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听“砰”的一声,林媚吓了一跳,又听电话里传来一声怒吼:“老陆!大半夜你嚎什么!”
似乎是沈锐。
林媚愣了下,差点儿笑喷了。
吉他声停了,陆青崖“啧”了一声,“早让你学你不学,现在来嫉妒我才华横溢…”
沈锐:“要脸吗?”
声音再次靠近,陆青崖“喂”了一声。
林媚:“…你在宿舍?”
“嗯——你等等,我出去说。”
片刻,陆青崖说了句“好了”。
“刚刚唱的这首歌叫什么?”
“《班长的红玫瑰》,刚进部队那会儿,我们老班长教的…去年他结婚,几个兄弟过去参加,婚礼上也给他唱了这歌,嫂子差点哭了。”
林媚想象了一下,换她她也得感动哭。
“怎么不唱当时你唱的那首?”
陆青崖:“刘柱这都跟你说了?真是出去混了两年,越来越猥琐了。”
林媚不解。
“这歌,我们现在不唱了。”
“为什么?”
“太黄了。”
“啊?”
陆青崖闷笑一声,没说话。
当你的秀发拂过我的钢枪。
林媚想了想…明白了,脖子烧到耳后根。
她拿手掌按着颈项,半晌没吭声。
陆青崖问:“生气了?就开个玩笑,别当真。”
林媚小声地说:“…要不要脸了。”
陆青崖的笑声仿佛荡在耳边,“…反正没多大用,对你,不要就不要了吧。”
第20章 水乡泽国(03)
雨早起就开始下, 田间地头,雾蒙蒙的一片。庄稼地里还未收成的水稻蔬菜, 叶子让雨水浇得清透碧绿, 雨丝倾斜着飘入河水之中,天地之间像是稀疏地拉起了一张网。
兰桥小学门口的泥巴地操场, 经人践踏之后, 泥泞难行。
林媚室外授课的计划被打乱,只得局促在房间里, 让孩子们把桌子排列得密集一些,尽可能地坐下更多的人。
中午放学, 雨下得更大, 有些家里的孩子没有雨伞, 便把破烂的外套往头上一顶,说了句林老师再见,踏着泥泞, 就这样冲进雨幕之中。
何娜还没走,等所有人离开教室之后, 她走上讲台,“林老师…我…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林媚一直有注意到她。
何娜是这些孩子中最认真的一个,她是六年级的, 个子瘦高,坐在最后一排,在林媚讲课的时候,背挺得笔直, 听得全神贯注,时不时地往本子上做笔记。
林媚温柔笑说:“当然可以。”
何娜便把那种几毛钱一个的本子翻开,手指点着自己的笔记,正要说话,门口传来声音。
“林老师,”王校长敲了敲门,“吃饭了,还不走啊?”
林媚笑说:“何娜有几个问题,我讲完就去…”
“那一块去我家吃吧,就添双碗筷的事。”
何娜局促,“不,我…”
林媚看着她,“跟林老师一起过去?正好边吃边聊。”
雨下得大,往王校长家去的路上,林媚搂着何娜的肩膀,尽量的把伞往她那边倾斜。
风大,顶着伞面,一不留神就要掀翻过去。水渠涨水,水声哗啦,雨幕密集,远处的农田和房屋已经看不见了。
吃饭的时候,林媚长说她当年在英国留学勤工俭学的情况。
何娜澄澈而明亮的眼睛一直看着她,只顾着听,连筷子也没落几下。
下午雨势更大,三点的时候,天就已经黑得看不见了。
教室里没有铺水泥,只在红土上洒了一些细小的石子,连下一整天的雨,地上开始汪起积水。
王校长怕晚了孩子们在这种天气回家不安全,提前给大家放学了。
暴雨如注,伞已经没法撑起来了,林媚被雨淋了一身,去往王校长家里洗澡换了身干净衣服。
人不敢再出门,雨声轰轰,天黑得像是闷在墨水瓶子里。
晚上吃晚饭的时候,村支书穿着雨披和雨鞋,提着手电筒,前来挨家挨户地敲门,让大家把值钱的东西都往高处放,说受台风影响,这雨一时半会儿可能停不了。
雨水浇在雨披上,哗哗地响,村支书的雨鞋了已经灌了水。
王校长让他进来躲一躲雨,喝杯热茶,他摆了摆手,高声说:“还有二十几户没跑呢,水势涨了,晚上还得去巡查堤防!”
