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真…”孟遥刚说出一个字便哽咽了。
许多的话,早该坦诚以待。
然而这个早,要追溯到多久,才算是早?
小学第一次受委屈的时候?初中第一次被放鸽子的时候?此后两人相处,发生矛盾,却每每由她主动示好的时候?或者…喜欢上丁卓的时候?
多早,都有更早。
时间是一条不归的河流。
雨水落下,渐渐洇湿了她的发丝。
似乎有雨凝在眉睫,她眨了一下眼,照片中曼真越发的模糊。
过了很久,孟遥才拿起一旁的伞,站起身往回走。
沾水的青草打湿裤脚,山间有风,吹过叶梢,聚在叶上的雨水噼里啪啦落下。
孟遥迈出一步,忽然站定。
下方台阶上,一柄黑色的伞,一道熟悉的身影。
似有感应,那伞缓缓向上挪动了几分。
两人视线相对。
丁卓愣住。
他穿白衣黑裤,手里抱着一束绿色的桔梗。
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突然攫住了孟遥。
两人的相处,第一次…这样不堪。
过了很久,丁卓的伞方才动了一下。
他缓缓走上来,刚要开口,孟遥将他的话截住,“回城吗?下面有个亭子,我在那儿等你。”
不待丁卓回答,她便侧身往旁边让了让,绕过他,迈下台阶。
身后似有一道目光紧紧相随,孟遥没有回头,越走越快,身影穿过一丛一丛的林木。
亭子出现在视野之中,脚步急促,一个未防,踩住一块石子,下一滑。
下意识伸手,在身后一撑,手掌在潮湿的地上挫了一下,方才停住。
她“嘶”出一声,抬起手掌看了看,掌心擦破了,已有鲜血缓缓地渗出来。
过了片刻,她方才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捡起地上的伞。
到了亭中,她从包里找出纸巾,轻轻擦了擦掌上的血污,又抽出张干净的,压在伤口之上。
她在亭子里坐下,握着手掌。
掌心火辣辣地疼,但过了一会儿,渐渐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雨水下落的声音、树枝摇动的声音。
风把湿润的空气送入鼻腔,混杂着一股泥土的腥味。
不知道过了多久,孟遥听见了另一种声音。
她缓缓抬眼,看见前方林叶间,一道身影影影绰绰。
片刻,丁卓走到了亭外。
孟遥站起身。
隔着短短的距离,两个人对视。
孟遥心里清楚,这一段,就这样一段,两个人是迈不过去了。
风把她头发吹起来,有一缕拂在眼前。
掌心的伤口仿佛又开始烧起来。
孟遥看着他。
“丁卓,我们谈一谈。”

第46章 (46)登陆

丁卓没有说话,迈开脚步,走向孟遥。乐文小说 章节孟遥向后躲了一步,丁卓一把抓住她的手掌。
他手指有点儿凉。
丁卓把包着她掌心的纸巾拆开,垂着眼,看着她掌心里的伤口。
孟遥微微用力,想把手掌抽回来,丁卓却将它攥得更紧。
“以后,别拿纸包着,上面有纸屑,进伤口了不好…”
孟遥眼泪亟亟欲落,“丁卓…”
丁卓捉着她的手,沉默地握了一会儿,松开,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包烟。他动作不连贯,翻开烟盒的盖子,手指摸了两下,才从里面把烟掏出来。
他垂首,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亭子里飘散起烟味,被风一吹,很快消散。
很长时间的沉默,雨声沙沙,这一场雨,像是要下到天荒地老。
孟遥后退一步,背抵靠着亭里的柱子。
每到这种时候,她就非要靠着点儿什么——背后再无退路,绝难回头。
“…昨天,我往曼真生前喝酒的酒吧去了一趟…”
丁卓抬了抬眼。
“我去接她的时候,她已经喝了三四个小时的酒…老板告诉我说,那天,她跟你提了分手。”
丁卓不带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
孟遥抬头看他,她觉得自己声音有点发颤,字句都像是飘在风里的几缕游丝,她得费力地抓住,“…我生日那天,你问我,这算是背叛吗…”孟遥攥住了手,那伤口疼得她思绪格外得清晰,“…不算。然而…我们都一样,都还在受着自我的责备…”
烟被丁卓夹在指间,久久没抽一口。
“…那天我没留在曼真身边,是因为前两天外婆犯了病,孟瑜要早起,我妈在上夜班,家里不能没有担事的人…我这么告诉过自己一万次,然而没有用,一定还有个声音会出来提醒我,如果那天我陪着曼真,她就不会出事…”
孟遥微微抬头,把目光投向远处,“…你没有说,但我现在清楚了,你那样问我,是因为你觉得,如果那天他跟你提分手的时候,你像往常一样哄着她,她不至于一个人跑去喝酒…”
丁卓一怔。
孟遥眼里像是起了一层雾气。
时至今日,她依然清楚记得,大四上学期的一天晚上,曼真给她打来电话,比用考上了旦城美术学院还要高兴的语气,大声笑道:遥遥!我跟丁卓表白成功了!
