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芙看向傅聿城,“你怎么不去吃东西?”
“吃过了。”
梁芙直起上半身,在傅聿城跟前蹲下,径自瞧着他。她总觉傅聿城自来时便兴致不高,揣测是不是自己光顾着招呼那帮朋友冷落了他,“我再帮你拿点吃的?”
傅聿城含着烟,笑着摇了摇头。
“我陪着你。”
“我同昙姐说会儿话。”
这时候,那边方清渠高声喊:“阿芙!赶紧过来!”
梁芙应了声,又看着傅聿城,似在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没情绪。傅聿城抓着她手臂轻轻一推,“去吧。”
梁芙便站起身,“昙姐,我一会儿再过来,你们先聊。”
周昙应了声,转而便叹气,蜜罐里泡大的千金小姐,识人心这方面到底迟钝几分。
待梁芙重回到人群中,傅聿城也站起身,“昙姐,我先回房间,梁芙要是问,你替我说一声。”他实在兴致缺缺。
“行,你先去,我再喝点酒。”
傅聿城将房间里灯点燃,到阳台上去点了一支烟。阳台外便是泳池,夜里亮着灯,泛蓝的清澈池水波光粼粼。
他看了半晌,忽将烟头摁灭,脱下身上外衣和长裤,一头扎进泳池里。开春池水冰凉,一会儿身上便冻得没知觉。
多少沸腾的心思,都给这池水冻得波澜不惊。
抬头便能瞧见不远处沙滩上摇曳的火光,但隔着沉沉夜色,显得极远。
他在寒冷的没顶的时候,突然间想起了早上在梁芙车里听见的,那首没想起名字的粤语歌。
唱的是,“宁为他跌入红尘,做个有痛觉的人”。
☆、天上星,泥间草(05)
傅聿城游了几个来回,气力用尽,这才钻出来,拎上衣服,湿漉漉走回房间去洗澡。头发也没来得及吹干,倒在床上,没一会儿便阖上眼。
梦做到半段,开着一架马车狂奔,突然天旋地转,马车晃动起来,散了架……他蓦地睁开眼,有人在搡他手臂。
“傅聿城,你还好吗?敲门也没人应。”
傅聿城目光慢慢对焦,迎上梁芙焦急的目光。
身后站着方清渠,“我说了没事,你还不信。阿芙,备用钥匙我拿走了,你陪他坐会儿就回去休息吧,早点睡。”
方清渠走出去,把门带上了。
床往下微微一沉,是梁芙坐在了床沿上。她抬手去探额头,“……怎么有点烫,你发烧了?”
“没。”开口才觉喉咙发疼,他猜想自己是感冒了,抬手摸过手机一看,已是夜里十一点。
“我去给你拿点退烧药……”梁芙刚准备起身,手被他轻轻一握。
回头去看,他盯着她,似笑非笑,“师姐,上回我说,这回见了要问你一个问题。”
“一会儿问吧,我先去帮你拿药……”
傅聿城好似没听见,抓着她手臂猛地一拽。身体失衡跌落,他手臂搂过来,紧紧箍住她的腰。
挨得太近,鼻尖都快要碰在一起。他微微偏过头去,头抵着她肩窝,去嗅发间的气息。没闻到他已习惯的那股清甜,只有浓重的酒味。
他抱得越发的紧,一时让人有种无处可逃的慌乱,呼出的气体拂在脸上,烫得惊人。
梁芙六神无主,忍不住伸手去推,“傅聿城……”
纹丝不动。
梁芙挣扎起来,“傅聿城,你松手,先松手好不好?”
傅聿城应声卸了力道,轻轻将她往外一推,“你出去吧,我睡会儿。”
梁芙骤然觉得慌落落的,她几乎是看着他眼里的温度一点一点冷却,最后他似嘲讽般短促地笑了一声,移开目光,再不看她。她直觉方才不该挣扎,应该听他把话讲完。
“傅聿城……你想问什么?我都回答你。”
傅聿城抬手臂搭在额头上,顶上壁灯的光照进眼里,亮得刺目,“……不用了。”
只有小孩儿,才会执着凡事去讨要一个说法,大人的世界里只有心领神会,只有不言自明。
这晚,梁芙拿了药来,喂傅聿城服下,待他睡着之后,又陪了好一会儿,折腾到很晚才睡。
第二天一早她便去敲门,傅聿城烧已经退了,脸上苍白,没一点血色。然而神情却是如常,惯例叫她“师姐”,开两句玩笑,似是全忘了昨晚发生的事。
早饭傅聿城喝了点粥,精神好了许多,便履行昨天答应周昙的事,陪她打麻将,方清渠和梁芙也同坐一桌。
梁芙仍然忧心:“你要是不舒服就别勉强,昙姐不会怪你的。”
方清渠一边摸牌,一边调侃:“阿芙,我住院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上过心?”
