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茉忽然想到什么,倾身往前,打开了中控台的GPS导航,一个又娇又嗲的声音传来:“前方路口有红绿灯照相,请遵守交通规则哦。”
周茉:“呀,林志玲。”
贺冲:“……”
她笑得眼睛亮亮的,贺冲看了一眼,反击的话又没说出口。
不知道是林志玲的声音太催眠,还是带着点儿热度的晚风熏得人神思昏沉,周茉歪着脑袋睡了过去。
贺冲没叫醒她,关掉导航,打开音乐,把音量调得很低,自己跟着哼哼了两声。
吉普车碾过一个坑,颠了一下,他偏头看去,周茉没醒,只是蹙了一下眉。她有一张很清秀的脸,在昏黄的灯光里,让人移不开视线。
到达雁南镇的车场,贺冲把后座上的两人拖上楼,往各自的床上一扔,就懒得再管了。
鼾声此起彼伏,贺冲和周茉大眼瞪小眼。
贺冲:“去宾馆给你开间房。”
“这儿能睡。”
“哦,就这么想让我打地铺?”
周茉忙说:“那还是住宾馆吧。”
两个人往外走,踩在水泥地上,传来空旷的回声。周茉抬头,发觉天上居然有星星,还很亮。察觉到她的脚步慢下来,贺冲也跟着停下。
周茉指向将天空分为两半,似要垂落而下的明亮的光带:“那是不是银河?”
“是的。”贺冲看她,“没见过星星?”
“见过,还是在我很小的时候。”
“以前执行任务,在深山老林的时候常见。”贺冲抖着口袋,又去找烟,“比这儿的还亮,每一颗都看得很清楚。”
周茉沉默着没有接话,以为贺冲用这样的语气,是要和她聊一点儿什么不为人知的往事。谁知等了许久,他却一言未发。
周茉抬眼看他:“贺冲?”
贺冲回过神:“走吧,别一会儿被蚊子给搬走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周茉就觉得手臂上被蚊子咬了一口,抬手“啪”的一下拍过去。这时候,安静里突然响起一阵“嗡嗡嗡”的声音。
周茉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一看,大惊失色:“我的电话……我妈打的!”
“慌什么,接啊。”
周茉深深地呼吸,接起电话:“妈……”
唐书兰:“还没睡?”
“正要睡呢。”
“把电话给你同学,我和她说两句话。”
周茉忙看向贺冲,声音都变得干涩了。她开了免提,大声喊道:“哦,好……茵茵!茵茵!我妈找你……”
却见贺冲不紧不慢地从兜里掏出手机,退后几步,按了几个键,手机里传来叶茵茵在停车场录好的声音:“阿姨!我正在卸妆呢!找我有什么事吗?”
“哦,阿姨想跟你道声谢,茉茉在你家叨扰了。”
“我们马上就睡,阿姨你放心!”
唐书兰:“好,你们早点睡。”
周茉松了一口气,却听唐书兰沉声说:“周茉,妈妈还是要跟你明确一下立场,我是觉得你长大了,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但我并不赞成你频繁外宿,更不赞成你跟叶茵茵这样的朋友走得太近。”
周茉咬了咬唇:“茵茵怎么了?”
“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你不应该交这样的朋友,她和你不是一个圈子的。”
周茉生硬地接了一句“我知道了”,又道了晚安,才挂断电话。抬头一看,贺冲正看着自己,目光里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贺冲深吸一口烟,重重地吐出来:“走吧。”他转过身去,没再看她。
周茉疾走几步赶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贺冲回头,往她手上看了一眼:“怎么了?”
“我没觉得茵茵跟我不是一个圈子的,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贺冲笑得平淡:“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又不姓叶。”
周茉有些语塞,总觉得该解释些什么,把这话掰扯清楚,但似乎没有任何切入点。
“走吧。”贺冲一翻手臂,把她的手挣开了。
周茉在原地怔然站立片刻,抬头发现贺冲并没有等自己。他手指间夹着烟,径直往外走。烟圈被风吹起来,在浓夜里四散开去。
她顿觉无所适从,心没来由地发紧,脱口而出:“贺冲!”
