法子,为何偏要两败俱伤?
仓促之下也没多想,便道:“哪里都成,官越大越好。”
这下杨峼没忍住,真给逗笑了,微俯了身子问道:“为什么?”
他们离得近,杨妡闻到他身上清浅的松枝香味,非常好闻,却又觉得不妥,下意识地后退了下,“当大官能见到皇上,有什么话就能亲口告诉他。”
听起来虽是童言稚语,可细想之下却是非常有道理。亲手上书直达天听比中间经过无数人转手要牢靠准确得多,更能反映民生疾苦。
杨峼索性蹲下身子,平视着杨妡,正色道:“五妹妹说得对…前阵子我读过好几本水利河工的书籍,水患虽来自天灾,但也是人祸。我以后想去工部修河堤修水坝当大官,能见到皇上的大官。”
杨妡被他盯着有些不自然,稍稍扭动下身子,甜甜地笑着说:“三哥肯定会是个好官。”
正说着,素罗等人捧着食盒鱼贯走来,杨峼起身,拍一下杨妡肩头,“三哥尽力…你进去吃饭吧,别让父亲与母亲久等了。”
杨妡点点头,走了几步再回头,发现杨峼站在远处目送着她,昏黄的烛光铺洒在他身上,身姿如松清雅似玉…
回到屋里,见食盒里的饭菜已一样样摆在桌上,杨远桥坐在主位,掌心捧一只茶盅,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张氏则沉着脸站在旁边,神情肃穆。
杨妡立刻就感受到了不同以往的沉闷气氛,笑了笑,正想开口,便听张氏喝道:“跪下!”
杨妡不知所以,看眼张氏又看眼杨远桥,什么也没问,听话地跪了下去。
张氏脸色缓了缓,声音却仍旧严厉,“妡儿,你是怎么学的规矩,父亲与兄长在说正事,哪里有你插嘴的余地?在二房院,或许我会容你放纵,要是到了别处呢,长辈正说着话,你中间插一句,别人岂不笑话杨家姑娘没有礼数?或许引出祸端也未可知…这个毛病得改,必须改!”
“是!”杨妡立刻应了,又转向杨远桥,“女儿知错,请爹爹责罚!”
杨远桥沉吟一下,温声道:“妡儿,你母亲说得在理…你有所不知,许多事情都是因无心之语而酿成大祸。你回去写五百个大字,明天我下衙回来过目。”
五百个大字并非容易之事,而且杨妡早晨要到松鹤院晨读,然后到得月阁学针线,能静下心写字的时间实在不多。
吃过晚饭回去,杨妡片刻不敢耽误,命令丫鬟们挑亮灯烛,铺纸研墨开始写,只写到亥正才撂笔,第二天寅初就起身,写了将近一个时辰,总算凑够了四百字。
在松鹤院晨读的时候还挺精神,可练习绣花的时候就有些撑不住,绣不了几针,上眼皮就自有主张地跟下眼皮粘到了一处。
吴庆家的为人极和善宽容,见状便道:“五姑娘夜里没睡好?这样没精打采的也记不住,先回去休息,等什么时候空了,我再给你补上这课。”
杨妡如得赦令,谢过她匆匆回到晴空阁,却是没打算睡,吩咐青菱要一盆冰凉的井水,再沏杯酽茶,重新提了笔再写。
正当她奋笔疾书的时候,魏家秦夫人却来到杨家,在二房院跟张氏说话。
两人本是旧识,各自成家后婆家来往又多,情分更比往日亲近,说话也随意。
不免就提到魏璟不打算秋试之事。
张氏叹道:“我家老爷数次称赞阿璟才学,原以为这次能进一步,倒是可惜了。”
“谁说不是?”秦夫人脸上现出几分愠色,“最近家里事情也太多了,先是回乡祭祖来回耽搁了大半个月,回京后天天挑灯看书,一看就到下半夜。本想熬这么十几日,把耽误的工夫补一补,等考试前好生休养几日,不说考个头几名,但中举还是很有把握的。没想到老三又病了,一天好几回地支使人请大夫,请了好几十个了也没治好,天天拿下人撒气不是打板子就是扇耳光子,都抬出去好几个了…府门口时时有人等着看热闹,你说这要闹出人命来,伯爷不也跟着受连累?所以阿璟就忙着前去调停,可按倒葫芦起来瓢,哪还有半分考试的心。”
自打去年,武定伯魏剑鸣就把家里俗务交了半数在魏璟手上,所以家中有事,头一个忙碌得就是魏璟。
张氏同情地说:“可不是,阿璟虽说年近十七,可没成家总还是个孩子,魏家三爷怎么就不能体谅些…对了,他生得什么病,很难治?”