梁芙嘁了一声,“你从小到大三天两头头破血流,我上心上得过来?如你这样的祸害,少一个世界也跟着消停一分。”
“这话就是没良心了,我为了谁才头破血流?你只管横行霸道,最后还不得我来替你收拾烂摊子。”
“你不是总以兄长自居吗?就只想口头上占便宜?”
周昙叼着烟,碰了张牌,“哎哎哎,烦死了,这么些年还没吵够?给你们开个擂台好不好啊?”
方清渠瞥一眼梁芙,“还不感谢我没把你那些事儿捅给梁叔叔,不然有你好受的。”
“捅就捅,我还怕你不成。。”
他俩多年陪伴,自有旁人难以插足的熟稔亲切。傅聿城只顾拿牌出牌,践行昨晚承诺,让周昙赢得盆满钵满,自始至终没往梁芙那儿看过一眼。
午饭过后,聚会之人陆续散了。方清渠的车让别人借走了,回去时他与周昙同坐梁芙的车。开车的是方清渠,梁芙坐副驾驶,傅聿城和周昙坐后座。
开回城里足得花一个多小时,大家都乏了,上车便开始睡觉。
梁芙正打着瞌睡,被方清渠搡醒,“你睡什么睡,替我看着点儿路。”
“你导航不会用?”
“你不知道瞌睡是会传染的?万一我也睡了,这一车人命我可负不起责。”
梁芙到底是坐直了身体,从储物格里翻出薄荷口香糖,往嘴里扔一粒。
“给我也来一颗。”
梁芙递过去,方清渠偏头去够。
“你没长手?”
“握着方向盘呢——快点儿。”
梁芙嫌弃地把口香糖扔进他嘴里。
方清渠转头看一眼,傅聿城和周昙都已睡得昏沉。
他随意掌着方向盘,看着前方,低声对梁芙说:“阿芙,你对傅聿城这人怎么看?”
梁芙蹙眉,“你想说什么?”
“我不了解你?眼光奇高,周昙一年给你介绍那么多个,有的你看一眼就没兴趣的了,有的吃顿饭就不来往了。傅聿城哪一点比他们优秀?”
“我的事你少插手。”
“我不插手,我只是担心你。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别到时候受伤的还是你……”他难得正经,话里有种真心实意的忧心忡忡
顿了半晌,梁芙说:“傅聿城不是那样的人。”
方清渠往后看眼色,“家庭背景,情感经历,都查过吗?”
“我看你是警察当多了,看谁都是坏人。”
“我倒宁愿是我多管闲事。”
方清渠主动结束这话题,把车载广播打开,音量调到最低,又跟梁芙扯了些无关的闲话。
傅聿城和周昙陆续醒过来,车渐渐逼近市区。方清渠原打算将周昙和傅聿城挨个送到了,再送梁芙回家。
哪知刚进城没多久,傅聿城说要下车,要在附近办点事。
“去哪儿办事,我直接送你过去。”
傅聿城神情冷淡,语气倒是客气,“不麻烦了,离这儿不远,进去是单行道,掉头也不方便。”
“那行吧,给你靠边停?”
傅聿城拉开车门下了车,梁芙往外看一眼,他人站在路边,阴沉天色底下,人仿佛是拿淡墨扫出的一道灰色影子,显得困倦又孤独。
“等会儿。”
梁芙跳下车,几步走到傅聿城面前。
傅聿城垂下眼来瞧她,仿佛隔了一层玻璃,他浅褐色瞳孔里所有情绪都被过滤了一遍。
梁芙有些着急,有些语无伦次:“我去见你……巡演中途,如果有空回崇城,我去见你好不好?”
