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喜两手各拎一只三层的大食盒,小心地把里面的饭菜摆出来。
看着不像从大厨房送过来的,还氤氲冒着热气,热气夹着浓郁的肉香,直往楚晴鼻子里钻。
八道菜四素四荤,另外还有一小盆鸡丝燕窝汤,一小盆黑米薏仁粥,一碟核仁卷酥和两小碗粳米饭。
正中那盘红烧蹄髈油汪汪地泛着亮光,楚晴馋得几乎移不开视线,不过终是记着规矩,等卫国公夹了头一口菜,她才拿起筷子,朝着自己早就相中的那块肉伸了过去。
蹄髈入口,肥而不腻软糯香甜,楚晴满足地微眯了眼睛。
卫国公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把烧蹄髈的碟子往楚晴面前移了移。
楚晴真是有些饿了,往常这个时候她早就吃得肚子饱饱的在院子里遛弯了。
现下碍于国公爷在跟前不至于吃得狼吞虎咽,可也绝对算不上斯文优雅。
卫国公便暗叹口气,“看着心眼子不少,毕竟还是个孩子,见到吃的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吃罢,两人各自漱了口,重新续过茶。卫国公温和地问:“听周伯说你最近常去汲古阁,都看了哪些书,有什么心得?”
吃饱了肚子,楚晴放松多了,把看得最认真的孙膑与庞涓说了说,“…孙膑识人不清,庞涓是识己不清,自认为自己才华比别人高,可事实却是不如孙膑,羞恼嫉妒之余,数次加害孙膑。所以,我觉得人贵在识己与识人,首先得看清自己的身份地位,自己的能力本事,不能妄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说法倒新鲜,”卫国公颔首,“也有几分道理…你觉得胡氏就是识己不清?”
一下子怎么又从孙膑说到胡氏了?
楚晴眨眨眼,没有正面回答,“以前听府里人说大伯父要带着姨娘跟两个姐妹回来,可她进门时没给大伯母行礼,也没有敬茶,而且还理直气壮地坐在祖母身边…祖父,胡氏到底是不是姨娘?”略仰了头,一副真诚求教的样子。
卫国公眸间略略带了笑,也没有回答,“你是替明氏不平?”
“我真不懂,”楚晴辩道,可对上卫国公睿智了然的眼神,忍不住泄了气,“论情分,大伯母照看我这些年,我是为她觉得不平;论礼数,要是真让胡氏坐在那里,岂不成了大伯母侍奉胡姨娘了?二伯父能呵斥张姨娘回去,为什么大伯父不开口?想必大伯父觉得胡姨娘就该坐大伯母的位子,祖父,你也是这般认为吗?”
“胡说八道!”卫国公斥道,“妻妾纷争乃乱家之源,嫡庶不分乃败家之因。”斥责儿子的话却不方便当着楚晴的面儿讲。
楚晴却是安下心来,祖母有时候糊涂,起码祖父不糊涂,眼珠子又骨碌碌地打量着四周。
是个重情分的,又聪明知事,倒是个能堪大用的。
卫国公思量片刻,开口,“以后还得多读书,字也得好好练,我看过你写的字,力道不足就不说了,间架结构不太好,你临的是苏学士的字帖?”
楚晴赧然地回答:“嗯,是《治平贴》。”
“这也难怪,苏子瞻是才子,他的字架构最难学,你初上手还是临颜体字比较好,笔顺结构掌握了再书习苏体字。”
“是,”楚晴恭敬地应着。当初夫子也是让她们姐妹临《颜勤礼碑》,是她自个儿觉得苏字体更随意,故而改临《治平贴》,本以为已经有了心得,平常徐嬷嬷跟老夫人也是夸过的,没想到在卫国公这样的内行面前,却是一眼就露了馅。
卫国公见她态度诚恳,又问:“会下棋吗?”
“不会,”楚晴毫不犹豫地摇头,“之前夫子曾教过一两个月,孙女生性愚钝,至今算不懂何为目何为气。”
卫国公遗憾地摇头,“下棋对培养心性大有裨益,能让人心静气定,又能锻炼思维的缜密和决断能力,我这里有本入门棋谱,你闲着没事多翻着看看。”说罢,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忘忧清乐集》。
楚晴犹豫着不太想接,读书倒罢了,可以当故事看,其中也有不少乐趣,可下棋当真是枯燥得很。她一个女儿家,又不要进学举业,难道还得书习君子六艺不成?
