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一顿就饿一顿,很快就要吃晚饭了。
上了楼,看到最东头的门开着,那是杨承灏跟陆秀玫的房间。
杨佩瑶走过去,看到太太正指挥着春喜和冬笑,一个在擦地,另一个在擦拭梳妆台和五斗柜。
遂好奇地问:“大哥不是说没空,不能回来?”
太太道:“刚又打电话,说在火车站了,晚上能到家。这两人没个准主意,想起一出是一出。”
听着像是嗔怪,神色却非常欢喜,很期待的样子。
毕竟过年,总希望儿女都回来守在跟前,一家人团团圆圆。
杨佩瑶心情好了些,撺掇道:“大嫂说她能上灶炒菜了,回头让她做两道菜尝尝,娘,您别心疼儿媳妇。”
太太笑骂:“尽出馊主意,秀玫好容易回来住几天,家里又不是没人做饭,非得让她下厨,我是哪种恶婆婆?再说我不心疼她,我还心疼油盐酱醋,她才学下厨,能做出什么好味道?”
杨佩瑶坏笑,“味道好赖无所谓,您不做恶婆婆,我来当坏小姑,大嫂答应过做给我尝。您就不好奇,平常他们两人吃什么饭?”
太太笑道:“随便你折腾,我不管。”
眼看着屋子收拾得差不多了,把春喜两人打发走,敛了神色问道:“瑶瑶,我看你跟顾家二少爷挺熟,以后还是避讳些好…咱们两家不可能结亲,你们走太近,给自己惹闲话不说,对你爹的前程也不好。”
杨致重现在跟高峤绑在一起,都倚靠国民政府。
商会眼下是顾息澜把持,可为了政府长远发展,他们迟早要将商会夺过来交在自己的人手上。
除非顾息澜能够低头,为他们所用。
但就顾息澜油盐不进的尿性来看,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两家目前井水不犯河水,但早晚会是敌对状态。
太太担心杨佩瑶真跟顾平澜好上,杨致重可不会顾及小儿女的私情。
杨佩瑶低声解释,“娘放心吧,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没有经常碰面…顾家也不会有结亲的意思吧?”
等顾静怡高中毕业,见面的机会自然就少了。
太太叹道:“我估摸也是,大家心里都有数。二少爷相貌堂堂的,看着人才还真不错。”
杨佩瑶点点头,“他是挺好的,待人很热情。”
比起冰山般的顾息澜要好太多了。
可不知为什么,想到顾息澜,心里又开始难受,空落落的像是丢失了什么东西一般。
思量来思量去,找不得答案。
杨佩瑶把秦越给的那张算数纸找出来,强迫着自己集中精力去思考,终于慢慢沉浸进去,不再纠结这种难解的情绪。
做完算数,又趁热打铁,把物理作业做完了。
心情轻松许多。
果然,读书使人进步,读书令人忘忧,何以解忧,唯有读书。
不知不觉,夕阳西沉,鸽灰的暮色层层叠叠地笼罩下来。
远近人家次第亮了灯。
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味,隐约有零星的鞭炮声传来,想必是哪家调皮的孩子,从家里拿出来一两只,在外面偷偷地放。
杨家公馆的廊檐下点了红灯笼,被风吹拂着摇动不停,地上的光晕也随着晃晃悠悠地打着转儿。
像极了杨佩瑶此时的心情。
直到天色全黑,韦副官才将杨承灏和陆秀玫接回来。
小半年不见,陆秀玫面容没变化,肌肤仍是纤巧细嫩,但神情开朗了许多,看上去容光焕发。
厨房里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吃完饭,杨致重叫杨承灏上楼谈话,四姨太连忙催促着摆麻将,“好长时间没从大少奶手里赢钱了,今天好好赢两把。”
陆秀玫笑道:“我最近都没打,手生,四姨太千万让着我点儿。”
二姨太笑问:“龙泉那边不兴打牌?”
