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亚芬冷笑,“你倒有脸提,你不如问问你傍上的那人做了什么好事?”
姜词呼吸一滞,“你是说…梁景行?”
“堂堂的大学老师呢,行事跟那些黑心透了奸商有什么分别?仗着自己有俩臭钱,腆着脸去威胁一个残疾人,算什么本事?!”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刘亚芬冷哼一声,“我只恨当时怎么没一刀砍死你,进去就进去了,总好过一辈子伺候一个残废!如今你是得势了,也算是你祖上积了阴德。可姜词啊,你真不怕今后遭报应吗?”
工作日的上午,医院大厅里仍是络绎不绝。这不是什么好地方,因太过于接近人最脆弱无能的本质,也太接近死亡。
姜词自小就不爱去医院,打个小针也能哭得肝肠寸断。那时候姜明远按着她不让她动弹,一边安抚道:“打完了就放你两天假,不用画画,我陪你去公园玩。”
他不是个好人,却是个好父亲,害了无数人,却从未让她受过丁点儿委屈。
姜词坐在大厅的椅子上,手脚发凉,刘亚芬说过的话,仍一句一句回荡在耳中。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推了推她手臂,“阿词?”
姜词骤然回神,对上梁静思担忧的目光。
姜词笑了笑,“刚在想事情,有点走神。”
梁静思微蹙着眉头,“你没事吧,脸色看着不大好啊。”
“没事…医院味儿大,闻久了不大舒服。”
梁静思将她搀起来,“那走吧,你没吃早饭,估计也快饿了。”
到了家里,梁静思嘱咐厨房阿姨先给姜词熬碗粥垫垫肚子,又去楼上书房拿了几本书下来。
“都是些孕期注意事项,你要是不耐烦,就让梁景行看,看完了让他一条一条说给你听。”梁静思在姜词对面坐下,“他在联系家里,打算找个可靠的人专门伺候你。我们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一些,我爸是个老顽固,他这关肯定得费些功夫。但你现在既然都怀孕了,景行拼了命也不会让你受委屈…阿词,你在听吗?“
“哦…在听呢。”姜词定了定神,很浅地笑了笑。
“你头几个月得格外小心,他住的地方也没个人照应,我现在不如以前忙了,你要是不嫌弃,就暂时住在我家里吧。和景行商量过了,他也是这个意思。”
“麻烦你了。”
“这么说就见外了——你先坐着,我去厨房看看。”
中午梁景行过来了一趟,将姜词的行李和常用物品都搬了过来。他下午有个极其重要的回忆,吃过中饭便走了。走得匆忙,姜词也没跟他说上几句话。
下午,梁静思让姜词待在家里,自己去医院取检查结果,让家里的阿姨照应着。
那阿姨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让姜词有事就吩咐。她看了一会儿,渐渐地打起了瞌睡。
姜词静待了片刻,见那阿姨没动静,揣上手机,静静悄悄出了门。她先叫了辆出租车,在车上时,试着拨了拨张语诺的电话。
没曾想,还能接通。
外面日光灼烈,晒得前方水泥的路面发白,空气里一道道扭曲的热气。
打完电话,姜词向司机报了个地址。
·
是个有些年份的小区,花坛里栽了几丛绣球花,粉紫的颜色,分外好看。姜词在树荫下站着等了一会儿,便看见一道苗条的身影从前方的居民楼里闪了出来。
姜词站直身体,望着张语诺一步步走来。
睽违三年,她也变了。抽条一样长高了数厘米,瘦了,身上再无那份未经世事的娇憨气,眉间多了几分忧郁。她穿着一条连衣裙,样式和花色看着都有些陈旧。
张语诺并未多说什么,短短寒暄几句,就领着姜词进了楼里。
为了方便张德兴出入,他们住在一楼。一打开门,一股溽热之气扑面而来,屋内没开空调。
张语诺找了双干净拖鞋递给姜词,又给她倒了杯水。
姜词换鞋进去,打量了一下屋子。
屋内装修是上个世纪的风格,典型的老房子,收拾得再干净,也有股挥之不去的破败之感。
张语诺见她在观察,解释了一句,“原来的房子卖了,这是我爸一个朋友的房子,临时租住的。”
左边卧室里传来一道浑浊的男声:“囡囡,来客人了?”
