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上了茶,照样是一对金镯子和两支玉簪,无分彼此。
此时三人的心里都感叹于阿雾的慷慨,也琢磨出了这位王妃的嫁妆只怕也不薄,至少看起来不薄。
阿雾随意地问了她们几句,就打发了。看这三人一脸谨小慎微,阿雾就知道她们在祈王府的境况很不好,楚懋连她们的门都不踏一步的,实在没有看头。
没等来两个侧妃对战一场,让阿雾有些落寞,一时靠在东次间的引枕上,寻思在她等的那个人来之前,如何打发时间。
不过阿雾并没有等上多久,就见紫扇一脸严阵以待的模样道,“姑娘,郝嬷嬷求见。”
阿雾拿眼看了看紫扇,示意她继续,结果紫扇说不出一个字来,那是没打听到郝嬷嬷的来历。不过紫扇从阿雾处听过,只有那些身份尊贵,无需靠金装来衬托的人才会往朴素了打扮。
而紫扇这几日纵观阖府的嬷嬷和妈妈们,就属这位郝嬷嬷穿得最朴素。再者观其气,紫扇以为,这府里的丫头对这位郝嬷嬷十分敬重,甚至比在王妃跟前还来得勤慎些。
阿雾在脑子里搜了一遍,即便是前世,也对这位郝嬷嬷没什么印象。
郝嬷嬷身边只带了一个伶俐的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小丫头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手肘上了台阶进了玉澜堂。
既然打听不出郝嬷嬷的身份,阿雾也就托大一回,坐在南窗榻上并不起身相迎。如果这位郝嬷嬷不是阿雾要等的人,那她的身份也就不配阿雾起身相迎,若她正是阿雾等的人,看她将内宅料理得泼水不进,自己初入府,她就向自己示威似地显示了她对祈王府后宅的绝对主宰,这让阿雾颇为腻味。
“请王妃安。”郝嬷嬷拖着病体,有些艰难地福身。
阿雾赶紧上前虚扶一把,“嬷嬷请坐。”对付一个病秧子,实在是胜之不武。
阿雾见这位郝嬷嬷脸色蜡黄,只一双眼睛还算精神,穿着干净整洁但已经洗得有些发白的牙色夹袄,下着蓝灰色的马面裙,瞧着十分朴素。唯有戴在额头上的抹额正中那块珍贵无比的藏蜂琥珀泄露了她的身份。
阿雾已经知道这位郝嬷嬷是谁了,正是后来楚懋登基后封的“祁莲夫人”——楚懋的乳母。不过这位后来的祁莲夫人身体不好,享福没几年就去世了,在阿雾飘荡到楚懋的身边时,这位祁莲夫人已经去世了,所以她没有见过。
但楚懋十分敬重这位乳母,每逢这位乳母的祭日,皇家寺院大佛寺都要做法事,而楚懋也会去上香。楚懋一出生就没了母亲,是这位乳母一直照顾大的,其感情堪比亲生母子。
想到这儿,阿雾已经面带微笑,热情而又不突兀地请郝嬷嬷坐到了她的对面,“嬷嬷喝什么茶?”