许久,他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好。”
·
傅聿城感冒好转的时候,天也开始回暖,终于有点春日将至的实感。
他们参加ICC的七人,如今除了上课便是泡在一起磨文书。从框架到细节,书看得越多便觉错漏越多,只能没日没夜地修改完善。
法律学院和国际法学院各出了一个老师当教练,不能直接参与对案例的剖析,只能做技术和理论性的指导。两位老师每每拿到文本,倘若露出迷之微笑,这意味着,又得大改。
忙到昏天黑地之时,傅聿城接到邵磊的电话。
他俩初五的饭局改期到开学,又改到现在,如今这位哥浪够了,总算想起他来。
电话接通的时候,傅聿城说:“我这儿都能开个鸽舍了。”
邵磊:“……啥?”
这晚和参赛小组开完会,傅聿城去赴邵磊的约。
没等傅聿城坦白,邵磊先把话挑明了:“我回去查了查上回那别墅区都住了些什么达官贵人,得出了几个选项。不过我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个,近水楼台先得月嘛,你导师千金,是不是?”
傅聿城说:“你不干房产中介也是屈才。”
邵磊哈哈大笑,“那你跟人进度如何了?”
“没什么进度。”
“为什么?你自身条件不差啊,下决心追还能没点胜算?”
傅聿城沉默片刻,忽问:“我要是追她,你会觉得我是出于什么目的?”
邵磊呆了一下,挠挠头,有点尴尬,“这个……”他承认是他先入为主,毕竟傅聿城家庭背景与梁家差距悬殊。
兴许谁都是这样想的,正如李文曜所说,要能做梁家的东床快婿,至少少奋斗二十年。满世界都是富家女和穷小子的都市传说,既然是捷径,有什么不能走的?
冰块撞着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声响,傅聿城喝了口酒,沉声说:“如果我说,我只喜欢她,不喜欢她的家庭背景,你信吗?”
邵磊沉吟片刻,“别人说我不见得相信,但你说,我信。我了解你这人,从不粉饰太平。况且,搭不搭梁家这趟顺风车,你也能在十年内干到业内顶尖。梁家根深叶茂,公检法全有关系,你要真做了梁家的女婿,反倒处处掣肘。不管你能力多强,别人天生低看你一眼,觉得你靠的不是能力,是关系。”
傅聿城喜欢跟邵磊来往,是因为他看事情透彻。
傅聿城比谁都更清楚自己与梁芙的差距,她是天上星,他是泥间草。
人人当他动机不纯,恐怕如梁芙本人也这样想。或许自有人觊觎梁家的荫蔽,但这人决不是他傅聿城。
邵磊笑说:“老傅,你说你混成这样是不是挺失败?明明你自尊心奇高,又比我更有志向,可大家都不相信你是个好人。而且你大学一次恋爱也没谈过,女生却都在传你是个渣男,还说得有板有眼的。是不是面相问题啊?思虑太深?要不你以后多笑笑?爱笑的男人运气都不会太差。”
傅聿城说:“滚。”
邵磊喝了口酒,酒里添了冰块,挺凉,他“咂”了一声,又劝说傅聿城:“你想这么多做什么呢?喜欢就追呗,人这一生总得为什么拼一次命是不是?”
“从哪儿听来的二手鸡汤?”
邵磊哈哈大笑,“我真这样觉得,即便你到最后没追上,不得已还是只能娶了大街上最平凡的女人,老了还能跟孙子吹牛呢。况且你也不是一无是处啊,起码你长得还行,对吧?”
傅聿城说:“所以我不爱跟你喝酒,越喝越堵心。”
“堵心是以为我是说的都对,你没法反驳呗!”
