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笑跑过去,把他们都推开,她低身整理聂承岩颈下的枕靠,抬得高些让他好顺气,又沿着他的气管位置摩抚。聂承岩缓过气来,看着她良久,似乎才认出她来。
“你是昨晚我那个该死的奴婢?”
韩笑一愣,怎么她什么都没干就该死了?好在这几年经历早已让她学会不要跟生病的人计较,何况这个生病的还是她的主子。她点点头,应道:“是的,主子。”
聂承岩闭了闭眼:“那把他们都赶走,云雾山的人,我一个都不想见,让他们滚。”
韩笑呆了一呆,这聂承岩真是爱让人滚。她转头对那几个医仆低头致歉,要求接手他们喂药的工作,把他们都请出去了。
人都清走了,可聂承岩并不愿吃药,韩笑把药递他嘴边,他就把头一偏,试了几次,药是一口没让他喝下,药汁倒是又洒了一身。这显然令聂承岩又恼了起来,他开始怒骂,喝令她滚。
韩笑在心里叹口气,把药碗放到了桌上,那上面还摆着两碗一模一样的,怕是大家伙有了经验,得备足了药伺候才行。她拿了布巾拧湿了给他擦去身上的药汁,从容的答:“我一滚出去,怕是外头守着的那些人又该滚进来了。滚来又滚去,主了身边总会有人,我一个人烦,总比他们这么多人一起烦的好吧?”
聂承岩抿了嘴不说话。韩笑也不着急给他喂药了,轻手轻脚的给他清理干净,就陪坐在一旁。聂承岩又忍不住,骂她碍眼,韩笑心里暗想着这该是她遇见过的最难服侍的主子了。
她忽然想起件重要的事来,她掏出那对红豆耳坠,递到聂承岩的面前:“主子,龙三公子让我把这东西给你,他说是用来救你命的。”
聂承岩本来骂得累了,闭目不理睬她,听到龙三公子时便睁开了眼,看到她手上的那对耳坠,似是不敢相信的瞪着,瞪了半天,终于大声喝道:“给我,把它给我。”
韩笑被他喝得吓一跳,她解开聂承岩的手,把耳坠子放在了他的掌心里。聂承岩的手没什么力,举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抖,他拿着耳坠子看了又看,半晌红了眼眶,把耳坠子握紧了,拳头放在心口处。他身上又脏又臭,脸色惨白透着青,鬼一般的狼狈,头顶上还包着那个滑稽的包包头,可这般的悲情动容,却让韩笑觉得他有些耀眼起来。
“龙三还说了什么?”
“他说,答案在他那,若是主子想知道真相,便得亲自去见他。”
“你是龙三什么人?”
“啊?”韩笑没料到传个话要被审问身份,她老实答:“奴婢不认识龙三公子。”
聂承岩微眯眼,盯着她:“撒谎,若非相识可托付,龙三岂会把东西给你让你传话?你上山,是龙三的安排?”没等她回答,他很快自己又否定了:“不对,那老头可不会接受。”
“主子不必猜疑,奴婢确不识得龙三公子。”韩笑坦荡的直视他,她把怎么被掳冲喜结亲,龙三怎么醒的,怎么把耳坠子交给的她,她又是怎么上的山,一五一十全说了。
聂承岩一直盯着她,似乎在评判着她话里的真实性。等她说完了,他问:“你嫁给龙三做妾了?”
“是只公鸡。”韩笑语气轻松,显然没把那拜堂当回事。
聂承岩有些笑意:“这次是鸡?余嬷嬷真是越来越有想法了。”
“这次?”韩笑看他脸色没那么严肃,大着胆子的问了出来,真好奇,难道那龙三公子还不止冲过一次喜吗?“那上次是什么?”
聂承岩似想到好笑的,倒也答了:“猪。”
韩笑扑哧一下笑了,又忍不住,哈哈的大笑了几声,这龙三公子,倒是怪可怜的,一会是猪,一会是鸡。她越想越好笑,笑个不停。然后一转眼,看到聂承岩正盯着她瞧,韩笑赶紧端正了脸色,轻咳几声:“呃,奴婢,奴婢只是觉得……”该怎么解释自己嘲笑主子朋友的行径?
“你叫什么名字?”聂承岩没打算听她蹩脚的说辞。
韩笑挺直了背脊:“奴婢韩笑。”
聂承岩微点头:“韩笑?”
