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闺女的面被老夫人这般责骂,文氏一张脸紫涨得跟茄子般,嚅嚅地分辩,“傅阁老还年轻,再任二十年也未可知,到时候不还有孩子?”
“就那个废物你还能指望他教导出什么好儿子来?”老夫人“笃”将茶盅顿在炕桌上,“以后不能帮衬咱们不说,指不定还得靠咱们帮衬他,这门亲坚决不能成。往后二丫头的亲事不用你插手,让明氏帮着张罗好了。”
明氏平白多了这么件棘手的差事不由跟桂嬷嬷抱怨,“量媒量媒总得门当户对才行,二丫头说起来是国公府的孙女,可往细了论,二叔既没功名也不当差,早晚得分出国公府。二丫头又不是什么出色的人物,真正门庭高的不愿意娶,可要找个门户低的,文氏那边肯定过不去。”
桂嬷嬷给她出主意,“要么从新兴的权贵人家里找,就像傅阁老这样家世的,要么就选公侯人家的次子、三子,不用支应门户,媳妇的家世就不那么重要。其实,真正有能力的有几个靠姻亲发达的?就是那些既没本事又没能力的才死捏着家世不放。”
就好比现在的卫国公府,不也是因为日渐式微才这么强调对方的帮衬?
明氏心知肚明,当夜就按照桂嬷嬷所说,俯在炕桌上将差不多门第的人家一一写下来。
楚溥看到那一长串名单笑着问道:“是要请客还是去赴宴?”
明氏无奈地回答:“是给二丫头选夫婿,我寻思着往这几户人家里打听有没有适龄的公子。”
楚溥看烛光有些暗,用竹签拨了两下,道:“晞儿也十二了,正该相看起来,倒不如一并替她挑一挑?”
“世子爷太抬举我了,”明氏头不抬眼不睁地回答,“那边能看中我选定的人?说不定我挑了好的,那边反而以为我要害她。世子爷真要为了晞丫头好,还是亲自去选。”
楚溥细想一下觉得也是,依胡姨娘的心性还真有可能将明氏的好心当成恶意,可若明氏不管,胡姨娘又不能四处走动,看来楚晞的亲事还真要落在自个儿身上。
楚溥心头一动,突然想起个人来,伸手搂了明氏肩头,温声地问:“怀远已经二十有三了吧,你不是一向最牵挂他,倒不如来个亲上加亲,把晞儿许给怀远如何?”
明氏猛地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楚溥,“世子爷太小瞧晞丫头了,也小瞧了远哥儿。晞丫头一门心思攀高枝,哪能瞧上明家,而明家有家训,女子不为妾室,男儿不娶庶女,再者远哥儿才高气傲,晞丫头恐怕入不了他的眼。”
楚溥被说得羞恼,分辩道:“晞儿相貌清秀,又有几分才气,怎么就入不了他的眼了?”
“世子爷以为呢?”明氏抿唇一笑,复又低下头。
楚溥想起明怀远一袭白衣宛如谪仙般的风姿,又想起京中仍未消弭的流言,自觉也是奢求了,气恼地一口吹熄了蜡烛,揽过明氏压在了炕上。
皎洁的月光透过糊着绡纱的窗棂照在屋里,楚溥瞧着面上带着三分恼怒三分羞意的明氏温存地亲吻她的脸,“咱们再生个女儿吧,好生教养着,像晴丫头那般懂事的。”
明氏气道:“都一大把年纪了还生什么生,要真喜欢女孩就等着教养孙女吧。”
***
问秋看着楚晴搭在澡盆边的手腕,低呼一声,“这是怎的了?”
白净的腕上赫然两道青痕,又因浸了水,泡得有些发红。
“没什么,”楚晴微阖了双目,身子往下沉了沉,低声吩咐,“再加点热水,我想多泡会儿。”
“是,”问秋低声应着,出去吩咐冬乐提水。
冬欢在旁边瞧着,悄声问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儿吗,怎么姑娘换了条裙子回来?”