“哦,”张语诺抬高声音,“是…是我的一个同学!”她走上前,跟房里的张德兴说了几句话,随手掩上门。
姜词注意到她的动作,眸光微微一沉。
“你…坐吧。家里也没收拾,挺乱的。”她将沙发上的一件汗衫拿起来,扔到浴室外的一个篓子里。
三年前的最后一次见面,张语诺远不是这幅模样。姜词记得那时候她还穿得不错,并不像受过多少苦。
姜词踌躇许久,仍是问道:“语诺,你…是不是过得不太好?”
张语诺似给刺了一下,抬头瞥了姜词一眼,却又立即低下头去,“还好,就是我爸…”
姜词急忙问:“张叔叔怎么了?”
便见张语诺渐渐红了眼眶,别过头去,紧咬着唇,深深呼吸,片刻,终于出声,“…我妈打算跟他离婚。”
姜词一愣。
“久病床前无孝子,我也不怪我妈。我爸成这样了,她没必要把一辈子也搭进去。”
可要是离了婚,照顾张德兴的任务,就得落在张语诺肩上了。
“我马上读大四,家里这样,出国肯定是不指望了,打算申请保研。可我妈也不让,说是读研浪费钱浪费时间,还不如早些找个人嫁了…”张语诺神情凄然,“可依照我现在的条件,谁敢娶我?”
屋里再次传来张德兴的声音:“囡囡,给我倒杯水!”
张语诺飞快擦了一下眼角,应了一声,接了杯水,往房间里去了。
姜词手指无意识地攥住了凉椅的扶手,低垂着目光,心里一时纷乱如麻。
看张家现在这样,的确不像是阔绰到不需要接济。可既然如此,张德兴何必断然拒绝她的帮助?
难道真如刘亚芬所说,他这人顾念旧情,忠厚老实,又受了梁景行的威胁?
她回想着那一日的情形,梁景行说了什么?
阿词,你是清白无辜的。
你打算管到几时?张德兴一辈子瘫痪,你准备照顾他一辈子?
第57章 水洗蓝(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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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坐片刻,张语诺从房里出来,“姜姐姐,你要有事再联系我吧。一会儿我妈打麻将回来撞见你了…”
姜词从椅上起来,拎起自己的包,顿了片刻,忽压低了声音问道:“语诺,梁景行来找过你们吗?”
张语诺一怔,“找过的,就是你高考那年,我妈去找你后不久…他到医院来,跟我爸说了半天的话。”
姜词忙问:“他说什么了?”
张语诺摇头,“我在外面,没听清楚。”
“那…我能进去问问张叔叔吗?”
张语诺轻咬着唇,摇了摇头,“恐怕不方便。”
姜词垂下目光,静站片刻,“…那打扰你了。”
张语诺神情黯然,将姜词送到了门口。
姜词顿住脚步,手攥着包,张口数次,最终什么也没说。
出门之后,她走得很快。烈日暴晒肌肤,头发一阵阵发麻。
刚到小区门口,前面忽拐过来一辆宝马,姜词扫了一眼,一愣,副驾驶上分明坐着刘亚芬。
她赶紧转身往反方向走,然而刘亚芬显然已经看到了她。车子疾驰而来,在她身边一个急刹。刘亚芬钻出车门,快走几步拉住了姜词手臂,“你来干什么?!”
姜词心里一慌,却也不敢撒谎,“我过来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还嫌把我们害得不够惨是吧?”
她身上一股浓重的香水味,混合了汗液的味道,经烈日一照,越发难闻,只往鼻子里冲。姜词胃里陡然一翻,立即捂住嘴,抚着胸口直作呕。
刘亚芬赶紧撒开了手,退后半步。
姜词蹲下.身,干呕了半晌,稍得缓解,仰头看着刘亚芬,“你是不是说,梁景行威胁张叔叔,让他不要来找我?”
刘亚芬冷哼一声,“我上午不都告诉你了吗?”
“那梁景行具体说了什么?怎么威胁的?”
刘亚芬一愣。
“如果我现在把他叫过来,你能跟他对质吗?”
刘亚芬怫然,“姜词,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会骗你?你既然来了,也看到我们现在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我不要你负责,你倒还反过来责怪我污蔑他?”