卫国公却硬塞在她手心,又从书案下的抽屉里寻出一瓮棋子一并交给她。
楚晴不甚情愿地抱着出了门。
问秋跟暮夏正忐忑不安地在冷风里跺脚,看到楚晴出来,暮夏接了陶瓮,问秋忙把斗篷给她披上,悄声问:“姑娘没事吧?”
楚晴笑道:“这不好端端的,哪里会有事?”
问秋松口气,“那会儿看国公爷的脸色跟要下雨似的,唯恐姑娘在里头受了家法。”
楚晴“哧哧”地笑,“没有,没有。”
正说着,双喜提了盏琉璃灯过来,笑道:“国公爷怕你们不熟悉路,吩咐小的送五姑娘到二门。”
问秋连忙道谢。
暮夏笑着提醒,“双喜哥哥,应该是六姑娘了。”
双喜拍一下脑门,“对,府里又多了两位姑娘。”
一行人走不多远,前面突然出现个人影儿,手里提着盏气死风灯,站在往二门去的路上。
双喜将琉璃灯举高了点儿,认出是楚景,笑着招呼,“大少爷。”
楚景道:“我正好有事跟五妹妹说,顺便送她进二门。”
“那小的就回去复命了。”双喜倒识趣,立刻避开了去。
问秋与暮夏也特意放慢了步子。
楚景关切地问,“五妹妹没事吧?祖父可责怪你。”
“我没做错事,祖父为什么责怪我?”楚晴笑笑,“晚上我吃了烧蹄膀。”
楚景哑然失笑。
祖父震怒中叫了楚晴离开,他直觉得祖父或许会恼怒楚晴的不懂分寸,没想到完全没有这回事,反而让厨房上了楚晴最喜欢的菜。
“祖父还考我读过的书,说我的字不好,得多练练,又让我学棋,”楚晴烦恼地说,“我不喜欢下棋,可祖父硬塞给我一本棋谱和一瓮棋子,我连棋盘都没有。”
“祖父说的不错,学下棋是好事,没有棋盘,等回头我帮你做一个。练字的话,我有个朋友叫沈在野,他的字非常工整圆润,听说特地为女儿写了一本字帖,我请他多抄录一份给你。”
沈在野?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似的。
楚晴正想讯问,已经到了二门,婆子正要落锁,看到灯光停了停,放楚晴等人进去。
***
二房院里,文氏坐在妆台前,对着靶镜一边卸着钗簪一边不满地道:“表哥今天为什么三番两次替明氏说话?”
当着人前,文氏称楚渐为“二爷”,可私下却仍按着未嫁时候的称呼叫“表哥”。
楚渐刚除掉外衣,身上只穿了月白色的中衣,完全将孱弱的身体显露出来。他年幼时生过一场重病,吃药伤了胃口,自此身子就不太好。
听到文氏抱怨,他缓步上前,取了梳子帮她通头,“我不是帮大嫂,这事儿本就胡氏不地道,母亲也犯了糊涂,其余人都是晚辈,我要不开口,难道你真愿意跟个妾同桌用饭?”
“这倒不是,我就是觉得明氏整天云淡风轻的,好像什么都不在乎,这次给她个没脸,看她是不是还能那么淡定?”
“你就会置这些闲气,”楚渐满脸的不同意,“大嫂既没做错事,也没得罪过你,这家本就该她当,你占了这些年,早就该还给她了…大哥这次回来,我觉得他变了许多。估计也是一朝权落,心里不是滋味儿吧。”
“到底定了哪里的差事?”文氏急切地转身,不小心扯痛了头发,一把将梳子从楚渐手里夺过来,“笨手笨脚的,不用你了。”
楚渐好脾气地笑笑,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五城兵马司总指挥使。”
“几品?”
