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明氏前段日子将勋贵家的公子少爷都梳理了一遍,实在挑不出个非常出色的来,还不如明怀远的人才好。
再加上楚澍难得地在国公爷与老夫人面前伏低做小,终于让国公爷松了口,只等明家遣人上门求亲,这桩亲事就算定下来了。
楚晚偷偷打趣楚晴,“早就看出来明表哥对你不一般,原来其中大有玄机。”
楚晴红着脸反驳,“胡说八道,怎么不一般了?他每次回京都带的礼物,咱们几人不都是一视同仁的嘛?”
楚晚扳着指头数,“你头上的珍珠花冠,那本三都赋的字帖,还有那支蚊子,我可是没有的。”
楚晴一时愣住,原来不经意间,自己已经有了那么多跟明怀远相关的物件。
这是不是就是长辈们常说的缘分呢?
倚水阁的丫鬟也听说此事,笑着给楚晴道喜。
暮夏快言快语地说:“姑娘出阁时一定带上我,我给姑娘当陪嫁丫鬟。”
问秋笑道:“你只比姑娘小半岁,姑娘出阁你不也快了,还带去干什么?”
暮夏道:“看姑爷啊,姑爷长那么好看,每天光看着就能多吃两碗饭。”
一时众人都撑不住笑起来,暮夏很认真地说:“真的,我见过的男子就属姑爷长相最好。”
楚晴瞪她一眼,“呸”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都胡吣什么?”
问秋见楚晴脸上染了红,知道她害羞,忙把众人撵走,却低声问道:“徐嬷嬷要是知道了肯定也替姑娘欢喜,要不我明儿出府跟她说一声?”
第89章
魏明俊发现周成瑾给他的这个差事是困难重重。
这么多天了,他跟楚晟花也赏过,茶叶喝过,不可谓交往不密切,可提到国公府的姑娘时,楚晟总是三缄其口,一点话风都不露。
他也试图跟楚景打交道,可楚景比楚晟更老道,风花雪月公子佳人谈得是头头是道,可任凭他怎么暗示,楚景就是不提自家妹妹们。
魏明俊不敢做得太过,毕竟楚景年岁已长,怕他看出端倪就不好了。
幸好,他自五皇子口中知道楚晴还有食缘这家铺子,故而从那天起就时不时地在食缘喝茶吃点心,倒也混了个脸儿熟。
他起初喝不惯奶茶中的羊奶味,喝常了觉得也并非难以忍受,据说还有滋补的功效也就将就着喝了。
没想到开春后,食缘又多了道豆腐脑,还分两种口味,一种是咸的,一种是甜的。
甜的简单,是用桂花熬制的糖浆,而咸的却是肉末混着木耳与黄花菜熬制而成的卤子。
颤巍巍的嫩豆腐上浇一勺浓郁的褐色卤汁,上面再洒点翠绿的香菜末,褐色的酱萝卜丁以及艳红的茱萸碎,单是看已经让人垂涎欲滴,用勺子轻轻搅了,吃一口,咸鲜味美,恨不得连舌头都吞进肚子里。
隔壁台面上摆着刚烙出来的喷香的芝麻烧饼,咬一口烧饼就一口豆腐脑,那滋味儿神仙都不换。
魏明俊最爱那浇卤子的咸豆腐脑儿,尤其因加了茱萸,稍微有些辣味,很适合冬天食用。他吃得上了瘾,隔三差五就来吃一碗,徐嬷嬷见他是老主顾,往往会多加半勺卤子。
这天魏明俊仍是一大早赶来,空着肚子等着那碗咸豆腐脑儿。正吃着,瞧见个十七八岁身段袅娜的女子走过来。
魏明俊看见漂亮姑娘就移不开眼,尤其这人穿戴虽平常,可周身的气度却不一般,落落大方的。魏明俊立马来了精神头儿,看着仍是在吃饭,可一双眼珠子早死死地盯在了女子身上。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要给徐嬷嬷报喜讯的问秋。
问秋很有眼力价,见徐嬷嬷正忙着,先不急着说话,在旁边帮着收钱找零。等人慢慢空了,盛着豆腐脑的大瓷缸也见了底儿,才往角落里的椅子坐下。
徐嬷嬷给她端来一碗甜味的豆腐脑,问道:“怎么突然过来了,姑娘没事吧?”
