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地大,纪澄第一次发现自己连个容身之地都没有了。
曾经有云娘,如今也没有了。纪家是回不去的,她惹得她爹爹不高兴,大嫂也不喜欢她,她回去只会给纪家惹麻烦,他们怎么敢和沈家为敌。
沈家?纪澄没敢去想,直接略过了。
凌子云的凌家也不再是她的向往了。
纪澄的额头滚烫,眼睛也觉得刺疼,喉咙干得冒烟,她匍匐在马背上,就那么放任着,这马带她去哪儿,她就去哪儿。
纪澄迷迷糊糊地想起向姨娘曾经私下骂过她的话,说她是个扫把星。如今想来还真是没错。
从某种程度上说云娘也算是她害死的,如果不是她一心嫁入高门,向氏怕她地位不保就动了邪念。
而她的二哥当年也是为了她才断了一条腿的。
凌子云为了她也是受尽折磨,现如今虽然人已经送了出去,却还不知道未来如何,也不知道他的身体会不会有什么长久的后遗症。可纪澄知道,他一定会很难受很难受,因为他舍不得她难受,而她呢,她自私地宁愿凌子云去难受,也不愿意自己再欠他的。
因为如果要欠一个人,纪澄宁愿只欠沈彻的,欠得越多,也许下辈子就越有期望。
只是说来也讽刺,沈彻大概最不想的就是她欠他吧?
想起沈彻,纪澄忍不住笑了笑,他大概是最倒霉的。被她还得差点儿死在西域,如今又被他害得废掉了一般的修为,也不知会不会被她害死。
而大秦的黎民百姓呢,也许也会被纪澄害死许许多多。
真的是个扫把星呢,纪澄心想,她以前怎么从没发现过?早知这样,她当年还不如从了祝吉军,死了算了。
202|野草生
有的人命如野草,生命低贱,生命力却极为旺盛。哪怕被风吹折,被火烧光,可就是死不了。
纪澄病得迷迷糊糊的,以为自己这回是必死无疑的,哪知道不过是一碗牛乳,一点儿泡软的干馕就能让她睁开眼睛。
救了纪澄的是赛亚大娘和她的女儿庆格尔。赛亚大娘的丈夫跟着喆利的大军南下了,而他的妻子和女儿却救了来自中原的纪澄。
在赛亚大娘心里打打杀杀那都是男人的事情,他们是因为家里没有粮食吃,没有衣服穿,所以只能南下去抢。但她们和大秦的人却是没有仇的,不管她来自哪里,见着了就不能不救。
所以好心的赛亚大娘给了纪澄一碗热腾腾的牛乳。
既然死不了,那就只能顽强地活下去。不过十来天功夫,纪澄的烧就退了,人也能行动自如了,她没脸在赛亚家白吃白喝,就跟着庆格尔去放羊。
家里的男人都打仗去了,只剩下女人,这些又累又臭的活儿都得女人去干。纪澄自己都觉得她的适应力超强,以前对羊骚味简直闻着就想反胃,现在竟然靠着羊都能睡觉了,还求之不得躲在羊群里避风。
九月的塞上已经冷得冻人了。
庆格尔递给纪澄一个皮囊,囊里装着马奶酒,她刚喝了一口去寒,纪澄也再没有大户千金的讲究,接过来就喝了一口,又酸又辣,让她不停地呼鼻子。
庆格尔大笑出声,她会少量的中原话,可以和纪澄勉强交流,她对这个独自一人流落到塞外,成日里不说话,大眼睛里满是哀伤的中原姑娘十分好奇。
“你怎么会到我们这儿的?”庆格尔笑完之后坐到纪澄旁边,又赶了两头羊过来挡风。
纪澄指了指头上的天,意为老天把她发配到这儿的。
“你的家人呢?”庆格尔默了默之后问,她其实有些害怕纪澄说她的家人是被她们突厥人杀了。在庆格尔不认识纪澄之前,她觉得她们杀中原人,是因为中原人坏,他们富有,而她们穷困,突厥人就是劫富济贫,而且中原人也瞧不起她们,落在中原人手里的突厥人死得一样很惨。可是认识纪澄之后,庆格尔就希望纪澄的家人最好别是死在突厥人手里的,这样大家都不好相处啊?