那身影顿了顿,缓缓地转过来。
周茉双手紧攥,望着他,沉声道:“从小到大,我都没什么朋友。同学喊我出去玩,我妈总说不行。我要上课,学画画、钢琴、芭蕾、英语……好像总有学不完的东西。有一回放学,我实在是没忍住,偷偷跟班里的几个小女生去逛街,逛到忘了时间……那之后整整一个月,我妈没跟我说话,也让家里所有人,包括保姆,包括按时来修剪花园植物的老爷爷都不要跟我说话。她说这是对我的惩罚……你能体会那样的感觉吗?家里那么多人,而我就好像空气,每个人都看不到我……”
明明是溽热的夏夜,周茉却像怕冷一样缩了缩脖子:“我妈从来不打我,但她有很多类似这样的方法来折磨我。”
贺冲觉得心像是被人拧了一把,没法舒展。车场门口竖了一杆路灯,飞蛾在昏黄的灯光下乱窜,像不怕死一样往灯泡上扑去。周茉站在离灯光不远的地方,往外一步是沉沉黑暗,往里一步是幽微灯火,她却恰好站在半明半暗的位置,身影茕茕。
贺冲走近一步,又走近一步。他原本觉得道个歉,请吃一顿饭,他跟周茉两人的关联就能一笔抹消。他们俩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因机缘恰合凑在了一起。闹过也就闹过了,像石子掠过湖面,泛起涟漪沉了底,一切都有平静的时候。
可结果非但没有平静,反而在他心里掀起了万丈巨浪。
他早已不是赤诚无畏的二十郎当岁了,活到二十八这个说小已经不小的年纪,很多事情都已经看得很淡了,不会把什么都往心里放。
可在这个时候,他真的不能不承认,自己对这小丫头片子上了心,说不上是什么感情——可能连感情都算不上,就是上心,不想让她受丁点儿委屈。
贺冲停在周茉跟前,低着头去瞅她:“你这是发表交友宣言?都这么声情并茂了,我能不答应吗?别哭啊,我是真不会哄人。”
周茉飞快地吸了一下鼻子,别过眼去:“谁哭了?”
贺冲笑看她:“我挺好奇的,你跟我说说,你就不怕我是坏人吗?”
“你要是坏人,早就做坏事了。”
“有些高级的坏人讲究循序渐进,以攻心为上。你留心点,别到时候我把你卖了,你还帮我数钱。”
周茉抬头看他,眼神明亮:“那你会卖了我吗?”
贺冲把她的衣袖一抓,往外面带:“走走走,赶紧找地方休息,都折腾我一晚上了。”
周茉笑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上去。
到了镇上条件最好的酒店,贺冲拿自己的身份证开了一个房间,就领着周茉上楼。贺冲自己先进门,开灯关灯,摸一摸镜子,敲一敲墙面,又掀开了床单、被套,蹲下身把床底下都给检查过了,才让周茉进屋。
“条件不大好,将就着住吧。我走后你把门锁好,谁来了也别开。”
周茉点头如捣蒜,贺冲想了想,觉得没什么要特别嘱咐的了,便问:“一个人怕不怕?”
周茉脱口而出:“你陪我吗?”
话音落下,好一阵诡异的沉默。
周茉摸摸鼻子:“那个……”
贺冲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语气格外平淡:“跟你确认一下,你上回是怎么报价的?一小时一千?”
周茉有点没反应过来,傻愣愣地看着他:“什么?”
贺冲站在门口,倚着墙,是一贯有点懒散的模样,笑着说:“不是要我陪你做坏事吗?我答应了。”
这句话,早上说,中午说,晚上说,只要不是此时此刻的任何一个时候说,周茉肯定都会欢欣鼓舞。可偏偏是现在,是接在上一个引人遐想的话题之后。
周茉从脖颈到耳朵那一片的皮肤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烧红,她整个人说不出话来,上前猛地把贺冲往外一推:“你快走!我要睡觉了!”
贺冲走了,周茉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傻笑起来。她开始隐约期待明天,对于自己列出的“坏事”,贺冲会怎么安排呢?