“都好,王妃客气了。”郝嬷嬷轻咳了一声。
“我这儿有一种秋梨膏,润肺止咳颇有效,嬷嬷试试可好?”阿雾关切地道。
郝嬷嬷点了点头,“扰了王妃了。”
“嬷嬷快别这样说,其实该我去看你的,你身子不舒服还来看我,实在让我汗颜。”
郝嬷嬷看了一眼阿雾,没想到这位王妃一眼就看出了她的身份,不知是她太聪慧还是太能耐。
“王妃是主子,老奴不敢倚老卖老。今日来拜见王妃,是老奴的本分。王妃没进府的时候,老奴觍颜,替王爷暂且打理这内院,如今王妃进了府,老奴托王妃的福,也可以享个清闲了。”
郝嬷嬷身边的小丫头佩兰将捧在怀里的匣子搁到了小几上,郝嬷嬷打开匣子,里面是对牌和一串钥匙,她将匣子推到阿雾的面前。
阿雾只觉得这东西就跟烫手山芋一般,如果管家的权利在何氏或者陶氏的手中,她是必定要夺回来的,但是在郝嬷嬷的手中,阿雾就有些不确定了。
阿雾设身处地地站在楚懋的角度去想,既然他要敬重这位乳母,那让乳母掌着内宅大权,那就是最大的敬重了,这样阖府上下也都得敬重着她。如果一旦阿雾主持了内宅,郝嬷嬷虽然是楚懋的乳母,但受到的尊重就少了,而且郝嬷嬷毕竟不是阿雾的乳母,山无二虎,如果阿雾不乐意,那郝嬷嬷那边也就难免受到轻忽。况且,楚懋是要举大事的人,内院不能起火,郝嬷嬷将内院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条,牢似铁桶,与其去指望一个才十五岁的姑娘把内宅管好,还不如继续任用郝嬷嬷。
阿雾看着那匣子就跟烫手山芋一般,相接肯定是不妙的,可不接,郝嬷嬷这样的病体,阿雾自己也不好意思烦她。而且阿雾自认聪慧,却也看不出郝嬷嬷的真实意图,究竟是真心交权还是以退为进。
这个可不好说,要知道权利的滋味就好比最上等的春、药,让人欲、罢不能,这话是荣三老爷闲话时偶然脱口而出的,当然并不是当着阿雾的面说的,但是阿雾很认可这句话。
当年的福惠长公主如果不是恋栈权势,也不至于想去扶植五皇子那样的阿斗,最后也不至于不容于楚懋。
“紫扇,你去请王爷回来一趟。”阿雾没有接过那匣子,转而吩咐紫扇道。
待紫扇出门后,阿雾才又对郝嬷嬷笑着道:“我知道嬷嬷身子不好,本不该再烦扰嬷嬷,可我年岁小,又没见过世面,根本不懂怎么打理这偌大一个王府,还请嬷嬷再替王爷辛劳一阵子,也让我慢慢学一学。”
同样的,郝嬷嬷也看不出阿雾是真情还是假意,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位年轻的王妃绝不是个蠢的。郝嬷嬷在心头叹息了一声,不知悲喜。
阿雾又同郝嬷嬷说了一会儿话,问她都在吃什么药,看哪位大夫,有些什么症候云云。不经意间又问道郝嬷嬷可还有什么亲人没有。
郝嬷嬷愣了愣,道:“都没了,得王爷厚待,让我收了个义女,待我百年后也有人尽孝。”
“咦,怎么没把妹妹带来让我见见?”阿雾状似无心地道。这位义女想来也该是义妹,指不定还是小菩萨一尊。
“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人,不敢来扰王妃。王妃既要见,改日我就让她来给王妃请安。”郝嬷嬷也状似那义女不重要似地随意解了扣。
说话间,打帘子的丫头已经提高了嗓门道:“王爷回来了。”


…114
听得楚懋回来了,郝嬷嬷不顾病体硬是咬着牙手撑在小几上借力站了起来,当然也少不了佩兰的支撑。