暮夏飞快地睃了冬欢一眼。
问秋淡然回答,“盛汤的盆太烫,丫鬟不当心歪了下。”
冬欢抱怨道:“当差的丫鬟太不经心了,该好生吃个教训才是。”
问秋没搭话,转而问道:“早上交代你们摘的桂花瓣可挑仔细了,明儿姑娘可要用着做桂花茶,要是里头混了虫儿草儿的,别怪我没提醒你。”
冬欢忙道:“我再挑一遍。”
暮夏瞧着冬欢的背影道:“问秋姐姐也太好性儿了,这么爱打听事儿,合该训一顿才能长记性。要是徐嬷嬷还在,少不得打发去扫院子,哪能再让进姑娘的屋子?”
“一处当差,不好做得太过。这一次算是提点她,再有下一遭儿,就撵出去。”问秋皱着眉,又问,“先前有瓶化淤的膏脂也不知放哪儿了,去寻了来。”
“春喜姐姐收着呢,我问她要去。”暮夏转身就走,很快取了回来。
正巧冬乐提回水来,问秋往澡盆里添了水,打开瓷瓶,见里面仍有大半瓶淡绿色的膏脂,小心地用指甲挑了些许,抹在楚晴腕上,轻轻地揉搓着,一边将方才的事说了遍,“…这些日子看下来,冬乐倒是个能沉住气的,每天不言不语的,做事分毫不差,冬欢做事也还行就是嘴碎,爱打听事儿爱传话,要不要撵了出去?”
楚晴淡淡地说:“不用,话多有话多的好处,有些事避讳着点儿就是。”
问秋应一声,将两只手腕都揉了遍,嘱咐道:“姑娘再泡会儿就出来吧,看待会儿水凉。”
“唔,”楚晴看着腕间的青痕,白天的情形走马灯似的一幕幕闪现在眼前。
还好周成瑾除了攥住手腕外,并没有什么太过冲动的举动。
侥幸之余又有些后怕,倘若那会儿周琳遣了丫鬟过来察看,又或者周成瑾突然兽性大发轻薄了自己,这事儿该怎么收场?
也不知他怎么有脸说出“喜欢”两个字,“喜欢”就是要自己置于险境?还不如说仇视更为贴切些。
楚晴撇撇嘴,今后还是尽可能远着他,能避开一定要避得远远的。
其实楚晴无需思虑太多,周成瑾已经打算远远地离开京都。不是要躲开,而是要重新昂首挺胸地回来。
他约了魏明俊在百媚阁喝茶,魏明俊习惯性地叫来两个妓子作陪。
魏明俊是常客,挑中的妓子自然姿色都不错,性子也好。其中一人温顺地靠在魏明俊身侧,白嫩的手儿从腰际顺着他的脊背往上一拃一拃地量,魏明俊□□难耐,捉了她的手儿在唇边亲一口,笑道:“小乖乖,等不及了,待会爷好好疼你。”
另一人见状,也照样往周成瑾身边靠。她本生得美,又仔细妆扮过,柳叶细眉描得既弯又长,樱桃红唇涂得娇艳欲滴,细嫩的脸儿扑了层胭脂,白中透粉,粉里带红,异常美艳。
周成瑾看一眼她,脑子里不期然地又出现楚晴明媚的脸庞,总是带着可喜笑意的眼,却唯独在见到他时,眸光变得淡漠疏离,像是没看见一般。
想起来,周成瑾就觉得恼,挥手将妓子推到一边,“滚。”
魏明俊“呵呵”笑道:“这可不像你,半点怜香惜玉的心都没有。这两年你还真是洗心革面了,听说连悠然居的歌姬都遣散了,是不是那里不行了?我认得几个胡僧,据说他们手里有好药,专门治你这种病,要不要我帮你寻摸几丸试试?”
“你才不行了,”周成瑾没好气地说,“我是要习武,习武不能近女色。”
“胡说八道,”魏明俊一下子揭穿他的谎言,“你又不是学的内家功夫,再者你的童子身早就没了,还禁什么欲?”
“我没禁欲,就是觉得没意思,算了,不跟你说这些没用的,”周成瑾一把将魏明俊身边的妓子也扒拉开,不耐烦地挥挥手,“都到外面去,不叫你们别进来。”
妓子整整散乱的衣衫,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周成瑾执壶给自己续杯茶,正色道:“我要去宁夏从军。”
“你是不是脑子被门挤了,去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干什么?”魏明俊“嘎嘎”笑着,浑不当作回事儿。
“去打鞑靼人,立军功,昂首挺胸地回来,”周成瑾摁住他的手,“你别笑,我是认真的,已经跟祖母商量过。”
魏明俊收了笑,问道:“真的?你跟你的皇上表舅也说过?”
