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遥推开酒吧的门,清冷的风席卷着雨丝,扑面而来。
她沿着台阶,一步步走下去。路上人迹寥寥,整条街上,安静无声。
过了片刻,她感觉到自己身上发凉,才想起来伞忘了拿。
她没回去,接着往前走。
雨点落在她的发上,衣上,很快便洇湿了。
到路口,亮起红灯,灯光映照着雨丝,闪闪发亮。
孟遥站在那儿,突然不知道该往何处走。
她一直逃避的,不想真正去面对的,突然之间,一齐涌来…
如果说,曼真的时间永远停止了。
那么他们的人生,何尝不是一样,也还徘徊在那个节点。
他们以为已经挥别了这种伤痛,但事实上,曼真的死,早已成了所有人讳莫如深的秘密。
如果那天苏叔叔和陈阿姨在家,这件事也许不会发生。
如果那天霍刚没让曼真喝那么多酒,这件事也许不会发生。
如果那天她陪在醉酒的曼真身边,这件事也许不会发生。
如果她早早的把自己的日记本处理掉了,她喜欢丁卓这个秘密永远不见天日,这件事也许不会发生…
他们其实各有各的悔痛,事情发生的猝不及防,很多的话来不及说,很多的事来不及做,很多的秘密,来不及倾诉,很多的心结来不及解开…
所有人,只得捂死了这份悲痛,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假装自己早就走出来了…
一公里的路,当孟遥走到河边时,衣服已经湿透了。
她缓缓走去桥上,站定,望着桥下的河水。
曼真醒过来,走出家门,望着这河水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当河水没顶,她挣扎着,却来不及呼救的时候,又在想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大孟。”
孟遥转过头去。
却是苏钦德,手里撑着一柄黑伞,隔着一段距离。
他略微佝偻着肩,伞投下阴影,笼罩在他眉眼间,看着格外的憔悴。
他看着孟遥,目光极深。
从小到大,孟遥从没有见,他用这样的目光看过自己。
“苏叔叔。”
“刚去过你家,你不在。”
“苏叔叔找我有什么事?”
苏钦德看着他,眼里里像是带了一点笑意,但细看却又什么都不存在,“没什么事了…你没打伞?衣服都淋湿了,快回去吧,我…我去看看曼真。”
孟遥怔了怔,点了点头,看着苏钦德迈过三道桥,身影踽踽,渐渐消失在雨幕之中。
孟遥到了家门口,摸了摸包。
才想起来没带钥匙,敲了一下门,片刻,孟瑜过来将门打开。
孟瑜看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低声说,“姐,妈知道了…”
孟遥心里一凛。
孟遥跟在孟瑜身后,进了屋。
王丽梅正神脸色沉沉地坐在沙发上,听见门合上的声音,抬起头来。
孟遥站着,一言不发。
王丽梅盯着他,目光沉冷,仿佛有无尽的愤怒,无尽的失望。
“这事儿是真的?”
孟瑜在旁边悄声对孟遥说,“刚刚苏叔叔来过了,他听说你回来了,特意来找你。见你不在,就问我妈,他听人说你跟丁卓哥在一起了,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王丽梅喝止孟瑜:“你别说话,让她自己说!”
孟遥垂着眼,“真的。”
下一瞬,王丽梅便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扬起手臂。
她胸膛剧烈起伏,烧红的双眼盯着孟遥,过了半晌,巴掌却没有落下。
她手臂缓缓地垂落下去,又别过脸,抬手捂住了嘴。
孟瑜小声地喊了一句,“妈…姐跟丁卓哥是真心相爱的。”
“谁管你们是不是真心相爱,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能把人淹死…”
孟瑜不服气,“人就得为了别人而活不成?”
“你倒是为了自己活?当时学校出那事儿的时候,你有本事不转校啊,你就看看你自己有没有那么硬气!”
孟瑜一梗。
“我们承了苏家多少的情,本来这辈子就还不清了…”
“这根本就是两码事儿。”
“两码事儿?人跟苏曼真订过婚的!”
“难不成丁卓哥就得打一辈子光棍吗?”
“天底下那么多姑娘,他找谁都行,孟遥不行!”