姜词缓缓站起身,兴许日头太烈,晒得她眼前一阵发白,“所以,我把他喊过来,我们把话说清楚。”
刘亚芬拧眉,“谁他妈有这个闲心跟你说清楚!你跟你这位金主蛇鼠一窝男盗女娼,打算合了伙来坑我是吧?你摸着良心告诉我,张德兴如今这幅德性,是不是你爸害的?”
姜词眼前似蒙了层白纱,强光照进来,刺得眼睛朦胧发疼,头昏沉沉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感觉大约是中暑了,自然也没有精力再与刘亚芬分辩。
刘亚芬见她脸色煞白毫无血色,方才又干呕了一阵子,生怕她是生了什么病,赖到自己头上,赶紧上了车,扬长而出。
姜词咬牙,脚步虚浮地走到一处树荫底下,掏出手机来,给梁景行打了个电话。
她身体越发沉重,最后滑坐到了地上。
胸口沉闷,似压了块大石,喘不过来气;脑袋里嗡嗡直响,一声强过一声,其余的声音再也听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她身体陡然悬空,晃荡片刻,身体倒在一处柔软的地方。冰凉的东西贴上额头,一只手替她解开了上衣的领子。
过了片刻,她呼吸总算顺畅了几分,掀了掀沉重的眼皮,却对上一双怒火中烧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抿着嘴一言不发,用矿泉水将毛巾淋湿,让她伏在自己怀里,掀开她的上衣,用力却细致地替她擦去背上的汗。
挥之不去的粘稠也渐渐消失了,冷气吹拂着水滴,很快蒸发。她刚要喘口气,下颔被一把捏住,紧接着嘴里被塞了根细细的吸管,“喝了。”
她不由照做,吸了一口,嘴里一股冲人的味儿,却是藿香正气水。
“喝完!”
声音不怒自威,她不由缩了缩脖子,照做。
很快,她上身被放平,躺在汽车后座上。
躺了一会儿,全身流失的力气总算回来了,头晕耳鸣的症状也渐渐消失。
姜词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却见梁景行靠窗坐着,正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她有些心虚,轻唤一声:“梁叔叔…”
“叫祖爷爷都没用!”梁景行紧拧着眉,“你几岁了?都要当母亲的人,,这么轻率!”
姜词撇了撇嘴,“…当母亲的人就没人权了么。”
“再说一遍?”
姜词摸了摸鼻子,确实不敢再接着捋虎须,“对不起…”
“你自己说,来这儿干什么?”
姜词正襟危坐,“…我来找张语诺。”
梁景行蹙眉,“找她干什么?”
姜词咬了咬唇,“…我上午在医院碰见刘亚芬了…”
梁景行一愣,立即打断她,“你怎么不告诉我?”
“那你又为什么不告诉我?”姜词微微仰起头,“我高考结束之后,你去找过张德兴了是吧?”
梁景行眉头紧蹙,“…刘亚芬告诉你的?”
“她说…她说的那些,我不相信,所以我想自己亲自查明白。”
“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我?”梁景行紧盯着她。
姜词张了张口,“这不能怪我!以前我问你什么你都不说,包括谈夏这事儿,你也不主动告诉我。梁叔叔,你是不是该首先反思一下,为什么我不肯直接找你问?”
梁景行气极反笑,“你的意思,还是我的错?”
“反正不是我的错!”她瞅着梁景行神色似有和缓,慢慢挪到了他跟前,放软了声调问他:“那你告诉我,你跟张德兴说了什么?”
她领口还敞开着,从这角度看去,能看见一截起伏雪白的曲线。梁景行别过目光,面无表情地替她将领子往上一拉,“坐好!”
姜词嘻嘻笑了一声,身体坐正。
“阿词,我首先问你,你觉得张德兴是完全清白的吗?”