楚懋一进来,见郝嬷嬷如此,就道,“姑姑你快坐下,快入冬了,你的腿又疼得厉害了吧,”
阿雾抬眼看了看楚懋,这位爷平日言简意赅,可还没听他说过这么长一句话的。
在楚懋亲自扶了郝嬷嬷坐下后,阿雾乖巧地站起身让了座,自己反而坐到了楚懋下首的一张玫瑰椅上。郝嬷嬷又想起身给阿雾让座,嘴里说着老奴不敢越矩之类的话。
“姑姑,你就坐吧,她是晚辈,敬着你是应该的。”楚懋为郝嬷嬷和阿雾的相处定下了基调。
阿雾心里冷笑一声,虽然知道这一声“姑姑”,是对宫女子的称呼,楚懋从小叫惯了,哪怕郝姑姑已经成了郝嬷嬷。可阿雾还是觉得心里难受,按说楚懋的亲姑姑只有一个,那就是福惠长公主。可这两位同为长辈的姑姑之间的待遇可是千差万别呐。
虽然阿雾也知道自己是强词夺理,长公主和楚懋之间的恩怨多了,可人心本就是偏的,没有道理可言。
楚懋的眼睛往小几上的匣子处扫了一眼,阿雾立即又乖觉地站了起来,“先头我同嬷嬷正说这个事,我年纪轻没经历过事儿,哪里管得了偌大的王府,还想请嬷嬷再辛苦几年,也让我好跟着学一学。可又忧心嬷嬷的身子骨,所以还请王爷示下。”
楚懋的唇角勾起了三分弧度,这算是对阿雾的识趣表示了高度的赞扬。要知道四皇子嘴角的那一分弧度是天生端着的,如果勾起两分,那或许是嘲讽也或许是谑笑,但三分弧度那就是真诚赞美了。就这么个细微表情,阿雾研究了许多年。
“姑姑把匣子收回去吧,王妃说的也有道理,今后还请你多指点她。”楚懋果然还是希望郝嬷嬷管家的。
阿雾笑着坐了回去。举止得宜地听着楚懋和郝嬷嬷寒暄,并能适时加入一两句很合宜的话,今天的会面算得上宾主俱欢,只不过阿雾才是宾而已。
最后楚懋亲自扶着郝嬷嬷上了停在玉澜堂内的竹轿,还亲手为郝嬷嬷的膝盖搭上了虎皮毯子。
阿雾自然也在旁边,脑子里想的却是,原来楚懋丝毫不忌讳与郝嬷嬷有接触的,他的洁癖呢,或者说洁癖其实是怪癖?
到了郝嬷嬷住的红药山房,佩兰小心翼翼地扶了她下来,一边走一边再忍不住把憋了一路的话倒了出来,“嬷嬷,王妃刚才说的真话还是假话啊?”
郝嬷嬷的脚步停了停,“不管真话假话,你今后都要敬着这位王妃,拿得起放得下,是真正的聪明人。”
佩兰“哦”了一声,小声地道:“王妃长得可真美啊。”
郝嬷嬷叹息了一声,“是啊,百年难出的美人,就连当年的…”郝嬷嬷没有继续说下去。这样的美人,这样灵透的心思,不为利动,不为名摇。自己要把府里的对牌和钥匙交给她时,她的眼里没有一丝的波澜,恐怕当时她就不想接这个活儿,但又怕自己身体支撑不住,担心殿下怪罪,这才让人去请殿下回来。
而殿下不过是一个眼神,就叫她看穿了态度,立马就推拒了这管家的权利,并且把开始说的让自己再管些时日,变成了再管几年。
真是看透了事情的明白人。自己一个乳母能做什么,又无亲人,也就无那所谓的私心,累死累活管个家,还不是为主子尽心尽劳。她不担责,日子过得更轻松。
但是郝嬷嬷也知道管家这是楚懋对她的看重和敬待,她不能不识好歹的拒绝。对于名不正言不顺的人来说,再也没有比掌握实权更好的体面了。
而这厢楚懋将匣子又给了郝嬷嬷后,回头别有意味地看了一眼阿雾。
阿雾心里冷哼,只觉得楚懋多疑得可恶,以为谁都惦记你那点儿家底啊?
其实换了是谁都得觉得奇怪,一府的主母上无婆母,还拿不到管家权,她能是真正的心甘情愿吗,会不会暗地使绊子?
