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佩瑶拿起只酥饼咬了口,入口时香喷喷的,可咽下去却无比苦涩。
再坐不下去,站起身,看眼手表,把信封递给楚青水,“麻烦哥找个人送到家里去吧,十二点半左右,家里正吃饭的时候。”
楚青水点头应声好。
杨佩瑶离开葵青戏院没直接回家,而是走到电话局,接通了龙泉团部的电话。
杨承灏听是她,声音里立刻多了几分宠溺,“瑶瑶放暑假了吧,来龙泉住几天怎么样?你嫂子可惦记你,哥也好一阵子没看到瑶瑶了。”
杨佩瑶先问候几句陆秀玫的情况,又吞吞吐吐地说:“我去不了,娘想替我定亲。”
杨承灏欣喜万分,“是哪家臭小子?”
杨佩瑶默一默,不答反问:“哥,你想不想去北平政府做事?”
“得看什么差事,如果是好差事,自然想去,如果四处打杂仰人鼻息,就不如留在龙泉…你问这个做什么?”
杨佩瑶道:“娘看中的那个人在大学里有过十几段风~流韵事,在杭城也交过七八个女朋友,但是他家世极好,可以让爹扩军两万,还说给哥在北平谋个差事。”
听筒里有片刻的沉默,过了会儿才听到说话声,“瑶瑶不喜欢他?”
“不喜欢!”杨佩瑶毫不迟疑地回答,“我想找个像哥和嫂子这样一心一意的,我想留在杭城离家近便点儿。”
“那就不要嫁!瑶瑶,哥的前程哥自己会打拼,不能靠妹妹去交换…瑶瑶,你别急,哥这几天抽空回去劝劝娘。”
杨佩瑶心头顿松,哽噎着说声“好”,便再也说不出话。
回到家,已经将近十二点了。
太太看着她晒得略微发红的脸庞,不满地道:“刚放假就往外跑,也不知道戴顶帽子?”
“忘了,”杨佩瑶“咕咚咕咚”把一杯茶喝了个精光,擦擦嘴巴,“百货公司安着风扇,没觉得热。”伸出脚,显摆她新买的鞋,“软羊皮的,很舒服,还透气。”
二姨太上前打量,“瑶瑶脚瘦,穿着好看,我怕塞不进去…刚买就穿上了,原先那双呢,扔了?”
“带回来了,在盒子里,那双热,等秋天穿。” 杨佩瑶边解释,边摇出白咏薇家的电话,把楚青水的话说一遍,“就这两个月,每月四块钱,想去的话明儿到葵青戏院找个叫朱三的人。”
白咏薇欢天喜地地答应,“瑶瑶,这次我欠你的情,回头你要有事尽管开口…主要是我没敢跟我爹开口,如果是你有事,我就能理直气壮地求我爹了。”
杨佩瑶笑道:“咱俩谁跟谁啊,还这么客气。”
挂上电话,见宋妈已经摆出了午饭。
杨佩瑶心思不宁地吃完饭,拿叉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叉着西瓜吃,这时门房站在门口禀道:“三小姐,您的信。”
二姨太刚巧在门口,顺手接过来,“哟,这么厚!”
杨佩瑶装模作样地打量几眼,奇怪道:“谁呀,没名没姓的?”寻到剪刀,把封口裁开。
一张相片从里面滑出来。
二姨太本来就在旁边探头探脑,看到相片也不征询意见,拿起来就看,“咦,这姑娘谁呀,你们班同学,挺周正。”
杨佩瑶扫一眼,“不认识…会不会送错了?”把信封里东西全倒出来,一样样看,脸色忽地变了。
二姨太凑过脑袋,“怎么了?”
杨佩瑶指着舞厅里露着大半个脑袋的人,“看着有点像苏公子?”
太太原本没在意信件,正要上楼,闻言走过来,“什么照片?”
二姨太忙指给她看,“这个人,像不像?”
杨佩瑶把另外几张相片都摊在桌面上,接着翻看信件,“阿坤,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见面了,我非常想念你。求求你别不理睬我,咱们和好吧,我愿意把我自己奉献给你。但是,你得保证一定要跟我结婚。星期天八点半,老地方见。你的娟妹。”
还有一封写着,“…你说好四月七号来提亲,为什么还不来…我心里怕得很,这个月小日子已经迟了一个星期,阿坤,我该怎么办?”