“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懂个屁!他俩要是在一起,多少人得戳着他们的鼻子,骂他们害死了苏曼真。”
“警察都说了曼真姐是溺水身亡,事情不是这样的!”
“那得你苏叔叔和陈阿姨这么想!你陈阿姨不说,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她一直怨你姐,那天晚上怎么就没留在她家里陪着苏曼真?要她陪着,这事儿能发生吗?”
孟瑜气得胸口发抖,“你们还讲不讲道理了,曼真姐的死还要我姐来负责?!”
孟遥动了一下,缓缓地抬起头,“孟瑜,别说了。”
王丽梅看向孟遥,“天底下那么多男人,你找谁不行,非得犯贱找苏曼真用过的?!你从小到大,跟在苏曼曼背后,跪舔得还不够?

第44章 (44)战争

孟瑜护着姐姐:“妈!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你怎么不想一想,是因为谁的原因,姐才要向曼真姐低头…”
“我辛辛苦苦把你俩拉扯大,你这话的意思是还要怪我?!”
“您这是道德绑架!”

一家子人,看似和和气气的表面之下,全是难以弥合的裂痕。
“别吵了。”
孟瑜张牙舞爪,王丽梅声高气足,两人像是要把这辈子听过的最难听的话都砸到对方身上。
孟遥抬高声音:“别吵了!”
孟瑜和王丽梅同时住了声,呆愣地看了看孟遥。
孟遥一言未发,低着头,向卧室走去。
顿了一下,孟瑜追进去。王丽梅别过脸,狠狠抹了抹眼泪。
卧室里没开灯,孟遥坐在书桌前,整个人隐入晦暗之中。
孟瑜立在门口,脚步迟疑。她抬手打开了灯,缓缓走到孟遥身后,“姐,你先去洗澡换个衣服吧。”
“一会儿就去。”
孟瑜蹲下身,握住孟遥放在膝盖上的手,“姐,不管怎么样,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你上回跟我说,有些事普遍存在,但并不代表它一定是对的…”
“孟瑜,让我静一会儿吧。”
孟瑜怔了怔,站起身,“好…你赶紧换衣服,不要感冒了。”
她走出卧室,把门带上。
孟遥缓缓抬眼。
窗外雨声潇潇,世界都笼罩在一片密不透风的灰暗之中。
走了一路,还在原地。
像个乱缠的死结,开始就没找到头绪,后面越理就越乱。
孟遥拉开抽屉,把自己的日记从里面翻出来。
硬壳的本子,纸张已经开始泛黄了。
孟遥抓住一沓纸的边缘,用力一扯。没一会儿,整本日记的纸张都被撕落下来。
孟遥转身,又从抽屉里摸出一个打火机。
她拿了一张纸,点燃,往纸堆里一丢,火苗舔舐着脆薄的纸页,猎猎燃烧。
火焰跳动,映在孟遥眼中。
·
夜里,雨稍停。
路灯歇在滴水的叶尖,空气里雾气浮动。
晚饭气氛沉沉,大家各自沉默,除了陪外婆闲聊一会儿,几乎都没开口。
孟遥吃过饭,就直接出门去了。
她不想待在家里,可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一时之间,仿佛所有的地方都已不是归处。
最后,她走上三道桥,手肘撑着湿润的栏杆,看向下方。
小时候,跟着曼真学游泳,坐在岸边,犹豫着不敢下水。
曼真在她身前游来游去,说,遥遥,你放心下来,我一定不会让你出事的,水都不会让你呛一口!
她磨蹭半晌,总算伸出去了一只脚。曼真将她手臂一拉,她顿时吓得半死,伸手紧紧抱住曼真。片刻,她才发现自己正稳稳站着,近岸处水不过齐腰。
曼真哈哈大笑,遥遥,你胆子怎么这么小!
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怎么现在想起来,还像是昨天刚发生过的。
孟遥弓着腰,将头埋进臂间。
初中的时候,她第一次跟曼真发生争执,是因为曼真跟一个男生约会,放了她鸽子,让她大热天在广场上等了一个小时。她们冷战了三天,之后,苏钦德过来找她调解,让她别跟曼真置气,说曼真也在后悔,只是拉不下面子。她只得主动去找曼真复合,曼真承诺,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曼真说:遥遥,男朋友好了还能分,结了还能离,但我跟你,是一辈子的事。
在苏曼真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孟遥很抗拒去回想这些往事。她觉得,只要把它们压在心底,永不翻弄,总有一天,它们会跟悲伤一样,随着时间一起淡去。
但事实上,那些事儿还清晰刻在她脑中,无时或忘。
孟遥哽咽出声。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落了。
孟遥口袋里手机一振。
丁卓打来的。
犹豫了一会儿,孟遥才将电话接起。
“在哪儿?”