尽管阿雾觉得楚懋拿龌蹉怀疑伤了自己的光风霁月,可人在屋檐下,她不得不低头。必须得借机表明真心才好,否则她害怕今后郝嬷嬷那边有什么幺蛾子哩,就算郝嬷嬷没有,但是那位义妹就不好说了。
因为这位义妹,阿雾已经回忆起她的身份了。
待两人重新入座后,阿雾有意陈一陈情,表一表真心,例如,王爷的乳母就是妾的乳母,妾是由衷地高兴郝嬷嬷能管家,妾也会跟着她好好学的,定然不会让王爷为后宅的事情分心云云。若是能说得楚懋略微内疚,那能再讨要一点儿好处就更好了。
阿雾深谙言语的妙处,有时候做得好,未必赶得上说得好。
不过阿雾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楚懋问道:“王妃可有小字?”
“呃。”阿雾完全没料到楚懋会是这个开场白,愣了愣才道:“妾的小字是勿忧,家里人都叫我阿勿。”
“阿勿。”楚懋重复了一次,“很少听女儿家用这个勿字单称的。”
问得这样仔细,仿佛他真的很关心似的,阿雾心里腹诽,嘴上丝毫不慢地道:“是,所以妾更喜欢山幽云雾多的雾。”
楚懋心里一禀,雾气轻薄,遇日则散,不是长寿之名,而且,自己的字是“勤煦”,顾野王的《玉篇》说,昫,日光也。
不过楚懋虽然顿了顿,还是又重复了一次,唇角略翘地道:“阿雾,雾凝璇篚,风清金悬,好字。”
阿雾的唇角也笑了笑,她的名字自然是好名字。
“阿雾,你是我的王妃,这内院本该交到你手里,刚才委屈你了。”
阿雾赶紧站起来,诚惶诚恐,“王爷,我是…”本来大好的时机述衷情,但是奈何楚懋摆了摆手,打断了阿雾的表演。
“我自然知道你是真心实意的。这种事情可没几个人会拿来做人情。”楚懋打趣道,“你是为我着想,敬着姑姑,可我却不能把你的体贴视作理所当然,阿雾。”
阿雾听了这番话,心里比寒冬手捧暖炉还舒服,若非有前仇旧怨,阿雾指不定就被楚懋的“礼贤下士”给笼络了去。
“我这个四皇子虽然处境不算好,可毕竟是圣上亲封的祈王,也有封邑和几处田庄,明日我让李延广把账册和钥匙送来与你,今后就请王妃帮我打理。”
楚懋说得轻描淡写,可实际上他赋予阿雾的权利非常不小,寻常的皇子,这封邑和田庄就是他所有的生息处了,相当于整个家底儿都交给了阿雾,内院的支出都是每月到外院来关,而外院的银钱从哪里来,就从这封邑和田庄来。
阿雾相当于扼住了内院的咽喉。
不过,很可惜的是,楚懋家大业大,据阿雾所知,这位祈王殿下暗地里操控了不少巨商,甚至那些巨商可能本身就只是他的一个掌柜而已,他可不缺钱。
而外院也绝不仅仅只有封邑和田庄的收入。而外院的管事权也自然就不在阿雾手里了,她管的东西不过是王府的九牛一毛。
不过,平心而论,如果阿雾不知道这些,那她或许真的会被楚懋的慷慨大方而感动投诚。
“我怕我管不好。”阿雾不再称妾,因为祈王殿下从她的小字入手,拉近了彼此的距离,而阿雾也打蛇随棍上,不想再自称妾。
“外院的吴翰永精通庶务,你若是有不懂的,向他请教就是。”