纪澄摇了摇头,低声道:“没了。”
庆格尔有些难过地看着纪澄,“没关系,以后你当我妹妹,就住在我们家。”
庆格尔其实只有十五岁,但是她从小就牧马放羊,风吹日晒,皮肤看着就显老,所以相对而言,十九岁的纪澄看着就比她小上了些许,因此才被叫做妹妹。
纪澄道了声谢谢,她相信庆格尔现在的心无比诚挚,可是前提是赛亚的丈夫和儿子,庆格尔的父亲和哥哥们都能回来。
民族和民族之间的仇恨,就是由这一段段的血仇累计而成的,可是最初的起因并非是百姓之间有仇怨,而是他们的头领为了自己的功勋,为了权利,为了霸占更多的土地而挑起来的。
百姓其实何其无辜,他们向往的只有和平。
所以,纪澄身为大秦的子民,她虽然憎恨突厥这个马背上的强盗民族,可是在面对单独的突厥人的时候,她心里却没有任何恨意。当然除非这个人杀了她的亲人。
“阿澄。”庆格尔有些拗口地喊出纪澄的名字,“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忧伤呢?”庆格尔的心地纯洁得就像雪山上的白雪,脸上总是带着阳光的她见不得任何人脸上有忧伤。
“你总是望着南边儿,你是想回家吗?”庆格尔又问,她心里想着,等她阿爸阿哥回来,就让他们把这个漂亮的小妹妹送到边关,送回中原去。
纪澄摇了摇头,“回不去了。”正因为回不去了,也没脸回去,所以才会日日夜夜地看着南边儿。
单纯的庆格尔实在不知该怎么安慰纪澄,她忽然站起身喊了一嗓子,然后就开始唱起了草原上的长调。
草原民族,人人都是唱歌大家,庆格尔的嗓子美得就像天籁,她拉起纪澄,“跟我一起唱,我教你。”
纪澄心知庆格尔的好意,也不愿辜负这个善良的姑娘,只是她的嘴角怎么也扯不开,她心里淌着泪,滴着血,别的人看她只当她是冷漠无情,唯有她自己知道心里腐烂成了什么样儿。
庆格尔想尽了办法也没哄得纪澄唱一首歌,她强扯出来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于是夕阳西下把羊群赶回圈里时,庆格尔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柄沾满了灰尘的笛子递给纪澄。
笛子镶着金边,音韵宏雅沉厚,必是出自名师之手,在大秦也是难得,只是不知如何流落到了赛亚的家里,可也未必就是不知,不过是不愿去想罢了。
唱不出歌,缺可以把自己的心用笛音吹奏出来,纪澄就靠坐在门边,低低回回地吹着,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前所未闻,只是随心而至。
庆格尔在旁边抱膝听着,脸上已经全是泪水,擦也擦不干。赛亚粗大的嗓门儿突然响了起来,庆格尔被吓了一大跳,赶紧拉着纪澄站起身,也不知朝赛亚回了句什么,就拉着纪澄往外跑。
“姆妈说太难听了,不许你吹。”庆格尔有些难过地道:“可是我知道,她是听着你的笛音,想爸爸和哥哥了。明天咱们去放羊的时候,你教我吹好不好?”