陆秀玫道:“也打,别的军官太太经常凑堆推牌九或者打麻将,大少爷拘着我不让去,要在家里陪他看书。以前没觉得,现在可知道,大少爷规矩多得很,连出个远门都不许,非得他陪着才行。买菜也是,只能往附近的菜市场去,还得让勤务兵跟着。”
四姨太“哈哈”笑,“管你是对你上心,像我们想找人管着都没有。”
杨致重对姨太太们并不是特别在意,只要别给他戴绿帽子,她们平常干什么玩什么,一概不干涉。
当然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不放在心上。
杨佩瑶正跟春喜学织手套,听到那边传来的嬉笑声,身体猛地震动一下。
顾息澜对她管得紧,这也不行那也不许,也是因为上心吗?
一念及此,脑子里不由浮现那双带着愧意的眼眸,还有他难得低柔的声音,“找个地方先吃饭,好不好?”
似乎还带着些小心翼翼。
他往常里说话都发号施令般,几时用过这种征询的语气?
心毫无缘由地就乱了。
心乱手也乱,根本结不成毛线。
索性放下毛衣针,快步上了楼。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之前跟顾息澜相处的点点滴滴如同放电影般在脑海里一幕幕闪过。
那些曾经让她气恼让她羞窘的场景,如今回想起来,却是另一番滋味。
下雨天,是他送她上学;去工厂她忘记时间,是他找人给家里打电话;跟张培琴打架那天,又是他带她回家洗澡换衣裳…
一夜不曾安睡。
早晨,杨佩瑶顶着两只熊猫眼醒来时,已经过了饭点。
杨承灏和陆秀玫正在贴福字和窗花。
杨承灏拿刷子往福字背面刷糨糊,陆秀玫则找准位置小心翼翼地把福字贴上去。
杨佩瑶到厨房寻了只花卷捏在手里,边吃边凑到跟前看。
糨糊稀稀糊糊的,有点像面疙瘩汤。
杨佩瑶好奇地打量会儿,瞪着圆圆的杏仁眼问道:“糨糊能吃吗?”
陆秀玫失笑,“用白面粉做的,吃倒是能吃,可缺盐少油,味道肯定好不了。”
杨佩瑶抿抿嘴,“真想尝尝。”
清晨的太阳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映在她脸上,把她脸上的汗毛照得清清楚楚,黑亮的杏眼清澈明净,宛若一汪秋水,极是可爱。
杨承灏促狭心起,伸手挖出一点糨糊,“啪”点在杨佩瑶鼻尖,“尝尝好不好吃?”
“哥——”杨佩瑶尖叫声,“你干啥?”
眼圈忽然就红了。
杨承灏连忙用手给她抹掉,又掏手绢擦,一边擦一边柔声哄着,“瑶瑶别生气,是哥不好,你看你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哥就是想逗逗你,跟你闹着玩的。”
他不哄还好,这一哄,杨佩瑶不由想起顾息澜,心里越发委屈,泪水禁不住簌簌而下。
杨承灏搂着她不住口地说好话,“瑶瑶不哭,瑶瑶最乖了,哥最喜欢瑶瑶了,不哭了啊,再哭就不漂亮了。”
杨佩瑶哭得泣不成声伤心欲绝,俯在杨承灏胸前不抬头。
杨承灏毫无办法,一边轻轻拍着杨佩瑶后背,一边看向陆秀玫,做求救状。
陆秀玫瞪他一眼,往厨房里倒温水拧了条毛巾走过来,柔声道:“瑶瑶不哭了,来擦把脸,都是你哥不好,回头咱们也把糨糊抹到他脸上,看他恼不恼。”
杨佩瑶哭过这一阵,满腹的委屈散了个干净,又听陆秀玫这样说,顿觉好笑,伸手接过毛巾,擦擦泪水,仰头对杨承灏道:“明天哥得给我包个大红包。”
“行行,我给你双份压岁钱。”杨承灏连声答应,看着她浸着泪意的双眸,抬手在她鼻尖刮一下,“就知道变着法儿要钱”,忽地又皱眉,捧着她的脸打量,“怎么黑了一块儿?”
杨佩瑶睁眼说瞎话,“写作业时候蹭到墨,好几天都没洗干净。”
杨承灏盯牢她双眸看了看,搂着她肩头道:“有啥事儿跟哥说,哥罩着你。”
杨佩瑶嘟嘴,“跟哥说还不如跟嫂子说管用。”
杨承灏“嘿哟”一声,“我可是你亲哥,”目光瞥过陆秀玫,紧接着补充,“嫂子也是你亲嫂子,都一样。”
陆秀玫抿着嘴儿笑。
一上午很快过去,吃完中午饭歇晌的时候,杨承灏问陆秀玫,“瑶瑶有点不对劲儿,你看出来没有?”