·
雨一晚上没停,早上林媚起床一看,登时一惊——雨水已经把床脚淹了一半。
好险她箱子搁在桌子上,还没被淹到。
泥水浑浊,拖鞋已经捞不到了,林媚蹚着水,走到桌子旁边,打开了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双换洗的运动鞋穿上。
推开门一看,王夫人正拿着瓢,徒劳地往外舀水,王校长往身上系雨披,似乎正要出门。
林媚忙问什么情况。
王校长匆忙套上雨鞋,“四堰河凌晨决口了,咱们下游这一片全淹了,学校地势高,十几个住在附近的孩子和家长都自发地跑去了学校,可是水势太大,学校也淹了,现在被困在了教室里…咱们已经有两个老师过去帮忙了…“
林媚忙说,“我也去。”
“林老师,你就在屋里呆着吧,水不知道淹到有多高了…
林媚坚持,“我跟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越往学校方向去水越深,等到了操场,已经没过了大腿根。
水流打着旋儿,把人往更低处的地方推去,人站立困难,行走更困难。
水顺着低矮的窗子哗哗往里灌,十几个孩子被学校的语文老师和数学老师,集合到了一个教室里。桌子拼到了一起,孩子们就依偎着站在桌子上,然而水已经快要没过桌子腿,过不了多久,孩子们全要泡在水里。
林媚和王校长蹚着水,互相搀扶着走到窗户外面,扒着窗户跟里面的两位老师对话,“情况怎么样?”
教数学的张老师抹了一把脸,“不行,我试过把娃儿背出去,没走几步就回来了,水流太急,怕把娃给摔了。”
王校长焦头烂额,“这可怎么办?”
林媚四下望了望,“有梯子吗?咱们搭个梯子,先把孩子挨个抱上楼顶,再想办法送出去。”
“梯子有!”一个孩子高声说,“在三年级教室!”
林媚让校长站在原地,自己手扶着墙壁,一点一点费力地往三年级教室挪去。
捏着门把手,把门打开,一股粗壮的水流顿时冲开了门板,灌进教室里。
林媚差点儿被水流裹得摔倒在地,死抱着门框,等水势缓了些,再贴着墙,一步一挪。
梯子放在对面墙根处,林媚摸到了,却发现根本没法在这样湍急的水中扛着出去,便把梯子放倒,浮在水面上,慢慢地往外推。
被水裹着,稍不留神就得一个趔趄。
水冷,风大,蹚一会儿,便觉得力气正在飞快地流逝。
天上暗云堆积,似乎还有暴雨将至。
·
凌晨一点,铜湖市武警机动中队的营房里,骤然响起紧急集合的哨声。
五分钟,所有沉睡中的战士在操场集结完毕,整装待发。
中队长陆青崖立在队前,敬了一个军礼,声音洪亮道:“铜湖市雄化镇四堰河河堤出现决口!应总队汛期工作部署,中队立即开赴雄化镇抗洪抢险!”
动作迅捷,步调一致,中队除留守营房的一个排,其余90多人纷纷坐上运兵装甲车,与铜湖市消防支队的两支中队,一同向雄化镇进发。
陆青崖和沈锐坐在吉普车里,窗外夜景急速后退。
沈锐看了陆青崖一眼,“…林小姐支教的地方是不是在雄化镇?”
四堰河河流地势高,汛期时水平面高出雄化镇的平均海拔,一直以来,就是铜湖市防汛工作的重中之重。七年前,四堰河也出现过一次大的决口,那也是陆青崖第一次执行自然灾害抢险任务。
陆青崖“嗯”了声,摸出手机,给林媚拨了个电话。
无人接听。深夜,也属正常。
他没再打,把手机揣回口袋,经沈锐同意点了支烟,抽了几口,把此刻过于私人化的担忧压下去。
两小时后,近300人穿着救援设备的队伍,在河堤上集结,与当地的干部汇合,商讨解决方案。
溃口长达30米,湍滚汹涌,这种情况之下,投沙包显然无济于事——水浪湍急,沙包一丢下去,立即便会被冲走。
观察过形势以后,最后定下第一个行动方案:战士们绕到下游,在河流中拉出一条钢索,在钢索的助力之下打上木桩,再抛投沙包。
应急探照灯射出白闪闪的灯光,照向河流中心,两名战士游到河对岸,向河中伸出钢索。
随后,陆青崖和消防一中队的王队长跳下水,捏着这一岸的钢索,奋力往河流中间走去,试图让两根钢索合拢。
水深齐腰,越往中间去,水流越急,形成一个飞速旋转的漩涡。
陆青崖率先走到了河流中间,伸出手去够另一端伸来的钢索。
忽然,一股浑浊的水浪打来,裹着砂石、枝叶,带着巨大的压力冲击而下,铜墙铁壁一样把人往前一推。
陆青崖顿时失去中心,脚下打滑,往河水中扑去,一个浪头拍来,带着泥沙的河水呛入口中。
陆青崖奋力仰起头,手臂猛一用力,捏着钢索勉强维持住身形,高喊:“王队,你别过来了!”