纪澄点了点头。
日子就像塞上的河一般,蜿蜿蜒蜒地一去不复返,天空上飘下了第一片雪花,草原上的男人们都还没有回来,赛亚的帐篷就像世外桃源一般,避开了所有的消息。
可其实每个人心里都迫切地希望能听到战事的消息,哪怕只有一星半点,也能叫人不要胡思乱想,把自己吓得够呛。
这晚上赛亚的帐篷里来了一位客人,是赛亚远嫁到另一个部落的姐姐多兰。
多兰生得十分魁梧,估摸着有两个纪澄那么重,红红的脸蛋儿,厚厚的胸膛,声音比赛亚还要洪亮,一开口几乎能让人脚下的地震一震。
多兰的丈夫的部落也跟着喆利南下了,不过因为她的家靠近西头镇,小道消息就比赛亚家知道得多。
多兰这次骑了好几天马是专程来告诉赛亚好消息的。女人家都不容易,一旦得到好消息,自然要不辞辛劳地来告诉妹妹。
纪澄靠在庆格尔的身边,紧张地听着多兰说话,她只能听懂多兰话里的几个词,合在一起却完全不懂了。
只知道赛亚和庆格尔听后都笑容满面,庆格尔更是忍不住地哼起了歌来。
纪澄轻轻地拉了拉庆格尔的袖子,悄声问:“你多兰姨说什么了呀?”
庆格尔道:“我们突厥人打了大胜仗,如今草原都传遍了,多兰姨母特地来告诉我们的。今晚咱们可有口福了,我姆妈要杀羊,咱们吃烤全羊。”庆格尔滋溜溜地吸了口口水,仿佛已经闻到了烤羊肉的香气。
那天晚上赛亚一家高兴万分,纪澄却骑着那匹将她载到此处的马,去了远处的山岗,吹了一晚上的笛子。
没有离开过家乡就永远不知道自己会如此思念它。
纪澄的心情跌倒了谷底,突厥获得了大胜,是不是意味着沈彻他…
纪澄赶紧摇了摇头,告诉自己这些都是暂时的。多兰未必就能清楚战事,她自己也说了是道听途说。即使突厥暂时获胜,也可能只是征北军的骄兵之计,她不能胡思乱想。
纪澄的心就这样拉锯着,一时一刻也没有停歇。
时光亦然。
草枯叶黄,雪下了一场又一场,算着日子,已经是冬至,这是大秦最隆重的日子,要团圆要祭祖,纪澄几乎已经闻见了香烛的气息。
“阿爸!是阿爸!”庆格尔的声音在苍茫的夜空里响起,像尖刀一样划破了黑暗。
在羊圈喂羊的纪澄听见声音就跑了出来,看见三匹马颠颠簸簸地正往帐篷处跑,依稀可分辨出是三个男人。
赛亚已经奔出了帐篷,朝着那马匹奔了过去,马上的人飞速地跳下马,一把拥抱住赛亚,还有随之跟去的庆格尔。
灯光里,纪澄心里也为赛亚和庆格尔欢喜。赛亚的丈夫虽然断了一条腿,可是人回来了,那就是赛亚最大的期盼。
庆格尔的两个哥哥因为年轻,身手敏捷,倒是没有缺胳膊少腿,但是一个脸上留下了一长条疤痕,捡回了一条命来,另一个的胳膊折了,得休养两、三个月。
可不管怎样,赛亚和庆格尔都欢喜极了,欢喜得直落眼泪。
突厥大败,许多人的男人和儿子再也回不来了,而赛亚家真是如有天助。这个晚上,赛亚家里载歌载舞,欢乐得不得了。
庆格尔拉着纪澄嚷嚷,“阿澄,给我们吹一曲,吹一曲,要快乐的,快乐的。”
连战败的人都能欢喜,纪澄又如何能不为他们吹一曲欢乐的小调?