署名是爱你的玲。
杨佩瑶开始尚不在意,越读心里越气愤。
苏先坤这个人渣到底祸害了多少女孩子?
单是她手头这些信,就有五人,再加上李笑月,说不定还有没写信的。
太太脸色也越来越沉,越来越黑。
待看了几封信,终于忍不住一把拍在桌面上,怒道:“谁送来的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存的什么心?”
“不知道,”杨佩瑶一脸无辜的摇摇头,“说不定是想让我提醒一下李笑月,李笑月现在跟苏先坤谈恋爱。”
太太皱起眉头,“谁?”
“我们年级一班的李笑月,前两天我在百货公司碰见她,她还跟我显摆苏先坤送的手表。金色表带,挺漂亮的…我告诉她苏先坤不是好人,她非不信。回头我拿给她看看,真是瞎了眼才跟这种畜生谈恋爱,也不怕得脏病?”
说着,把散乱的相片和书信依旧整理到一起。
太太狐疑地打量杨佩瑶两眼,神情晦涩不明地上了楼。
杨佩瑶不确定太太是否察觉到信的来路,但不管这些东西是如何来的,只要真实就可以。
苏先坤摆明是个人渣。
现在就看在太太心里,到底是老公的权势儿子的前程更重要,还是女儿一辈子的幸福更重要了。
杨佩瑶提心吊胆地过了三天。
这三天,太太面色很平静,看不出丝毫端倪,可眼底却明显多了些青紫。
四姨太偷偷告诉杨佩瑶,太太跟杨致重吵过两次。
太太不像二姨太和三姨太那样会打滚撒泼,她出身官宦门户,即便争执也绝不会大吵大闹。
四姨太的房间离杨致重最近,所以家里也只有她听到过。
那就是说,太太已经动摇了念头。
第四天傍晚,杨承灏沐着满身霞光回到杭城,吃完饭就跟杨致重上了楼。
不到半个小时,面红耳赤地下来,对正喝茶的太太道:“娘,瑶瑶的亲事我不同意,我也不想去北平。”
杨佩瑶立刻竖起了耳朵。
原本看报纸的二姨太惊诧地抬起头。
太太淡淡道:“婚姻大事自有爹娘做主,我跟你爹都还在呢…瑶瑶上楼去。”
杨佩瑶磨蹭着不想动,杨承灏偷偷对她使个眼色,示意她回房。
杨佩瑶回屋开始收拾东西。
从太太短短一句话中,她已经听出话音。
太太屈服了,这个家里,最终拍板拿主意的是杨致重。
她把存折、印鉴、现大洋还有枪都收进手袋里,把阴丹士林袄子和黑裙找出来,打算明天穿着。
别的衣服都太惹眼,只有这身最普通。
裙腰处,已经塞了钞票在里面。
又往书包里装了身换洗的袄裙,把手袋也放进去,又放一本书。
书包略有些鼓,隐约现出书的轮廓。
去申城的火车是早上八点半,她吃完饭借口去图书馆直奔火车站。
到达申城之后,立刻买票去北平。
所以,她没法往书包里装太多东西。
一夜辗转反侧,杨佩瑶顶着两只黑眼圈起床,穿上了昨天备好的衣裳,下楼吃饭。
杨致重已经坐在饭桌前了,穿笔挺的军装,刚剃过胡子,红光满面精神焕发。
杨佩瑶沉闷地唤声“爹”,坐到杨承灏身旁。
宋妈跟春喜把早饭摆出来。
杨佩瑶吃不下,却勉力吃了个茶叶蛋,又塞进去两只小花卷。
杨致重稀里呼噜喝完粥,放下筷子,环顾一下桌旁众人,宣布道:“苏院长后天来杭城,正好把瑶瑶跟苏公子的亲事定下。这两天你们都消停点,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要是惹出什么乱子,有你们的好看。”
杨佩瑶嘟起嘴,“爹,我要去图书馆看书。”
“不用去了,又晒黑一层皮,好好在家养养。现在定下亲事,过年就结婚,书上又不教做饭生孩子,不念也罢。”
杨佩瑶抿抿唇,又道:“我不想跟苏公子定亲,看见他就恶心。”
“我已经决定了!”杨致重站起身,扬声唤士兵进来,“都给我看好了,这几天谁都不许出门惹事。告诉王大力,要是三小姐磕着碰着,让他等着吃枪子。”
又叫进韦副官,吩咐道:“跟新苑饭店联系,后天包场,不许接待外客。对了,门口要挂横幅,还有报社那边,我跟何鑫谈好了,届时有记者到场,你再敲定下时间。”
接着告诉杨承灏,“你回来得正好,这几天好好准备一下,如果苏院长问起治兵打仗之事,你别给老子丢脸。”
杨承灏面无表情地说:“爹,我不去北平仰人鼻息,更不想让瑶瑶嫁个那种畜生,我的前程我自己打拼。”
杨致重脸色铁青,忽地抡起巴掌“啪”地扇了杨承灏一个耳光子,“不去也得去,这个家是老子说了算。你要是有本事,也别依靠老子,我看你能混出个什么熊样?”
