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聿城沉默许久,“……你说得对。但有时候,我也并不能完全按照理智行事。”说这话的时候,他望着梁芙,目光很深。梁芙却看向前方,并未曾注意。
“好吧,”梁芙笑了,“这个解释我能接受。”
在停车场道别之后,傅聿城回到宿舍。
李文曜果不其然在打游戏,可能输得太多了,正在喷麦骂人。蒋琛不在座位上,洗手间灯亮着。
傅聿城去阳台上点了支烟,片刻,洗手间门开了,蒋琛从里面走出来。
他洗了一把脸,脸上还在滴水,目光盯住傅聿城,前所未有的严肃,“傅聿城,从现在起,各凭本事,公平竞争。”
傅聿城并不奇怪蒋琛是怎么注意到的,觉得他没注意到才是小瞧了他。
傅聿城顿了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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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星,泥间草(01)

再见面是在十二月中旬,团里训练结束之后,梁芙去学校给梁庵道送东西。
多日相处,她已快把傅聿城的课表背下来,知道他今晚有选修课。她一时兴起,到一教去找人。
一教的大教室,很多个系一起上课。她顺着窗户挨个看,傅聿城坐在倒数第二排。与她想象中的好学生不同,他坐得不端正,听得也不甚认真,低着头,似在看自己的书,大约是因为课是真有些无聊。
后门关着,梁芙打消偷偷溜进去的念头,干脆明目张胆地走到前门喊报告。
梁小姐私底下穿衣并不总是光鲜亮丽,也有牛角扣大衣搭配素色长裙极具学生气的时候。
上百人的大课,老师不可能一一认全,瞥她一眼,当是哪个无心向学的在校学生,皱眉道:“同学下回早点。”课都快要上一半了。
梁芙大大方方应道:“好的老师!”
听见窃窃私语,傅聿城疑惑抬起头来,便瞧见梁芙正朝她走来。班里尚有其他法学系的学生,都目瞪口呆瞧着这一幕。傅聿城诧异程度丝毫不逊于他们。
傅聿城旁边有空位,但进去的路让李文曜给挡住了。
梁芙立在李文曜身旁,低声说:“同学,麻烦让让。”
李文曜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梁芙径直在傅聿城身边坐下,把他摊在桌面上的教材拿过来,煞有介事问道:“讲到这一页了?”
傅聿城快要憋不住笑,压低声音问她:“你怎么来了?”
梁芙把书立起来,悄声说:“来给我爸送东西,顺便找你拿点东西。”
“找我拿什么?”
梁芙很长时间没体会课堂上讲小话的感觉了,简直有些上瘾,“不知道,反正找你拿东西。”是借口都懒得编圆的意思。
讲台上老师提醒似的咳嗽了一声,梁芙吐了吐舌头,放下书,把傅聿城的笔和笔记本拿过来,换成写纸条。
他字好看,签在笔记本首页的“傅聿城”三个字遒劲洒脱。
梁芙捏着笔,在那名字后面也签下一个“梁芙”,歪歪扭扭无筋无骨,跟小学生手笔一样。
傅聿城轻声问:“你出去给粉丝签字,就签成这样?”
“不这样。”她给他秀了一手专门练过的签字体,龙飞凤舞行云流水,单看还真能唬人。
梁芙翻了翻傅聿城的笔记本,那里面一页一行都工整有条理。
她翻到空白页,这样写:“我要是读书的时候是跟你坐同桌,老梁也就不会这样头疼了。”
傅聿城则提笔回复:“你来找我,不怕梁老师知道?”
“你是我爸的学生,我找你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梁芙手托着腮,单手捏着笔继续写道,“傅聿城,圣诞去看电影吗?”