孟遥愣了一下。
“我快到你家了,你在家?”
“你回来了?”
“孟瑜给我打了电话。”
孟遥沉默片刻,“我在三道桥。”
“等着,我马上过来。”
没一会儿,孟遥便看见桥那边,路灯光下,橙黄色薄雾之中出现一道模模糊糊的人影,由远及近,渐渐清晰。
到跟前,他松开手,手里行李袋落在脚边,他伸手,将孟遥紧紧抱进怀里。
他发梢上雨水落在脸上,孟遥身体颤了一下。
呼吸之间,只有清苦的雨水的气息。
丁卓手掌紧紧按在她背上,“为什么不打电话告诉我?”
孟遥咬着唇,没吭声。
“两个人的事,你打算一个人扛下来?”
手掌之下,她肩胛骨上似乎只有两片薄薄的皮肉,这样瘦,仿佛一抱就要没了。
“既然都知道了,索性摊开说。咱们从头到尾光明正大,没有对不起任何一个人。”
孟遥眼泪落了下来。
“别怕,好不好?这事儿我来处理,我去跟苏家说。”
孟遥抓着他的衣襟,只是哽咽,一个字也没法说出口。
过了片刻,丁卓松开她,“你没带着伞?别在这儿淋雨了,我先送你回去,然后去趟苏家。”
丁卓抓着她的手。
她站着原地,没动。
丁卓低头看她,“孟遥?”
孟遥顿了顿,这才迈开脚步。
到家门口,丁卓停下,“你进去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别感冒了。”
孟遥点了点头。
“别多想,凡事有我。”
他捏着她的手,用了几分力道。
孟遥又点了点头。
丁卓松开手,“进去吧。”
他看着孟遥掏出钥匙开了门,转身看他一眼,紧接着走进屋内,门缓缓合上,方才转身,向着苏家走去。
雨声淅淅沥沥,屋顶上蓄积的雨水,顺着屋檐,缓缓低落。
滴答,滴答。
“吱呀”一声,苏宅大门打开了。
苏钦德看清来人,愣了一下,“小丁?”
“苏叔叔。”
“怎么伞都不打——赶紧进来。”
穿过院子,走到门口,灯光和一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
苏钦德给他找了双拖鞋,丁卓放下行李袋,换鞋走进屋内。
陈素月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一块布,面前茶几上,摆了七八个相框。
听见声响,她抬头看了看,也愣了一下。
“陈阿姨。”
陈素月赶紧起身,“过来坐,我给你泡茶——都湿透了吧,要不换身衣服…”
“阿姨,您别忙了,我说两句话就走。”
陈素月一顿,又缓缓地坐下。
丁卓在她面前坐下,苏钦德坐在陈素月身侧。
丁卓往桌子上扫了一眼,果然,都是曼真的照片。
事到如今,无可隐瞒,丁卓开门见山,“叔叔,阿姨,我跟孟遥在一起了。”
陈素月呆愣了一下,旋即紧紧抿住唇。
“去年,十二月下旬的时候。”
苏钦德看着他,神情凝重。
“和曼真在一起的时候,我跟孟遥几乎没有任何接触…”
陈素月打断他,“所以说,你俩是因为曼真的死,才开始接触的?”
丁卓一怔。
陈素月立时红了眼眶,“所以说,我们上回去旦城,喊你俩吃饭,还是在给你们创造机会?”
“阿姨…”
“我不想知道你俩怎么认识的,反正我…”陈素月捂住嘴。
一时沉默。
陈素月靠着苏钦德肩膀,轻声哽咽,“你跟曼真这么多年,我都是看在眼里的。我一直觉得在世界上,再也找不出比你们更登对的人了。你俩订婚的时候,我不知道有多高兴。曼真从小到大的风风火火定不下来的性格,能遇到你…真是她的福气…”
丁卓无声叹了口气。
“那天,我们不在家,不然…不然也不至于…”
“阿姨,您别自责…”
“那你说,我该怪谁?谁也怪不了,我…我就心里憋着一口气,”陈素月以拳抵心,“…曼真才二十五岁啊,还这么年轻…你说,我们该怎么想?”