待这一阵急流过去,他抓着绳索退回岸边。
泥水呛得喉咙发疼,嘴里一股怪味儿,他呸了两下,也顾不上了,直接向支队副参谋长李钊平汇报,“人站不稳,即便绳索合拢了,木桩也打不了。”
天上还飘着雨,穿着橙色荧光背心的战士们立在被沉沉夜色笼罩的河堤上,听候下一步的指示。
镇政府的领导在跟李钊平讨论目前的情况,“…农田和鱼塘都淹了,下游的兰桥村、新风村受灾严重,我们已经派出干部救人了,但农村地区居民住得分散,进展十分缓慢…”
陆青崖从沈锐手里接了一瓶水,正在漱口,听见“兰桥村”三个字,心脏顿时一提。
救灾现场即是战场,容不下太多的私人情绪。
陆青崖定了定神,继续参与探讨第二套作战方案。
天气预报中午十二点还有一场强降雨,他们必须在九小时内把溃口堵上。
很快讨论出了结果:用钢丝扎出四五米长的铁笼子,把沙包装在铁笼子里,再用挖掘机把铁笼子抛下去,补住溃口。
上堤的路不通,挖掘机无法开进来。
约三百名战士兵分两路,一路帮忙疏通道路,一路去附近的砂石厂装填沙包。
天上还飘着雨,探照灯下,战士们埋头苦干,以最快的速度,用铁铲把沙土装入编织袋中。7万多个编织袋,他们要赶在明天中午第二轮暴雨来临之前装填完毕。
在高度集中和紧张之下,累的感觉很快消退,大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
夜色之中,橙色的背心汇成了一股溪流,联通了砂石厂,运输卡车和堤岸。
没有一人叫苦叫累。
手套磨破了,扔掉,直接用手。
帽子湿透了,摘下来抖一抖,继续戴上。
一小时,两小时,三小时…
天光大亮的时候,7万个沙包终于全部装填完毕。
他们却一刻也没有休息,把沙包装上车,装不下的,就流水线运输。
五十斤重的沙包,一个接着一个,一刻不停地在战士地手臂之间,向着远处地堤岸传递下去。
溃口附近,铁笼已经扎好了。
很快,第一个铁笼被装填完毕,十几人抓着铁丝,喊着一二三,把笼子推下水。
第二个、第三个…等第七个铁笼子下饺子似的落水之后,溃口处的水势终于减缓。
河流中间的部分,人力不能及,大家把装好的铁笼子推上挖掘机的铲斗,再由人工操作,把铲斗中的沙包和铁笼子推入河水之中…
整整8小时不眠不休的作业,到中午11点,缺口终于被沙包组成的屏障成功堵住。为了加固工程,又在沙包的外围,打下了一排深入河床的木桩。
缺口的每一处都检查之后,这一晚的抢险工作,终于鸣金收兵。
没有人说话。
年轻的战士们直接在堤岸的泥地上,在没有抛投完的沙包上或躺或坐地睡着了。
他们实在太累了。
半小时后,随军的医疗兵上了堤岸给战士们医诊,一车热腾腾的盒饭也送了过来。
陆青崖拿矿泉水洗了一把脸,清醒了些,站起身到堤岸上去巡视。
关逸阳恢复得快,已经端着盒饭生龙活虎地跟李昊聊起来了天,虽然多半是他叽里呱啦一大串,李昊才回他一个“嗯”字。
再往前看,虞川手里拿着帽子,整个人死鱼一样地摊在沙包上。
陆青崖走过去,拿沾着泥水的靴子踢了踢他小腿:笑问:“还站得起来吧?”