秦夫人犹豫片刻,压低声音,“说是伤了子孙根,不能那啥了。”
张氏“啊”一声,惊讶地掩住嘴,“怎么可能?都这般年纪了,还能出这事?”
秦夫人瞥她一眼,鄙夷地道:“怎不可能?老三本来就不安分,房里事烂得跟臭水沟的污泥似的,隔三差五就叫唤着下人不够使,要添人。府里各处使唤的都有定例,他要加人就自个出银子…买回来都是八~九岁,十岁出头的小姑娘,隔不了几天,走路的姿势都变了。”
张氏愣一下,很快明白,红着脸怒骂道:“这个遭天谴的畜生,他怎么能下得去手?那害人玩意儿早就该断了,就是能治也别给他治。”
“谁说不是?要我干脆就不给他请郎中,自己作得孽自己受。说起来他这遭是碰上硬骨头了,总有贞烈女子不愿意被他糟蹋。也不知谁有那么大胆子,老三媳妇怕他怕得要命,定然是不敢的,要我知道是谁,先得敬她三杯。”秦夫人轻抿口茶,细细尝了,赞道:“是庐山云雾,清香甘甜,”再喝几口,放了茶盅续道:“老二早早死了我不太清楚,可回来这两个瞧着也不是善茬。大的那个也倒罢了,小的这个整天拉着个脸不见一丝笑,有天我往外院去正与他打个照面,天哪,小小年纪一双眼沉得跟三四十岁似的,看得我心头发毛。那个老贱人生养出来的孩子能有个好的?幸亏已经过世了,否则她一个老的带着好几个小的,岂不闹翻天?”
当初高姨娘依仗先伯爷的宠爱隔三差五跟毛氏斗法,闹腾得家里乌烟瘴气,走得近的亲戚都清楚。张氏也略有耳闻,不由叹道:“嫡庶向来难融洽,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你呀,多生两个儿子就好了。”
秦夫人苦笑,“我是想生,可也要生得出来啊,这一把年纪不指望了,只求阿璟能娶房会生的儿媳妇,我等着抱孙子就成。”
张氏眸光一亮,试探着问:“不是老封君跟我家老夫人早就有了打算?”
“她们是约定好了,可阿璟死活不同意,”秦夫人俯过身,唇角带一抹浅浅笑容,“当着面跟我婆婆说,如果非要逼他娶,他可以娶,但是娶回来当菩萨供着当公主敬着,不能让自己一身凡俗之气沾惹了她…把我婆婆气得够呛,可再气也是亲孙子,还不是得依了他。阿璟又说,他不想早早成家,至少得年过二十,考出个进士再考虑说亲。你想他今年不考,明年不考,等下一科就是四年之后了,正好二十岁…我暗中端量着,他心里是有了人,年纪还不大。”
说着似笑非笑地睃张氏一眼。
看到秦夫人近乎暗示的眼神,张氏的心怦怦直跳,她早就觉得魏璟是上好的女婿人选,但前头有老夫人与杨娥挡着,杨妡无论如何是越不过去的。
可看现在秦夫人这般说法,岂不就是说魏璟自己相中了杨妡。
张氏欣喜若狂,恨不得当即点头,给魏璟与杨妡这对金童玉女给定下来。
秦夫人见状,唇角弯一弯,从怀里掏出只羊脂玉的玉佩来,“明儿阿妡生辰,给她戴着玩儿。”
张氏不敢接,“妡儿的事我做不了主,得听老夫人的。”
秦夫人笑道:“我怎么会不知道,这玉佩没别的意思,就是个生辰贺礼,不过想求你件事,别太早给阿妡说亲,好歹等上三四年,等那位出了阁,咱俩慢慢再议!”