这晚酒喝到畅快,两人才散。邵磊醉了,傅聿城还算清醒,他习惯凡事给自己留点后路,包括喝酒,怕大醉忘事,更怕酒后狼狈。
作者有话要说:写的过程中想法变了又变,大纲改了又改,因为没想到傅聿城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比我想象的更喜欢阿芙。不过剧情框架大致没变的。
愿你们不着急,如果不愿等可以养肥看。回归后的第一个文,我想更负责些。
谢谢大家支持,评论都有看呀。
最后卑微求个收藏~
☆、落子无悔(01)
七人的ICC小组,六个研究生,一个本科生。进组之前,傅聿城唯一认识的是本系的一位学长,名叫杨铭。杨铭长相和内涵都是名副其实搞学术的人,理论知识丰富,旁征博引信手拈来。唯一的那个本科生是个女生,名叫乔麦。最初大家不认识乔麦,都以为这学妹软萌可欺,熟了才发现这人既不软也不萌,更不可欺。若把她和杨铭搁一起,多数人以为这俩人是兄妹,如出一辙的黑框眼镜,如出一辙的面瘫,以及如出一辙的完美主义。
他们这组里,几乎人人都有点儿完美主义强迫症,而这意味着参赛文书一拖再拖,直到最后一刻,确认字体、脚注、封面颜色再没有一丝错漏,才提交给了赛事委员会。
邮件是组长杨铭发的,他按“确认”按钮似乎比发射一颗原/子/弹还要庄重谨慎,以至于满屋子的人在他转过椅子来通知发送成功的时候,都有点儿劫后余生的错觉。
离正式比赛尚有一个月的时间,他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然而今晚谁也熬不动了。
国际法学院的一位学长当场表演秒睡,把会议室的凳子拼一拼,头枕脚搭,中段悬空,没一会儿便鼾声如雷。
傅聿城收拾东西,准备关掉一切通讯设备回宿舍睡个囫囵觉,哪怕翘了梁庵道的课也在所不惜。
正准备走,被乔麦叫住,“学长,我还有个问题……”乔麦也是刑事诉讼法专业的,平常请教他与杨铭多些。但乔麦与她的“兄长”思考回路十分相似,聊了聊着便会钻入一模一样的牛角尖,不得不引入外援终止争议。
傅聿城打个呵欠,“休息两天再继续吧,熬一晚上了,你不累吗?”
乔麦推一推眼镜,煞有介事,“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一位学长走过来往她脑袋上薅一把,“再奋斗就嗝屁了。”
“我不累……”
大家打着呵欠,自动把人抛下,“啧啧,现在的年轻人啊……”
“我们老菜皮,比不上了。”
“想老子当年也是能通宵看球的。”
乔麦看着那位在椅子上补觉的学长,犹豫要不要将人叫醒,最后眼一闭当没看见,追上前方众人,“喂,等等!”
傅聿城回宿舍冲了个澡,爬去床上,没多会儿便呼呼大睡。
疲累让他无暇分心,有时候朋友圈里刷见关于梁芙的状态,高度运转之后陷入宕机状态的大脑会自动阻止他去深入思考。礼貌性地点个赞,刷过去。
起初梁芙会给他发消息,但他忙于ICC模拟法庭的准备工作,手机搁在一边,等再看到的时候,已经好几小时过去。这延迟的回复被梁芙当做了敷衍或是别的,他也不清楚,只知道后来她发得越来越少,渐渐的,那被他置顶的聊天对话框一片沉寂,再也没有浮现过任何提示未读的红点。
文书上交之后,他们就得开始进行模拟庭辩训练,尤其是针对检方和被害方做差异化论证。这又是一轮苦熬,每引入新的视角或是新的观赛队员,就是一轮纷繁复杂的头脑风暴。
四月初,已不记得是第几轮的庭辩训练了。结束之后大家各自整理提问暴露出的论证路径的逻辑问题,整个会议室里没人偷懒,没人闲聊,只有敲打键盘,和凑在一起讨论问题的声音。
忽听有人敲门,靠门坐的杨铭没有抬头,说了句“请进”。门开了,然而无人进来,亦无人答话。
注意到的人都疑惑地抬头看去,门口一人穿墨绿色碎花连衣裙,平底鞋,几乎不见跟。
她站在门口笑一笑,低声说:“我找傅聿城。”
走到阳光下的时候,傅聿城才意识到,已是四月春深了。一阵风一场梦,时间仿佛飞逝。
他们坐在院楼后方树下的石凳上,任风吹,谁也没有说话。
傅聿城今天穿一件白色衬衫,衣袖挽起,衣领的扣子也没扣好,头发有点长了,盖住了眉,仍是清隽的模样,只是容色困倦。
“傅聿城……”突然间语塞。许久未见,连话也不知从何起头。
傅聿城点了支烟,抽了一口,笑说:“听说你巡演很顺利。”