写完便把笔递给傅聿城,势在必得却又期期艾艾地看着他。
傅聿城骨节分明的手捏着笔,在纸上笔走龙蛇,撇点、撇、横、横撇,竖钩、横。
一个“好”字。
·
附近店铺早一个月前就换上了圣诞节的装饰,日期越是逼近,氛围越是浓郁。又一轮寒潮,崇城渐有冬天来临的实感。宿舍里大家都成了起床困难户,逢有早课的时候,迟到一大片。
蒋琛一改此前热血上头的状态,再不在宿舍提“梁芙”一句,那晚的宣战宣言,倒更像是弃战宣言。如今他每天打打游戏,上上课,得空出去跟朋友喝个酒,也不提什么“考研年级第二”了,和每个普通的研究生没什么两样。
圣诞节上了一部爱情电影,看题材和主演便知是烂片,然而再挑不出比它更契合节日烂俗气氛的了。
傅聿城买了票,把时间信息发给梁芙。
餐厅和电影院离学校不远,照理说犯不着兴师动众,可这天他到底是早早就出发了。还是低估了情侣过节的热情,餐厅外乌央乌央坐着等位的人。傅聿城领个号,到隔壁咖啡馆坐下,把背包里带着的一本书拿出来打发时间。
梁芙前几日陪周昙逛街的时候,特意买了新裙子。
她们自小跳舞的人腿粗,不然肌肉力量不足以支撑强度极大的舞台演出。也因此梁芙不爱穿裤子,衣柜里长裙居多。新衣是条连身裙,裁剪合度,衬得她腰不盈一握。是羊绒的面料,冬天外面搭一件大衣,裹上围巾也不会觉得冷。
梁芙穿上这一身,又仔细地化过妆。她五官生得较为秾艳,因此常用Acqua di parma的Calabria佛手柑香水做中和,弗吉尼亚雪松和香根草为基调,草木里混着柑橘的清甜,媚而不俗。
怕迟到,梁芙特意提早出发。
收拾停当下楼,准备出门,洗手间传来章评玉的声音,“阿芙?”
“妈,您在家?”
章评玉从洗手间走出来,“你去哪儿?”
“我……跟朋友出去吃饭。”
“取消吧,刚接到你方伯伯打来的电话,清渠受伤了。”
梁芙愣了下,“怎么受伤了?”
“执行任务,追歹徒的时候从老高一台子上跳下去,摔断了胳膊。”
梁芙多少有些忌惮章评玉,著名民营企业家章评玉女士,只是表面看起来随和,实则背后钢板一块,她认准的事,撒娇撒泼都没用。
梁芙不死心,“……一定得今天去吗?”
“方家家长都在,一定得今天去。”不容商量的语气。
梁芙算着时间,去过医院之后再去赴约,应当能赶得及。便给傅聿城去了条信息,说晚餐取消,直接去看电影。
傅聿城没多问,说“好”。
方清渠住在单位安排的医院,一点没病号样,躺床上跟个饭来张口的大爷一样,梁芙一去就被他支使着削水果。
病房里一圈的花篮果篮,都是白天他们单位的同事过来探视的时候送的。
章评玉对方清渠很是赞许,一则觉得他恪尽职守,再则从功利的角度而言,这事于他调去市局一事有益。
梁芙自然想不到这么多,只是觉得方清渠借机压榨她的嘴脸简直丑恶极了,苹果削好了递到他手里,他却嫌弃起她削得不够均匀好看。
“那你就别吃!”梁芙说着要去抢。
方清渠一口咬住,偏头一躲,笑说:“给你提意见你还不虚心接受。”一边打量梁芙,一边笑得混不吝,“圣诞节没约会?混得这么惨?”
不说倒罢,一说梁芙心里便来气,“好意思问,都被你给搅黄了。”
方清渠往章评玉那儿瞧一眼,她正在跟方父方母说话。
“逞什么强啊,没有就没有,哥又不会笑你。”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臭鱼烂虾讨人嫌?我告诉你,这回真有。”
方清渠顿了下,打量梁芙,精心打扮过,显然不是为了探病而准备的,她可能真没说谎。他呵呵一笑,“那又如何?你不还是跑来看我了吗?”
“你以为我担心你死活?我是怕我妈。”
章评玉瞧着梁芙和方清渠,心中自然有自己的一番理解。自上次同方家家长一番打机锋的来回试探之后,她便觉得这事越想越稳妥。
方清渠家庭条件自不必说,本身人也是仪表堂堂,如今虽说还在基层,但以后前途不可限量。最关键是跟梁芙一块玩到大的,感情基础也有。
方清渠吃过苹果,又有了别的毛病,一会儿觉得床太矮,一回儿觉得枕头太高,使唤得梁芙没一刻消停。
梁芙耐心到极限,抄起枕头便砸过去。
方清渠嗷嗷叫。梁芙吓坏了,忙问:“砸到你手臂了?”见方清渠头埋在被子里半晌不吭声,伸手去扳他脑袋,才发现他正在憋笑。
“方清渠,你下回就是死了都别想让我看一眼!”
