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宿,姜词自然失眠到半夜。各种情绪争相博弈,织作绵密的蛛网,将她包裹其中,暗无天日又艰于呼吸。好不容易睡过去,却梦到认领姜明远尸体的那天。白布掀开,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她明知不应该,却还是扶着担架不停干呕,心脏似被人剜了个洞,破风箱一样“呼呼呼”地漏气。今后,再没人对她的生活指手画脚了。但那时那刻,她无比希望担架上这已被人撞烂了脑袋的男人能毫发无损地站起来,指着她鼻子毫不留情地骂她“良心都喂了狗的小白眼狼”。

突然之间,那张脸忽然换了一个人,她看了一眼,顿时吓得尖叫一声哭了出来。

“阿词!”一双手臂从背后抱住她,将她拖离了鲜血淋漓的担架。那双手抱得十分用力,她肋骨都似要被折断了,肺里空气全被挤了出来。

“阿词!醒醒!”

姜词蓦地睁开双眼,一声一声喘着粗气。梁景行腾出一只手将灯打开,白光倾泻而下,刺得她不由眯了眯眼。

视野中的一切渐渐便都清晰起来,这人还好好地在眼前,没有受到丁点伤害。姜词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只伸手攥住了梁景行衬衫的衣袖。

梁景行温热的手掌贴在她背上,一下一下地摩挲,“你梦见什么了?”

姜词垂眸,低声回答:“我爸死的那场景。”

梁景行没说话,只将她抱得更紧。

许久之后,姜词渐渐平静下来,额头抵着他的胸膛,低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气你。”

梁景行摇头,只说:“这事儿我也有错,你要是不喜欢,今后直接告诉我。我并非让你接受这些人际交往的规则,只不过希望你能见识不同的人。姜词,我从来没打算按照我的喜好来塑造你,因为我只希望你能成为最好的你。”

这几句话有些绕,姜词细细想了一遍,“我讨厌冷战,你要是生我气,直接骂都行。我爸就这样,不高兴就拿拖鞋底抽我。”

梁景行被她逗笑了,稍稍松开,“赶紧睡吧,明天第一节什么课?我帮你请个假。”

梁景行关了灯,在姜词身侧躺下。黑暗里,他仍是拥着她,带着薄茧的手攥着她细弱的手指,不容抗拒的力道之中又带了几分小心翼翼,似是握着稀世的珍宝,既怕丢了,又怕让自己给生生捏坏。

第40章 绛紫色(10)

·

姜词这一觉十分的沉,完全不知道梁景行什么时候走的。日上三竿,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她仍在半梦半醒之间,不想动弹,然而那铃声不屈不挠,似有非将她叫起来不可的架势。

姜词皱眉暗骂一句,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没看来电人,滑动接听。

“阿词,在我通知你之前,别来学校。”梁景行声音急促,前所未有的严肃郑重。

姜词一愣,睡意去了大半,从床上坐起来,“出什么事了?”

“听我的,别来学校,等我电话。”

姜词还要再问,那边已匆匆挂断。她心里隐隐不安,胸口憋了一股浊气,用手机上网翻了翻本地的新闻,没看见学校出什么事故。可听梁景行的语气,事态想来已是非常严重。到底放心不下,给方青岩拨了个电话。

方青岩语气有几分不易觉察的尴尬,“原来你还不知道啊。”

姜词蹙眉,“知道什么?到底出什么事了?”

方青岩仍是支支吾吾,最后只说:“唔,你自己上校内网看吧。”也不给姜词询问的机会,飞快挂了电话。

姜词只好现下载了手机客户端,注册了一个账号。摸索了半天,才搞清楚用法。她试着输入“谈夏”,没在她主页看见什么有用的内容,换了方青岩亦然。想了想,搜索之前宣传部副部长的名字,点进她的主页,手指往下一滑…

“摄影系教授师生恋曝光,有图有真相…”