“说过了,皇上起先不同意,架不住我非得建功立业,而且有祖母在,皇上也没辙。”周成瑾笑笑,续道,“这几天我收拾一下东西,把京都的事情安排好,最晚不过七八日就启程。走前,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什么事儿?太难的我做不来,你找别人,要是吃喝玩乐我在行。”
“瞧你这点儿出息,”周成瑾斜他一眼,“帮我盯住个人,这几年别让她成亲,最好也别定亲,定了也得给搅黄了。”
魏明俊张大嘴巴,鄙夷地说:“多大仇?不带你这么缺德的,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亲,你这是让我死都不安生,遭人唾弃。”
周成瑾“嗤”道:“你以前坏事没少干,总而言之,无论用什么法子,反正我回来之前她不能成亲。”
“要是你回不来呢,让人家姑娘剩在家里当一辈子老姑娘?”
“呸,你这个乌鸦嘴,”周成瑾气得恨不能抽他一嘴巴子,“有你这么说的吗?三五年内,我指定回来,不娶到她,我不会轻而易举地死。”
魏明俊瞪大眼,“我去,是哪家姑娘这么倒霉?”
“卫国公府楚六姑娘…”
第85章
“你不是认真的吧?换个平头百姓家的姑娘我准保把她看得紧紧的,别说定亲,就是见个男子都不能,可这卫国公府,就是几位王爷也不能拦着挡着别人定亲啊?这事儿太难,我帮不了你。”魏明俊猛啜一口茶,连连摆手。
“就是不容易才找你,实在为难,你听说她定亲的消息后立刻给我写信,我告诉你怎么办。”从定亲到成亲,少说也得一年的时间,完全来得及。
周成瑾斜倚在靠背上,幽幽地叹,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椅子把手,“要真是平头百姓就好办了,说句不好听的,用银子砸,用权势压,再不济强抢回府我也能摆平咯。”
其实那天他还真起过强来的念头,不干别的,就让丫鬟引着那群姑娘过来就成。他不让她做妾,会三聘六礼地娶她,也会好好对她。
可看到楚晴紧咬着的下唇,这个念头立时就消了。
假如他真的这样做了,恐怕她会恨他一辈子。他不敢冒这个险,他想要她的身,更想要她的心,想看她对着自己甜甜地笑,听她软软糯糯地喊相公,想宠着她娇着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想和她生儿育女。
他们俩都长得好看,生出来的孩子肯定更漂亮。
这样美好的将来像是烧红的烙铁,灼得他内心滚烫滚烫的。
从挹翠斋出来,他就回了摘星楼,拿出西洋舶来的千里眼,在三楼的平台上朝绿静居张望。
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看到楚晴出来。
她站在树影里,身形纤细柔软,裙幅极宽的石青色罗裙不时被秋风扬起,因隔得远瞧不清她的面容,只觉得她站在那里就是令人沉醉的风景。
直到楚晴走出二门,他才恋恋不舍地放下那只千里眼,迎着秋天的风,默默地寻思片刻去了乐安居。
大长公主听完他的话,半点没迟疑,亲自到内室找出只朱漆雕牡丹花的匣子来,当了周成瑾的面,找到机关所在,轻轻一按,匣子应声弹开。
里面是本泛黄的名册,上面躺着一枚碧绿油亮的玉佩,玉佩上雕着只腾云驾雾的螭龙。螭龙本是寻常,皇家子弟都有这样的龙纹玉佩,可面前的螭龙却不同,口中衔着一朵牡丹花。
大长公主是曾经掌过兵权的,在军中也颇有威望。当时代宗皇帝怕后来继位的皇帝因此对大长公主不利,特赐她一百私卫,归她及她的后人所有。
私卫不比平常的禁军或者守卫,而是类似于死士,只效忠于拥有信物之人。
这只玉佩便是信物,大长公主乳名牡丹,故而螭龙口中衔了牡丹。
大长公主成亲后,只留了十几人在身边,其余均分散在市井中,比如四海酒楼,兴隆客栈,比如百媚阁,不单只在京都,京外也有。
几十年过去,原先的私卫已有人故去,可紧接着会有新的力量补充进来,不见得都是武功高强身手矫健之人,但都有过人之处。
就像罗掌柜,是个经商的好手,自从接管了四海酒楼,头一年就扭亏为盈,这几年差不多每年收益都七八千两银子。
而百媚阁的老鸨,最是长袖善舞,擅长跟别人聊天打卦,即便是只锯了嘴的葫芦,她也能从里头套出话来。
这才是周成瑾知道的,而他不知道的能人还有许多。
此时见大长公主拿出玉佩,周成瑾“扑通”跪下了,不可置信地问:“祖母,您可信得过我?”