“是。”阿雾不再推拒,免得给楚懋一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印象。不过她心里想的却是,祈王殿下的心未免也太宽了些。阿雾自问,自己的容色还算过得去(当然这是她极度自谦而实则极度自恋的说法),这位殿下居然一点儿也不介意自己和外男接触,虽然那人是个管事。
同时,楚懋用的是“请教”二字,显然他对外院的管事很看重,也不许自己的王妃自以为地位高而不敬重他们。
阿雾忽然有些了解,为何当初楚懋会成功了。也许自己应当向他学一学。
便是对阿雾自己,楚懋也算是煞费苦心地笼络了,尽管他不愿意用最简单最亲密的一招——行房。但就阿雾这个特殊的个案来说,楚懋处理得极成功。首先,不行房就已经笼络了阿雾。其次,来上今日这么一招,将阿雾划为了自己人,或者说,他试图让阿雾觉得她成了他的自己人。
但无论怎样,迄今为止,阿雾对楚懋的恶感没有继续加深,甚至有略微缓解的可能,这已经算得上是祈王殿下的成功了,如果他知道的话,相信他会感到骄傲的。
不过出乎阿雾意料的是,祈王殿下因为先前阿雾孔融让梨的表现和后来爽快的接受他的示好,并表示为了祈王府的银钱收益,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所以他决定小小地牺牲一点儿他的时间,陪同他的王妃共进晚餐。
阿雾则在她心底的小黑本里偷偷地为楚懋添了一笔,恶行记录。
如果阿雾能读出楚懋的心声的话,她将永永远远地为自己今日的“如花解语”而后悔。
饭后虽然楚懋又去了冰雪林,但是在月亮还没有挂上树梢的时候,他踏着霜色月华,又回到了玉澜堂。其实,按照他本来的打算,从今晚开始,他就该睡在冰雪林了。
但是面对阿雾,楚懋实在开不得口,因为他的这位王妃不仅是他老师的女儿,同时,她实在是太善解人意。面对在新婚夜也不愿意同她行房的夫君,居然毫无怨言怨色,楚懋能感觉出阿雾在这件事上的真诚。这无疑让楚懋大松了一口气,因为这事着实是他有愧。
有丈夫而居活寡,对女人来说实在太残忍,甚至意味着她将来可能也不会有孩子。但是楚懋暗自承诺,如果有一天他需要一个子嗣,他会首先考虑阿雾的。
当然这不足以让阿雾脱颖而出,能与祈王殿下继续共枕而眠。阿雾今日的聪慧和乖巧也起了作用,但最重要的是,她不会让楚懋感到反感。各方面都很有规矩,爱洁,和他一样不喜碰触人或被碰触。
以上种种优点,无疑让阿雾荣登了“祈王殿下最满意女子”的宝座。
楚懋进屋的时候,阿雾已经洗漱好了,穿着一件月蓝绫袍,趿拉着粉地绣月蓝色牡丹鞋面灰白底子的软缎鞋,一只脚正搁在蹲在地上的紫扇的腿上,由她涂抹香膏。这种香膏是宫廷秘方,可以将脚上的细绒毛粘掉,让肌肤看起来如细瓷般无暇。
阿雾没有听见任何通报声,所以在楚懋出乎意料地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汗毛都竖起来了,那是面对敌人的反应,不过她的神情很快就和软了下来,优雅地站起身,优雅地拢了拢衣裙,遮住了刚才露出来的修长洁白的腿,以及晶莹若雪,小巧可爱如花瓣的脚丫子。
“王爷?”阿雾的尾音略略转高,这是问句。
?