姜词一愣。
梁景行忽起身,将搁在前座的一只公文包提过来,从里面翻出一份文件,递给姜词,“你可以看看,在你父亲那件事情当中,张德兴本人得负多大的责。”
姜词草草翻了一遍,神情渐而凝重。
“集资的方案是张德兴一人拟定,他给你父亲的报告之中隐瞒了很多关键的信息,使得整个方案打了个擦边球。商人行事,哪有百分之百遵守规则的,所以你父亲权衡之后,同意签字。后来事迹暴露,你父亲决定让张德兴出来担责。经济犯罪,找一个好律师,判不了几年。里外关系一疏通,基本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没想到有人撞伤了张德兴,你父亲也紧跟着酒驾出事…所以,这事儿你父亲当然也有责任,但并非你想的那样,张德兴全然是在背黑锅。”
梁景行看了姜词一眼,“当然我当时去见张德兴时,这些资料还没查到。我只有个大概猜想,探了探张德兴的口风,似是而非地说了几句话,答应给他一笔钱。张德兴答应得很快,所以我认为我的猜想八.九不离十,之后就着手收集证据。”
姜词飞快问:“你给了他多少钱?”
梁景行顿了顿,“三百万。”
姜词震惊,“可我看张语诺家里…”
“三百万,请个护工,照顾张德兴到去世都绰绰有余。但这钱…”
姜词心里一凛,“被刘亚芬挥霍了?”
梁景行点头,“我怕她回头找你麻烦,一直在注意她的动静。她找了个年轻男人,把钱给那人做生意,全赔光了。”
姜词心里一时堵得难受,既为了张语诺——她恐怕对整件事情一无所知,也为了梁景行。
这人,不知道瞒了她多少事情,却桩桩都是在为她打算。她以前一定是被蒙蔽了眼睛,才认为梁景行不爱他——真是因为爱她,所以这样的隐忍沉默。
梁景行叹了声气,“阿词,我以为你已是仁至义尽了。”
姜词垂头沉默良久,忽说:“霞王洞那片什么时候拆迁?”
“下半年动工。”
“拆迁款,我打算全部给语诺。”
梁景行看她半晌,“随你。”
姜词笑了笑,神情却是愀然,“这下,我真是一点财产都没有了。”
“谁说的?”
姜词抬眼看他。
“你还有我,钱生钱钱滚钱,保管你这辈子都用不完。”
姜词笑了,“听着怎么这么像传.销广告。”
梁景行绷了脸,“今天这事儿,以后再不许发生了。去哪儿都必须跟我报备,否则我让人二十四小时跟着你。”
“…怀孕的人就没人权了吗?!”
“暂时真没有。”
姜词气鼓鼓,“我等了又等,你安排体检,安排我搬家,安排人过来伺候…什么都安排好了,可最重要的事呢?”
梁景行神情无辜,“什么最重要的事?”
“你…”
梁景行笑了一声,挑眉,伸手攥住她的手,往自己裤袋里送去。
“你干什么…”话音未落,指尖碰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自己掏。”
“这…梁叔叔,光天化日的,掏这么有伤风化的东西,不太好吧?”
“…”
姜词笑过,却不自觉放缓了呼吸,将那东西攥进掌心,抽出手。
她目光盯在掌上,缓缓张开。
心脏剧烈跳动,似涨了潮,满满涨涨,难受却又甜蜜。
铂金的戒托,镶的却不是钻石。
一粒石榴红的宝石,鲜艳欲滴,宛如燃火烛照。
[正文完]
第58章 果粒橙·番外一
梁景行听见身后有动静,一个激灵,抬手开了灯。
浅黄色灯光淌下来,姜词蜷着腿,脸上一层薄汗。
“怎么了?”
“腿…抽筋了。”
梁景行急忙起身,压住她的腿,伸直膝盖,脚掌向上折。姜词起初呻.吟,咬牙坚持一阵,总算缓解了。
梁景行投了块热毛巾过来,替她敷了一会儿,而后顺着经脉的方向,慢慢按摩。
“早说让你别去参加那个展会。”
姜词笑说:“我也得挣钱啊。”
梁景行轻哼一声。
姜词笑意盈盈,“我还欠你三百零五万,再不抓紧,这辈子都还不上了。”
“还不上最好。”
姜词歪头看他。
梁景行手指缓慢有力,摩挲着她的小腿,“下辈子接着还。”
过了一会儿,姜词动了动腿,“好了,你赶紧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梁景行“嗯”了一声,将毛巾放回浴室,洗了个手,回卧室躺下。
“我关灯了?”
“嗯。”
并非全然的黑暗,窗户开了一线,风拂起窗帘的一角,隐约可看见外面树影婆娑。
姜词躺了一会儿,轻轻出声,“梁景行。”
“嗯。”
“你没睡啊。”
“睡不着。”
姜词往他跟前靠了靠,“那我陪你聊会儿天?”