她之所以记得这样清楚,是因为在这之前,她刚刚把卡里的最后一点钱汇回家里给外婆买药,只给自己留了三百块。
那几乎已然是她一生之中最为狼狈绝望的时刻。
现在回想起来,曼真激动兴奋的声音,似乎还在一阵一阵地冲击耳膜。
孟遥把目光转向丁卓,“你别自责了,这件事,不是你的责任。曼真会去喝酒,是因为她知道了我很早之前就喜欢你的事…她以为这就是我跟她疏远的原因…”
丁卓沉默很久,把剩了半截的烟在亭柱上一碾,“所以你打算把这责任一人担下来?”
孟遥紧紧抿着唇,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丁卓看着她,目光沉沉,“如果非要把曼真出事的责任往身上揽,那咱俩都得负责,一个也跑不掉。”
每一次,他全身武装而来,却都溃败而返。
他不怕任何外界的阻力,流言满世界乱窜,也够不上他的一个衣角。
可孟遥说得很对,他与她一样,独独承受不了的,是从心里放出的暗箭。
丁卓向前一步,一把捉着她的手臂,将她抱入怀中,紧紧按住。
孟遥身体一僵,过了片刻,伸手闭眼,也环抱住他。
两个人,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把对方深深嵌入自己的骨骼,这样也算是得到了一个永不分开的理由。
短短三四个月,像是浮在云端一样的不真实。
两艘落难的船,夜雾之中,茫茫大海相遇。他们到了一座孤岛,以茅草为庐,甘露果腹…欺骗自己这儿就是未来的安居之所。
夜里听到涛声,却都清醒着,着不了陆,这儿永远成不了真正的家。
互相麻痹,互相安慰,互相把对方当做自己的避难之所。
就是不肯有一刻真正正视那些鲜血淋漓的伤口,正视自己心里从未有一刻消散过的自责。
——屋子里有头大象,可他们都视而不见。
孟遥手指紧攥着他的衣服,嚎啕大哭。
丁卓不说话,用像是要把她折断的力道,狠狠地掐着她的腰。
他抬手,大拇指贴在她的鬓边,把她头抬起来,像要把她满是泪水的双眼,深深印进自己的心里。
他低头吻下。
两个人,奋力地追逐索取。
可只有清清楚楚的冷与苦涩。
浪涛遮天,冲上孤岛的岸——这里,已经不是家了。
风摇不停,世界在连绵不绝的雨声之中,一点一点塌陷。
他们相拥着,久久没有放开,像是要把余生的最漫长的时光,都浪掷在此刻。
过了很久,丁卓稍稍松开,轻轻握着她的手,“…回去别沾水,按时上药。以后走路注意点,别总是受伤。”
他想到那天从落云湖载她去医院挂急诊…渐而所有记忆纷至沓来。
他们一起看曼真的画展,隔着半米的距离,斜后方有一道窗,窗外雨声细微。
她在江滩旁,放飞了一盏孔明灯,仰头看去的身影,像是与世隔绝。
她把伞递给他,交接的时候,一个意味深长的停顿;他们在雨声中走了一段,世界仿佛只剩下彼此。
他站在车里看她的背影,风衣下摆被风拂起一角,她撑在手里的黑伞,被灯光渲染成一种浅黄的色调。
在微妙的焦灼之中,彼此不动声色的试探;医院大门口,她微微颤动的瘦弱的肩膀,他难以言明的冲动。
难以克制的拥抱,亲吻,承诺…
最后,他想到不久之前,她在他身下,那样用力地把他压向自己…
孟遥沉沉地“嗯”了一声。
丁卓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嘱咐,却一个字也没办法说出口。
他轻握住孟遥的手,“走吧。”
山林间的道路,让雨冲刷之后,格外的干净,只有几片青绿的叶子,趴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他们没有撑伞,雨滴从遮天蔽日的叶间落下,滴在发上、衣上、颈间。
这一段路,谁也没有说话。
脚步声一起一落,到最后,再也分不清谁是谁的。
天地都是安静的,这一刻,没有舆论,没有世俗,没有旧爱,没有新欢,没有过往,没有前路…
只有他们彼此。
山脚下的公路遥遥在望。