第三章 骑士
十多年养成的习惯,让周茉天刚亮就醒了。她收拾完毕往车场去,却发现大铁门上落了锁,薄蓝色的晨雾之中,里面的空地安静而开阔。
周茉晃了晃铁门上的锁链,冲着里面大喊:“贺冲!起床啦!”等了一会儿,从楼房里走出来一道人影,正是贺冲。等他走近,周茉才发现他只穿了一条大裤衩,脚上趿拉着人字拖,打着哈欠,满脸的不高兴。
贺冲:“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
“六点。”周茉晃着锁链,满脸的跃跃欲试,“先从哪一件开始?”
“什么哪一件?”
周茉以为他要出尔反尔,忙说:“昨天晚上,你不是……”
“哦,等我睡醒了再说。”贺冲又打了一个呵欠,转身往里走。
“喂!”周茉赶紧喊住他,“你把门打开啊!”
贺冲脚步一顿,回头道:“钥匙我没带,你翻进来吧。”
大铁门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周茉抬头看了看,神情犹豫。
贺冲略一挑眉:“还想做坏事呢,这点胆量都没有。翻不翻?不翻我回去睡觉了啊……”
“等等!”周茉吞咽一下,靠近一步,双手握住铁栅栏。
贺冲走近指点:“踩着横栏,手抓稳了再往上爬,过顶点先迈一条腿过来……怕什么?掉下来我肯定能接住你。”
周茉点了点头,牙关紧咬,下颔紧绷成一条线,最后深吸一口气,手抓紧栅栏,脚下用力一蹬。她一边攀爬,一边寻找下一个落脚点,很快就到了最高处。她把身上带的一个布包先扔下去,然后按照贺冲的指导,先迈过右腿。她往下望了望,紧张感消散了几分,正准备冲贺冲炫耀一句时,左脚在横杆上一滑,身体登时往下坠。
“啊!”周茉惊叫一声,心脏高悬,脑中一片空白。
片刻,她回过神,感受到了两条手臂箍在背上强劲的力度,这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落地,而是被贺冲抱着,脚下悬空。
贺冲呼吸的气流拂在她的头顶,声音里带笑:“慌什么?说了会接住你的。”
周茉全身的力量都落在贺冲身上,她双手原本是方才慌乱之中,下意识地抵住他胸膛的,此刻便觉整个手掌心都烧了起来,不敢再继续,便扭动身体,小声地说:“放我下来吧。”
贺冲松了手,低头望着她笑:“能站稳?”
周茉落地,别过目光,不自在地低下头整理衣服。片刻后,她又忍不住抬眼去看。贺冲却早已转身走了,步子懒懒散散,还和平常一样。周茉心里徒生一股微妙的气恼。
到了楼里,贺冲没让周茉上去,叫她在楼下等着,自己几步上了二楼。房间里严天宇和林星河睡得四仰八叉,贺冲没把人叫醒,套上衣服,再揣上手机和钱包。
下楼一看,周茉正蹲在已经被拆解的那辆奥迪车前看得津津有味。贺冲走过去,往她脑袋上轻轻一拍:“看什么?”
周茉说:“小时候练基本功,老师让我观察周围的东西,记住了,再原原本本地画出来。”
贺冲看着车头里搭建复杂的发动机结构:“这你能画出来?”
“能,眼睛能看见的一切,我都能画出来。”
贺冲笑了笑,忽地往她面前一凑:“那我呢,你能画吗?”
周茉被他吓得差点后退一步,连呼吸都放缓了。她望着贺冲近在咫尺的眼睛,一时间好像连话都不会说了:“能啊。”
“那你画一个。”
“不画。”
“为什么?”
“我身价很高的。”
贺冲笑了笑,手掌在地上一撑,腾地站起身。周茉愣了一下,她原本以为贺冲还会接着跟她“讨价还价”的。她跟着站起身:“你这不是诚心求画的态度。”
“还要我三顾茅庐?你想画就画,不想画就不画,这是你的自由。”
方才在大门口时那种有点气恼的感觉又生出来了,堵得周茉莫名胸闷,却又说不出是为什么。那感觉就像在跟人打羽毛球,本来打得好好的,突然间对面不接球了,任由那球飞远坠落。
贺冲带着周茉去吃早饭,预备吃完送她回城,顺便去办点事。这回不是在街边的小摊子上,而是一家正规的店面,更干净整洁。阳春面,卧两个蛋,清淡的汤里油花清亮,葱末清翠,让人食欲大增。
周茉吃得投入,贺冲站起身,片刻后端了两碗热米茶回来,搁在她手边,看她狼吞虎咽的,笑道:“上回吃东西不挺秀气的吗?”