“五城兵马司是个正六品的衙门,皇上为了安抚大哥,给了他个正一品的官职。”
文氏道:“这不挺好的?不是说京官比外头的还要矜贵些。”
楚渐耐心地解释,“五城兵马司在东城、南城、北城等各有衙门,也有掌权的指挥使,大哥这个总指挥使说起来在其他指挥使之上,可他连个去处都没有,底下也没兵,只能闲在家里白拿俸禄就是。”
先前在宁夏掌二十万士兵,现在就是混日子的,这种落差是个男人就无法接受。
文氏终于明白了。
楚渐又道:“我估摸着除非有重大战事,否则大哥很难起复,父亲身体康健,再活一二十年没有问题,而景哥儿已经二十马上就成亲了,他为人处事老成周到犹在大哥之上。我揣测着,父亲很可能会把家业略过大哥直接交到景哥儿手上…帮了大嫂也是卖个好给景哥儿,以后晚丫头、旻哥儿他们少不得仰仗景哥儿。”
文氏闻言思量一番,可不就是这样。
楚晟她是坚决容不下的,最多给他点银钱让他分府另过,二房的财物都要交给旻哥儿,可旻哥儿才六岁,离长成至少还得十年。
楚晓跟楚晚以后可不得依靠两个堂哥。
长叹一声,“为了旻哥儿,能忍我就忍,再不得罪明氏就是。”
楚渐笑道:“你只别瞎掺和家事就行,还有那个胡氏瞧着不是善茬儿,以后莫搭理她。”
文氏“切”一声,“我去搭理个姨娘干什么?”
楚渐侧眼瞧见文氏妆盒里一枝金钗,拿出来比了比,道:“明儿你把这钗赏了张姨娘,回头我给你另买支好的。”
“平白无故地赏她干什么?”文氏心里泛酸,可仍取出来单独放在旁边,斜睨着楚渐,“你可记着,我要支镶红宝的,到时候壮哥儿媳妇认亲时当添头。”
楚渐无语,文壮还没定亲,这要成亲还不得两三年之后。
文氏虽然一颗心想着娘家侄子,但她有个好处,就是往娘家送东西从不瞒着楚渐,哪怕只是十两八两银子也会敞开了说。
“张姨娘当着全家失了面子,这钗算是补偿她的,”楚渐解释一番,又道:“以前没发现,五丫头倒是个机灵的。”
想起她一脸懵懂地问,“胡姨娘是客,那三姐姐跟七妹妹呢?”楚渐就忍不住想笑,这话他不能说,别人也不好说,就楚晴开口最合适。
头一次见人胡氏就闹了个没脸,回了大房院,她指不定怎么闹腾呢?
与楚渐猜测的恰恰相反,此时的大房院出奇的安静,西跨院老早吹了灯,正房倒是还影影绰绰地透出亮光来。
楚溥回家头一夜,不管怎么说都应该在正房里过。
从宁安院回来,楚溥就进了正房,头一句话就是,“明儿一早让胡氏过来敬茶。”
明氏并不意外,低声答道:“好。”
神情不愠不火不急不躁,倒是眉眼在烛光的映衬下格外温柔明媚,好像笼了层淡淡的金光。
可细瞧起来,她的眼角已有了细细的鱼尾纹。
楚溥有些愣神,记忆里,上次回来,她的脸还是光洁如玉紧致细腻。
不由得,心头涌上几分歉疚,“是我行事不当,让你为难了…本来没以为胡氏会过去,可看到她跟母亲相谈甚欢,觉得留在那里让大家都认识一下也未尝不可。”
这十年,他跟胡氏及两个女儿都是同桌用饭,早就习惯饭桌上有胡氏了,所以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卫国公为何动怒。
待卫国公离开,他才恍然醒悟,亲自劝着让胡氏离开。
可晚宴的气氛却早已变了味儿。
而明氏,一直在老夫人身后伺候,一口饭菜都没动。
想起这些,楚溥问道:“你饿不饿,要不让厨房送饭过来?”
“不很饿,”明氏摇头谢绝,“有现成的点心,吃两口垫补垫补就成,马上就夜了,倒不好吃太多。”起身到外间寻了点心,又打发石榴往倚水阁去,“看看五丫头睡了没?”