…115
如果楚懋告诉阿雾,从今往后他不住玉澜堂而住冰雪林的话,阿雾丝毫不会觉得惊奇,因为她早就料到了,何况楚懋的衣物等个人用品全都不在玉澜堂。
而阿雾也估摸着,楚懋会在今日回门后告知自己这件事。
所以这个时候楚懋居然回了玉澜堂,多少让阿雾觉得有一丝惊奇。她在行过礼后,飞快地走到屏风后,套上了外袍这才再次走出来。
楚懋的眼睛往阿雾的脚上扫了一眼,接着就走进了净房。
等楚懋掀开帘子上床的时候,阿雾已经裹得严严实实地藏在了厚厚的铺盖卷里了。被子卷得很高,只露出小小一张脸来,越发显出绚丽的精致来。
只不过那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了她装睡的真相,楚懋的唇角勾了两分,熄灯上了床。
黑暗里,阿雾睁开眼睛,只觉得懊恼,快喘不过气来了。其实她睡觉的姿势并不规矩,前两日那是绷着精神地在装,可天知道她睡着以后是个什么模样啊,会不会碰到楚懋?再则,阿雾也懊恼,大约以后她的饮食必须多注意些了,少吃些产气的东西,什么芋头、红薯、板栗还是豆腐之类的都不能沾了。
阿雾侧过头去看了看楚懋,见他侧着身子,背对自己,手搭在腿上,呼吸匀净。不知道他这样的神仙人物,会不会有自己这种很私人的烦恼呢?阿雾想着想着也就睡着了。
到了夜半,楚懋明显地感觉有手在自己背后挠。只见他熟门熟路地将自己盖的两床被子中的一床卷成一条“楚河汉界”搁在两人中间,将阿雾连着被子一起往里推了推,阿雾“嘤、咛”一声,翻了个身朝里睡了。
第二日阿雾醒过来的时候,楚懋已经出了门,她见自己依然规规矩矩地处在内侧,心里十分满意,觉得自己临出阁时的自我特训还是挺有成效的。
阿雾用了早饭不久,就有丫头来请示,说外院的吴管事带着账房上的段二在二门外头请见。
阿雾没想到楚懋昨晚才说的事情,今天就吩咐了下去,行事如此雷厉风行。
“请他们在前头花厅等我,小心伺候。”阿雾吩咐紫扇道。这位吴管事大约就是楚懋口中的吴翰永了,阿雾怕小丫头不懂事怠慢了他们,亦或者被有心人在中间挑拨生事,所以直接吩咐了紫扇去招呼,也算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了。
阿雾重新换了一套见客的首饰,这才起身带着彤管等人去了前头花厅,一路想着今日倒得抽点儿空来整肃整肃这玉澜堂的人,自己虽然带了不少丫头过来,但总没有连洒扫的婆子和粗使丫头也陪嫁过来的道理。
阿雾到的时候,吴翰永和段二已经喝上茶了,段二正眯着眼欣赏紫扇那漂亮的脸蛋儿,吴翰永正背着手欣赏墙上挂的一幅山水画。
没想到这位吴管事还是个喜好风雅之人,阿雾如是想,她一进去,吴、段二人都赶紧躬身行礼。
“吴管事和段账房无须多礼,请坐吧。”阿雾轻轻笑道。
这声音激得段二身子一颤,一股酥麻从脚底往上盘旋,真个叫声如玉珠落冰盘,色如丽日耀寒江。段二本来一向自认为别看这京城的爷啊、哥儿的尊贵,可要论起谁睡过的女人漂亮,他段二可不输给他们。
段二是个欢场浪子,如今二十五、六的人了,都还没成家,凭他在祈王府账房里的第二把交椅的位置,想嫁他的女人多了去了,但段二都看不上,常日里往那花街柳巷去,包着好几个粉头,那才叫色如春花,身如浪莺,有滋有味的女人,而且这京城里的只要是挂了牌出来卖的花、魁,十之七、八他都享用过的,比那些贵妇人可好看多了,也有意思多了。这是唯一让段二觉得他不输给那些天潢贵胄的地方。他们囿于规矩和长辈,还没自己来得潇洒。
只今日,段二瞧了一眼这位祈王妃后,煞时就觉得自己以前就是那井底的青蛙。
本来先才段二还在想,怎么王妃身边的得力丫头长得如此漂亮,也不怕爬了主子的床,如今他才知道,人家王妃根本不用担心这一点儿。
比起段二的失态,吴翰永看见阿雾时就淡定多了,只不过略微愣了几息而已。
“想来是王爷叫两位来的吧?”阿雾道。
“正是,王爷叫在下把封邑和田庄的这些年的产息交给王妃打理,因要得急,只带了近三年的账本过来,前头的明日就送来。”吴翰永道,“这些账务主要是这位账房上的段二爷在打理,所以在下也将他请了来。”
“不敢,不敢,王妃和吴管事叫小的段二就是了,哪里敢称什么爷。”段二惶恐地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