方清渠按着肚子,笑说:“哎哎,我错了我错了。体谅一下哥,骨头都摔断了,医院里躺了一整天,没劲透了。下回你有什么头疼脑热,尽管支使,我一定鞍前马后,行吗阿芙?”
好不容易探完病,梁芙准备撤,又被章评玉逮住。说是和方家家长难得聚一次,不如一道吃顿饭。
电影已经开场,这时候赶过去怕也看不囫囵,梁芙急了,“妈,我真约了朋友,能不能下次……”
“不懂事,方伯伯他们不比你们这些年轻人忙?你先推了,要不我来说?”
知道是逃不过了,梁芙叹声气,“您等等,我去打个电话。”
梁芙把电话拨出去,几分忐忑。打电话这是第一次。觉得打电话意义不同,更多是怕不知说什么,也怕尴尬。
电话很快接通,傅聿城低声道:“喂。”
“傅聿城,是我……”梁芙急得有些语无伦次,“……抱歉,我朋友受了伤,今天跟我妈一起过来探视,实在抽不开身。你已经去电影院了吗?要是没去的话,早点回去?我看天气预报好像后半夜要下雨。对不起……我们下次再约行吗?”
傅聿城声音平静,“没事,我没去电影院。你别慌,不急于这一时。”
“那下次,下次好吗?元旦,元旦我们一起去看展,好不好?”
“好。”
确实是部毫无惊喜的烂片,看两眼便让人昏沉欲睡。
接到电话的时候,傅聿城正在打瞌睡。
电话打完,他毫不犹豫地起身走出电影院。
外面真的飘起了雨,不大,沿路张灯结彩,雨丝被灯光照得发亮。
经路口,被一个小女孩缠住,她篮子装着玫瑰,塑料包装已沾满雨水,不知道在雨里叫卖多久了。那些玫瑰包装简陋,她来的又是挺高档的一条步行街,自然生意惨淡。
雨里裹着寒风,她脸冻得通红,话都不大说得利索,“先生,买支花吧!”恐怕也是走投无路了,才瞄准他这个形单影只的路人。
傅聿城蹲下身数点,篮子里约莫还有十来支。
“多少钱一支?”
“十……八块!”
傅聿城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我都要了,你赶紧回家吧。”
女孩儿眼睛都亮了,“谢谢哥哥!你真是个好人!”
傅聿城抱着十来支单独包装的玫瑰,拐过一个弯,将花连同两张电影票根,尽数扔进了街边的垃圾桶。

☆、天上星,泥间草(02)

这晚梁芙载着章评玉回到家,已是夜里十二点钟。
他们这顿饭吃得太久,局上言语交锋都是大人复杂的心思,梁芙偶尔听两耳,又漏出去,魂不守舍。
等回到家,章评玉有意就饭局上梁芙一问三不知的表现批评两句。梁芙挨在楼梯下听,只想早些将人打发,难得一句不反驳,全都答应下来。
“阿芙,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要还像一样不喜欢的事就跟小孩儿似的拒绝接触。你跟清渠关系好,跟着他多学学怎么做事。”章评玉总算结束训话,摘着耳环往浴室走去。
梁芙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躲回房间,给傅聿城发了一条消息。等了十来分钟,没回,便又拨电话过去。响两声,接通了,听见那边声音嘈杂,似乎是有人在骂脏话。
“喂。”
“傅聿城,是我……”
那边顿了顿,“等等。”等了片刻,他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便清楚许多。
“今天对不起呀。”梁芙偏爱复古风格的东西,卧室的床也是欧式宫廷风格,绸缎床罩垂下墨绿色流苏穗子,她缠在手指间,没觉察自己话里撒娇服软的意味明显。
“没事。”她听见有拖长的呼吸声,想他或许是点了一支烟。
“明天你有空吗?”
“满课。”
梁芙有些忐忑,“……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觉得我是这样小气的人?”