刚进门时,明氏已经吩咐去看过一回,那会儿楚晴还没回来。
石榴知道明氏是惦记着楚晴,也不吩咐小丫鬟,自个儿拎着风灯出去了。
明氏就着茶水吃了两块点心,洗漱换了衣裳,得知楚晴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便放心地吹灯上了床。
这些年独自睡习惯了,身边凭空多了个男人,明氏既有些拘谨又有些紧张,闭着眼直挺挺地躺着,大气也不敢喘。
过了许久,感觉身边那人发出轻微的鼾声,明氏才松口气,舒展了下紧绷的双腿,心里莫名地有点小小的失落。
只这失落转瞬既散,明氏侧过身,正要入睡,却有条胳膊横着伸过来搭在她的腰间。
明氏大惊,蓦地又绷紧了身子。
楚溥贴着她耳边笑,“你是怕我?”
明氏对牢他的双眼瞧,黑夜里,他的眸子黑黝黝的闪动着光芒,明氏一下子放松下来,低声道:“我怕你一路奔波累了。”
“是有些累,不过还好。”楚溥俯身亲吻她的脸颊,又移到她的唇上,喃喃道:“我们很久没在一起了,很怀念以前的日子。”
明氏眼眶有些湿,启唇承接他的吻。
久违了的吻点燃了久违了的热情,那些久违了的往事,久违了的感觉如同走马灯般在脑中闪现,楚溥喘息着褪去明氏衣衫,双手扶住她的腰际。
正在这时,院子里却传来急促有力的敲门声,“将军,将军…”
第47章 算计
国公府的人都称呼楚溥“世子爷”,而称“将军”的除了新来那一位还会有谁?
明氏摸索着寻衣衫,却被楚溥止住了,“不用管,”再度俯身亲她的唇,手沿着她的小腹往下。
院子里传来桂嬷嬷跟人的说话声,那人带着西北口音,不太好懂。
噪杂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安静下来。
而明氏始终不能再回到先前蓄势待发的状态,低声道:“也不知什么事,我去问问。”
“嗯”,楚溥答一声,借着昏暗的星光寻到明氏的肚兜搭上去,“叫人进来问,外头冷,别着凉。”
明氏穿上肚兜又松松地掩了中衣,扬声唤石榴,“怎么回事儿?”
石榴提着盏小小的宫灯进来,“是西跨院的丫鬟,说胡姨娘突然哭喊着找将军,以为姨娘肚子不好,问没清楚就过来敲门,后来来了个婆子,说姨娘做了个噩梦,梦见将军受伤了,一急之下就哭喊出来。把丫鬟带了回去,又说扰了夫人歇息,明儿一早再来赔罪。”
做噩梦了。
明氏“哦”了声,看向楚溥。
楚溥合眼不语。
石榴等了片刻见无人应,便提着宫灯往外走,楚溥却突然开口,“把灯留这儿。”
“是,”石榴将宫灯坐在高几上,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屋内有了光,帐子里便朦胧起来。
明氏湖蓝色肚兜上嫣红的牡丹花鲜艳欲滴,花瓣上方盘旋着一对蝴蝶,随着她的呼吸,蝴蝶起起伏伏像是活了似的。
楚溥伸手将中衣扯开,顺势沿着肚兜边缘探了进去。
明氏盯着他的双眸,“你去看一眼吧,兴许受了惊吓,我让人请府医来诊诊脉,怀着孩子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楚溥默了默,坐起来披上中衣。
明氏伺候他穿好外衫,又扬声吩咐石榴去请府医,“让他两口子一块儿过来…他屋里人会接生,先前旻哥儿就是她接出来的。”后半句却是解释给楚溥听。
楚溥不置可否地“嗯”一声,揽了明氏腰际,俯首再亲一下她的脸,“你上床吧,先别睡,我去去就回来陪你。”
“好,”明氏笑应着另点一盏灯,把先前的宫灯递到楚溥手里。
明氏当然不可能再睡,叫了桂嬷嬷进来,“到门口等着府医一道过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要是需要抓药,让府医不用忌讳,捡着好药抓。”
桂嬷嬷答应声,开口道:“我怎么觉得这事儿不是这么简单,就做个噩梦还颠颠跑过来?那小丫鬟穿戴很整齐,不像是慌里慌张的样子…刚进门就这么折腾,往后还不定怎么着呢?”