陆秀玫嗔道:“瑶瑶都大姑娘了,没有你这么捉弄人的…”稍顿下,“是不太对,按说瑶瑶就是恼,也不会恼到哭,是不是有心事了?”
杨承灏“哼”一声,“你打听下是哪家的臭小子,敢招惹瑶瑶,我教训他一顿。”
陆秀玫连忙道:“你少往里掺和,我先问问再说。经过上次的事儿,瑶瑶心里有主见呢。”
杨承灏“嗯”一声,将被子拉高,“睡会吧,要不晚上没精神守夜。”
一边说着,手已经覆上陆秀玫腰间,慢慢往下探去。
折腾半下午,陆秀玫累得快散了架,勉强跟四姨太她们打了四圈牌,不到十点钟就睡下了。
杨佩瑶也熬不住,早早洗漱上床。
第二天在鞭炮声中醒来,穿上新衣给长辈拜年。
太太为奖励她取得奖状,特意包了大红包,杨承灏也没食言,给了双份红包。
吃过早饭,陆续有下级军官带着家眷来拜年。
男客被杨致重带到偏厅,女眷则在客厅闲话,不免就问起孩子们。
太太便让春喜请杨佩瑶下楼。
杨佩瑶穿黑色开司米毛衣,外面套大红色唐装马甲,领口、袖口以及衣边镶了一圈白色兔毛。底下搭配黑色华达呢裤子,裤脚缀一截大红色襕边。
在前世,这几乎是烂大街的穿着,逢年过节很多小孩子会这样打扮。
放到这个时代,却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女眷们纷纷打听在哪里买的。
杨佩瑶落落大方地让她们看衣裳细节,又尽职尽责地给新安百货做广告,“…好像只做出百八十件,没几天就抢光了,我也是赶巧碰到了。现在正卖春装呢,也很漂亮,都是时兴样式。”
几人谈论完衣裳,又问起杨佩瑶在哪里上学。
杨佩瑶谦虚地说在武陵高中。
武陵高中在杭城是出了名的难进,如果成绩不好,基本入学无门。
而杨佩瑶靠顾息澜的关系入校这事儿,只要自家人不说,其他人也不可能知道。
一上午,杨佩瑶听到的夸奖比她前世二十年都多,红包自然也拿到手软,差不多二十个。
每个里面或是六块或是八块,最少的也有四块。
红包都是左手进右手出,相对应的,太太也送出去不少。
杨佩瑶把红包交给太太,“娘拿着用,一上午出去一百多块了。”
太太笑道:“给你你就收着,免得天天惦记着搜刮别人。”
杨佩瑶尖叫,“娘冤枉人,我几时搜刮别人了,哼,收着就收着。”小跑着上楼数钱。
三姨太跟二姨太看着眼里都冒火。
三姨太是羡慕这份荣光,二姨太则盯着红包眼馋。
却是没办法。
杨佩环胆小不爱见生人,在楼下干坐半个小时后,死活不肯待了,就是为了红包也不愿意。而杨佩珍昨天熬夜熬得晚,一直睡到十点多才起床。
除了一副好相貌之外,也没有骄人的成绩显摆,她才不乐意当杨佩瑶的陪衬。
杨佩瑶收获真不少,过年的红包,加上之前从杨致重手里哄骗的,还有在顾息澜那边得到的,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富婆了。
杨佩瑶找了个新本子,用来记账。
正写着,陆秀玫敲门进来,看到满桌子红包纸和一摞摞的银元,笑盈盈地道:“瑶瑶发财了。”
杨佩瑶得意地把本子给陆秀玫看,“三百七十二块,嫂子用不用钱?”