张氏犹豫片刻,将玉佩握在了手里…”
第32章 纵火
送走秦夫人, 张氏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 揣着玉佩就往晴空阁去, 要跟杨妡分享这个好消息。
青菱急匆匆迎出来,“姑娘写完大字, 刚歇下了。”
张氏进屋, 看到红莲正把写满了字的宣纸摞在一处, 红芙在旁边一张一张地计着数,顺便把写得不太工整的挑出来。
而杨妡在里间架子床上睡得正香, 呼吸绵长悠然,乌漆漆的墨发散在枕边衬着那张小脸粉嫩白净,唇角微微翘着,似是梦里也在笑。
张氏越看越觉得自己这闺女漂亮,比府里其他姑娘都好看得多, 跟杨娥相比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想起魏璟竟然拒绝杨娥, 而心仪自己的杨妡,张氏就像三伏天喝了杯冰镇的杨梅汁, 从心里往外透着清爽畅意。
她万万没想到的是, 杨妡得知这个好消息不但没有半分喜意,反而紧张地扯了她的袖子, “娘,您不会真的答应了吧, 我宁可死也不嫁给他。”
张氏惊诧得像是大白天见了鬼,伸手摸摸杨妡额头,“你是不是睡迷瞪了, 阿璟那样的人才与家世,谁不看在眼里?要不是我做不得主,肯定一口就应下来。这会儿也不用担心,秦夫人先表明了态度,等二姑娘出阁,她就请媒人堂堂正正地来求亲,谁都碍不着。”
要是前几天张氏提起来,杨妡肯定也是愿意的,可现在…她怎么开口解释,说她之前在杏花楼,所以知道魏璟在房事上暴虐无状?
杨妡扶额,叹口气,“娘可忘了,魏家老封君看我可是很不顺眼,上次就恨不能给我掐掉一块肉,真嫁过去还不知道怎么磋磨我呢?”
张氏不以为然地说:“她是太婆婆,到底隔了一层,自有秦夫人应对,你只需要伺候好夫君跟婆婆就成。”
杨妡连忙阻止她,“娘,您只让我少言慎行,自己却说个没谱…还有好几年,谁知道当间会出什么岔子,求您了,以后别把我跟魏璟扯到一起,倘若他发急病死了,难不成我还得守望门寡?”
张氏被噎得一愣,笑骂道:“你这孩子,平白无故地咒人家干吗?”可想想也是这么回事,早早传扬出去没什么好处,便又道:“明儿你生辰,家里小孩子生日都不摆席,你有什么想吃的,我吩咐厨房早早备下。”
对于吃食,杨妡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并不太在意,可有两样以前常吃的,现在想起来也经常流口水。
一样是白汤杂碎,就是把心肝肺肠等五脏炖烂,熬上一锅鲜蘑汤,等客人来了,舀一勺汤,加一勺内脏,再放上各式调味料,捏一小撮香菜末,吃起来鲜香无比。
另一样则是冷面汤。把面条煮熟用凉水抄干,用盐醋酱油等拌了,夏天时切一根嫩黄瓜,冬天则是白菜心,舀一勺酱黄豆,讲究点的再加半勺酱肉末,好吃得能咬掉舌头。
两样菜在杏花楼旁边的双榆胡同都有得买。
卖白汤杂碎的是三十多岁姓佟的两口子,女人管盛汤,男人放调料,顺带着卖酥油火烧。
卖冷面的则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老汉,姓张,大家都叫他张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