梁景行翻了个身,将她揽进怀里。
姜词怀孕四个半月,胖了一圈之后,气色反倒显得比以往好,健康红润。她以前一百六十六公分,堪堪过九十斤,抱着的时候,只有一把瘦骨。
九月末,趁着天气转凉,国庆休假,两人回了趟苏州。梁老爷子梁腾丰早就摆好了阵仗严正以待,但家里人全跟他立场相反,加之梁景行财务独立,完全无从干涉。
闹了一阵脾气,有天清晨出来散步,走到厨房后面,听见做饭的阿姨同梁夫人商量菜谱。
“…怀孕身子不爽,一次吃多了容易积食,做点不太甜又容易消化的点心,时刻备着。还有,阿词不爱吃葱姜蒜,尤其是姜,闻到一点儿味儿就会孕吐,今后做菜,这几样就都别放了…”
阿姨一一应下,笑说:“上回这样麻烦,还是太太怀少爷的时候。”
梁夫人淡笑:“我那时候有娘家人陪着,哪像阿词如今这样孤苦伶仃。怀了孕来夫家作客,家里还有座瘟神成天板着脸…”
梁腾丰哼了一声,踱步走了。
姜词在梁家这几日,梁腾丰无时无刻不在暗暗观察她。二十二岁的小姑娘,正经与人交往的时候,倒还算言行妥帖,想来家教应该不差。他原本以为,这么年轻一个女孩儿,找个大自己一轮又事业有成的男人,必然妖妖调调不成体统。但见面之后,发现全不是这么回事。她对他的各种问题应答如流,不卑不亢,说起自己的事业侃侃而谈,颇有见地。
他耿耿于怀之处自然在于姜词的家世,其父有经济犯罪的案底,这背景不甚清白,有辱梁家门风。
他已过耳顺之年,与两个孩子对峙了大半辈子,如今越发有些晚景凄凉之感——两个孩子都遗传了他倔强好胜的本性,甚而青出于蓝胜于蓝。这两年,他已在尽力弥合早年刚愎自用造成的隔阂,好不容易初见成效,若将姜词拒之门外,恐怕与梁景行的关系就真的回天乏术——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妥协。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何苦还在乎蜗角虚名。
国庆假期结束,梁景行和姜词返程之前,他将梁景行叫去书房,也没多说什么,只简单嘱咐几句:“你如今虽不在苏州,但还是代表梁家的门面。婚礼得办,而且还得大办。姜小姐怀孕身体不便,证可先领,婚礼不必急于一时。”
梁景行沉默片刻,“爸,不管这一胎是男是女,我都不会强迫阿词生二胎。”
梁腾丰瞪他一眼,“我说了非得生儿子吗?”
梁腾丰早年执念颇深,受家里传宗接代思想的影响,非得再要一个儿子。为此,他与梁夫人的感情也一度产生裂隙——或者说,这裂隙从未弥合过。
梁夫人生梁景行时难产,落下病根。为此,梁腾丰也时常觉得后悔。
姜词伸出手指摹画梁景行眉峰的轮廓,“你想要个儿子还是女儿。”
“女儿。”梁景行毫不犹豫。
姜词笑问:“为什么?”
“生个儿子,陈觉非那样的,多闹心。”
姜词乐不可支,“不带这样占陈觉非便宜的。”
梁景行捉住她的手指,“你呢?”
“我啊…”姜词想了想,憋住笑,“儿子吧,要是生个女儿,跟我一样不长眼,被老男人占便宜了,你肯定得跟别人拼命。”
梁景行挑眉,想反驳两句,却发现她说得好有道理。
静了一会儿,姜词又说,“如果我爸还在世,肯定也得找你拼命。你不知道,他管得可严了。我读初中的时候,他要是撞见哪个男生跟我搭讪,回头就能将那个男生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
静了数秒,梁景行问:“那你初中谈过恋爱吗?”
“没有。”
“高中呢?”