周茉含糊应了一声“饿了”,最后连汤都快喝干净了,感觉身上热乎乎的,连带着心情也好转了。她看贺冲也已经吃完,便去拿包准备付账。
手刚伸出去,就被贺冲一把摁住。
贺冲压低声音:“直接走。”
周茉眼角一跳:“可是……”
“淡定点,假装已经付过钱了,就跟平常一样走出去。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走,行不行?”
周茉眨眨眼,手心里浮起一层汗,心脏剧烈跳动,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行。”
店里后厨忙忙碌碌,老板娘在给旁边桌上餐,一切如常。她看见贺冲嘴唇开合,无声地数“一二三”,立马站了起来。
穿过不大的店面,穿过整齐摆放的餐桌间的过道,穿过门口的收银台……阳光顷刻间闯入眼中,周茉像溺水之人得救一样大口呼吸着。然而还没停上两秒,后背便被贺冲一推:“跑!”
周茉想也没想,拔足狂奔。她一刻也不敢停,直到跑出去六七百米,到了车场的大门前,方才刹住脚步。
贺冲紧随其后,一边掏车钥匙开门,一边低头看她,笑问:“怎么样,刺激吗?”
心脏还在“怦怦”乱跳,周茉说不出话,只是点了点头。
太阳爬过了楼房,越升越高,车往市中心的方向开去。贺冲总觉得气氛有些不对,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因为自上车起,周茉就一言不发。
贺冲愣了一下:“怎么了?不高兴?”
周茉眉头紧蹙:“我有点良心不安。”说这话时她很没底气,清单是她列的,贺冲也是照着清单执行的,结果她反倒矫情起来。她顿了顿,解释道,“这样的小店,辛苦一年也赚不到多少钱吧。”
“还行。”贺冲没告诉她,做餐饮的可比他这个“修车”的赚得多多了。
周茉抓着安全带,踌躇又踌躇,最后长舒一口气,下定了决心:“我想回去把钱补上。”
贺冲不说话,看着她。
周茉神情坚定:“一定要补上。我自己做坏事可以,不能损害别人的利益。”她看一眼贺冲,心里有些惴惴不安,怕他不高兴,示弱似的恳求:“行吗?我可以补你油费。”
贺冲非但没有不高兴,眼底反倒泛出些许笑意,但嘴上还是说:“你这人真是事多。”
贺冲转头看她一眼。小姑娘垂着头缩着肩膀,一副做了错事的小学生模样。他不知为什么想笑,心里有一种莫可名状的欣慰,大概是因为没有看错人——她有一种纯粹的,不谙世事的善良,黑白分明,因此也容易摧毁。千万人蹚过世俗的不归河,变成了混沌的灰色,而周茉不必非得如此。
沉默之中,车仍在继续往前开,周茉不得不出声提醒:“是不是该掉头了?”
贺冲笑了:“钱我已经付过了。”
“你骗人。”
“给你端米茶的时候就付了,我故意骗你的。”
周茉瞪了一眼,贺冲却笑意越盛,他一手掌着方向盘,一手往储物格里去摸烟,点燃之后抽了一口,眼里尽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周茉低声嘟哝:“幼稚。”还大她八岁呢。
贺冲不想被周茉的父母撞见徒惹麻烦,把车停在了离周家别墅一个路口远的路边。离家越近,周茉就越沉默,停车的时候,她脸色难看得像是要去服刑。
贺冲在心里叹了口气:“有事给我打电话。我的号码你存了吗?”他看周茉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伸手轻拍她的肩膀,“回去吧。”
周茉解开安全带,伸手开门,又蓦地停下动作,转过头来看着贺冲:“随时都能打吗?”