窗外雨声沙沙,空气沉闷,混合着陈素月压抑的哭声。
“小丁,曼真去世,我知道你心里也不好受。我们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自己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你要是再找到合适的人,我们还有不祝福的道理?可谁都行,天地下好姑娘不计其数,为什么这人就得是孟遥?你们这…你们这是要把我心剜出来啊…”陈素月抬头看向丁卓,含泪的眼里只有深深的悲痛,“曼真这才去了半年,尸骨未寒…你就这么跟她最好的朋友…曼真泉下有知,怎么得到安宁?”
走出苏家,丁卓立在廊下。
他以为是一场硬仗,做好了硬碰硬的打算,但真正的交锋,原来却是杀人不见血的。
谁也没错,谁都有自己的道理。
可所有的“正确”和“道理”加在一起,却显得这事像一个巨大的错误。
他摸了摸口袋,掏出烟盒,抽出一支,咬在嘴里点燃。他把打火机紧紧捏在手里,那棱角硌着掌心皮肉,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
他猛抽了一口烟,沉沉地吐出来。
远处,雨雾中的小城黑压压如兽蛰伏,柳条河河水缓缓流淌,一点儿灯火坠入,即刻便被吞噬。

第45章 (45)扫墓

丁卓走到家门口,还没敲门,刘颖华已经把门打开,笑说:“老早就听见你脚步声了。”
丁卓也跟着勉强笑了一下,“您能听出我脚步声?”
“养你几十年,能听不出来么?”刘颖华瞅他一眼,“心里有事?”
没等他回答,刘颖华将他往里一推,“赶紧去洗个澡换衣服,你看你身上都湿成什么样了,不带伞也不晓得打个车?”
丁卓进屋,嗅到混合着食物香味的气息,立了片刻,才渐渐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丁卓洗完澡出来,刘颖华正在往桌上端云吞面。
他到桌边坐下,刘颖华坐去他对面。
丁卓很饿,却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速度就慢下来。
刘颖华在对面一直看着他,笑问:“遇到什么事了?”
丁卓一顿。
“说不放假的,怎么突然又回来了?”
丁卓放下筷子,“妈,跟你说一件事。”
这下,刘颖华反倒紧张起来,连呼吸声都小了。她一直是这样,每回他要告诉她什么事,她都吓得像是做了十万分最坏的打算,等他说出好消息来,她就拍胸脯笑说:“原来是这样啊,可吓死我了。”
可是,他这个二十多年来多数时候只带回好消息的儿子,这回要说的这事儿,对她而言,是好是坏?
刘颖华见丁卓犹豫,越发紧张起来,屏着呼吸,大气不敢出。
丁卓沉默片刻,还是开口,“妈…我跟孟遥在一起了。”
刘颖华愣了一下,继而拍拍胸脯笑出来,“那不挺好的吗?”
丁卓看向她,“您不反对?”
“反对什么?虽说我们两家没什么来往,但她家的事,我都是听说过的,这姑娘不容易。我好几回碰到她,都在想她性格斯斯文文的,怎么这么讨喜。”
“她是曼真的好朋友…”
“那怎么了…”刘颖华倒是不以为意,片刻,反应过来了,”…她家里反对是吧?““还有苏家…”
“苏家也要管?曼真都走了…”
“孟遥家里,跟苏家牵涉很深。”丁卓把两家关系跟刘颖华说了一边。
刘颖华撇了撇嘴,“所以为什么我告诉你,不要轻易对人施恩。能力范围内,帮人一把,理所应当,帮了就帮了,那是你在做好事儿,兹当是给自己积福。帮了忙还想让人回报,那不是帮忙,是放贷。”
刘颖华表面上看着好声好气一团和气,其实活得很明白。
丁卓闷着头,“嗯”了一声。
“孟家的处境我也理解,孤儿寡母,无依无靠的。人都是这样,受了人好处,时时事事都要客气几分,矮人一头…苏家就压根没把人同等看待,还搞封建社会主子仆人这一套呢,觉得孟家时受了恩惠,就得凡事保证他们自己活得舒坦…”
“妈,我觉得没这么绝对…”
刘颖华笑了笑,“这是真话,就是难听点儿。”
她看了看丁卓,“我还是得把话问清楚,你跟孟遥,没做什么对不起苏家的事吧?”