姜词手指一颤,心脏坠机似的飞速下落,急忙点开了文字下面配的几张图——正是她昨晚与梁景行在车旁接吻的照片。

脑中嗡地一响,全身血液沸腾逆流,她触电般的将手机一扔,猛喘了口气。

屏幕仍然亮着,悄无声息地躺在那儿,像枚定.时.炸.弹。

过了片刻,她紧咬着唇,重新捞起手机。

消息的源头,是一个叫“崇美树洞”的公共主页,里面内容均来自校内学生,且都是匿名。而这一条,已有近五千多的转载,几乎相当于半个学院的人数。

难怪,难怪梁景行让她不要去学校。

姜词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然而脑袋里有一只巨掌正在剧烈拉扯着神经,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消息下面的评论泰半都在诋毁她与梁景行的名声,且用词极为刻薄龌龊——她冷静不下来,她无法想象梁景行此刻正在遭遇什么。

十多分钟后,姜词再也坐不住,换了衣服匆匆出门,跑到五楼才发现脚里竟然穿着拖鞋,急忙跑回去换。进门时脚趾踢到了门框,一时疼得倒抽一口凉气,眼泪都飚了出来。她不由扬手抽了自己一耳光,骂了句“废物”。

在南门下了出租车,姜词快步走回宿舍。此刻是前两堂课下课的时间,楼里人来人往,有人认出她来,立时指指戳戳窃窃私语。

姜词已没空在意,到了四楼,径直去敲谈夏宿舍的门。

等了片刻,有人将门打开一线,姜词一把推开,一眼便瞟见正在上网的谈夏。谈夏听见动静,扭过头来。

姜词冷声问:“是不是你?”

谈夏的室友全都停了手里动作,一瞬不瞬地盯着两人,目光里满是聆听八卦的狂热好奇。

谈夏没说话,猛地丢了鼠标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拉出刺耳的一声。她上前一步,一把拽住姜词的手臂,出了宿舍,朝走廊那端的公共厕所走去。谈夏高了半个头,姜词使劲一挣,竟没挣脱。

公共厕所外是洗衣室,投币式洗衣机正轰隆隆运转。

谈夏撒了手,将洗衣室门“砰”一下摔上,嘲讽的声音紧接而起,“姜词,我真没想到你这么虚伪。上回我让你给我拍照,你心里正暗暗看我笑话是吧?”

姜词哪有心思与她翻旧账,咬紧牙关,冷冽的目光定在她脸上,“是不是你发的?”一字一句,全从牙缝里挤出。

“我他妈又没疯!发这败坏他名声的东西对我有什么好处?!自己不知道避嫌,被人拍下来了反而找别人兴师问罪,姜词,你是不是以为这世界是围着你转的?”

姜词喘了口气,没说话。她脑中一片混乱,一时无法辨别谈夏这话是真是假,昨晚那一行人中,只谈夏与她有龃龉。

谈夏冷哼一声,盯着姜词,目光似是淬了冰雪,“姜词,但凡你有一分顾念梁老师放弃新闻事业的理由,你都不该让今天这事儿发生。他这人这么看重名誉,你却用最恶毒的方式又毁他一次。”

她见姜词神情似有茫然,不由冷笑,“你的确境遇坎坷,可这世界又不欠你,成天摆这幅样子给谁看?你以为自己特立独行,但你除了给梁老师添乱,还干过什么?依你心比天高的个性,肯定不知道这事儿会有什么后果吧?——引咎辞职是轻的,可这骂名要随他一世。”

姜词张了张口,没发出声,喉咙里像是塞了块热炭。

谈夏看她最后一眼,下了定论,语气里带着分明的轻蔑,“姜词,你一点儿也配不上他。”

门开了,又“砰”一下合上,带起一阵风,快要报废的洗衣机仍然哼哧哼哧拼命运转着。

姜词将目光投向窗外,正午阳光亮得晃眼,视野之内只有一片灼白,她似是被套了只麻袋,耳中嗡嗡作响,一切的声音都像隔了一层,模模糊糊,似是很远。

·

此时此刻,梁景行正在校长办公室里。许秋实看着校园论坛上呈几何数增长的回帖,不住叹气。

梁景行抽完一支烟,从椅子上站起身,“许校长,我立即辞职,公开道歉消除影响。”

许秋实一手撑着额头,一时没说话,坐了一会儿,从办公桌后站起来,将南面的窗户打开,望着学校图书馆门口进进出出的学生。

“我要是知道你是为了这么一个理由留在学校,当时干脆就不答应你了。这事儿老实说算不上多大的错处,男未婚女未嫁,你情我愿。可你也知道,这世道就是众口铄金。”