“有事,大喜事,”问秋压低声音,笑吟吟地道:“大夫人才给姑娘说了桩亲事,姑娘说告诉嬷嬷一声。”
啊,定亲了?
魏明俊大吃一惊,急忙竖起耳朵再听。
徐嬷嬷也吃惊不小,楚晴才十二岁半,亲事并不急,可她知道明氏行事素来靠谱,倒没放在心上,只期待地问:“定的是哪家公子,多大了,长相如何,性情怎么样?”
问秋存心卖个关子,先挖一勺豆腐脑尝了,不迭声地夸道:“真好吃,这豆腐真嫩,又甜又香,一点腥味都没有,”又连吃几口,才笑道:“不是别人,就是明家表少爷,嬷嬷也见过,相貌没得挑,最是斯文俊俏,性情也好,先前住在府里,那些服侍的人没有不夸的。”
“不行!”徐嬷嬷猛地拍一下桌面,“这亲事不妥当,不能应。”
问秋吓了一跳,手中的勺子落在碗里,溅起不少汤汁,她顾不得擦,悄声问道:“有什么不妥的?”
徐嬷嬷哽了下,问秋打七八岁上就在楚晴身边伺候,外头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一点不懂,这事还真不好对她开口。
问秋已先解释道:“嬷嬷是觉得明少爷年纪大,怕姑娘出嫁太早?四老爷已经说了,要留姑娘到十六岁,大夫人也说好。”
“不是这个,”徐嬷嬷烦乱地摆摆手,“年龄没什么问题,稍大点知道疼人。问题是有些男人他不叫男人。”
问秋听不明白了,“什么样的男人不叫男人,您说是内侍?”
徐嬷嬷几乎无语。
她只是猜测明怀远有断袖之癖,并没有完全确定,断不敢就这么红口白牙地跟问秋说。倘若坏了明怀远的名声,她跟楚晴都得不了好。
再者兴许明怀远与那个所谓的江湖大侠凌峰是纯洁的朋友关系呢?春秋时,俞伯牙不也曾因钟子期病逝而断琴坟前?
可但凡有一丝可能,徐嬷嬷也不愿让楚晴遭受自己曾经历过的事情。
思量片刻,徐嬷嬷郑重对问秋道:“回去跟姑娘说,让她借口年纪小先把亲事推了,然后再从长计议。”
“可是姑娘已经应了,当着四老爷的面亲口答应的。”
徐嬷嬷道:“那就告诉姑娘找那本《两汉全书》看看,里面有汉哀帝跟董贤,要是姑娘看不明白,让她拿着书找四老爷。”
问秋听得懵懵懂懂,却是把书和那两人的名字牢牢地记下了。
魏明俊只开头听到楚晴跟那个表少爷订了亲,然后徐嬷嬷拍桌子说不妥当,至于怎么不妥当,因徐嬷嬷声音压得极低,魏明俊几乎把耳朵竖成了兔子也没听到。
可最后那本书和那两个人名却是听清了。
魏明俊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时候读过《百家姓》《千家诗》略略认识字之后,就再没拿起过书,他又是个庶子,魏夫人容他生下来就不错了,怎可能费心思教养他。
故而《两汉全书》根本没读过,也不知道说得是什么。
回府后,急火火地到书房把这本书翻出来,一页页仔细地看,终于在掌灯时分找到了汉哀帝刘欣跟大司马董贤。
“董贤美丽自喜,哀帝悦其仪貌而幸之。某日,汉哀帝与董贤共寝,贤压着哀帝的衣袖安睡,帝欲起而不欲惊贤,于是挥刀断袖。”
魏明俊读完呵呵笑道:“原来是个兔儿爷,说得那么隐晦,早说养小相公不就完了?”转念一想,有些养小相公的也照样娶妻生子,半点不耽搁。
思量番,提笔研墨给周成瑾写了封信。
贺兰山脚有个北堡镇,距离镇子约莫四十里,驻扎着万晋的官兵。
二月初的天气,京都已经下过一场春雨,柳梢开始泛青,北堡镇仍是白雪皑皑寒风刺骨。
呼啸的北风中突然传来阵阵助威呐喊声,喊声来处,有两人正在雪地里翻滚撕扯。
其中一人身材魁梧,体格粗壮,穿身黑色棉袄棉裤死死地将另一个身形明显瘦弱许多的人压在地上。
军士们笑着叫好,“栾爷厉害,给他点颜色看看,免得这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
栾爷重重捣了身下之人一拳,“小子,服不服?”