“没,以前熟都不熟,就跟曼真一块儿跟她吃过两三次饭。您跟她接触过几次,你也知道,对不熟悉的人,她都非常客气。”
“那就行了,谁有理由反对,谁的理由站得住脚?”
她见丁卓要开口反驳,先将他的话堵住了,“丁卓,我当时跟你爸离婚,你是怎么说的?难道还要为了外人的闲话,忍一辈子不成?人不能挣了面子,输了里子…”
“我倒是无所谓,我是怕您…”
刘颖华笑说,“我都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怕人说几句闲话?当年听得可没少,翻来覆去就那老几句,耳朵都能听出茧子。你以后又不会回邹城,跟孟遥在旦城待着,流言再盛,还能长着腿跑过去追你们不成?”
丁卓笑了一声。
刘颖华又说,“我说句实话,你别介意。我觉得孟遥比曼真适合你。曼真是搞艺术的,跟你这种榆木疙瘩的性格,处不长久…还有啊,苏家比我们家好,或多或少,也算是高攀。我反正是不大爱往苏家去,规矩多,不自在。人都走了,你结不结婚,跟谁结婚,苏家都管不着。”
刘颖华瞧见碗里的云吞已经快泡烂了,“还吃吗,不吃我给你收了。”
“不吃了。”
刘颖华把碗端起来,“反正不管怎样,随你喜欢,只别给我带回个男人就行。”
丁卓:“…”
刘颖华收拾完碗,出来见儿子坐在沙发上拨弄手机,笑嘻嘻问道:“跟孟遥发短信呢?”
丁卓:“嗯。”
“正好,明天你们还不回旦城吧?请她到家里来吃饭。”
“妈,孟家跟我们家不一样,您不介意,不代表她们不受影响…”他捏着手机,沉着声,“…她压力很大。”
“那更要请她过来,我开解开解。”
丁卓未置可否。
刘颖华笑了笑说,“行,我也不跟着瞎搀和了。你自己心里要有分寸,要懂得担事儿。”
刘颖华往房间去了,丁卓盯着手机屏幕,心里仍是沉沉。
道理何尝不明白,但这个世界要是都能依照道理运行,哪还有那些羁连难结的问题。
手机振动一下,孟遥回了短信:准备睡了。
丁卓想了想,只回复:那你先好好休息,什么话,我们明天见面再说。
过了有一会儿,那边才回复了一句:好。晚安。
雨仿佛无休无止。
窗外夜色沉沉,身侧,孟瑜已经陷入沉睡,呼吸平缓悠长。
孟遥看着手机屏幕按下去,把它塞到枕头底下,翻了个身。
夜雨一声一声,敲打窗户,把这个夜拉得很长,很长。
清晨六点,孟遥起床。
小城在连日的降雨中,像是一块吸饱了水的海绵,吸入鼻腔的空气,都带着潮湿的气息。
孟遥去花店买了一束绿色桔梗,打了一辆车,去郊区的墓地。
山间树林浮着薄雾,叶子让雨水冲刷之后,仿佛要滴下绿来。
孟遥撑着伞,踩着有些湿滑的台阶,一步一步向上走。
很快,她到了苏曼真的墓前。
地上已放着七八束花,沾满了雨水,有些花瓣已经落了。
孟遥蹲下身,把桔梗放在墓碑前。
她没起身,看着墓碑上苏曼真的照片。
照片里,她凝眸浅笑,仿佛还如生前一样,明艳动人。
她最喜欢桔梗,但她短暂的一生,却如同一支玫瑰。
孟遥伸手,缓缓摩挲着大理石的墓碑。
细雨绵绵,树叶摇动,远远传来一声鸟叫,显得周围越发寂静。
曼真这样喜欢鲜花繁盛烈火烹油的人,现在却不得不待在这样寂寂的山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