陆秀玫笑道:“眼下还不用,你先都存着,几时需要我跟你借…这么多银元不方便拿,不如换成钞票。”
杨佩瑶道:“不换,我喜欢攒银元。嫂子您也别换,钞票说不定撕破了,或者洗衣裳洗烂了,银元不怕风吹雨打,也不怕洗。”
主要是银元是真正的硬通货,而钞票说不定哪天就贬值了。
陆秀玫笑骂她一声“财迷”,又仔细看她的脸。早上杨佩瑶淡淡敷了层粉,已经完全看不到墨痕了。
杨佩瑶被她看得发毛,嘟着嘴道:“嫂子这眼神,是想把我吃了,然后霸占我的钱?”
陆秀玫“噗嗤”笑出声,轻轻柔柔地开口,“你哥让我来问问,是哪个臭小子招惹瑶瑶生气了?他要去教训人家一顿。”
杨佩瑶慢慢红了脸,心里却是感动。
家里人谁都没看到她脸上的墨渍,只有杨承灏看到了,谁都没有注意到她情绪的低落,只有杨承灏察觉到。
杨佩瑶攥着钢笔,吞吞吐吐地说:“嫂子,我还没想明白,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他…他这个人就很霸道,管我上学迟到,管我考试成绩,还管我是不是谈恋爱。我本来很烦他,嫌他多管闲事,可是前两天,他说以后不管我了,不再干涉我,我又觉得很难受…嫂子你说我是不是脑子有病?”
越说越觉得自己确实病得不轻,是她郑重其事说自己能安排生活,不需要别人指手画脚的。现在自己的要求得到了满足,怎么又患得患失呢?
“呸呸,大过年,什么病不病的?”陆秀玫唾两口,又问,“是你们学校同学?”
杨佩瑶咬着唇没法回答。
陆秀玫识趣地不再追问,只柔声道:“瑶瑶别难过了,想不明白就不用想,顺其自然吧,反正瑶瑶还小,不着急结婚。等过阵子,瑶瑶要是还惦记着那人,就托人求亲。现在女方上门求亲也不少见,没什么丢人的。”
杨佩瑶哭笑不得,“嫂子,还没到那个地步。”
她只是烦恼自己是不是爱上顾息澜了,压根没想过以后的事儿,可到陆秀玫这里,怎么一下子跳到求亲结婚了。
她才不想跟顾息澜过一辈子,怕被郁闷死。
只是想到顾息澜低低地说,“你的意思我明白,往后我不再干涉你”,她心里就像压着块石头似的,沉甸甸的,堵得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  中年心事浓如酒,少女情怀总是诗————by梁羽生


第57章 意外
陆秀玫把跟杨佩瑶的谈话告诉杨承灏。
杨承灏咧嘴笑, “十七八岁毛头小伙子,要是对瑶瑶没意思,谁有那个闲工夫操心学习操心考试?让瑶瑶不用难过,她长得漂亮, 少不了人追, 没了这个还有另一个。等下次回来, 我挨个过过目,挑个长相好性情好家世也好的。”
陆秀玫瞪他, “爹娘还没发话,你先跟着掺和,也别在瑶瑶跟前胡说八道。”
杨承灏反问道:“我是未来的大舅哥, 怎么不能掺和?”
可到底听从陆秀玫的话,看到杨佩瑶没有乱说话。
转眼两天过去, 初三一早,杨承灏与陆秀玫要回龙泉。
杨佩瑶主动请缨送他们去火车站。
进到站内,杨承灏搂着杨佩瑶肩头, 亲昵地道:“瑶瑶,不用发愁, 凡事都有哥, 天塌下来也有哥给你顶着, 知道不?”
“我知道,”杨佩瑶点点头,又叮嘱道,“哥照顾好嫂子。”
“就爱多管闲事, ”杨承灏攥住她鼻尖捏了捏, “回去吧,马上到点了…哥心里有数。”见杨佩瑶满脸警告的神情,忽然低头,凑近她耳边,“哥跟你嫂子保证过了,以后不娶姨太太,除了你嫂子,谁都不碰。”
杨佩瑶笑靥如花,转身抱住陆秀玫撒娇,“这次没吃到嫂子做的菜,下回多住几天,一定做给我尝尝。”
陆秀玫细声细气地说:“瑶瑶放暑假来龙泉吧,我把西屋收拾出来了,到时给你住。”
杨佩瑶考虑一下觉得可行,连连点头应好。
少顷大喇叭里开始广播检票,杨佩瑶目送两人检票进去,朝他们挥挥手离开。
刚回头,瞧见身后站着一群男人,顾息澜竟在其中。
仍是穿着先前的墨色长衫,胸前挂着金表链子,冷着一张脸,老气横秋的。
而那双幽深的黑眸却亮闪闪的,牢牢地凝在她身上。
杨佩瑶心中百感交集,本能地想避开他,却见旁边的洋人已热情洋溢地跟她打招呼,“密斯杨,又见到你了,这个世界真小,祝你中国新年愉快。”
是洋大夫罗伯特。
杨佩瑶只得含笑招呼,“这么巧,又碰面了,我来送我哥,您也来送客?”