“阿瑾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祖母不信你还信谁?”大长公主答道,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你不用担心别人眼馋,眼馋也没用,这是当年我父皇私下赐给我的私卫,连带当初置办的产业都算是我的嫁妆,并非周家财产,祖母愿意交给谁就给谁。儿子大了,有自己的心思,岂会把我这点东西放在眼里,只有你知道祖母的心。”
周成瑾惭愧地低下头,“可我文不成武不就,又无一技之长,怕那些人不服我。”
大长公主“呵呵”地笑,“阿瑾是祖母的长孙,还怕这些?先前你经管四海酒楼和百媚阁不也头头是道,祖母信得过你。况且,私卫堪比死士,只认信物不认人。你拿着这个,再没有敢违逆你的。”将匣子递给周成瑾。
周成瑾缓缓抬手,接过几乎重逾千斤的玉佩,“孙儿绝不会辜负祖母期望。”
楚晟是周成瑾临行前一天才知道他要去宁夏,特地设宴替他践行。周成瑾邀了魏明俊一同赴宴。
席间,周成瑾跟楚晟交了底,“六位皇子我都相熟,最看好五皇子,以后是决意跟着他。你们府上一向不参与这些事,能远远地避开最好,倘若不能,千万别跟三皇子走太近,但也别得罪了他…他那人最阴险。”
楚晟郑重地点点头,随后又叹,“只可惜我人微言轻,在府里说不上话,只能跟大哥知会一声,倒是阿瑾你此去要多加小心,听说鞑靼人身强力壮骁勇善战,如今那边新总兵上任不久,还不知情况如何,恐怕水更浑。”
周成瑾笑道:“你们尽管放心,我福大命大,一定会平安归来,到时候你们俩成了亲戚,可别把我忘在脑后头。”
魏明俊年后就要娶楚暖,是楚晟的姐夫,两人正经八百的亲戚。
听闻此言,魏明俊忙给周成瑾斟满一盅酒,又给楚晟浅浅地倒了半盅,“阿瑾说哪里话,我们忘记谁都不能忘了你,没准几年后再聚,大家都成亲戚了。”
这话周成瑾爱听,眯缝着俊美的桃花眼一口干了杯中酒。
魏明俊跟楚晟原本不相熟,可喝过这次酒,又相约着将周成瑾送出京郊十里亭,归来途中寻个小馆子一道用了中饭,就顺理成章地交往起来,时不时地约他喝茶,偶尔寻到一方好砚或者一盒好墨就眼巴巴地送过去。
魏明俊是存着从楚晟口中套话的打算,而楚晟却以为魏明俊是因为楚暖而交好自己,倒也不曾生疑,只是觉得自己与楚暖并不亲厚,有点愧对魏明俊的情意。
明氏是老早就打算跟楚澍商量楚晴的亲事,只苦于要顾及楚晚,倘若楚晴再定亲,别人看到国公府下头的姑娘一个个都有了归宿,楚晚年纪最长却始终没有定亲,不免会有些不好的猜测。
楚晚就会落到更难堪的境地。
故此,明氏只好打起全副的精神替楚晚张罗,一个月能出门两三次,相见的人家不知何几,要么明氏瞧不中对方,要么对方看不中楚晚,竟是丝毫进展都没有。
而腊月渐渐来到,京都的人家开始着手准备忙年了,谁家也没有心思再举办宴会。
明氏总算松散下来,可心里却更加焦急。
来年二月楚暖就要出嫁,两年前定亲时,大家都以为这两年楚晚怎么也能寻到门合适的亲事,只要定了亲,就是比楚暖晚出嫁也能说得过去,没想到竟是这么难。
楚家阖府上下都为楚晚发愁,文氏更是急得嘴角生了好几个疮。
张姨娘闭门不出整天忙着帮楚暖绣花,一边跟楚暖闲话,“当初你还不乐意,你说要是错过魏家这门亲,到哪里找这么好的?只看看二姑娘就知道,现在她都急成什么样子了,听说连家里一个人都没入仕的破落户都去相看。”
楚暖在旁边帮着分线,闻言抿了嘴儿笑。她一向被楚晚欺压着,好容易能扬眉吐气一把,只恨不得把自己准备的嫁妆都显摆出来,气气楚晚这个没人要的。
可想到楚晚素来被老夫人宠爱,心里也有些忐忑,“不知会不会让魏家推迟婚期?”