人只要不时刻只想着自己,那么很容易就能快乐起来。
庆格尔的欢乐是那么纯粹和热烈,纪澄也被她感染了起来,吹了一曲大秦的祝酒歌,然后被庆格尔拉起来,左边牵着庆格尔的手,右边拉着庆格尔小妹妹的手,全家人一起围着火堆跳起舞来。
羊肉烤得香气扑鼻,马奶酒也是奶香四溢,纪澄在酒醉的朦胧中仿佛看到了沈彻的身影。
她看得几乎痴了,独自围着火堆转了两圈才意识到,身边的歌声、笑声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列整整齐齐的黑铁盔甲就那么直直地立在议长之外。
庆格尔和她的小妹妹吓得腿软发抖,被她们的父亲和哥哥一个跨步就挡在了身后。
像母鸡一样的赛亚,张开了双臂护在她男人和儿子的身前,恨恨地瞪着眼前的中原人,仿佛只要他敢上前一步,她就能扑上去撕了他。
沈彻就那么立着,没动。
纪澄手里的酒壶跌在了地上,溅湿了她的鞋子。她往前走了几步,越过了赛亚,这才听见沈彻以一种冰凉漠然的声音道:“带走。”
南桂从马背上跳下来,走到纪澄身边,示意她往前。
纪澄回头看了看庆格尔一家,庆格尔已经从她父亲的身后跑了出来,大声喊道:“阿澄。”
纪澄见庆格尔就要追上来,赶紧大声道:“我没事,庆格尔。”
庆格尔一下就哭了起来,那些人看起来是那般凶恶,可她却帮不了纪澄,所以她只能哭泣。
纪澄被南桂扶上马背,她只能远远地回望庆格尔家的帐篷,那橘色的火光就像一只温暖的大橙子。
赛亚一家人惊魂未定,他们都以为是大秦人追杀过来了,原是以为必死,哪知道那一队黑甲兵居然只是为了捉那个中原女人。
赛亚刚抚定胸口,喘平气儿,哪知道手都还没放下,就又听见了马蹄声,来人掀开帐篷的帘子就走了进来。
庆格尔和她的小妹妹再次惊叫了起来,进来的人正是先才那个冷得像团冰的大秦人。
沈彻手里提着一个布囊,弯腰在赛亚家帐篷正中的小几上放下,然后对着他们行了一个突厥礼,这才转身离开。
赛亚全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还是那个小妹妹,吓得最厉害,又恢复得最快,好奇地看着那桌子上的布囊,然后咚咚咚地跑了过去。
“啊,好大的金子。”小妹妹惊叫起来。
那是四锭金元宝,可以把赛亚家所有的牛、羊都买下来了,都还花不完。
晚上赛亚和自己的丈夫窝在一个被窝里,都还在议论这件事。
忽烈问赛亚道:“那姑娘怎么会在咱们家里?”
“你们走之后不久,我和庆格尔在山岗边放羊的时候捡到的,她趴在马背上,都快没气儿了。”赛亚道:“她平时乖巧得很,就是不爱说话。也不知是什么人啊,怎么会动用那么多人来捉她?”
赛亚是妇道人家,见识少,但忽烈却是上过战场的,“那是大秦沈家的黑甲军。”
战场上一个顶十个的精英,据说是征北大元帅的亲卫军。像赛亚所在的队伍,根本就没机会对上这种精锐部军队。所以黑甲军不过是种传说。
而这一次本来突厥打得好好儿的,眼看着就要胜利了,最后却正是被这一支黑甲军给扭转了战局,而后大败而归。
赛亚听得黑甲军如此了得,低呼道:“天呐,那阿澄姑娘是个什么来头啊?”
这个问题忽烈也想问来着。
“那个人为啥给我们这么多金子?”赛亚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忽烈思来想去,最后道:“应该是感谢咱家救了那位姑娘吧。”
而被沈彻“捉”了回去的纪澄,一路上再没见到过沈彻,而是被黑甲军的人一直“押送”回了大秦。过了边关,才换成了低调的护卫一路保护进京。
纪澄再次看到沈彻是在京郊的凉亭,两队人马汇合,一同往沈府去。
她坐在马车里,而沈彻则是头也不回地坐在前头的马背上。
203|敬如冰(一)
老太太见着沈彻眼珠子就转不动了,眼里全是泪花,“瘦了、黑了。”老太太拉着沈彻不松手。
“塞上那么大的太阳,自然黑了。黑了不是更像个男人么?”沈彻嬉皮笑脸地道。
老太太嗔了沈彻一眼,“过些时日你大哥就要进京献俘了,你怎么不跟着他一同回来?”