罗伯特拉着身边蓄着络腮胡子的洋人,“这是我儿时的邻居汤米,八年前他去了美国,而我远渡重洋来到了中国,没想到时隔八年,我们竟然能够在杭城见面。汤米是工程师,来给顾先生调试机器。”
“这个世界真小,”杨佩瑶随着感慨声,笑着跟汤米打招呼,“欢迎您到杭城来,机器已经调试好了吗?”
汤米夸张地点头,“当然,顾先生工作效率非常高,五天前就调试完成,这几天试运行,我们的机器质量很好,完全没有问题。相信你们很快就能穿到顾先生公司生产的布料。”
“那太好了,我很期待。”杨佩瑶客气道,“您这是要外出?”
“不,我是要去申城坐船回国,我们的机器很受欢迎,有许多客户等着我,我不能多做耽搁,尽管杭城的风景非常美…杨小姐的英文非常地道,你以前去过美利坚?”
杨佩瑶笑着摇摇头,“谢谢您这么说,我没去过美利坚,希望有机会能够去看一看。”
他们几人热切地聊着,旁边周秘书低声给顾息澜翻译。
没过多久,大喇叭开始广播去申城的旅客检票。
周秘书将陪伴汤米去申城。
杨佩瑶问罗伯特,“您要回诊所吗?我可以送您。”
罗伯特摆摆手,“不用了,现在诊所仍然在放假,我正要拜访附近的几个朋友,再见。”说着,又朝顾息澜挥挥手,“再见顾先生。”
转眼间,一群人便只剩下杨佩瑶与顾息澜两人。
顾息澜淡淡道:“看见人也不知道拜个年?”
还是以前那副教训人的腔调。
却没了往常的冰冷,而是多了几分试探。
杨佩瑶忽觉酸楚,眼眶热热的似乎要流泪,拼命忍住了,嘟哝道:“拜年有压岁钱吗?”
顾息澜“嗯”一声,“有。”
杨佩瑶深吸口气,“会长过年好。”
“半点诚意都没有,”顾息澜摇摇头,仍是从袖袋里掏出只红包递给她,“记着新学期也得好好学习。”
“用你管?”杨佩瑶下意识反问一句,将红包塞进手袋里。
顾息澜不言语,转身就走。
杨佩瑶“嘶”一声,这人…心眼小得也没谁了,针尖儿似的。
加快步子去追他。
刚好有壮汉挑着两只庞大的麻袋走近前,杨佩瑶收不住脚差点撞上去,就感觉一股大力扯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旁边。
抬眸,对上顾息澜的眼眸,幽黑的眸底仿佛寒潭,深得一眼望不到底儿,潭水里却清清楚楚地映出她的面容。
怯怯的,带着惊吓后的苍白。
顾息澜极快地松开她,斥道:“走路不看人?”
“还不是因为你走太快,”杨佩瑶翻着白眼瞪她,“我又不像你,后脑勺长眼睛。”
顾息澜回瞪她一眼,又皱眉,“出门不知道多穿件衣裳,你看你那手,冰得跟冻猪蹄子似的。”
这应该算是句关心的话吧,可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不中听呢?
原身是学过古筝的,双手纤细灵巧。
谁家猪蹄子这么好看?
杨佩瑶赌气道:“你才是猪蹄子,大猪蹄子。”顿一顿,又开口,“会长,您能不能说话好听点儿,别这么凶?”
“不能!”顾息澜断然回答。
杨佩瑶悻悻地跺下脚。
这人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正想着,只听头顶传来他的问话,“作业都写完了?”