今年的巡演,自一开始就很顺利,杨老师称赞她情感表达终于不再拖技术的后腿。他们演经典剧目,所经城市上座率极高。演出之外还要跟当地一些负责接洽的工作人员做文化交流,行程密集紧凑,好似突然间她便被赋予了“要对剧团的未来负起责”的使命。
傅聿城问:“放假,还是……”
“要去苏州,离崇城近,正好回来一趟,明早便走。”晚上还得去剧院报道,家里也要求一定得回去吃晚饭。是省了一顿午饭,自行改签了机票,省出了来同他见一面的时间。
她记挂着那日路边困倦而孤独的影子,虽然他可能再也不对她的承诺报以期待。
“……傅聿城,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除发烧那一晚,她再没见过他情绪外露。相处久了,她渐渐明白他这样礼貌微笑的时候,往往是他最疏远的时候。
“我如果说从没生过你的气,你信吗?”他咬着烟往前看,树叶在他衬衣上投下绿意的清凉。不舍得生她的气,不代表不失望,不对自己无可奈何。
两个月来,梁芙想了很多。她料想自己应当是做错了好几次选择,虽然每一次都有十足的理由。为家人,为事业,为朋友。
然而世间无数的意难平,无非都是比较产生。
梁芙深吸一口气,鼻腔泛酸,胸腔让太多复杂的情绪填得毫无罅隙,她觉得待不下去了,每多一刻就更委屈。
是她选择错了,他也大度原谅,可为什么还是觉得委屈。
便站起身要走,基本的礼数也顾及不暇。
手腕被捉住,一道阴影越过头顶,投射而来,与她落在地上的交叠。是傅聿城起身站在了她身后。
“梁芙。”他仍然笑着,却也好似对她无可奈何了,“你不能比我更无辜啊。”
“我没有……”
他就这样捉着她的手腕,隔着雪纺料子的衣袖,手指缓缓合拢,觉出她袖管里的手臂似乎是瘦了点。
她微垂着眼,神色便显出三分无辜,正正好够让他硬不下心去说哪怕一句重话。
“我这人习惯性先做最坏打算,你来不了,我有预感。”他缓声同她解释,没法更耐心了,更卑微的话说不出,“……每一次都有预感。”
梁芙愣了一下。
悲观主义的人,才会愿意从一万次的失望里去打捞一次如期而至。
“这么说,你好受点了吗?”
楼上忽的传来声响,是窗户被打开了,乔麦趴着窗台往下挥手,“学长!组长喊你讨论!”
傅聿城应了一声,等乔麦复把窗户关上之后,退后一步。手里还拿着烟,那青色烟雾让风撩得一霎散开。
“我得上去了。”
他低头看她,她脸上显出难过的神色,虽然可能并不为她自己。
没等到她答复,最终他咬着烟,轻轻拍了拍她肩膀,“路上注意安全,演出顺利。”绕过她,缓缓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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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梁芙没待多久就走了,剧院和家里的电话轮番轰炸,她第一次觉得如此疲于应付。
苏州、宁波……再往北去,四月下旬的那站是天津。
天津站第一晚演出结束,照例有剧院方面的工作人员请客吃饭。他们这饭局很文明,开了几瓶红酒,点到即止,毕竟演员远来是客,对外都还缀着一个艺术家的名头。
饭局结束之后,杨老师领着他们回酒店,路上顺道评讲今日的演出。不管完美不完美,在杨老师这儿只是瑕疵多与少的区别。
梁芙睡的是一个单间,她洗过澡躺在床上,在睡意涌上来之前,一个突如其来的荒唐想法突然间攫住她的神志。
她蓦地爬了起来,拿起手机查找路线。
小时候的梁芙,被家里公主一样地宠。
但凡她想要的,总有人捧了过来争先恐后地献给她。她学跳舞,天赋高,从小一路拿奖到手软,早早成了舞台的中心。除去一些微不足道的挫折,她的人生圆满如被上帝眷顾。
倘若她前面二十二年的人生独缺一味“求不得”,那么这两个月的怅然若失就是了。
不止一回想到傅聿城,四下无人的时候,睡意昏沉的时候。
他说,“梁芙,你不能比我更无辜。”
百多公里,开车三个小时。
冲动的念头一起,她便去借车,怕去晚了人就休息了,一刻也不愿多等。结果兴师动众的,惊扰了杨老师。在酒店的大堂里,杨老师训她如班主任训春游不听纪律的小孩儿。
“明晚还有一场演出,你借车准备跑哪儿去?”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