梁景行默然不语。

“辞职与否,我一人也做不了主,还得开会讨论。毕竟你跟姜同学都是自愿,不牵涉权色交易,还不至于到辞职这地步。我已经叫人联系校内主页和论坛管理员删.帖了,你回去写份说明,停职两周,等风声过去了,商量出解决对策再说——让姜同学也暂时别来学校。”

“但凭学校处理。”

许秋实长叹一声,“景行啊,这事儿你办得太让我失望了。你何苦跟尽欢串通一气,瞒我这么久?我以为你俩真心实意,才一味催促…结果让我白担了这么些骂名。强扭的瓜不甜,这道理我不是不懂。”

梁景行垂首道歉。

许秋实看他一眼,目光一时有些复杂,张口数次,还是说道:“有几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您说。”

“男人有时候难免在作风问题上犯点错,年轻时候还可叫玩世不恭,可一旦过了而立之年,就该约束心性,成家立业,否则给人留下行事浮夸的印象。我原本也没什么立场说话,但我好歹是你长辈,也当了你几年老师…你这事儿,权当是个体验,别太当真…”

“伯父,您知道我做事一贯只有做与不做,没有真做与假做。”

许秋实笑了笑,不以为然,“可这怎么作真?二十岁不到的小姑娘,你作了真就是毁了她。”他敲了敲窗框,“金丝笼子一样,关久了,翅膀钝了,再也飞不起来。”

梁景行肃然沉默。

“陈同勖这徒弟,天分是有,而且极高。可你见过哪个传世的画家是温室里养出来的?没遭历过风雨,早早让温暖舒适消磨了斗志,一辈子顶了天也就是个技艺娴熟的画匠。当然,你要将她往你贤内助的方向培养,这么做也未尝不可。”

许秋实似还有话要说,却只叹了声气,收了话梢,“你把这两周上课的事交接一下,先回去吧,我等儿还得开个会。”

自照片曝光以后,电话就没停过,梁景行索性关了静音。处理完所有事情,上车之后掏出手机,才发现已收到几十个未接来电,其中一个是许尽欢打来的。梁景行挑出这一条,回拨过去。

“没事儿吧?”

梁景行戴上耳机,发动车子,“没事,就是得连累你爸善后。”

许尽欢笑了一声,“这么说就见外了。这点事都摆平不了,他趁早辞职别当这个校长了——姜词那边是什么反应,吓坏了吧?”

梁景行沉默一瞬,“我没让她去学校,可能她现在还不知道。”

“…”许尽欢无语,“纸包不住火,你赶紧告诉她吧。要我说,你一开始就不该当这么什么劳什子的老师,束手束脚的。不然现在即便全天下都知道了,谁有资格管你?”

“我是怕要有人来学校闹事,我能第一时间知道。”

“谁能来学校闹事?找姜词闹事?她小小年纪,谁会找…”许尽欢一顿,“高考那天找她的那人?”

“嗯。”

“其实说起这事儿,我挺疑惑的。听你说,当时张语诺她妈都拎了菜刀去找姜词拼命,怎么后来一点儿声都没有了?照她行事作风,不找姜词讹点钱,怎么会善罢甘休?”

梁景行没说话。

许尽欢愕然,急促下了一声,“不是吧?”

车子已驶出校园,梁景行打了下方向盘,往霞王洞路方向开去,“先不说了,事情解决了我再联系你。”

已过了下午两点,路过一条商业街时,梁景行觉得饿,才想起自己还未吃中饭,但丝毫顾不得停车。

到了姜词家门口,他正要敲门,发现门虚虚掩着竟没有锁,心脏立时悬了起来,猛地将门一推,“姜词?”

客厅和帘子后面都没人,梁景行嗓子眼发紧,又喊了一声,“姜词?!”

这时,他才听见浴室里有哗哗的水声,立即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敲了敲门,“姜词?”