“是的,主子。”韩笑应得大声又响亮。
“好,很好。”他似对她的精神抖擞挺满意:“我要喝药。”
韩笑又惊又喜:“好的,主子。”龙三公子果然没说错,这对耳坠子真的是救命之物。她欢喜的捧来药,一口一口喂他喝了,这次聂承岩很配合,眉都不皱全给咽了下去。
喝完了药,她给他擦了嘴,又倒了温水让他去去嘴里苦味,然后动手把碗杯布巾这些收好,正收拾着,听到聂承岩唤:“韩笑。”
“是的,主子。”韩笑飞快的大声应了,走到近前等着他吩咐。
聂承岩道:“你是我的奴婢,还是云雾山的医仆?”
“是你的奴婢,主子。我签的卖身契是主子的名字,我看得清楚。”韩笑抬头挺胸,觉得自己可是堂堂正正的百桥城聂城主家仆了。
“是吗?”聂承岩应得不咸不淡,顿了顿道:“那好,你听着,你若是忠仆,我会助你救治弟弟,若你动什么歪脑筋,你们姐弟都别想活。”
韩笑刚想应“好的,主子”,却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了,她的笑容僵在脸上,惊讶的看着他,聂承岩语气淡淡的:“你以为,我这副半死残废的模样做不到?”
“我以为,一手建起治病救人的百桥城的聂城主,不会动不动把杀人挂在嘴上。”韩笑脸色端正下来,心里有些失望。
聂承岩盯着她半晌,说:“很好。”他似乎终于觉得韩笑可以信任,嘱咐道:“从此刻起,留心这山上的每一个人。”韩笑被他的语气震住了,听见他继续说:“我还想活着,知道真相。”
丫头古怪(修文)
要活着知道真相?这话听起来让人感觉这山上便是龙潭虎穴。韩笑其实不太明白,虽说云雾老人看着跟和蔼一词压根扯不上关系,但起码她们姐弟上得山来,的确是吃好喝好住好,没受半点亏待,甚至薛大夫也依师嘱三天两头的认真来给韩乐诊病,当然更别提连翘那小姑娘一天到晚的把韩乐当自己亲弟弟般的照顾了,就连总管白英,看着也是个稳重忠厚之人,对聂承岩的衣食起居、用药饮食,那是尽心尽力,丝毫不敢怠慢。
自韩笑顺利让聂承岩喝药后,云雾老人似是也明白过来,他把其它的医仆都遣走了,独留下陆英、秦艽、甘松、石竹四人轮流在岩筑的院里值守。
韩笑听了他们的名字,这才知道原来云雾山上的仆众,全是以药命名。韩笑一琢磨,自己的名字正好跟小紫含笑这味药同音,看来真是做医仆的命啊。
聂承岩的确是个很难伺候的主子,他现在身体还不大能动,就已经有提不完的要求,什么绝不见客,他要安静休养,不许开窗,不许拉开缦纬,他需要封闭的空间静心,每个时辰要报时,什么时辰需要点香熏药,什么时辰要服药,药温药量得多少,什么时辰必须进食,多久要助他翻一次身,多久要为他按摩拿捏穴位,一日三次,脉相病症要记录清楚,吃食上药排泄状况也要留心……
短短半日的工夫,韩笑说的最多的就是:“是的,主子。”“好的,主子。”“遵命,主子。”可他每一道命令下来,有些内容韩笑又有点拿捏不准,不知对他身体有害处没害处,于是他嘱咐一样,她应了,记下来,转头去问了薛大夫问,这才知道聂承岩要求的什么药温药量点香熏药时辰等等,居然都是他这个伤病最佳的疗治法子。当然了,其它的什么不见人不开窗要报时,那就只是他在任性闹脾气而已。
韩笑这才反应过来,对啊,他可是聂承岩,既是神医的孙儿,又岂会不懂医理医术之道。人人都在传他的伟业事迹,他五年前创办百桥城,算起来,那个时候该是才十五岁的光景,也就比自己现在大一岁。那会儿要建起城池,打点官府,召募良医,买田置地,靠得可不只是有钱而已。更何况,百桥城里名医众多,要让他们都遵守城规,限制药价,控制诊费,没有些手腕魄力,又如何办得到?