姜词犹豫了一瞬,“也没有。”
梁景行勾起嘴角,“那我岂不是占了个大便宜。”
“你才知道?”姜词抬头,“所有第一次,都给你了…”她骤然觉得脸有些热,轻咳一声,翻了个身,“…你赶紧睡觉吧。”
话音刚落,一只手从身后抱住的腰。温热的呼吸凑近她的耳朵,低沉的声音充满意味地唤了一声:“…阿词。”
姜词耳朵烧起来。
大掌毫不费力地探进衣内,抚摸一阵之后,被姜词捉住,“别,我有点怕。”
“我有分寸。”
姜词脸更烫,松了手,知道他恐怕早就憋坏了。
硬物顶着她,肿胀发热。梁景行手掌贴着她光滑的皮肤摩挲一阵,喘了口气,抽出来,翻身起来,“我去洗个澡。”
姜词抓住他的手臂,声如蚊蚋:“我…我帮你吧。”
黑暗中,呼吸相缠。
那只小而柔软的手,沿着腹部的曲线探下去,攥住。那个瞬间,他难以抑制地喘了口气。缓慢而不得章法的动作,反而让他觉得更加难受,可偏又不想让她停下来。
引导着,劝诱着。
梁景行灼烫的呼吸喷在她的鼻尖,声音低沉黯哑,“…就这样,快一点…”
片刻,她感觉手指一湿。
静了一会儿,梁景行翻身从一旁的柜子上抽出数张纸巾,仔细替她擦着手指,忽听她小声说了句什么。
“什么?”
姜词头埋得很低,“我说…这也是第一次…”
梁景行胸膛里中一时涌出无限的情绪,伸出手臂,用力地搂住她。
姜词数着他的心跳,“…我不在的这几年,你…你会自己这样么?”
梁景行轻笑一声,故意逗她,“有人帮我。”
“…谁帮你?”
“嗯,想知道?”
“说说看呗,总不会是给你写情书,或者邀你拍私房照的女学生吧。”
“那行,给你看看,我有她照片。”说着,伸手去捞一旁的手机,点开相册,翻了几下,递给姜词。
姜词一看,白色小礼服,微仰着头,十五岁的自己。
“…梁叔叔你太变态了!这么小也下得去手!”
“…”
姜词低哼一声,从床上坐起来,“不行,我也得拍一张,不然不公平!”
说着要去开灯,却被梁景行一把拦住,“不用拍,你需要的话,我随叫随到。”
声音带着笑,几分恰到好处的轻浮。
姜词脸发热,“…谁需要了。”
梁景行闷笑一声,伸手将她拉回床上,“赶紧睡吧。”
黑暗里,从背后小心地环住了她。
第59章 果粒橙·番外二
姜词和梁景行办完婚礼的次年春天,两人连同梁静思一家领着即将满周岁的女儿橙橙去崇大拍照。多年前的约定,今日终于成行。
早樱初绽,天朗气清,校园里游客尚少。
陈觉非抱着橙橙,指着一处处建筑,耐心介绍。
走到一栋民国时期的教学楼前,陈觉非停了脚步,蹲下.身将橙橙放下来,转头对梁景行说,“舅,在这儿给橙橙拍一张吧。”
梁景行点头,换镜头的时候,忽觉自己裤腿被人一扯。
低头一看,橙橙的一只手攥着裤子的布料,另一只手高高举着,试图去抓他手里的相机,“要…”
梁景行蹲下来,“橙橙,去哥哥面前,我给你拍照。”
小女孩儿不理,攀着他的手臂,奋力往他身上爬,“啾…”
梁景行:“…叫爸爸。”
“啾…”
“陈觉非!橙橙没改口之前,你不许再跟她见面。”
陈觉非跳起来,“这也要怪我?!我不喊你舅舅喊什么?”
梁景行低哼一声,“橙橙平时跟着你,好的一点没学到…”
姜词笑得前俯后仰,弯腰将地上的小不点抱起来,“你俩幼稚不幼稚?”