“不服,有本事再来。”底下那人虽被钳制住,却仍未放弃,挣扎着想起身。
栾爷又捣他一拳,“今儿暂且饶过你,以后见着就喊爷,别仗着自己是京都来的就趾高气扬的,告诉你,在这个地方,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敬着爷。”说罢,重重地踢他一脚,被军士簇拥着扬长而去。
周成瑾鼻青脸肿从地上爬起来,身上镶着狐皮的锦缎已破烂不堪,他一把扯掉烂了半边的袍襟,擦一下鼻头流出的血,嘟哝着:“这袍子真是碍事,回头得让人跟阿晟要马甲样子,厚的薄的,多缝几身,那样穿着才利索。”
他身边站着两人,一高一矮,高的叫郑戎,长得满脸煞气,看着就让人不敢靠近,矮的叫郑和,相貌甚是普通,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属于扔到人堆里转眼就寻不到的那种。
郑戎粗声粗气地问:“爷,要不要我去教训那姓栾的一顿,免得他处处找爷的麻烦?”
“不用,”周成瑾唾一口带着血的唾沫,“我会亲手给他点颜色瞧瞧,看他能嚣张到几时?”
郑和和气地笑笑,“爷说的是,只有爷亲自制服姓栾的,北堡镇才能完全能从爷的吩咐,再没人敢小看爷。”
周成瑾来到宁夏后,新任的宁夏总兵杨淮恩给了他一个小旗的职位,让他到了北堡镇。
小旗辖十人,小旗之上是总旗,总旗管着五个小旗,而百户管着十个小旗,辖一百一十二人。
栾东是世袭的百户,土生土长的宁夏人,看周成瑾穿着绫罗绸缎一副纨绔公子状是百般不顺眼,时不时嘲笑他是绣花枕头。
尤其周成瑾被人伺候惯了,这次没带寻欢,却将作乐带了来,再加上郑戎与郑和,架子摆得远比栾东大。
两人从开始就不对付,有事没事就掐架。
周成瑾是正经跟着师傅习过武,架势招式有板有眼,对敌经验却是不足,而栾东出手没那么多花架子,但他是正经打过鞑靼人,手下不知沾过多少人命,招招简练实用
两人较量过十余次,周成瑾从开始支持不过五招,到现在能对峙小半个时辰,已经大有长进。
进了营帐,作乐先捧上一杯滚烫的茶,又将信递了过来,“魏二爷写的。”
信不长,就一页。
周成瑾三下两下看完了,气得拍桌子,“又不是嫁不出去,着什么急?”他前脚刚来还没站稳脚跟,她紧接着就要定亲,这不成心跟他过不去?
而且定的还是明怀远。
魏明俊不认识明怀远,周成瑾却是见过的,长得跟高山遗雪般清雅尊贵,又弹得一手好琴,还能画首饰样子。
想起楚晴曾经凑在明怀远面前笑盈盈地挑选样子,周成瑾就觉得嘴里发酸,胸口也堵得难受。
闷闷地喘几口粗气,周成瑾拿起信再读一遍。
信的末尾,魏明俊写道:“听说是个断袖,也不知是养小相公的还是被人养的,我手头有几个不错的清倌,要不要试试?”
“试,当然得试,最好能搅出点水花来。”周成瑾毫不犹豫地给魏明俊回信,“只有一点,别牵连到不相干的人的名声。”
写罢,周成瑾将信封好,盖上私章交给作乐,突然又想起那年明怀远曾因之断琴因之流泪的凌峰来。
先前不觉得,现在回想起来,明怀远眼里流露得岂不就是爱恋?
不由又嘀咕,“找什么人不好,偏偏找个有龙阳之好的,你愿意嫁过去就守活寡?”
想到此,眼前似乎又出现楚晴站在树底下袅袅婷婷的身影,和那闪亮得如同漫天星子的双眸,心里热热地一荡,“你是我的,别想着嫁给别人…”
第90章
徐嬷嬷其实过高地估计了楚晴的能力,她在现代时虽说不是腐女,可也听说过同性恋或者同妻,而且她相亲时已经三十好几,也没有认清相亲对象的真相。
楚晴不过十二,对男女之事刚有点朦胧的羞涩,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外头的闲言碎语还有乌七八糟的话本,听过问秋的传话,看过那本《两汉全书》后,更加迷惑不解,悄悄问问秋,“两人同寝,汉哀帝怕惊醒董贤斩断衣袖有什么不妥当?”