此次乐原关大捷,沈御以少胜多,还生擒了酋首喆利,可谓是天大的功劳,凡是能巴着这次大捷的,升官发财就在眼前,因此老太太才埋怨沈彻,若是他跟着沈御一同回来,纨绔的帽子大概就能摘掉了。
沈彻替老太太抹了抹眼泪,“孙儿这不是想你了么?咱家有大哥就行了,这次三弟也立了功,天底下的好事儿哪儿能都被咱们家占去,我还是喜欢悠悠哉哉地当我的富贵闲人。”
老太太知道大事儿上她管不住沈彻,也只能由着他自己折腾。人老了,也不久不在乎什么富贵荣华了,只在乎平安二字。老太太拉着沈彻絮叨了半晌,这才看向纪澄,“哎,你说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都瘦成这样啊?”
沈彻的瘦有可能是老太太臆想的,总是担心他吃不惯外头的东西,而纪澄的瘦却是实打实的,她本就窈窕,这一回只怕瘦了十来斤去。眼睛都凹陷了,脸小得一巴掌就能捂住,瘦骨嶙峋地生生减了三分姿色去。
老太太一看纪澄就知道她怕是受了不少苦,回头责怪沈彻道:“你这是怎么照顾你媳妇儿的,瞧这瘦得。”
沈彻的眼神凉悠悠地在纪澄脸上扫过,似乎嫌弃碍眼,很快就掠过了。
纪澄对着老太太笑道:“都是我自己的错,吃不惯塞上的东西,成天都是牛羊肉,一点儿青菜都没有,上火嘴角的口疮就没好过。”
老太太点点头,算是相信了纪澄的说辞。
只是待纪澄回了九里院之后,她的两位妯娌却在背后议论开了。四少奶奶李芮同沈御的妻子崔珑道:“大嫂,你看到二嫂那样子没有?简直像老了四、五岁似的,你看到她手了没有,啧啧,真是太糙了,我瞧着仿佛还有茧子呢,也不知是经历了什么?”
崔珑道:“她怕是塞外水土不服,再说了本就在交战,一应照应伺候哪有家里那般细心,吃苦是在所难免的,回来养些时日,自然就丰润了。”
“这吃苦也是她自找的。明知道此去前路多战事,她还以为是去游山玩水的,如今吃了苦头,也省得她以后瞎蹦跶。”李芮撇嘴道。
崔珑不接李芮的话,她是从她堂姐崔玲处听得,自家二弟对这位弟媳妇还是十分上心的,崔珑可不愿凭空得罪人。“她去塞外还不是为了照顾二弟。”
李芮心里只嫌这位说话滴水不漏的大嫂甚为无趣,她虽然也不喜欢自己的小姑子沈萃,可却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和沈萃说话却还叫人快活些,想必沈萃如果见着纪澄如今这副模样,还不知怎么幸灾乐祸哩。
却说纪澄根本不在乎李芮在背后议论自己的话,即使听见了也不过是一笑置之,可是当她在水银镜子里看见自己的样子时,还是下了一大跳,说不在乎那容貌却也是假的。
哪怕前一刻都想去死了,可女人依旧会在乎自己的容貌,死也要死得像个美人。
纪澄在赛亚家里时,根本没什么功夫照镜子。赛亚家里就一面铜镜,且还老久得都花了,只能看出个人影来,不会把鼻子错认成嘴巴而已。所以她虽然知道自己可能憔悴了些,但却没料到能憔悴成这样。