这双眼睛黑白分明,仿佛能一下看进人的心里去。贺冲沉沉地笑了一声:“你想打就打。”
送走了周茉,贺冲开车往顾家去找顾之茹。
前两天顾之茹打电话约他面谈,说合葬的事可以协商。根据上回周茉提供的情报,贺冲找人稍微打听了一下顾家企业的经营状况,估计所谓的财务危机真不是空穴来风。
他对这次会面抱有十二分的期待,但没想到顾之茹仍然态度傲慢,寸步不让。
贺冲自然也是坚持原则毫不妥协,会谈陷入僵局,不欢而散。
好在改装方案的事情进展顺利,贺冲跟林星河和严天宇一头闷在车场,连续捣鼓了一周,把最终方案完成了。
孙祁见面验收,十分满意,爽快地支付了百分之七十的首款,说等他找人落实了方案,再结算剩下的百分之三十。
贺冲毫不吝啬,赚来的钱三人均分。两个大学生这一单收获颇丰,满意而归,旅游的旅游,回家的回家,闹哄哄的车场一下就安静了。
这天早上,贺冲一个人在楼下拆车的时候,忽觉偌大的厂房格外冷清。他莫名就想到不久之前,有个小姑娘蹲在那儿一边嚼着包子,一边看自己拆车的场景。
他停下动作,扔了扳手,从车底下爬起来,摘下手套,洗干净手,背靠着水池点了一支烟。
十天过去,周茉一个电话也没给他打过。
他细品了品自己的心情,自嘲地一笑。现在的小年轻,哪有一个长性的,做什么事都是三分钟热度。
他闷头猛抽了两口,把烟摁灭,转身上楼,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锁上大门,开车就往邻市珞城去。
在车上,贺冲给韩渔打了个电话:“后天我舅舅过生日,我离开西城一趟,酒吧的事你多看顾一下。”
韩渔“嗤”了一声:“说得好像你人在西城的时候管过酒吧一样。”
贺冲笑道:“这不是信任你嘛。”
挂断电话,一路北行,中午时分,贺冲到达了珞城近郊的服装厂。
贺宓年轻时犯糊涂,生下贺冲之后,为了自己往后还能正常恋爱生子,没认这个儿子,而是扔给给了哥哥贺正奎。
贺冲的这个舅舅为人老实忠厚,因为这件事没少跟贺冲的舅妈起冲突,最后甚至闹到离婚的地步。但贺正奎自始至终就一个态度——这是他外甥,他必须得管。好在贺冲懂事,从小到大也没给贺正奎惹过什么麻烦。
三年前,贺冲出资牵头,帮贺正奎办了一家服装厂,跟“网红”的独立品牌合作,承接贴牌代工的订单,生意一直不错,年初又扩大了生产线。
下午贺冲跟着舅舅去参观车间,最新购入的大型纺织设备轰隆运转,员工穿梭其间,有条不紊。晚上,两人出去吃饭喝酒,久未见面,不免喝得多了些。
贺冲搀着大醉的贺正奎从餐馆回到服装厂的宿舍。沿途贺正奎都在念叨,让他赶紧找个媳妇儿,都老大不小了,怎么一点儿也不着急。贺冲哭笑不得:“那您怎么不再给我找个舅妈呢?”贺正奎瞪他:“没大没小。”
服侍舅舅睡下以后,贺冲冲了个凉,出浴室时,发现茶几上的手机在响。他眼皮一跳,陡然生出一种强烈的预感。
拿起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个法国巴黎的号码。他有些困惑,套了件衣服,接起电话:“喂……”
“是我。”
还真是周茉打来的。贺冲开了免提,把电话放在茶几上,点了支烟,笑问:“怎么跑去巴黎了?”
周茉有些无精打采:“那天我回家之后,第二天就被我爸送出来了。”
“旅游?”
“培训,我爸找了巴黎一个很有名的油画大师。”
“培训多久?”
“到开学……”周茉叹了口气,“我被看管得很严,我爸租了一套公寓,安排了一个管家,二十四小时照顾我——其实就是监视。他可能觉得我最近有点不听话,所以……”
贺冲眉头一拧:“你打电话不要紧?”
“每天在大师的工作室培训的时候,他们不会管。我早就想给你打电话,但我刚到巴黎的机场手机就被偷了,你的电话号码我没背下来,就记得前面九位数,试了好几次……最后还是问的茵茵。”
贺冲说不上此刻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一紧,很多情绪翻涌而上。他猛抽了几口烟,待憋闷的情绪稍解,方说:“你可真是傻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