“不会,”张姨娘胸有成竹地说,“要改早就改了,现在都已经腊月了,过了正月就要成亲,估计魏家那边的喜帖席面都准备好了,现在因为府里有个嫁不出去的姑娘说推迟,那不就是晃点魏家嘛?再者,便是推要推到什么时候,半年还是三个月,难道就一定能保证二姑娘能寻到合适的人?”
楚暖完全放下心来,喜滋滋地看着张姨娘手里的绣活儿。绣的是件肚兜,嫩黄色的绸面儿,绣着朵粉红色的月季花,月季尚未全开,却早有蝴蝶闻香飞来,将细长的须子探到花蕊处撷取蜜液。
随着婚期临近,张姨娘已将男女之事告诉了她,并教给楚暖如何保养自己的羞处,以便看起来更嫩更诱人。
既然魏明俊是个好色的,那么楚暖就用好颜色来勾住他,让他分不开身来去寻欢作乐。
楚暖知晓这些事后,再看这种平常觉得很普通的花样,里头便有了不一样的含义。
张姨娘趁机将先前绣的肚兜一并拿出来指给她看,有鸳鸯戏水的、有蜜蜂偷香的,有并蒂莲花的,有鱼戏莲叶的,绣工不见得精致,颜色却配得大胆,让人眼前一亮,不由自主地想往细里瞧。
纷纷扬扬一场大雪后,便是腊八节。
王氏操持着熬了腊八粥,阖家上下都喝了一碗,还给平常走动的人家都送了腊八粥,其中也包括楚曈和楚暖未来的夫家,承恩伯方家和明远侯魏家。
两家也各自还了腊八粥,顺带送了年节礼。
便是这一天,有官媒竟然不在家过节,反而乐颠颠地来到了卫国公府,进门就热络地对明氏道:“楚夫人,真是天大的喜事,有人托我来提亲。”
被她夸张的神情感染了,明氏脸上也带了笑,问道:“是哪家人家,提的是谁?”
“自然是府上二姑娘了,至于是哪家,说出来楚夫人就尽管乐吧,无论是家世还是人才,都没得挑…”
第86章
看到官媒特意地卖关子,明氏反而失了兴趣,淡淡地吩咐石榴沏茶,“就用先头得的君山银针,再端两碟点心。”
官媒见状,捂着嘴先自“咯咯”笑了阵子,又故作神秘地悄声道:“回夫人,来提亲的不是别人,是四皇子殿下。”
明氏真是呆了,半晌没有回过神来,直到石榴上了茶,才诧异地问:“怎么可能是四殿下?”