头几年冬天,她怕冷,夜里喜欢在大炕上睡,她睡里头,徐嬷嬷睡炕边,两人也算是同寝,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楚晴百思不得其解,可真要拿着书去问楚澍又觉得不好意思开口。
明家动作倒也快,不过半个月明怀中夫妻亲自从苏州赶来,长嫂代母职,与楚家交换了庚帖。
因两家本就是亲戚,老夫人特地留饭,楚晴趁机看了下未来大嫂的模样。
容长脸儿,皮肤很白,眼眸明亮,因生育过四个子女身材有些走形,但说话行事爽利大方,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楚晚悄声跟楚晴嘀咕,“看样子是个好相处的,以后不用怕妯娌之间起嫌隙。”
“就你眼神好,”楚晴羞得满脸涨红,使劲拧楚晚手臂一下,楚晚吃痛,“哎呀”呼叫出声,怀中媳妇便朝这边看过来,与楚晴看了个正着。
楚晴忙笑着点点头,一张小脸越发地红。
怀中媳妇不禁莞尔,心里暗赞,这位六姑娘长得真是漂亮,难怪小叔会动心央了姑母求娶,就是自己见到也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看情形,想必刚才被二姑娘逗趣逗恼了,应该也是个性情温和的。
怀中媳妇越想越觉得满意,言笑晏晏地举着酒盅给老夫人以及明氏和文氏敬酒。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文氏自打赐婚的圣旨下来,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眼角扫过一旁紧挨着的五个姑娘,自己家的楚晚虽说相貌最不起眼可嫁得最好,楚晴长相倒漂亮,但嫁到商户人家去,除了银子不愁花,又有什么好?还不如楚暖,怎么着也是在京都,而且还是也是勋贵家。
可见人的运势是早就注定的,楚晚就是个富贵命,而楚晴合该就应嫁到…文氏瞧着怀中媳妇腕间明晃晃的金刚石手串,“破落户”三个字就生生咽了回去。
文氏心里高兴,也凑了怀中媳妇的趣,一盅接一盅地喝。
旁边的楚暖脸上虽带着笑,心里却恨得咬牙切齿。
司礼监的太监来宣旨那天,楚暖就气得差点砸了手里的茶盅,还是张姨娘拦住她,小声道:“姑奶奶,这可是二两银子一只的定窑茶盅…阖府上下都在庆贺,你摔了茶盅这算怎么回事?本来太太就把咱们娘俩看成眼中钉肉中刺,你这一闹腾,说不定嫁妆给闹腾没了?二姑娘嫁到皇家也是件好事,说起来你还是王妃的姐妹。”
“什么姐妹?”楚暖一把甩开张姨娘的手,正巧将她的手碰在桌子角上,张姨娘哎哟一声,楚暖也不去察看,只顾发泄着心里的不满,“以前她就欺负我,以后我更是要被她压得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了。就她那副长相,怎么可能让四皇子看中,论长相论性情,我比她强百倍千倍,还不是因为她嫡出的身份…要是姨娘争气点,能扳倒文氏扶了正,这王妃的位子就该是我的。”
张姨娘噤了声,按按手背处的红印,叹道:“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少不得还得委屈姑娘到太太和二姑娘那里走动一番,这嫁妆虽然置备得差不多了,可压箱银的数目还不一定,没准太太一高兴,格外赏给你几百两银子添妆。”
楚暖忍着恨意到文氏面前赔着笑脸说了一箩筐恭维话,文氏轻描淡写地来了句,“二姑娘能嫁到皇家是咱们府里的荣光,少不得要早点准备,免得落了府里的面子。五姑娘的嫁妆已经置备齐全了,回头让婆子抄一份给你,二姑娘心里也好有个数儿。”
只字未提压箱银的事情,只把楚暖气得到底把那只定窑茶盅给摔了。