水声没停,沉闷的一声“嗯”夹在其中,隔着木板门传了出来。

第41章 绛紫色(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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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景行松了口气,“你回家怎么不关门,要是什么人进…”

话音未落,“咔哒”一声,浴室门打开了。

猝不及防。

梁景行呼吸一滞,瞳孔急剧收缩。

浴室没有窗户,常年阴暗昏沉,白天也得点灯。水汽氤氲,橙黄色的白炽灯光自头顶洒下,照在她身上。

海藻般潮湿的长发散在身前,还在滴水,皮肤一片晃眼的白。

她微微抬起头,乌黑的瞳孔似一汪深潭。

眼睛是冷的,目光却是热的。

时间凝滞了。

她迈开细长的腿,往前走了一步。一滴水从发梢滴落,砸在光.裸白皙的脚背上。

梁景行喉咙一紧。

姜词又往前一步,伸手抓着他的手臂,湿漉漉的身体贴近他挺括干燥的西装,梦呓般地唤了一声:“梁景行。”

呼吸之间,全是潮湿幽香的气息。

姜词浑身颤抖,过了一个瞬间,她才发觉是梁景行在颤抖。他目光如同深海潜礁,但无声无息,仿佛暴雨之前压抑的安静。

可谁不知道那背后藏了什么,或者,什么也没有…

“…梁景行。”姜词又唤了一声。

他手垂在身侧,攥得很紧,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过了许久——或者仅是一刹,他猛喘一口气,一拳砸在门框之上,面无表情地扯下西装外套,裹在她身上,一把按进自己怀里。

抱得极紧,仿佛骨骼相嵌。灼热的喘息,一声又一声,贴着她耳廓,“阿词,现在不行。”

姜词微微睁大眼睛,仰头看他。

“你知道发生事了?”

“我知道。”姜词声音极轻,一出口便仿佛消散一般,“你怕什么?”

梁景行呼吸沉重,“你别赌气。”

“我没赌气。”

“阿词,”梁景行手臂卸了几分力道,“我不想你跟我的第一次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再等一等,等这事儿解决之后…”

潮湿的空气涌入肺叶,方才那令人濒死的窒息总算消退。

姜词不知所谓的笑了一声,从梁景行怀里挣脱,盖在背上的西装落在了积水的地板上。她抬脚踩过,从他身侧挤出去,赤着脚一步一步走回了卧室。

她面无表情地从简易的布艺衣柜中找出内衣、t恤和长裤,又机械地一件一件地穿上。穿好之后,仍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头发片刻便将衣服滴湿,她觉得冷,身体微微颤了一下。

回家之前,她先去了趟学校图书馆,找出梁景行当年的就职信息,去档案室一份一份翻那年的报纸。

纸张泛黄,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一翻开便呛得一阵咳嗽。翻了一个多小时,总算弄清了当年事情的脉络:帝都一位国企高管被爆出与多名女性保持不正当的关系,一时舆论纷纷谴责,纪委也介入调查,并且牵出该企业的受贿窝案。然而就在案子正如火如荼地审查之时,这位高管的一位“情妇”跳楼自杀,侥幸没死,但半身瘫痪。

当时梁景行作为这一系列新闻的采写人之一,可谓一战成名。但在这“情妇”跳楼之后,报纸上再也没有任何署名“梁景行”的报道。

姜词便又去网上搜寻。八.九年前的事,互联网上只剩了只言片语,且都语焉不详。后来,她侥幸在一个废弃的个人博客中找到了关于这件事儿的隐情,因为没有直接道出当事人的姓名,所以免遭一劫:当时爆出的国企高管与多名女性的“不雅照”全是放料人做的局,那位高管得罪了人,被人摆了一道。至于自杀的“情妇”,实则是他的女朋友。高管已与妻子离婚,两人为自由恋爱。

国企的受贿窝案是真的,可这一切的导.火.索,从头到尾都是被人策划的虚假新闻,梁景行和他的同行,全都被利用了。背后的真相,自然也被封锁。况且也没人在意真相,他们只会觉得大快人心,至于程序是否合法,手段是否正义,重要吗?