通常皇子的亲事都是皇后或者有职权的宫妃选定,让皇上过了目,再使个相熟的夫人私下探听一下女方的态度。
如果女方同意,那么皇上就下旨赐婚,两家皆大欢喜。
如果女方不同意,皇上也没有必要强给两人凑作堆。毕竟婚姻讲究个你情我愿,想嫁到皇家的人有的是,不一定非你不成,何必强行娶回家添堵。
不管怎样,皇子的亲事再没有落到官媒头上的。
官媒见明氏不信,从怀里掏出块玉佩,“千真万确是四殿下身边的人送来的,说四殿下自打在钱学士府上无意中撞见过二姑娘后,始终无法忘怀,最近才得知二姑娘尚未婚配,立时动了求娶之心。因为怕事情传出去二姑娘被人误解,所以眼巴巴找上我来问一下府上的意思。如果愿意,四殿下立马请旨赐婚,如果不愿意,那么就当我没来过,也没这回事。”
明氏仔细地端详一番那块玉佩,无论是玉料还是雕工都属于极难得的佳品,而且上面雕着螭龙纹样,想必也无人敢冒用。
明氏便信了几分,斟酌地回答,“二姑娘的亲事,我这个做伯母的不敢越俎代庖,总得由她亲生的爹娘决定,再者上头还有祖父跟祖母。”
官媒闻言知雅,笑道:“婚姻大事,自然得好生商量一番,不过,听说腊月底皇上的大宝要封印,恐怕年前就不能下旨了。”
一个民妇竟连这个都知道,想必是听四皇子身边的人这样告诉她的。
由此可见,四皇子是志在必得,明氏心中一凛,直觉得这桩亲事不是那么简单。
上次周成瑾来跟楚晴提亲,明氏可以不经过老夫人直接回绝,这次四皇子求娶,明氏却不敢擅自做主给拒了,必须得报给老夫人听。
明氏浅笑道:“请您回去给四殿下带个信儿,容我们考虑几日再做答复。”
官媒乐呵呵地答应着告辞。
送走官媒,明氏转身去了宁安院,又吩咐翡翠请了文氏过来。
文氏听说四皇子来提亲,兴得浑身不知几两重,连嘴边的疮都不顾及了,咧着大嘴直嚷嚷,“就说晚丫头是个有福的,怎么会嫁不出去,好饭不怕晚,这好人才也不怕被埋没。”
老夫人听得直皱眉头,沉了声道:“谁说晚丫头嫁不出去了,没得往自己身上抹黑。”随即低了声音,“国公府的姑娘哪个不是挑来拣去寻到真正合心如意的才嫁,旁人还不曾说什么,自己就叫唤着说没人要,自降身份!”
文氏自知失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悻悻地往旁边躲了躲。
明氏无言地叹口气,文氏掌家也掌了十几年,怎么还跟个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妇似的,一点儿都没长记性。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同样的意思怎么说出来好听,怎样说话既抬举别人又抬高自己,其中大有学问。
老夫人也不想再当众给侄女儿没脸,转了头问明氏,“你是怎样想法?”
明氏思虑片刻答道:“按理说,晚丫头能嫁到皇家去,确实是难得的体面。可我总觉得有点不妥当,这半年没少带着晚丫头四处相看,京都有头有脸的心里都有数。四皇子单单挑这个时候说亲,未必不是没有别的企图。”
文氏眼巴巴地盯着明氏,惟恐她说出推拒的话,只恨不得能上前捂住她的嘴,自己代替她说,听闻这番话心里着实鄙夷了番:四皇子如今十九,明年行了弱冠礼就是正经八百的王爷,能企图国公府什么?如果卫国公府像安国公谢家那么势大,再或者楚溥还在宁夏当一品总兵,那就另当别论了。现在阖府没有个真正有实权的人,四皇子图什么?
老夫人听了明氏的话,也有几分迟疑,便道:“还是听听国公爷跟家里爷们的意思吧,这事情我也做不得主。”挥挥手让两人退下去。
文氏有些不情不愿,见缝插针地说:“姑母,过了这个村那就没这个店了,五丫头二月里就成亲,晚丫头岂不被笑话死?”
老夫人没好气儿地说:“我明白。你可记着,嘴巴一定要紧着点儿,别跟个没把门儿似的,这事要是传到外头去,以后成不了少不得晚丫头跟着受连累。”
文氏受老夫人这顿排喧,又听到“成不了”这话,心头便是一凉,神情恹恹地回了二房院。
可巧她娘家嫂子来了,正趁着没人将太师桌上两只绘着喜鹊登枝的骨瓷茶盅往怀里塞。
文氏眸光一冷,“嫂子这是干什么?”
嫂子哆嗦了下,见是文氏,舒口气笑笑,“吓我一跳,看这茶盅怪好看的,回去给壮哥儿喝茶用。”
“嫂子可别做这样的事了,次次打着壮哥儿的名头。上次来拿了那只水晶梅瓶去,我只说是不小心碎了,到库里消了账。这套茶盅共六只,你拿两只去,剩余几只岂不都没有用了?”
嫂子腆着脸道:“那你就一并给了我,我看烧得挺细巧精致,至少得当三五两银子。你不知,家里实在银钱不凑手,这大冷的天,壮哥儿跟勇哥儿屋里没炭烧,天天缩着手读书,我这当娘的心里实在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