她崇尚富贵,可自知以自己的出身倘若嫁到王府,最多只是个妾,而楚家的姑娘没有当妾的例,所以早早熄了攀高枝的念头。
却因见明怀远高贵清雅,楚暖一颗芳心是真心动了,尤其他考中进士到了翰林院之后,楚暖没少肖想他,为此还跟楚曈明争暗斗了好几回。
每每得知明怀远要来楚家用饭,她都竭力打扮得出众亮眼。谁知明怀远对她跟楚曈都不假颜色,可以说除了对年幼的楚晴温和一点外,对其他几位姑娘都疏离得很。
现在见楚晴与明怀远定亲,想到那张完美得几乎没有任何瑕疵的脸,想到他直立若青松般的丰姿,又看到怀中媳妇低调又奢华的打扮,楚暖心里跟打翻了醋坛子一般,酸得不行。
她认识魏明珠,魏明珠是明远侯府的嫡女,可穿戴并不出挑,身子的衣衫最贵也就是云锦或者妆花缎,而头上戴的首饰也都是极普通的金簪,从没见她戴过点翠。
可想而知,魏家恐怕只是空有个勋贵的名头,内里并不见得如何富有。
而且魏明俊又是个惯常在戏楼子逛的人,比起明怀远绝世的才华差远了。
想想自己的婆家就只面上好看,楚晴却真正是得了实惠的人,楚暖看着满桌好菜顿觉味同嚼蜡。
嫉恨楚晴的并非只楚暖一人,几天后楚晴在福盛银楼偶遇魏明珠,魏明珠就直言不讳地表达了艳羡之意,“阿晴真有福气,能嫁给明少爷那般清雅绝伦的人物。俗话说秀色可餐,以后恐怕阿晴就不用吃饭,光看明少爷就看饱了。”说罢,皮笑肉不笑地“哈哈”了两声。
正巧明怀远从楼下上来,魏明珠的目光就跟粘了上去似的,随着明怀远走动,一刻都不愿挪开。
楚晴倒没觉得什么,实在明怀远的相貌与气度太出众了,由不得别人不看。
楚晚却觉出不对劲儿来,凑到明怀远跟前挡住了魏明珠的视线,笑着问道:“表哥是画了新样子出来?”
明怀远瞧一眼旁边的楚晴,唇角翘了翘,“这阵子忙竟是没腾出工夫来画,我几位朋友相约往妙峰山住几日,来跟掌柜支点银钱。”
楚晴一早就知道,这银楼虽归明氏所有,但因明怀远隔三差五就画新奇样子出来,明氏特地许他两分利,平常就存在银楼里,用得时候知会掌柜一声便成。
此时见明怀远瞅着自己说话,就好像要征询自己意见一般,忍不住羞红着脸侧转了身子。
明怀远没多耽搁,取了银子就离开。
魏明珠怅然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多才回过神来,跟楚晴客套几句,也离开了。
楚晚就问伙计,“刚才那位魏姑娘经常来这里?”
伙计点点头,“隔三差五总会来一次,有时候选支簪子,大多时候就看看,有两次遇到了少爷,想跟少爷搭讪,少爷没搭理她。”
楚晚白一眼楚晴,“我说呢,上次她怎么突然想到约咱们来银楼,原来没打着好主意。切,不知羞耻,以后不能跟她来往了。”
楚晴笑一笑,“不来往也难,以后就成亲戚了。”
“呸,”楚晚轻声唾一口,“她算哪家亲戚?听说她二哥不是什么好品行的,我感觉魏明珠也不是善茬儿,以后有楚暖受得。”
楚晴笑道:“有你在,魏家不会对五姐姐怎么样。”
楚晚愣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脸色红了红,却又忧心忡忡地说:“我心里老是不踏实,总觉得这亲事来得太蹊跷。”
楚晴也有这种感觉,但是赐婚的圣旨都下了,她不好多说什么,只安慰道:“别胡思乱想,凡事儿有祖父跟祖母呢。”
两人再不就此事多言,商量着挑了几样首饰便打道回府。
***
妙峰山位于京都西郊门头沟附近,山上既供奉着道教的白衣大士,又供奉着佛教的地藏王菩萨和观世音菩萨,还有药王庙,财神殿等等,最特别的是上面有座喜神殿,供奉着梨园界的祖师,唐明皇李隆基。
妙峰山的景色远不如香山那般秀丽多姿,但它胜在文会很出名。
每年二月初,不少文人墨客都会聚集在这里吟诗赋词,谈古论今,也有知名的伶人戏子前来祭拜唐明皇。
久而久之,两处便合作一处,文人们讨论完了经史就会喝着小酒听几折戏,倒也乐在其中。