——他这人这么看重名誉,你却用最恶毒的方式又毁他一次。

身后传来梁景行的脚步声,姜词回过神,转身看他一眼,很淡地笑了一下:“这下好了,要让陈老师知道,我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梁景行目光沉沉,紧盯着她,“阿词,刚…”

姜词立即打断他,“我…我是有点赌气,”她上前一步,低头抓住了他的衣袖,虚虚地偎着他,声音渐低,放软了语调,“你别看轻我。”

从这角度望去,只看见湿漉漉的脑袋和瘦弱的肩膀,从发间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梁景行从胸膛里推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叹息,伸手搂着她的肩,“我永远不会看轻你。”

站了一会儿,姜词说:“饿了,我没吃中饭。”

梁景行煮面的时候,姜词便在一旁吹着头发,扯着嗓子问他:“现在学校是什么情况?”

梁景行手一顿,“没事,过一阵子就没人关注这事儿了。”

姜词吹完头发,面也起锅了,两人各自占据桌子一方,闷头吃着。

“这两周我不用去学校,正好有时间带你去崇大拍照。”

姜词愣了一下,“好,”低头吃了口面条,又问,“樱花还没开吧?”

“恐怕要到三月中旬。”

“那等花开了再去吧。”

梁景行静了一瞬,“好,就怕那时候又忙起来了。”

姜词笑了,“再忙你也得给我抽出时间来,太没诚意了。”

梁景行也跟着笑了,“行,都听你的。”

吃完饭,梁景行又详细跟她讨论了这事儿,但翻来覆去也无非是让她不要担心。姜词并不质疑什么,一一应下。

歇了一会儿,梁景行接到刘原的电话,催他赶紧去趟公司。梁景行觑着姜词,面有犹豫。

“你去吧,正好我打算睡个午觉。”

梁景行这才应下来,挂了电话,整了整衣服,“我去去就回,你暂时别去学校,我已经帮你请过假了。”

姜词点头,将他送到门口,“路上小心。”

梁景行脚步一停,又转过身来将她用力地抱了一下,“把门关好了,再不许这样了。”

姜词笑了一声,“梁叔叔,再这么来一次,我真要怀疑你是有隐疾了。”

梁景行挑了挑眉,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走了。”

姜词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听着脚步一声声远了,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她先回到浴室,拾起那件倒霉的西装,掏了掏口袋,摸出梁景行常用的那只打火机。

她将打火机揣进兜里,到卧室书桌上坐下,从素描簿上扯下一张白纸,正要落笔,又一时怔忡。

坐了片刻,她掏出打火机,手指轻轻一滑。“嗤”地一声,喷出一丛火苗。橘红色,微微摇曳,似一轮薄薄的落日。

·

会开得又臭又长,梁景行抽出一支烟,去摸打火机,顿了一下,才想起来落在了西装口袋里。他一时只觉莫名烦躁,将烟从中折断,往会议桌上一扔,沉声开口:“说重点。”

正在汇报的编辑组长一愣,顿时有些慌了,急忙翻了翻手里的文件,“…总之,总之就是,画手抄袭事实成立。”

“画集呢?”

“定稿已经交给印厂,开始制版了。”

梁景行沉吟片刻,“联系印厂停止印刷,所有损失公司照价赔偿,让画手自己公开道歉。”

“那侵权…”

“当然是他自己负责。联系法务,追究画手违约责任,再找公关拟个正式声明,官方微博赶紧发出去。”

大家一一应下,未敢有任何异议。梁景行敲了下桌子,站起身,“散会吧。”

刘原赶紧追上去,“梁哥。”

梁景行停下脚步,“还有什么事?”

“今晚有个局,你忘了?”刘原观察着梁景行的表情,“赵女士只有这一天时间留在崇城,马上就要回美国了。”

梁景行定了片刻,“我知道了。”

刘原点头,正要出去,梁景行叫住他,“打火机借我用一下。”

他点了支烟,重回到会议桌前坐下,给姜词打了个电话,“起床了?”

“起了,正准备出去买菜呢。”

梁景行往外看了一眼,已是红霞漫天,“阿词,对不起,我晚上有个应酬,得吃了饭才能过来。”

那端静了几秒,笑了一声,“正好,省得我还去趟超市。”

“估计八点就能结束,你自己按时吃饭。”

“好了,我知道,你这人简直比我爸还啰嗦。”

梁景行笑了笑,听她还有心情开玩笑,便也放下心来,“那我挂了…”

“梁景行。”姜词急忙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