以前白嫩得吹弹可破的肌肤如今成了小麦色,还略显粗糙。脸瘦了眼睛大得跟铜铃似的吓人,真叫人沮丧。那手指就更不用说了,因为在赛亚家做了很多粗活、累活,手指根都长了茧子,用手摸自己身上的绸缎衣裳都会挂丝,粗糙得可怕。
榆钱儿忙不迭地给纪澄打了一盆牛乳来,让她先泡手泡脚,这才又去张罗那拌了玉女桃花粉的澡豆面子去。
榆钱儿一边伺候纪澄擦澡一边抱怨道:“这南桂究竟是怎么伺候姑娘的啊?根本就不会伺候人。姑娘你自己也太不上心自己了,虽说是天生丽质,可也不能由着你随便糟蹋啊,你瞧瞧你,鼻尖都冒出几粒雀斑了,这可是再也消不掉了。”
纪澄手里拿着把镜正左侧侧脸,右侧侧脸地懊恼,的确是太糟蹋自己了,就她如今这副尊荣,只怕沈彻看了都嫌伤眼睛。
想到这儿纪澄忽地又黯然伤神了起来,她竟然还盼着沈彻能多看她两眼,何等可笑和可耻。纪澄将把镜往旁边的衣裳堆里一扔,再也没心思看自己的样子,又得榆钱儿折腾去。
榆钱儿是个大惊小怪的性子,看到纪澄大腿内侧的斑斑痕迹后,更是差点儿把房顶都给蹦穿了,“姑娘,你这是,这是怎么弄的?”
纪澄大腿内侧的伤疤是骑马留下的。当初为了寻得马元通的下落连日骑马,她大腿内侧的一直都是血肉模糊的,后来找到马元通之后才勉强处理了一下伤口,裤子都跟那血肉连在一块儿了,生生地重新扯开结痂的伤口这才把裤子脱了下去。后来更是好了坏,坏了好,如今留下疤痕一点儿也不奇怪。
榆钱儿道:“这多难看啊,郎君看了怕是要嫌弃的。”
纪澄下意识地合拢双腿,“胡说什么呢,你害臊不害臊?”
榆钱儿这才闭了嘴。
纪澄在屋子里好好休息了三日才算缓过劲儿来,只是这三天沈彻都没回过九里院,或者准确的说应该是没有回过九里院的正院——卧云堂。
三天之后,纪澄去给老太太请安时,老太太已经迫不及待地将中馈之责又甩回给了纪澄。纪澄拿着对牌只觉受之有愧,若是老太太知道她在塞外做了什么,只怕杀了她的心都有。她哪里配得她如此看重。
纪澄如今也是能拖一天算一天,没敢去跟老太太坦白,可是纸是包不住火的,等沈御的大军回京,只怕草原上的事情也瞒不住老太太。
只是纪澄还在这二少奶奶的位置上一天,她就必须做好这二少奶奶一天,九里院最下头的花厅里,纪澄正听着各管事妈妈回事,然后对着账本一页一页地翻着。
下头的人自以为聪明,其实谁忠谁奸只要纪澄微微动动脑子,就全部清楚了,她寻思着要好好整顿一下这些人。以前想着还有大把的时间,她这二少奶奶出身不显做事也不能太高调,所以想着慢慢来,捕捉痕迹地把那些人弄掉。如今情形大不同了,就当她是为下一任二少奶奶做贡献吧。
纪澄脑子里正盘算着如何着手,却见彻夜未归的沈彻从外头进来。纪澄身为妻子,自然要起身迎接,而沈彻却只是漠然地从她身边走过去。
这下可就是水珠落到油锅里了,回事的人心里都乱溅着油点子,想全心全意投靠纪澄的,此刻难免就起了观望的心态,而哪些本就打算和新主子打擂台的老奴,心里可是乐开了花。
老太太最关心的就是沈彻这一对儿,打从沈彻回来开始,她就已经察觉到小两口的不对劲儿了,今日听得下头的人一说就更是担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