这一下抽得狠,杨承灏脸上很快浮现出四条红肿的指印。
屋里一片沉寂。
杨致重大步走到门口,从挂钩上取下军帽,扬长而去。
杨佩瑶连忙到厨房拧了条湿毛巾,给杨承灏擦脸,“哥,对不起。”
杨承灏苦笑着摇头,“不怪你,是哥无能。”
胡乱擦几把,把毛巾放在饭桌上,“蹬蹬蹬”上了楼。
杨佩瑶看着他的背影,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呆立片刻,无意中回头,瞧见三姨太唇角上扬,噙一丝得意的笑。
可能她觉得杨承灏被打,杨承鸿的机会就来了吧?
而太太眸中明显带着不满。
春喜过来把碗筷杯碟收拾下去,三位姨太太都拾趣地避到楼上,太太冷冷地开口,“就为你,你大哥被扇耳光,你心里好受?瑶瑶,你能不能懂点事儿,别想起一出是一出的。男人哪有不偷腥的?过几年收了心就好了,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
听话里意思,太太已经知道相片是她想方设法找来的,杨承灏也是她打电话叫回来的。
杨佩瑶无言以对。
跟太太分辩没有用,太太听杨致重的,说多了只是徒费口舌,又伤害母女感情。
可杨致重…杨佩瑶想起那清脆的一巴掌,想起抽在杨佩珍身上的皮带,也想起被士兵拖走的三姨太…
在这个家里,没有人敢顶撞忤逆杨致重。
杨佩瑶默默上楼,先去了杨承灏房间。
杨承灏在抽烟,瞧见她,忙把烟掐了,把她让进屋里,“瑶瑶,你收拾一下东西,我带你走,咱们先去龙泉接上你嫂子,一起去重庆。我有个同窗在那里,请他帮忙谋个差事不难。”
杨佩瑶走到窗前,看到大铁门两边站了持枪的士兵。
以前门口就只有门房在。
杨承灏跟着走过来,“不用担心,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
士兵们肯定不会对杨承灏开枪,可杨承灏在杨致重心目中就失去了地位。
陆秀玫还怀着身孕,怎么可能跟着奔波?
杨佩瑶道:“不要了,哥想想嫂子,想想侄子。”
杨承灏沉默片刻,重重叹口气,“等你嫂子生产之后,我想出去闯一闯,看看外面的天地…”
正说着话,走廊上传来春喜的喊声,“三小姐,三小姐。”
杨佩瑶开门出去,“什么事儿?”
春喜道:“王大力说有您的信。”
杨佩瑶下楼,果然看到王大力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封信。
信封里装着七八张相片,苏先坤跟李笑月在一起的。
王大力眼尖,已经瞧了个明白,低声道:“三小姐,有没有要吩咐我的事儿?”