这一段路,很快到了终点。
路旁,丁卓拦了一辆车。
出租车载着两人,向市中心疾驰而去。
司机开了广播,里面在放一首很老的歌,依稀是某一部经典电影的主题曲。
Oh, my love, my darlingI've hungered, hungered for your touchAlone, loime
And time goes by so slowly yet time do so muchAre you still mine

车窗外风景疾速向后飞驰,树林农田渐而不见,视野之内,只有一幢一幢破旧的高楼…
出租车在河边停下,丁卓付钱,拉开车门。
他仍是握住孟遥的手,向着三道桥走去。
桥上,两人停下脚步。
没人说话,丁卓向前一步,轻轻抱住她。
带着雨水气息的发香闯入鼻腔,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孟遥闭着眼,感受到他的呼吸、心跳、微热的体温。
许久,丁卓松开她。
“回家吧。”
孟遥凝视着他,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两人各自转身,走向桥的两端。
走出一段,孟遥停下了脚步,忍不住转头向着河的那岸看去。
丁卓也正在看她。
河水缓缓流淌,从不停息,也不回头。
即便不能走到最后,依然感谢这一路有你。
时间还长,而在这之前…
亲爱的爱人,前面就是陆地,上岸吧。

第47章 (47)道别

王丽梅似在等她,见她一出现,立即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话到嘴边,看见孟遥一身狼狈,先咽了回去,“你又是去哪儿淋得这一身?不是带着伞吗,怎么不打?”
孟遥没说话,把湿伞撑开。
王丽梅问她:“你几时回旦城?”
“下午。”
王丽梅愣了下,“这么着急…下午你妹妹也要回学校。”
孟遥不带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向卧室走去。
“遥遥,”王丽梅喊住她,“…找个时间,咱们去苏家一趟好不好?”
孟遥顿了一下,站定脚步,“用不着了。”
“什…什么意思?”
卧室门也一下打开,孟瑜立在门口,“姐,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她呆了一下,“你跟丁卓哥分开了?”
孟遥垂首往里走。
孟瑜一把抓住她手臂,“为什么啊?你俩又没犯法,招谁惹谁了,凭什么分开!”
王丽梅嗫嚅着,“分,分开了?”
孟瑜瞪着她,“您现在高兴了吧!您就只顾您面子好看不好看!您什么时候真正为我们考虑过!”
“我没替你们考虑?!你就让你姐一直跟丁卓在一块儿试试…流言是会吃人的!”
孟遥脑袋似要炸开,“别吵了行不行!分都分开了,您还想怎样,我也死了才能消停是不是…”
王丽梅愣住,鼻翼翕张,盯着孟遥看了片刻,一言未发,转身走了。
“姐…”
孟遥没说话,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肩膀,走进卧室,拿上浴巾,向浴室走去。
她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从家里翻出一瓶碘伏,拧开盖子。
孟瑜这才发现她手掌上还有伤口,走近,“姐,我帮你上吧。”
“不用。”
孟遥拿棉签沾着碘伏,缓缓贴近掌上的擦伤。
“怎么弄的…”
“没事,就摔了一跤。”
孟瑜耷拉着脑袋,“…你们真的分手了?”
“嗯。”
她心里很空,像是喜怒哀乐都一并给掏了出来,一时间感受不到任何情绪。
孟瑜张了张口,却也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以后…”
以后?