虞川丢给他一个“当我死了”的眼神。
“那边有盒饭,过去领一盒,吃点热的,去车上休息休息。”
虞川“嗯”了声。
陆青崖又继续往前走,却见一个医疗兵正在往姚旭手掌心里上药。
“怎么了?”
“没事…”
陆青崖蹲下身去一看,姚旭的手掌肿得老高,满是铁丝笼勒出来的血痕。
“没戴手套?”
“之前那副磨烂了,没时间去拿新的…”
医疗兵说:“他体力透支太严重了,刚给他兑了点儿葡萄糖。”
陆青崖拍他脑袋,“下回拼的时候,也注意点儿自己情况。”
“陆队你不也带头冲在最前么,我比你年轻,怎么能比你落后。”
这孩子耿直耿直的,陆青崖哭笑不得,“下午去村里救灾,你就别跟去了,和虞川儿一块去车上好好休息。”
姚旭立即弹起来,“不行!”
“坐下!药还没上完呢,”陆青崖把他摁回板凳上,“这是命令。”
姚旭特委屈地瘪了瘪嘴。
休整一阵,体力消耗严重的先留在原地休息,尚有余力的,组成救灾小组前去受灾最严重的两个村里营救被困村民。
副参谋李钊平布置任务:“陆青崖,领导一分队,目标兰桥村;李昊,领导二分队,目标新风村。”
“是!”
兰桥村。
陆青崖暗暗呼了口气,转去卡车背面,掏手机给林媚拨个电话。
暂时无法接通。
没让自己乱想,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揣,上了车。
到了兰桥村范围,橡皮艇放下去,陆青崖的队伍兵分四路,分别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搜救。
陆青崖保留了一点私心,自己带着的四五个人,去了兰桥小学所在的北边。
橡皮艇穿过被水淹没的房屋,缓缓地往前,遇到还没转移的村民,就把人接上,等坐满了,便往回划。如此往返,直到越行越深。
视线里出现了一面红色的旗帜,被雨打湿了,整个裹在了旗杆的顶上。
越过皂荚树的叶间的缝隙往前看去,学校屋顶上,十来个人正一边高喊,一边朝着这边招手。
陆青崖看见了林媚。
她站在那群孩子前面,像老母鸡护着小鸡似地把他们护在身后。
就像那年,她跪在地上,护着受伤的爱德蒙。
陆青崖登时就笑了。
第21章 水乡泽国(04)
隔着暗蒙蒙的天色, 两人目光相投。
那橙色的背心像一团火一样,林媚长舒一口气, 她知道, 他们安全了。
两艘橡皮艇划过来,停在教室的窗户旁边。
怕梯子给水冲走, 在把孩子都运送上去之后, 就将梯子抽了上去,放在房屋顶上。
张老师和王校长放下梯子, 两名战士跳入水中,掌着梯子, 陆青崖紧接跳下橡皮艇, 几下爬上了楼顶。
两人都被浸得一身湿透, 靠近时一股泥水的气息。
陆青崖看着林媚,“…还好吗?”
千言万语,说出口也就这一句。
林媚点头, “…我没事,先把孩子送出去吧。”转身, 把这里面年纪最小的几个孩子推出来。
陆青崖俯下身,抱住看起来最瘦弱的一个小女孩,将要起身时, 抓住了林媚垂在身侧的手,用力一握。
林媚愣了一下。
冰凉粗粝的手感一触即逝。
陆青崖一手抱住小女孩,退到了屋顶边缘,另一只手抓住梯子, 把人缓缓地抱下去。水中站着两位战士,稳稳接住小女孩,放在橡皮艇上,给她穿上救生衣。
橡皮艇位置不大,两艘合起来一次只能运送七八个人,来回跑了两趟,约摸一个小时,才把房顶上的孩子和两名老师,都运送到了安全的位置。
剩下王校长和林媚,救灾队准备把他们两人先送出去,王校长摆了摆手,指向学校西面的一条小路,“那儿还有一户人家呢。”
林媚心里一凛,想起来何娜就住在那儿,她妈妈腿脚不便,她弟弟才三岁…
伸手将陆青崖手臂一抓,“先去那边,接上人了一块儿走,我们还撑得住,不用着急。”
陆青崖低头看了一眼,点头,指挥关逸阳把橡皮艇划过去。
越靠近,水道越窄。
两排房子背靠着背,形成了一条十多米长的逼仄的小道,何娜的家,恰好就在小道的尽头处。小道不足一米宽,橡皮艇划不进去,两旁土墙围住,也没办法绕行。
许是看到了救援队醒目的背心,小道深处传来了呼救声。
林媚听出是何娜的声音,急忙坐直身体,高声应道:“何娜!老师和武警叔叔过来救你了,你和妈妈、弟弟再坚持一会儿!”