梁芙便同他解释,是青梅竹马受了伤,必须前去探视,推辞不了。
傅聿城“嗯”了一声。
梁芙总觉得他似乎兴致不高,“傅聿城……明天我来找你吧。”
傅聿城笑问:“你不信我真的没生气?”
“所以……你也不失望?”
“你觉得呢?”
梁芙笑出声,心里松快许多,她翻个身,把手机开免提,趴在床上,一点不在意脸给枕头压得变形。是真有几分失落,说话的语气都带三分丧气,“原本今天买了新裙子想给你看的……”
那边似低低地笑了声,“我能想象,就当是已经看过了。”
“那元旦出去玩吧,好吗?我把三十一号时间腾出来,我们去看展,或者我们出海去吧!附近好多岛呢!”想同他一起迎接新年。
傅聿城说:“都好,你决定。”
说完正事他们又拉拉杂杂聊了许多,她说多无聊的事傅聿城都愿意附和。挂电话已是一小时以后,她同他说“晚安”,满足地听见那经由电波回应的一声“晚安”,声音沉沉如在耳畔。
梁芙没想过自打脸来得这样快,懊悔不该轻易许诺。
是年前最后一场演出结束,她在舞团碰见杨老师,才知道元旦要团建的事,短途,去外地,三十一号去,二号下午回。
说来,舞团的“团长”其实有两个,一个专管运营事务,一个专管演员。杨老师就是管他们这帮演员的,挺严厉一个人,梁芙刚进团的时候没少被她训哭过。但同样也是杨老师,会在她第一次公演结束,大幕落下的时候,第一个上来拥抱。
杨老师在团里资历深,如今已有十数年不曾上台,但仍将身材保持得如同盛年之时,是个极其自律的人。
梁芙信任她,也敬畏她。
年前梁芙便听见风声,年后团里要开巡演,主演定的是她。这事意味着她在团里的地位彻底得到认可的同时,也说明要开始培养接班人了。
这回团建,便是因为团里招了新的演员。新的几个小孩儿梁芙见过,有个叫谭琳的姑娘资质很好,团里有心观察培养。一年之初,又是这样格局变动的时候,梁芙想要请假,万万不可能。
杨老师甚至直接下了死命令:“哪怕你腿折了,爬都要给我爬过来。”
“可是为什么这么突然……”
“突然?”杨老师抬手敲她脑袋,“你又把微信群屏蔽了?群里都讨论过多少轮了。”
梁芙心虚,“……没,没屏蔽,就是忙,所以没看到。”
“记得看群里的时间通知,不要让我三十一号早上看不到你的人。”
·
傅聿城接到梁芙电话的时候,正在去梁庵道办公室的路上。
说不上听梁芙道歉的时候是什么感受,好像似乎也没多大感受,大抵是因为不管遇上什么事,他习惯预先设想最坏结果。
傅聿城笑了声,“没事,那就以后再说吧。”
“那你生气吗?”
“我在复习,都快忘了这事。”
梁芙似是松了口气,“等团建回来,我一定有空。年末我们不怎么排公演了,到时候我来找你。”
情绪控制再好,眼底到底浮现三分疲惫,傅聿城抬手捏了捏眉心,轻声说:“……一月中下旬要考试,我腾不出多少时间。”
梁芙“啊”了一声,语气听似有些无措,“那……”
“寒假再说吧。”
梁庵道叫傅聿城过去,是跟他聊ICC(International Criminal Court,国际刑事法院)模拟法庭中文赛的事。
十月初学校便已下放了报名通知,傅聿城笔试面试都通过了,综合分在法律学院刑事诉讼法专业排第三名,在两位研二学生之后。一共7个注册名额,国际法学院和法律学院各占3个。法律学院内部,3个报名资格分别给了排在傅聿城前面的两位研二学生,以及一个民商法专业的学生。
“郑院长带的那个学生有事不能参加了,院方决定按照笔试面试总分往后推移,把名额给你。”梁庵道递给他一张单子,“其他6个学生已经在开始做准备了——这是国际法那边的指导老师开的参考资料,朱文奇、马尔科姆和伊恩·布朗利的国际法相关著作自不用说,《罗马规约》,以及适用的《犯罪要件》、《程序和证据规则》这些都得滚瓜烂熟,ICC、ICTY、ICTR等法庭的相关案子也得熟悉。3月交书状,4月去北京打正赛,时间不多了,你抓紧吧。”