明氏拿着梳子,一下下梳理散乱的长发,“随她去吧,她愿意上蹿下跳就由着她。”
桂嬷嬷瞥一眼明氏脖颈处一点红斑,无奈地摇摇头,要不是胡氏这番打岔儿,说不定夫人还能再怀个闺女,就像五姑娘那样乖巧可爱的闺女。
“哎,妾就是妾,便是出身官家,只要甘心当妾也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主儿。”桂嬷嬷心里暗暗骂着,出了院子看到正房里一点灯光,忽然又折回来,吩咐樱桃,“把廊下灯笼点上,屋里也都点上灯,亮堂亮堂。”
西跨院里,胡氏听说楚溥过来,手下意识地拂住肚子,松了口气。
到底是自己好容易怀上的,就算是怀相不好,也不能就这么轻易舍弃了。
能活一天还是得活一天。
***
楚晴刚起床就听暮夏绘声绘色地讲述昨夜大房院的故事,“…梦见咱世子爷浑身是血躺在地上,胡姨娘急得大哭起来,丫鬟就跑去正房院子…府医两口子也从暖烘烘的被窝里被叫起来,胡姨娘还矫情着不让看…大房院的灯亮了一夜,满院子都是药味儿。”
“那孩子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儿?”楚晴问道。
暮夏挠挠头,“有事,但是不是昨晚上,说是从根儿上就不好。”她是听人这么议论的,可到底怎样从根儿上不好,是再说不清楚的。
“兴许不是正道怀上的,”徐嬷嬷突然插了句,想到眼前两个都是半大孩子,犹豫会儿撵了暮夏出去,俯在楚晴耳边低语,“估计是吃了什么药来的孩子。”
楚晴羞得满脸通红,嗔道:“嬷嬷说这些干什么?”
徐嬷嬷道:“这些龌龊的事儿没准哪天就能遇到,早跟姑娘说了早点防备着,说不定哪天就有用。”
徐嬷嬷所料不错,胡氏这孩子确实是吃了药来的。
楚溥纳了胡氏之后,就直言过,他在京都已有两个儿子,不需要再生庶子惹出争端来。所以,如果胡氏有孕,是闺女就生下来,是儿子就流掉。
胡氏心中愤懑却无能为力,只得答应。
她从小生得貌美,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加上有几分灵气,喜欢诗词歌赋也爱弹琴作画,在宁夏镇也算颇有名气,上门求娶的青年才俊犹如过江之鲫。
胡氏一概不应。
她读书多,眼界开阔,心自然就大了。
宁夏地域虽开阔,可终究是穷乡僻壤,比不得京都繁华,而且来求亲的也都是武将之子,要么就是自命不凡的读书人。
她兄长胡彪就是武官,武官升职难于上青天,要提着脑袋不知积攒多少军功才能位居三品之上。
文官倒是升职容易,可宁夏不比江南。江南多才子,多名师,多书院,自然科考举业的几率也多。宁夏读书习气本就不如江南,加上官场无人拉扯提拔,即便侥幸中了进士,往上升迁也是难上加难。
思量来,思量去,胡氏将目光投向了京都来的总兵楚溥。
楚溥在宁夏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一品的总兵,有将军之衔不说,还是卫国公府的世子,以后要当国公爷的人。
想起来胡氏就热血澎湃,索性把对楚溥的仰慕之情好不隐瞒地告诉了兄长。
胡彪觉得不妥,因为楚溥早已有妻有子,自个妹子嫁过去只能当妾,再者楚溥对女色并不上心,总兵府好几个丫鬟看着姿色不错,楚溥都没碰过她们,也没像其他官兵那般隔三差五往青楼里跑。
胡氏却不管,别说做妾,就是没有名分的通房丫头就行,只要能攀上他,她自信有办法一步步往上爬。
即便她不行,不是还能生儿育女嘛,她的孩子总会高人一头。
拗不过胡氏的死缠烂打,胡彪终于答应替妹子引见,先后请了好几次楚溥来家中吃饭,楚溥倒是来了,但对精心打扮的胡氏始终视而不见,并没半点逾矩之举。
胡彪正要说服妹子放弃,楚溥受伤了。
胡彪拼命保着楚溥突围的时候并没有太多想法,只是尽一个武将的本能,杀敌护主,可等脱险之后,也不知怎的,脑子突然冒出个年头,掉转车头把本应送往总兵府的楚溥带回了自己家中。
胡氏既然损了名节,楚溥自不可能不管她,于是顺理成章地成了楚溥的姨娘。
楚溥正值年富力强,又是尝过女人滋味的,在宁夏这几年实在旷得有些久,先前碍于规矩能克制自己,可胡氏既然有了姨娘的名分,当下再熬不住,犹如燎原烈火,一发而不可收拾。
可他终究记着祖父老国公的叮嘱,常年在外,纳姨娘可以,生庶女可以,万不可有庶子。
楚溥心里也明白,倘或胡氏有了儿子,自然要留在身边抚养。
到时候养在身边的儿子与远在京都的儿子孰轻孰重?