杨佩瑶摇头。
他是杨致重的兵,杨致重对子女尚且不留情,更何况手下的士兵。
还是不要再牵连无辜的人了。
回到屋里,二姨太劝道:“瑶瑶知足吧,别人求还求不来呢,嫁过去就是宰相府里的少奶奶,多少人得敬着碰着,二小姐嫉妒得眼都发红…你瞧瞧,单定亲就这么隆重,要是结婚,还不得轰动全国?”
杨佩瑶讽刺地一笑。
苏先坤一边张罗着要提亲,一边不忘跟女性约会。
真是隆重!
可她又能怎么办?
杨致重怕家里人在这紧要关头闹出是非,拘着全家不得出门。
大门出不去,翻墙又翻不过,难道真的只有最后一条路可以走,两败俱伤?
杨佩瑶盯着电话看了好一会儿,藏在心底的那串数字犹如浮在水面上的皮球般,浮上来又摁下去,再浮上来,再摁下去,终究没有摇出去。
两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太太难得穿了件鲜亮的玫瑰紫七分袖袄子,腕间笼一只红玛瑙手镯,头发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绾成圆髻,别了支闪耀的金簪。
杨致重照旧一身军装,烫洗得干净笔挺。
定亲宴定在十一点二十,而苏延平夫妻的火车会在十点半抵达杭城,中间空余出五十分钟,可供苏延平稍事休息,略作修整。
原本两方想遵循古礼定亲,考虑到路途不便,只能简便从事。
届时男女双方会在杭城各界名流以及报社记者的见证下,交换生辰八字和定亲信物,男方则把彩礼单子交在女方手里,然后商议成亲日期。
杨致重准备的信物是祖上传下来的一对刻着瓜瓞绵绵的玉佩。
这个时代的人已经不讲究戴玉佩,但这种古董还是很受人们的追捧。
快到十点的时候,太太敲杨佩瑶的门。
杨佩瑶跟先前一样,穿阴丹士林七分袖袄子,黑色罗裙,脸上素素淡淡的,半点脂粉都没有,使得眼底的青紫分外惹眼。
太太立刻垮了脸,“瑶瑶,今天杭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可都在呢,你便是装也得装出个笑模样来。”回头吩咐春喜,“给三小姐换身衣裳。”
四姨太忙道:“我来吧,我给三小姐挑,准保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快点,别耽误时辰,”太太转身离开。
四姨太打开衣柜,没看到特别亮眼的,遂把以前那件蜜合色旗袍拿出来,“换了吧,今天宾客多,跟随的下人也多,”压低声音,“十一点左右,我会雇辆黄包车等在饭店后门,你寻个机会出来,直接去火车站,赶上哪趟车就坐哪趟车。”
杨佩瑶想一想,挑了件玫红色袄子,仍旧穿着身上的黑裙子。
四姨太帮她往脸上淡淡扑了层粉,抹了少许胭脂,最后在唇上涂了口红。
杨佩瑶整个人顿时精神起来。
太太很不满意杨佩瑶的黑裙子,连着扫了好几眼,终究还是没作声。
韦副官开车拉着杨致重跟杨承灏,王大力开车拉着太太跟杨佩瑶,还有两位随侍的士兵一起赶往新苑饭店。
饭店门口拉着红色横幅,上面写着恭贺杨小姐与苏公子订立婚约的吉祥话。
时候还早,宾客们大都没到,只有两位穿着金色马甲的侍者站在宴会厅门口等待迎接客人。
苏先坤也在旁边站着,身穿红蓝相间的细条纹衬衫,系条喜庆的红色领带,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见到杨家一行,急忙迎上前,“伯父、伯母,佩瑶,快里面请。”
又看眼杨承灏,“这应该是大哥吧?”热情地伸出双手,“大哥好,初次见面,多多指正。”
杨承灏俯在杨佩瑶耳边低语,“看着不错。”
杨佩瑶“哼”一声,“金玉其外。”
不动声色地走到窗边往下看。
马路上只有零星几个行人蹲在墙角荫凉处,并没看到黄包车。
还不到十一点,四姨太说不定还没出门。
正默默地看着窗外,忽然听到侍者拖着长腔喊道:“商会顾会长大驾光临,里面请。”
他怎么会来?