想到这些,那段日子里在心中深深埋下的对聂城主的崇敬之情又再油然而生,韩笑对自家主子的蛮横任性是多了份体谅。这样的人物,惨遭横祸,与爱人生离死别,自己又从此落下个残脚不能行的重症,下毒手的看样子还可能与自己的亲人有关联。也难怪他之前是没了生念,这要换了别人,可能反应会更激些,现在主子也不过是爱发发脾气而已,不算什么。
想到这,韩笑暗自提醒自己要更细心卖力,定要将主子照顾妥当才好,这百桥城上下,怕是还等着他回去主持大业呢。
聂承岩伤重不能动,身边不能离人,当天晚上韩笑就卷了铺盖卷搬到了他屋里,在门边安了个小榻,以便半夜里也能听到他的唤遣。为这个韩乐有些不高兴,以往在别的家,姐姐都不会离开他太久,就算是要随身伺候的病人,也会把韩乐安置在一旁一起照顾,现在这个新主子聂承岩,竟然是要把姐姐全霸着了。
韩笑对这可没了办法,聂承岩的脾气,怕是容不得有个小鬼在旁边闹,哄弟弟可比哄主子好办多了。于是她对韩乐说自己每天都会回来看他,两个屋子离得近,也方便。连翘在一旁也跟着劝,说让韩乐把自己当姐姐,她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两人轮番上阵,终于把韩乐安抚了,韩乐小弟最后不甘不愿的宣称:“我讨厌他,抢走姐姐的都讨厌。”这番姐弟别离戏码才算落了幕。
第二日,云雾老人带着薛松来给聂承岩看脚伤,韩笑在一旁伺候着。聂承岩脚腕上的药布巾子揭开,狰狞可怕的伤口露了出来,翻起的红肉,隆起扭曲的伤疤,韩笑心里似被块石头顶着,说不出的难受。再恶心的伤口她都见过,但眼前这双伤残的脚,却是她心中大人物聂承岩的。她又想起那句:我中的毒是云雾山独家密毒绿雪。
她下意识的抬眼看向云雾老人,他一脸严肃凝重,正认真仔细的看着聂承岩的伤口。韩笑又转头看向聂承岩,他正侧着头紧锁眉,不知道是在忍耐疼痛,还是不愿见到云雾老人。韩笑心里猛然生起护卫之心,她侧过身去,瘦小的身板挡在了聂承岩的面前,遮住了他与云雾老人的视线对角。
云雾老人看完伤,嘱咐薛松换药绑布巾,韩笑在一旁认真看着,冷不防云雾老人瞪着她:“阿岩的脚需要安养调理,一定不能动,你平日里多注意,久躺着也不成,每隔一个时辰就得为他翻翻身,若是力气不足翻不动的,让陆英他们进来帮忙。”
韩笑认真应了,仔细看着薛松换药绑结的手法。聂承岩冷冷道:“不动也是残废,动了也是残废,有什么关系?”
韩笑心里咯噔一下,看着薛松的手停了一停之后继续忙,她也假装没听见,身子压低些更认真的学。可她挡在聂承岩和云雾老人中间,于是两道冷冰冰的视线全扎在她身上。韩笑后悔自己没事干嘛要站在这刀尖口上,这会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好在薛松包扎完,走到聂承岩的肩膀位置站着,教了一套压穴的手法给韩笑,让她每日里为聂承岩按一按捏一捏。这位置一变换,韩笑正好趁机也挪开了。
薛松说的详细,韩笑努力记着,后忍不住掏了自己那简陋的小破本写写划划,薛松失笑,云雾老人和聂承岩无语。
老半天,云雾老人清清嗓子,说道:“这山上清静,环境甚好,安心养成便是。”
韩笑目不斜视,心里想着这该是跟主子说的话。
聂承岩一开始没接话,一会却阴阳怪气的说:“我怕再死一次,累。”
这话成功的让云雾老人面色铁青,也终于让韩笑沉不住气了,她转头看了聂承岩一眼,却对上他转头过来打量自己的眼光,薛松在一旁为云雾老人打圆场:“公子的伤已不致命,治疗调养便会好的。”
聂承岩冷哼:“说得倒轻松,我以后路都不用走了,是挺好的。”
这么乖僻难缠,韩笑脑子一热,刚想说几句相劝的话,话到嘴边却忍住了,云雾老人在呢,她这爱顶嘴抬扛的,也不能在别人面前给自家主子丢了人。
聂承岩看着她,嘴里的话却是对云雾老人说的:“这丫头是你找来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意思,韩笑使劲想,她没惹主子不高兴吧。聂承岩继续问:“她的卖身契呢?”