橡皮艇进不去,只能人工开道。
陆青崖拿起一捆救生索,和关逸阳一块儿把一端固定在路前大树的树干上,另一端绑在自己腰上,随即从救生艇上跳了下去。
这儿基本是整个兰桥村地势最低的地方,水直接淹过了腰,快到胸口。
走是没法走了,林媚抓紧了艇舷,看着陆青崖奋力挥臂,朝着路尽头的房屋游过去。
何娜的家有个二层的阁楼,此刻,她和母亲搂着大哭不止的弟弟,就趴在阁楼的小气窗前。
没人知道她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是怎么把一个几乎无自理能力的三岁小孩儿,和一个右腿跛瘸的中年妇女送上阁楼的。
到了房子前面,陆青崖观察一阵,让何娜他们三人往后退开,脚蹬着墙皮剥落露出的土墙的缺口,几下翻上了二层,从气窗里钻了进去。
气窗太小,他手抓着窗棂,猛地往外一搡,直接拆除了,又在阁楼上翻出块砖头,沿着缺口,一下一下把口子凿大。
所幸是土房,凿起来没费多少力气。
很快,那窗口大得能容两人通过。
陆青崖把腰上的绳索解下来,拴在屋子里最稳固的横梁上,戴上防滑手套,转头对何娜说:“先送你下去。”
何娜回头望了望还在呜呜大哭的弟弟,和坐在地上的母亲,“可是…”
陆青崖抬手臂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救援讲究先易后难,你放心,你们三个人,我一定都平安送出去。”
何娜顿时感到一种无端的安全感,点了点头,朝陆青崖伸出手去。
陆青崖把她抱起来,让她两只手臂勾住自己脖子,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抓住了绳索,缓慢地往下降。
何娜抓得很紧,陆青崖便把搂着她的那只手也腾出来,很快就顺着绳索滑到了水面。
就这样蹚过剩下的三米长的水道,把人送到了接应的关逸阳和另一名战士手中。
没来及休息,再次攀上阁楼。
何娜上了橡皮艇,紧挨着林媚坐下,“林老师…”
林媚没说话,伸手搂住她肩膀,目光紧紧注视着陆青崖。
这次,他带着何娜三岁的弟弟,从窗户中跳了出来。
然而和何娜不同,她弟弟太小,他不敢松手,只能一手紧搂着孩子,一手抓着绳索,效率自然降低了一倍不止。
一只手臂,却悬了两个人的重量。
降到了水面上,他怕淹着孩子,没踩水,还是悬着腿,抓着绳索,缓缓地往前滑动。
关逸阳抓着绳索,涉水过去接应。
绳索一晃,陆青崖身体骤然往下一滑!
林媚心脏发紧,一声低呼,搂着何娜的那只手遽然收紧。
却见陆青崖两腿一绞,缠住了绳索,硬生生止住了下落的趋势。
孩子不知道是吓懵了还是怎的,居然不哭了,两条胳膊紧紧搂住了陆青崖的脖子。
陆青崖稳住身体之后,暂时没动了。
豆大的汗从他脸上滚下来,他蓄了一会儿力,紧咬牙关,一鼓作气,往前再滑行了三四米,把孩子交到关逸阳手里,自己一下踩入水中。
摘了手套,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深深地喘了几口气。
林媚凝视着大半截身体都浸在水中的人,眼前雾气茫茫。
太多的情绪一块儿涌上来…从前只在电视上看过的画面,此刻活生生复现在眼前。
都是值得尊敬的人,可陆青崖和别人,到底更有不同。
没歇多久,陆青崖第三次翻进了阁楼。
十来分钟后,危楼里的最后一个人,被平安地解救出来。
陆青崖站在水中,趴在橡皮艇的舷上,喘着粗气,半晌没动。
林媚急忙推了推他胳膊,“陆青崖…”
半刻,陆青崖睁开眼,冲她笑了笑。
林媚低声问:“累吗?先上来吧,水里冷…”
“嗯…我歇会儿,没力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