杨佩瑶一惊,猛然转头,正对上顾息澜双眸。
他穿墨色长衫,目光幽深宛如寒潭,看不清其中情绪。
杨佩瑶忽地醒悟,杨致重对这次定亲极为看重,广发请帖给社会各界名流,顾息澜作为商会会长肯定不会不邀请。
说不准三天前,他就知道她要定亲的消息。
知道也就罢了,原本也是她对不起他,先提出分手,要各自安好。
可他为什么要来参加定亲宴?
就这么想看她跟别人定亲?
杨佩瑶眼里突然就溢满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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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泡汤
杨承灏注意到,低声问:“怎么了?”
“沙子, 沙子迷了眼。”杨佩瑶低头从手袋里翻手绢。
人站在屋子里, 哪里来的风沙眯眼?
杨承灏暗暗叹口气,伸手揽住她肩头, “去洗洗吧, 待会儿客人就来了。”
杨佩瑶点点头, 拎着手袋,问清洗手间的位置。
今天是包场, 过道除了侍者,还有杨致重带的士兵,再无旁人, 一眼望去空荡荡的。
洗手间在过道尽头。
杨佩瑶一边走,泪水已经肆无忌惮地滚落下来。
走到洗手间,杨佩瑶进里间把枪拿出来检查一遍,打开保险栓, 把子弹推上膛。
她真的没法忍受苏先坤的假模假样, 多看一眼就觉得恶心。
如果三姨太不来, 她就豁出去拼个两败俱伤。
反正她已见到他了,心里再无牵挂。
想到顾息澜,眼泪又是忍不住。
杨佩瑶擦两把泪, 推门出去, 迎面撞上一道高大的黑影。
不由一惊,本能地掏出手~枪,不等扣动扳机, 手已经被紧紧攥住,枪轻而易举地到了对方手里。
顾息澜沉声问道:“你拿枪干什么?”说着,退出子弹,上了保险,放回她手袋的时候,瞧见里面的存折和印章,又问:“想去哪里?”
“北平。”杨佩瑶尚未从适才的惊吓中反应过来,脊背软软地贴在墙壁上。
顾息澜侧头,淡淡道:“还没成亲呢,就着急先过去?”
声音里,几多讥诮!
“你——”杨佩瑶心头骤然火起,抬脚踹过去,“用你管?”
顾息澜不闪不躲,直直上前,张手箍住她,低低唤一声,“瑶瑶”,再唤声,“瑶瑶。”
“放开我,你讨厌!”杨佩瑶挣扎,却挣不脱,张口咬在他手臂上。
她咬得狠,口里慢慢有了腥甜的味道。
顾息澜丝毫不放松,手臂反而更加收得紧,温热的气息直扑在她耳边,“瑶瑶,不想嫁,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杨佩瑶嘴硬,“我没有不想嫁。”
顾息澜柔声问道:“那你看见我为什么哭?”
“我高兴,高兴地流泪,不行吗?”
“也是因为高兴,所以穿黑裙子,衣裳也顾不得做身新的?”
“你管我穿什么?”杨佩瑶又急又恨,俯身又要咬他。
顾息澜将她抵在墙上,两手捧起她的脸,黑亮的目光深深地凝望着她,声音柔得仿似能滴出水来,“瑶瑶,我们和好,好不好?”
“不好,你欺负人!”杨佩瑶扑进他怀里,痛哭道:“你就知道欺负我,你不给我打电话,你不理我…放假那天我想看看你的,可是你不在…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今天还来气我。”
“瑶瑶,”顾息澜心头酸软一片,眼眶湿湿地发热,大手紧紧地压住杨佩瑶的头,不叫她看到自己的泪,“瑶瑶,是我不好,我错了,我该早早打给你的…这两天我一直在等你电话。我说过,有什么为难之事记得找我,完全不记得是不是?”
“不是,”杨佩瑶抽抽噎噎地解释,“我想打的,可是…咱们已经分手了。”
“我没答应就是没分,”顾息澜软下声音,“瑶瑶,我们现在和好,还跟以前一样,嗯?”