傅聿城郑重应下。
梁庵道笑说:“去年的冠军是咱们隔壁的政法大学,我校就得了第四名。雪耻之战啊,加油吧。”
·
崇城冬天很少下雪,下也只那一阵,没湮没路面便已让飞转的车轮碾得化去。空气只有湿冷,天也阴沉,拖长了总捱不到晴好的日子。
傅聿城领着行李回家,在小区里碰见正看着小孙子在沙坑里疯玩的楼下石阿姨。石阿姨是多年邻居了,傅聿城记得自打记事起就吃过她喂的糖。
石阿姨有俩儿子,一个工厂上班,一个做小本生意。小时候傅聿城还同他们玩过,但后来他进了重点高中,便与这对早早辍学的兄弟彻底分道扬镳,只逢年过节上门问个好。早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聊两句便无话可数,只剩大眼瞪小眼的尴尬,所以后来他们之间默契地发展出了一套“三步走”的客气话,每逢在楼道里碰见,便将其发扬光大:“回来了”、“吃了吗”、“下去买点儿东西,有空来我家坐坐”。
但跟石阿姨,傅聿城能聊得久些,大约长辈们都有一种不管小辈听与不听,都能单方面把天聊下去的本事。
傅聿城摸一摸口袋,摸到几个糖球,好像是元旦那阵宿舍门口舍管阿姨发的。他把糖衣剥了,喂给石阿姨的小孙子。傅聿城手关节冻得泛红,碰一碰小孩儿含着糖球而鼓起来的红扑扑的腮,也是冰凉的。小孩儿似不觉得冷,拿着小铲子往红色塑料桶里铲沙,哼哧哼哧不亦乐乎。
石阿姨呵呵笑,“他倒是喜欢你。”
“天冷,您还是早点进屋去吧。”
“屋里也冷,待不住。外面玩玩也好,小孩儿抗冻。”石阿姨手里也没闲着,拿着手机和笔,捏着一个卷了页的薄皮本子,往上面誊抄数字:她平日里爱买些彩票,虽然数额都不大。听说小中过,上千块钱,自那以后就更入迷了。
石阿姨说:“小傅,这一阵你妈妈咳嗽很厉害,持续老长时间没好,你要不带她去医院瞧瞧?要只是感冒还好,万一……”
“我知道了,谢谢您石阿姨。”
“有什么谢的,晚上来阿姨家吃饭吧。”
“要有空我一定去。”
上了年代的老小区,没装电梯,不知谁设计的楼道,完全封闭,没开气窗,常年累月都得开着灯。前两年传出过拆迁的风声,到今年又渐渐消停了,大家又得捺下浮躁的心情,投入到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日常之中。
傅聿城家在六楼。
停在门口,抬手敲门,片刻便听里面传来赵卉的声音:“来啦。”
猜想该是儿子回来了,赵卉没一点防备地拉开了门,她穿一件蓝底白碎花的围裙,手里还捏着一把蒜。
傅聿城脱衣换鞋,要去厨房帮忙,又被撵了出来。家和学校都在崇城,但离得远,傅聿城通常两到三周回一次。他惯常会先检查家里有没有要修缮的地方,这回发现客厅里挂画的钉子似有些松动,便先找来锤子敲打。
傅聿城站在沙发上,听见厨房传来一声咳嗽,“……石阿姨说您这一阵总是咳嗽。”
“变天感冒了而已。”
“年后去医院看看吧,也放心。万一是复发……”
“哪会复发,都快四年了。”
“您别讳疾忌医。”
赵卉只说:“你别管了,我有数。”
傅聿城把钉子钉牢,收拾好工具,往厨房去瞧了一眼。
赵卉做事井井有条,不喜别人插手添乱,便嘱咐儿子回屋去看书——他都读研了,她还拿他当高中生一样。
傅聿城回自己卧室,把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国际法著作拿出来看。冬天室内,多坐一会儿就觉得冷。读高中的时候,家里就一台空调,装在傅聿城的卧室里。后来,傅聿城去外地读书,坚持把那台空调挪去赵卉卧室了。
“阿城,客厅有取暖器,你提过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