韩笑心里忐忑,她咬咬唇,听见聂承岩继续说:“我的奴婢,与你云雾山何干,卖身契自然是放我这。”
韩笑且惊且喜,对上聂承岩的目光,她忽然明白,从此刻起,她韩笑的聂城主随身医仆身份,才算是真被主子认同了。
又过两日,白英带了几个仆役,抬了张新床进来,上好的檀木,雕着奇兽仙枝,华美气派,床头床边都架着直栏,顶上也有空栏绑着纬缦,挂上去的时候是装饰,放下来时方便聂承岩拉着支撑坐起,想来是花了不少心思设计制造的。可聂承岩却冷笑:“这木香袭人,是嫌我臭呢,还是施毒香的时候好不被察觉呢?”
白英当场愣在那,冷汗涔涔。虽然只接触了几次,但这白英管事给韩笑的印象却是甚好。他没嫌她是新仆,也不归属云雾山,反倒处处给她行方便,事事有照应。韩笑虽然年纪小,但看人还是有眼色,对于心善之人是尤其有敬意。一看聂承岩把别人的好意当成恶念,还冷嘲热讽,她心里就有些郁结。
最后白英什么话也没说,挥挥手让仆役把新床搬了出去,然后低首行礼,为自己考虑不周道歉,道两日后再送新床来,然后也出去了。
韩笑虽然堵心,但还是小心翼翼想求证,生怕这里面有自己不知道的内情,怪错了聂承岩,于是问:“主子,这白总管难道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不妥,我高兴没事找事。”聂承岩回答的甚是理直气壮,把韩笑噎着了。
当天晚上,韩笑端了一大盆温水,从头到尾给聂承岩认真仔细地全身擦了个遍,虽然屋里摆着火盆子,温暖如春,但聂承岩对她摆弄他的身体很不满。
“主子喜洁,为免被人嫌臭,还是多擦擦的好。”韩笑振振有词。
聂承岩咬紧牙关没回话。稍晚,夜深该寐,聂承岩却说屋里没香气,他这喜洁怕臭的主子睡不着,于是小丫环韩笑捧着香炉侍在床边,看着他闭着眼嘴角勾笑。
韩笑心里叹气,暗道自己太冲动,她以前对着别的病人,好象没这么鲁莽啊。要知道有个病痛什么的最是难捱,病人不可理喻乱使性子也是常事,何况象聂承岩这样的人物,怕是当初好端端身强体健时,也是有几分脾气的,如今腿不能行,身有巨毒,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使使性子就使呗,自己干嘛想不开非要抬杠。
香炉里细烟缈缈,熏得韩笑有些发晕,她挺了挺背脊站好,为强打精神撑过去,她开始集中精神在心里默背药谱,背着背着,想到这山上每个人的名字,不知会不会有人叫陈皮?或者马鞭草?或者皂荚?又或者巴豆?她想着想着把自己逗乐了,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聂承岩心里暗恼,给她大半夜里罚站还能罚得偷笑出来,这丫头脑子里不知装的什么。不过也好,这种时候要是是个愁眉苦脸、哭哭啼啼,动不动就战战兢兢的人守在他身边,那恐怕得扰得他更烦吧。不可否认,老家伙给他找的这丫头还真是不错。
“睡觉去。”他终于忍不住喝她走。她一定不知道,她背着背着,默念出声了吧,她肯定也不知道,她越背越开心,让他很生气吧。
韩笑听得这声令,一愣,然后大声道:“好的,主子。”
过了一会,聂承岩又说:“把香炉拿走。”她去睡就去,居然还端了椅子把香炉放他床尾继续点着,她肯定是故意的。聂承岩心想,这小丫头其实脾气不小。
“好的,主子。”
又过了一会,“不许再背了。”
门边小榻那的细细声响立马停了,过一会韩笑嚅嗫的应:“好的,主子。”
“要背就出去。”她声音里的不死心让他鬼使神差冒出一句,然后听得她又应:“好的,主子。”接着真的出去了。
聂承岩终于忍不住咧嘴笑了,这真是脑子与众不同的丫头,背药谱有什么好稀罕的,值得她大半夜不睡觉的跑出去。她该是自他受伤这么久以来,唯一让他感觉到些许愉悦的人了吧。聂承岩慢慢沉入梦乡,睡着前他在想,明天给那丫头找点什么麻烦好呢?