杨佩瑶泪眼婆娑地点点头,“好,可是…都已经晚了。”
顾息澜低头,在她额前亲了下,“不晚,有我呢。你是我的女朋友,以后要跟我结婚,我怎么可能让你跟别人定亲?”
“他是苏院长的儿子。”
顾息澜强硬道:“谁都不行,你现在想回家还是留在这里?要是回家,我让阿程送你。”
杨佩瑶盯住他,“你呢?”
“我等着开席,”顾息澜迎视着她,忽而勾起唇角,柔声问道:“舍不得离开我?”
杨佩瑶默默地扯住了他的衣袖。
“那就留下来,”顾息澜掏出手绢,在水龙头下打湿,轻轻替她擦着泪,“回去只坐着,什么都不用管,一切都交给我,记着了?”
杨佩瑶再度点点头,忽地想到了什么,撸起他的衣袖。
小臂处一圈深深的齿印,有血从里面渗出来。
杨佩瑶心虚地问:“疼不疼?”
“疼,”顾息澜掩上袖子,“心里疼,你说要分手的时候,心里真的疼,像是被劈开两半…瑶瑶,我哪里做的不好,我都会改,你别再说分手,好不好?”
“好。”杨佩瑶应一声,慢慢依偎在他胸前。
隔着绸面长衫,她能感受到他肌肉的轮廓,能听到他心跳的声音,“砰砰砰”,强壮而有力。
这久违了的,让人安心让人踏实的感觉!
片刻,杨佩瑶站直身子,仰头问:“是不是很丑?”
她眼圈是红的,脸颊也有些肿,唯独双唇水润润地泛着光泽,像是绽开的花瓣,引人去采撷。
顾息澜喉结动了动,下意识地咽口口水,轻笑,“很漂亮,去吧,我马上就回。”
杨佩瑶恋恋不舍地看他两眼,走出洗手间。
拐角处,程信风站在那里,低低招呼声,“三小姐。”
杨佩瑶蓦地羞红了脸,难怪这半天没有人过来,原来是他在守着。
可是,刚才的话岂不全被他听到了?
杨佩瑶加快步伐,走回宴会厅。
太太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低声斥道:“去了这半天,头发也不知道梳一梳?”
杨承灏看向杨佩瑶,头发确实有些毛,眼眸却明朗闪亮了许多,全然不是适才消极沉闷的样子。
不由侧头看看身旁顾息澜坐过的空位。
顾息澜借口有事,离开好一阵子没有回来。
杨佩瑶察觉到他的探究,掩饰般看下手表,已经十一点二十了,先前说定开席的时间。
可宾客仿似约好了似的,不约而同地迟到了。
苏延平夫妻也没有到。
杨致重先前跟苏先坤聊得热络,此时也察觉到不妥,吩咐杨承灏,“到外面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杨承灏刚要起身,顾息澜神情淡漠地走进来,对苏先坤道:“苏公子,外面有个姓李的小姐,说是怀了你的孩子,正在门口哭闹。”
杨佩瑶一愣。
姓李的小姐,会不会是李笑月?
刚要开口询问,想起先前顾息澜的话,立刻闭紧双唇。
苏先坤脸上红一阵青一阵,连忙解释。“没准儿又是诬赖的,现在的女孩子真不知道自爱,说不上两句话就要上赶着结婚…”
顾息澜打断他,“苏公子还是去澄清一下,免得被人当真,有碍声名。”
“伯父稍候,我去看一下。”苏先坤对杨致重欠欠身,急步走出门外。
顾息澜把手里报纸递给杨致重,“奉劝都督一句,这门亲事还是三思为好。”
是加急印发的《杭城日报》,只有一版,标题用粗大的黑体字写着,“苏公子处处留情,女娇娥含泪控诉”。
整张报纸全是苏先坤的风~流韵事,花边新闻,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却指出北平行政院的背景,曾经在国立北平大学读书,又附带着多帧相片。
他跟不同女孩子的相片,还有女孩子写的信,都遮去姓名,照了相片登在上面。
有图有真相。
这些事情太太都已知晓,也跟杨致重提过。
那时候没有传扬开,不知情的人兴许会对这门亲事赞一句,“郎才女貌金玉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