橙橙十个月开始冒话,第一个词说的是“妈妈”,可兴许学走路那段时间跟陈觉非待的时间比较多,轮到梁景行时,开口就喊“啾”…梁景行日夜纠正,小家伙就是不肯改口。大约这字儿比“爸爸”更好发音,嘴一撅就能出声。
小不点人比酱油瓶子高不了多少,鬼主意却特别的多,加之梁景行十分宠爱,一家人伺候她简直比伺候祖宗还要艰难。
喜欢车。每次出门将她放在安全座椅上,她看着窗外飞驰的各类汽车能自己带劲地咿咿呀呀几个小时。如今梁景行的座驾换了辆更为宽敞的suv,内饰跟他原本简洁商务的卡宴全然不同,座垫整一套是龙猫造型的,后座散布着大大小小的毛绒玩具,连前座的挂饰也换成了小黄人…
喜欢梁景行的相机。上万的行头自然不能随便给她玩,就给她买了个卡通造型的lomo相机——经她口水洗礼之后,相机的下场自不必说。
喜欢乐高积木。将她放在玩具房的积木堆里,她能自己玩一个下午,虽然到头来也没堆出个什么名堂。
也喜欢画画。有一次梁景行在客厅里睡着了,她握着笔给他画了一个大花脸。
还喜欢骑在梁景行脖子上,被他举着去院子里捉树上的“啾啾”——为此梁景行十分郁闷,原来自己的待遇和鸟是一样的。
橙橙初初降临的时候,姜词十分无措——直到见到抱在护士怀里那红皱的婴孩时,她才真正觉得原来自己竟然已经做了母亲,可每一天都在准备,到头来还是没有准备好。
婴儿这样的小,十指细细,脆弱得仿佛一碰就折。她不知道怎么抱她,也不知道怎样应对她不知因何而起的哭声。
好在有梁景行——他也是初为人父,却比她更早进入角色。他一点一点引导她,度过了最初那段茫然惶恐的日子。
梁景行曾笑言,感觉自己像是养了两个女儿。
橙橙满月之后,一家三口去给姜词的父亲和母亲扫墓。
那日刚下过雨,山风清冷。
橙橙被包裹在襁褓之中,一直在睡觉,此刻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小小的拳头举在头边,不哭也不闹。
梁景行嘴唇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乖。”
姜词姜词蹲在墓碑前,一点一点清理着周边冒出的一些杂草。
她眼里有泪,却是未落,最终额头抵靠着姜明远的墓碑,低声说:“爸,我找到根了,你也放心去找你的‘王谢桥’吧。”
拍了一上午照片,中午几人在校园的草地上找了处空地,铺上塑料布野餐。
橙橙吃完一个面包,看见不远处长椅上坐着一对情侣,女孩儿正在吃甜筒,立即去拽姜词的手,“妈妈…”
姜词温声说:“那个冰,橙橙不能吃。”
橙橙不依,将她往那边拖。
“乖,橙橙吃了要拉肚子,我们喝这个好不好?”姜词从包里拿出一瓶养乐多。
橙橙往后躲,晃着她的手臂,继续拉她。
“那这样,你去找爸爸要。”
橙橙看了正在与陈臻说话的梁景行一眼,踩着草地摇摇摆摆地走过去,抓住他的衣袖:“啾…”
梁景行:“…”
梁景行看了一眼,“橙橙要什么?冰淇淋?”
“冰冰淋…”
“…”三个字都能说,却不肯喊“爸爸”,梁景行郁闷不已,转而又觉得这兴许是个好时机。
“橙橙,你喊‘爸爸’,我就给你买。”
“啾…”
“爸爸。”
“啾啾…”
“爸爸。”
“啾…哇…”
梁景行立即将她抱起来,无奈哄道:“不哭不哭,‘啾’就‘啾’吧…”
冰淇淋自然是不能吃的,梁景行抱着她四下转了一圈,看见路边有个摊子在卖棉花糖。
橙橙看了一会儿,立即将冰淇淋拋到九霄云外。
她捏着棉花糖的棍子,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很快粉嫩的小脸上便糊了一层糖丝。
梁景行抱她在路边坐下,掏出随身携带的湿纸巾,细心替她擦着黏糊糊的脸颊和鼻子。
橙橙将棉花糖举到他跟前,“吃。”
“爸爸不吃,橙橙吃。”
“吃…”橙橙固执地将糖往他嘴边送。
梁景行偏头去躲,依然替她擦着脸,“爸爸不吃。”
“爸爸…吃…”
梁景行一愣。
粉色的糖丝糊上他的鼻子,毫无察觉的小不点还在往前送,“爸爸,吃。”
静了数秒,梁景行笑了一声,捉住橙橙肉嘟嘟的小手,咬了一口棉花糖。
很甜。
一整天,战果颇丰。
橙橙没睡午觉,回去路上就睡着了。
到家之后,姜词简单替她擦洗一下,放去床上,自己去浴室洗了个澡。洗完才发现没拿浴衣,架子上只挂着一件预备熨烫的梁景行的白色衬衫。她便取下来,随手往身上一套,扣上扣子。
出来时,梁景行正在书房筛选今天拍的照片。
姜词擦着头发,倚在门口,“拍得怎么样?”