“写完了,”杨佩瑶撇下嘴,嘀咕道:“不是说再不管我了吗?”
心里却有小小的喜悦。
口是心非,说不管,还不是照样问东问西。
抬头见顾息澜在前面停住步子,急走两步跟上去,问道:“会长待会儿要回家吗?”
“不回,先去工厂看看,然后约了青水在戏院碰面。你有事?”
杨佩瑶原本是没话找话,听闻此言倒想起一件事来,“对了,您能不能问一下袁老板几时登台?总也见不到他唱戏。”
顾息澜耐心跟她解释,“袁老板腿上有伤,加上年纪也大,扮相和腿脚都不比过去,嗓子也不如以前亮,怕登台砸场子,所以都是他徒弟上。不过明天倒是有他的戏,可能也是最后一次登台…你要是想看,我给你要票子。”
杨佩瑶摇头,“我没听过戏,是家里二姨太托我问的,她最迷袁老板。我回家问问她要不要去。”
顾息澜道声好,“我晚上给你打电话。”
说着话,已经走出火车站。
杨佩瑶这才发现,顾息澜的车就停在她家车的旁边,而程信风跟王大力均双手抱胸站在各自车前。
看上去相当诡异。
杨佩瑶上车奇怪地问:“你跟前头的阿程怎么了?”
王大力气道:“他说我开车技术不好,让我多练练,又撵我回去,说我不配给三小姐开车…三小姐说得还真没错,他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杨佩瑶同仇敌忾,连声附和,“对,他们主仆两人都一个德行,拽得不行,还不会说人话,不用搭理他。”
两人一唱一和,把顾息澜两人几乎踩到脚底下,乐呵呵地回到家。
王大力替杨佩瑶拉开车门,不好意思地笑道:“多谢三小姐安慰我,其实程信风说得没错,我确实技不如人,是该多练练。”
杨佩瑶点头,“这个不用急,就是熟能生巧的事儿,你现在手生,开久了自然就熟练。”朝他挥挥手,走进客厅。
客厅里有不同寻常的肃穆气氛。
太太神情凝重,端坐在太师椅上,三姨太跪在她膝前,手里捏条帕子一边擦眼泪,一边低声哀求,“…总得给她条活路。”
太太侧眸瞧见杨佩瑶,面色缓了缓,“起来吧,让孩子看见脸上不好看。这事我做不了主,等都督回来,由都督定夺。”
三姨太一下子瘫在地上,“要是都督知道,哪里还能有命在?”
太太冷笑,“景芝觉得这事能瞒过都督?”朝杨佩瑶挥挥手,“你赶紧回房间老老实实地待着。”
杨佩瑶识趣地上楼,正拐弯瞧见四姨太在三楼楼梯处向她招手,又将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杨佩瑶满心都是疑惑,蹑手蹑脚地上到三楼,进了四姨太房间,这才呼出一口气问道:“怎么了?”
四姨太一脸的幸灾乐祸,“大喜事,咱家要添丁了…咱们杨家脸上有光。”
声音里的讽刺味儿极浓。
杨佩瑶越发诧异。
四姨太这才道:“二小姐今天喝了杯牛奶一个劲儿反胃,请郎中来瞧才知道是害喜,哈哈,难怪这阵子总是犯懒睡不醒。还是景芝姐有文化,会教导人。”
这怎么可能?
杨佩珍并没有外出留宿的时候。
杨佩瑶忙问:“会不会诊错了?”
四姨太讥笑,“是经常来往的钱大夫诊的脉,他行医十好几年,喜脉还能诊错?冬笑也说过,二小姐上个月身上没来换洗。”
“那怎么办?”
“只能等都督做主呗?主要是二小姐也不知道是谁的种儿,说是在歌舞厅喝多了,迷迷糊糊地被人扶到楼上房间歇了一觉,醒来就光溜溜的…景芝姐还想让太太瞒着,这事儿瞒得过谁?”
即便在前世,未婚先孕也并非光彩的事情,何况还是在这个时代。
也不知杨致重会怎样处理。
依杨佩瑶的想法,最好是能够生下来,放在家里养着,家里又不是养不起。
打掉的话,实在太伤身体了。
可她在这件事情上完全没有发言权,而且按照太太素日的态度,甚至都容不得她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