哪里还敢奢谈以后。
吃过中饭,孟瑜坐车回学校了。
孟遥也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出发回旦城。
王丽梅在厨房,不知道忙什么。
孟遥提着行李袋,立在门口,向着厨房里看了一眼。
她背门而立,身影已有几分佝偻。
孟遥沉默,最终只说了一句,“妈,我走了。”
王丽梅身影顿了片刻,却没回过头来。
孟遥拉开门。
淡白雨雾之中,邹城像是褪了色。
孟遥撑着伞,向苏家走去。经过三道桥时,她强迫自己什么也不去想。
苏家,檐角落雨,滴滴答答。
孟遥立住脚步,抬头看了一眼。依稀还记得那晚,檐下一排的白灯笼,让雨雾晕开,一团一团浅白色的光。
孟遥上前一步,按了门铃。
没一会儿,“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陈素月立在门口,肩上搭着一块深蓝色的披肩,脸色素缟,眼窝深陷。
“陈阿姨。”
陈素月立着,一言未发。
孟遥弯下腰,从行李袋里,掏出一只袋子,递给陈素月。
陈素月往里瞟了一眼,接过。
“我都看过了,曼真…没有什么特别的心愿。日记还给您,你们想念她的时候,可以看一看。”
陈素月微抿着唇。
“从小到大,受您和叔叔诸多照顾,这份恩情,一时半会儿,大约也还不清。但欠的差的,我一定一点一点补上。”
她顿了顿,“你跟苏叔叔多保重身体。”
陈素月缓缓抬眼,看着孟遥,“这话…是什么意思?”
孟遥没答,“外面下雨,湿气大,您进屋吧。”
她微微向陈素月鞠了一躬,弯腰提起地上的行李袋,拿起伞,转身走了。
陈素月张口,还是没发出声来。
她站在门口,看着孟遥渐渐消失在雨幕中,清瘦的一道身影,像是拿毛笔沾水轻点的一笔。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袋子,伸手将五本日记捞出来,一顿——袋子里还有个信封。
拿出信封,拆开一看,里面一张银行卡,上面贴了个条儿,写着密码。
陈素月捏着卡,一时五味杂陈,向着雨里又看了一眼,只有白茫茫的雾气。
·
中午吃饭的时候,丁卓情绪才稍微缓和了一点。
刘颖华觑着儿子的神色说:“怎么了?情况不好?”
丁卓目光沉沉,“…分了。”
刘颖华一愣,“为什么啊?就为了孟家反对?还是苏家反对?这我可就不服气了,他苏家算个什么东西,还干涉到我家头上了…”
“妈,”丁卓打断她,“不为这…”
“那为了什么?”
丁卓沉默着,摇了摇头。
刘颖华叹一声气,“我了解,你这人,要不是碰上真喜欢,你不会向人家出手…现在…就这样了?”
丁卓没吭声。
他只是想给这一段死路争取一个峰回路转。然而世殊时异,哪有什么事情是说得准的呢?
下午,丁卓出发去火车站之前,先去了一趟苏家。
遥遥的便看见苏家大门开着,一道身影立在门口。丁卓走近几步,发现那是陈素月。
陈素月正要进屋,看见丁卓了,顿了一下,“小丁。”
“陈阿姨。”
陈素月见他手里提着行李,“要回旦城了?”