就在宁夏官兵心中,嫡子庶子都是楚家的儿子,可亲眼看着长大的,即便是庶子,情分也总会不一样。
况且还有胡彪在。
故而,楚溥一开始就点明,是女儿则留,是儿子则弃。
好在头两个都是女儿,可在楚晞之后,胡氏还怀过一个,四个月未的时候诊出来是男胎。
胡氏求着楚溥留下来,楚溥考虑半天终究还是给她灌了落胎药。
小产最是伤身,楚溥心怀愧疚,待她比先时情真了许多。因怕胡氏再度有孕损耗身子,又特地让大夫开了避子汤。
胡氏很聪明,知道自己刚落胎万不可再冒险受孕,每每行房之后主动让下人熬了避子汤喝,然后借着楚溥这点愧疚,一丝一丝地攻陷了他的心。
调养这六七年,胡氏早就大好了,又暗中访听到一个专包生男胎的方子,便借口忘记喝避子汤,以至有了孕。
胡氏哀求楚溥,假如是个男胎,也想生下来。
这些年被胡氏精心照顾着,楚溥早将胡氏看成温柔和顺的女子,而且楚景楚昊都已成年,此时再多个庶子也不会有何影响,楚溥思量片刻就同意了。
大夫建议胡氏留在宁夏等坐稳了胎再回京都,可胡氏左思右想不敢放楚溥一人回来,仍是咬牙跟了来。
不知是路途奔波累着了,还是这胎本来就坐得不稳,一路胡氏逢镇必停,请了好几个大夫把脉,都说怀相不好,保胎药一天没停过。
到了京都后,胡氏本应该好生歇息休养一番,可她算计着老夫人多年不见儿子肯定对楚溥的事情感兴趣,想趁机表现表现,如果能得了老夫人青眼,而且在家宴上露一面,她的地位稳稳当当的不说,还能压明氏一头。
先来个开门红鼓鼓士气,以后的事情再徐徐图之。
没想到她已经坐在老夫人身边跟老夫人相谈甚欢,只等着国公爷跟老夫人拿筷子夹菜了,却被个小姑娘给搅了。
胡氏最终没能在席上就坐,让楚溥好言劝着回了西跨院,当夜就觉得身子不好。
保了这些天,她实在也有些厌烦了,实在不行弃掉算了。
可就是舍弃,也不能轻而易举地弃,总得拉明氏下水…只要楚溥不来,她就不保这个孩子。
第48章 偷听
楚晴记挂着明氏,早早吃过饭往宁安院请安。
老夫人借口身子不爽利并没有见,翡翠送她出门的时候,悄声道:“昨儿夜里都快二更天了,国公爷从外院回来…屋里碎了只汝窑画着牧童吹笛的茶盅,可惜了的,一整套都不能用了。”
楚晴知道那套茶盅,是三老爷楚沨送给国公爷寿礼中的一件,共六只茶盅配一柄茶壶,茶盅上有的画着稚子垂钓,有的是儿女斗草,还有童子棹舟,童子们个个憨态可掬生动有趣。
文老夫人很喜欢,特地摆在屋里平常用。
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碎了,其中缘由翡翠不说,楚晴也不问,彼此心里都清楚。
翡翠却又道:“昨儿盛珣给我送东西,说起正张罗着铺子开业,出去不到两个月,看着长进了许多,说起生意经来一套一套的…还得多谢姑娘提拔他,愿意信他,也容着他胡闹,这么大的事情怎地就交给他了?”
楚晴笑道:“盛珣的本事大着呢,等跟掌柜历练两年,以后让他自个当掌柜管铺子。”
因是在宁安院门口,翡翠也不敢跪拜,只一个劲儿地道谢,“要是他真能做掌柜独挡一面,以后他成家,我也不用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