信任关系(修文)
当天夜里,聂承岩被疼痛折磨醒,当他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身体在抽搐,双腿抽得尤其厉害,他一身的冷汗,只得咬紧牙关。这是毒性使然,之前偶尔也有发作,如今毒根未除,他对此也是有心理准备。
一个瘦小的身影奔过来,是韩笑。她见此情景不免一惊,急匆匆想唤人,却听聂承岩道:“别叫,撑过去便好。”
韩笑见他痛得面容扭曲,一脸青色,急得还想叫,聂承岩一把抓住她的手:“这痛没办法,只能撑,你叫人来也不过是多个看热闹的。”他话说的费劲,但仍勉力为之,显然是万般不想别的人在这个时候看到他如此模样。
韩笑明白他所言,怕这样的情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急得在一旁直搓手,看他身体抽搐抖得厉害,干脆一下压在他身上,小心避开脚腕上的伤,双腿压着他的双腿。
她感觉到他身上因痛楚的紧绷,脸又正对着他身上的伤疤,想象着他遭受过的那场劫难,心里真觉得难过。
“丫头。”
“是的,主子。”
“丫头。”
“是的,主子,奴婢在。”
他唤了好几声,她也应了好几句,可他没有说别的,只是唤。他这般脆弱,虽然他不会承认,可这无助的下意识的叫唤让韩笑觉得他楚楚可怜,她心软的眼眶直发热。
这一夜他熬过痛楚,倦极睡去,她守在他的床边,最后也撑不住,趴在他的脚边睡着了。
在韩笑看来,医仆和病患的关系,除了生活和疗伤治病的照料外,还有就是精神上的支撑与鼓励,有些时候,甚至是相互在支撑与鼓励。经过这一晚,她感觉跟聂承岩似乎又亲近了几分,可第二天一早,他却又能生生把一向自认为性子和善的她气够呛。
“你到哪里去了?”
“去看弟弟。”
“我有允许你离开吗?”
“天没亮,你刚才还睡着呢。”换言之,想问意见也没法问。
“所以你就可以乱跑?”
“没乱跑,主子。就是挨着这院后头的小屋。”是目标明确的跑,生怕回来晚了,还是使劲的跑。
“那也不行。你有没有为人奴婢的自觉。”
“有的,主子。”应主子应得这么溜,多自觉。
他瞪着她,最后竟然说:“没有我的允许,不许离开这个院子,看弟弟也不行。”他生死夜里说的那种“真好,临死还有个陪葬的”的恶意又出现了。
韩笑一愣,咬咬牙回道:“这个要求奴婢不能允。”
“不能允?亏你还自称奴婢。主子的要求做不到,你就滚蛋。” 显然他这一大早的心情很不好。
韩笑这一下也怒了,他昨夜里痛得没睡好是有脾气,可她一早看到弟弟犯了病的模样心情也很糟,最重要的是,他这要求太没道理。她辛苦伺候,没耽误任何事,抽了空趁他入眠去看眼弟弟又不犯错。她一天只见着弟弟一面,看弟弟伤心舍不得她的样子,她也难过。
韩笑看着聂承岩,他似乎是打定主意,她终于忍不住嚷嚷:“我是为了弟弟才来这的,不让我看弟弟,与遣了我走有何不同?”
“你好大的胆子。”以一个重病之人来说,他的声音也不小。
“胆子小点就可以去看弟弟了吗?”她就信个理字。
他显然被她噎着了,紧抿嘴不说话,两个人互相瞪着。这时屋外传来个男声:“韩姑娘,我给公子送药来了。”
韩笑转头就往外走,生气归生气,该吃药也别耽误。可她一出去,愣住了,这人她不认识。
“你是谁?”
“韩姑娘,我叫远志。是药房的医仆。”
韩笑向外张望,院子里只有陆英在,昨夜里是说了今早是秦艽煎药送药的,这个远志,她不认识。
“秦艽呢?”
“他在药房烫伤了手,所以由我来送药。”
“这药是谁煎的?”
“是我。公子的药,在药房里是由我负责的。”远志还算有耐心,认真答了。
“那你说说,都有哪几味药?”聂承岩的药单,韩笑早已背下,此时正好验证此人所言真假。远志皱起眉,但还是把药单背了一遍,公子的用药甚多,幸好配药煎药的工作他是从头跟到尾,不然还真是会被这个奇怪的丫头考住。
“不对,少了一味石蒜。”韩笑从他背的药单里挑错。
远志一愣,很快说:“绝对没有石蒜,公子的药单我最清楚,就是适才我说的那些,并无石蒜。”
韩笑这才露了笑容:“是我记错了,确是没有石蒜。多谢,我这就端给主子。”
她拿了盛药的托盘进屋,先用勺自己尝了一口,确认味道与上次薛松端来的没区别,温度也合宜。然后她把聂承岩扶靠床头,拿了布巾给聂承岩在脖肩处垫好,又换了只新勺,把药端到他嘴边一口一口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