“嗯。过来跟您说两句话。”
陈素月忙说,“那进屋说吧…”
“不麻烦您了,就在这儿说吧。”
陈素月顿了顿,把手里提的袋子放在脚边,裹了裹披肩。
“阿姨,我跟孟遥分开了。”
陈素月愣了一下。
丁卓神色平淡,“倒不是因为你们反对,而是为孟遥。她从小到大受你们照顾,又跟曼真亲如姐妹,出事了,她的难受一点儿也不比你们少。”
他知道所有担子都压下来是什么滋味,结果到头来自己也成了孟遥的又一重负担…
“…阿姨,是我主动跟孟遥在一起的,如果非要有人担这个指责,那就我来吧。”
陈素月紧抿着唇,没有说话,低头往袋子里的信封看了一眼。
檐角雨落下来,敲打着青石板的地面,一声一声。
“阿姨,外面下雨,您赶紧进去吧,我赶去车站,先走了。”
陈素月一阵恍惚,两人,连这句话都几乎一模一样。
陈素月张了张口,“刚孟遥来过了。”
丁卓身影一滞。
“就在你前脚来的…”陈素月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你们两个是个什么意思,我没想当这个恶人,你俩要是一定要在一起,我也没那个本事非把你俩分开。”
“阿姨,”丁卓打断她,“我说了,不为您,为了孟遥。”
他住了声,忽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毫无意义。
来,也不过是希望尽己所能,给孟遥减轻点负担。
可要是言辞就能达到目的,世间便不会再有那些病入膏肓,那些无谓蹉跎。
丁卓不再说什么,提上行李,道别之后,转身走了。
苏宅在身后越来越远,他没有回头。
动车向着旦城方向疾驰而去,田野、村落、城市,飞快地奔向身后。
别无所求,只愿时间流逝,亦能如此迅速。
到旦城已是深夜,丁卓提着行李,走到博士楼下。
楼下草丛里,散落着些海棠花瓣。
他从前从没注意到这些,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站在那儿看了很久。
一种难言的苦涩,一点一点,蔓延开去。
他掏出包烟,抽出一支点燃。
风吹散烟雾,向着面颊拂来,他闭了闭眼,后颈上有些凉,树枝上的雨水落了下来。
·
第二天早上,刚到医院,几个护士议论在议论昨晚上妇产科有个重症子痫的孕妇,分娩中途死了的事。
她们瞧见丁卓过来,打了声招呼,“丁医生,刚刚方医生来找过你…”
丁卓道了声谢,换上白大褂,上楼去心外科。
到值班室,方竞航正趴在桌上。
“老方。”
方竞航动了一下,抬起头。
他眼窝深陷,挂着两个黑眼圈,“早。”
“怎么看着跟吸了毒一样,昨晚上没睡?”
方竞航打了个呵欠,“睡了几个小时。”
“找我什么事?”
方竞航顿了一下,“瞅你回来没有,想跟你说两句话。”
丁卓沉默一瞬,“阮恬的事?”
方竞航神情颓然。
阮恬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容乐观了,一直在ICU里,靠着呼吸机维持,一整天都是昏睡,醒也就那么一会儿。
醒着的时候,反而跟更加痛苦。
每次,进ICU看阮恬,对方竞航而言都是一种极大的折磨。
原本那样可爱的姑娘全身浮肿,望着他,想说话已然说不出来。只有那样眼睛,还没让病痛蒙上阴翳。
唯独在看着她的眼睛的时候,方竞航才能觉得自己还能坚持下去。
丁卓沉默,不知道怎么安慰。
方竞航仰头,靠着椅背,“医院有个去美国交流的项目,听说了吗?”
“没,什么项目?”
“主要是外科,给副高以下的,一共四个名额,具体你问问你导…”
话音还没落,门外忽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一个护士高声喊道:“方医生!ICU病人阮恬心电监护出现室颤!”

第48章 (48)死别

方竞航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拔腿就跑。
一时之间,整个心外科都仿佛震动气起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都向着都ICU而去。
丁卓心里也惶惶不定,没急着回普外科,到走廊那端去等结果。
远远的,他看见阮恬的父母,紧紧趴在透明玻璃外向内看去。
不知过了多久,那边忽然爆发出一声撕裂的痛哭——
丁卓一怔,赶紧加快脚步走过去。他往里看了一眼,却见方竞航整个瘫坐在了床边地上,心电监视器上,一条没有任何起伏的直线。
门打开了,阮恬父母踉踉跄跄地跑了进去,互相搀扶着,到了跟前,阮恬妈妈脚下一软,扑在床上,喉咙里发出凄厉嘶哑的哭声…
丁卓顿了顿,走进,伸手抓住方竞航的手臂。
方竞航坐在地上,身体像是袋沉重的水泥。
丁卓一咬牙,手伸到他胁下,用力将他搀扶起来。
方竞航呆愣着,看着床上仿佛仅仅只是睡着了的阮恬。
丁卓半拖半搀,将他带出了重症监护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