这次明怀远前来就是他同在翰林院做庶吉士的好友吴长青所邀。
二月初,春寒料峭,山下草木未绿,山上积雪犹存,文人们在山腰一座八角亭上支了茶炉,又备着纸笔等物,打算来个以文会友,众人各做一首早春的律诗,不限韵。
明怀远才思敏捷,稍沉吟已有了句子,正提笔欲写,忽闻山顶有乐声传来,声音古朴悠扬,正是古曲《风入松》。不同的是,原本的曲子乃是琴曲,而此刻却是用横笛演奏,听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明怀远放下毛笔,循着笛声向上走了一炷香工夫,就看到青松林间,嶙峋的怪石旁,一人穿件极不起眼的灰色长袍,正迎风吹奏,风扬起他垂在肩头的发梢,看起来几多潇洒几多不羁。
少顷笛声停,明怀远正欲上前招呼,又闻不远处有箫声入耳,也是同样的《风入松》。笛声再起,紧随着箫声。
箫音本多悲怆凄清,可在笛声的相合下,却多了些温暖平和。
明怀远再走几步,看到怪石遮掩下另有一人,穿青莲色长衫,一边吹着紫箫一边凝神望着吹横笛的灰衣人…
第91章
笛声清越箫声高亢,绵密无间地在风中追逐纠缠,两人的视线也旁若无人般相互纠缠着,不曾挪动寸许。
《风入松》本是描述月夜里,清风吹过松林,松枝簌簌作响,夜鸟低声咕咕的情形,可两人这般合奏,却凭空多了几分缠绵,那夜鸟似是变成了湖中的鸳鸯,交颈相偎。
明怀远亦是擅韵律之人,岂听不出其中相惜相知之意,不由怔在当地,思绪便在这悠长的乐曲声里飘到了从前。
那年他年方十八,自恃有些才名,最爱跟文人名士在一同对酒当歌,又因家中富裕,出手很是大方阔绰。
不知怎地就落在别人眼中。
有天他酒醉归家,在巷子里被四个壮汉拦住索要银钱。他本是读书之人,自有一身傲骨在,岂能苟且答应,便傲然拒绝。
壮汉们便出手抢夺,书童倒是机灵,扯着嗓子便唤人,没喊两声就被打晕在地。
他狼狈地倒在地上,眼看着壮汉狞笑着走近,就是那个时刻,有人沐着月光而来,不过三五招将壮汉们打得落花流水,狼狈逃窜。
那人手中的长剑折射着月光,剑芒四射,照亮他的面孔,剑眉星目,刚毅英武。
那人便是凌峰。
开始他以为凌峰不过一介武夫,交往几次才知道他见识甚广,且多才多艺,能诗善曲,尤其有一手好雕工,无论玉石还是木材,在他手里不过数日,就能改头换面变成一件古朴拙致的工艺品。
之前,明怀远交往的大都是书院的同窗,每天除了联诗对句就是饮酒烹茶,自打认识凌峰以后,他的生活完全变了。
凌峰带他坐在屋顶吹着冷风望天,天上繁星点点,他的眼眸也闪亮如星。
凌峰带他到城墙上吹箫,月色浅淡箫声清冷,别有一股悲怆的意味。
夜半三更,凌峰带他摸着黑爬飘渺峰,然后在山顶凛冽的风里等待太阳升起的那一刻…
乐声嘎然而停,明怀远的思绪也从久远的过去回到眼前。
那两人吹奏完毕,相视一笑,伸出手紧紧握了下,才回头看向明怀远,笑着一揖,“有辱公子清听,献丑了。”
明怀远愣了下,但见两人俱都生得一副好相貌,吹箫的唇红齿白清秀动人,吹笛的则魁梧高大英俊非凡,站在一处若阳春衬着白雪,说不出的和谐。
只这一愣神,明怀远已觉出自己的失礼,忙躬身还礼,“笛箫合奏,天衣无缝,实乃在下平生首见,闻君一曲,三生有幸。”
那两人又道:“公子是跟山下亭子诸人一道的?我二人不便与公子相交,就此告别,他日有缘再见。”微微颌首,并肩绕过明怀远。
明怀远心里多有诧异,却不便开口询问,只目送着两人离开,冷不防发现两人掩在衣袖下的手竟是彼此交握十指相扣。
“明兄原来躲在此处,倒教我一通好找。”
冷不防身后传来嬉笑声,明怀远转身,却是吴长青跟随而来。
吴长青也看到了携手离开的那两人,叹道:“这两人,穿灰衣的叫兰生,穿青衫的叫桂生,在庆丰班是有名的台柱子,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