梁景行抬眼,正要说话,陡然一怔。
她穿着宽大的衬衫,海藻般的长发散在身前,还在滴水。窗外红霞漫天,室内的一切,包括她,都被笼罩在一层蜜似的橙黄?色暖光之中。
梁景行想也没想,举起相机,对准姜词。
姜词急忙伸手去遮,“别拍!我衣服都没穿好…”
梁景行没说话,静看她片刻,拿着相机站起身,走到她身旁,顿了一下,握住房门把手,轻轻一带,“咔哒”一声上锁。
做这些的时候,他目光一直定在她脸上,如有实质。
“你干什么…”
梁景行抬手,将她身上衬衫的扣子又扣上一粒,“让我拍两张照片。”
姜词耳根发烫,“这样拍?”
梁景行挑眉,“嗯。”
“…老流︶氓,”姜词别过脸,小声说,“要是不小心给别人看见…”
梁景行低笑,“我舍得吗?”
静站片刻,姜词低声问:“我…我该怎么做?”
“去窗边,站着。”
姜词依言走过去,捋了捋头发,不断眨眼,“…就这样?”
“放松,侧身,转头,看着我。”
姜词一一照做。
橙红色的霞光之中,她皮肤白皙宛如透明,宽大的衬衫套她清瘦的身体上,敞开两粒纽扣,锁骨精致分明。衬衫底下,双腿细而笔直。
三月的微风吹进来,空气里似有蜜一般的味道,梁景行喉咙发紧,“…看着我。”
“咔擦”一声,镜头恰好记录下她因为紧张和害羞,轻咬住嘴唇的一个瞬间。
梁景行目光深黯,将相机往书桌上一搁,缓步走到她跟前,手臂绕到她身后,拉上窗户。
姜词呼吸一滞,身体不自觉往后靠。
梁景行欺身往前,静止一瞬,手沿着她的腿根,缓缓往上。
“嗯。”姜词咬唇,难以抑制。
修长的手指直奔主题,较之以往显得粗鲁且强硬。掌握着她,好似掌着风浪之中孤舟的舵。两人呼吸灼热粗重,一声声交叠。姜词的手被抓住,探向他皮带的搭扣,黯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命令,“解开。”她双手颤抖,照做。那东西弹出来,打在她手上。下一秒,梁景行搂着她的腰,将她往上一抱,直接挤进去,狠狠推入。
身后,夕阳正渐渐往后退却,深蓝里一缕明艳的红。
他们依然衣衫整齐,却比以往赤.裸相呈的时候更加刺激。
维持这个姿势一段时间,梁景行将她抱去椅上。她在上,他扶着她的腰,掌握力量。
视野渐渐被热气模糊,所有的感觉都越发敏感,也越发迟钝。
时间过去很久,直到最后一缕霞光消失,夜幕拉下。
姜词隐约听见外面传来哭声,哑着嗓子说:“橙橙醒了…”
“马上,”梁景行翻身,掐住她腰,眸子深黯,却似有烈火烧灼,“跟着我,一起。”
天地倒悬,颠簸冲撞,一切都毁于一瞬,世间再无其他,只剩彼此。
然后,一切都静止了。
梁景行喘了口气,歇了片刻,在姜词汗津津的脸上印下一吻,整理好衣服,转身走出书房。
片刻,外面哭声止了,橙橙抽搭着唤了一声“爸爸”。
一个月后,梁景行迎来了他第二个孩子的到来。
为此,姜词气得半个月没跟他说话。
九个月后,孩子诞生,是个男孩。
[不负责任的恶搞小剧场]
橙橙:哥哥。
陈觉非:什么事?
橙橙:为什么你只叫我爸爸“舅舅”,但不叫我妈妈“舅妈”呀?
陈觉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