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启程没说话。
厉昀却是一怔,一个名字到了嘴边,又被她咽下去。
半晌,她别过脸,语气冷硬,“…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杨启程沉默着。
“杨启程,我不是傻子,你跟杨静那点事,你真以为我看不出来?我只是相信你,是个理智的人,干不出抛妻弃子的事情…”她咬了咬唇,“…乐乐还不到一岁,你怎么能让这么小就没了爸爸…”
杨启程鼻子里轻笑一声。
厉昀表情一滞,转头看向杨启程。
烟雾自他指间缓缓腾起,他微眯着眼,唇角一抹笑意,极其意味深长。
厉昀顿觉后背发凉。
杨启程将没抽完的烟摁在烟灰缸里,“时间不多了,我也不是来跟你吵架的。什么话,咱们一五一十说清楚。”
厉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公司有一半股份是缸子的,他当年出了三百万,所以这一半,还得他握在手里。公司缸子会打理,下午我刚跟人签了合同,算是把现在这坎迈过去了,以后你不用管公司的事,分红就行。至于你儿子…这我不打算管,也管不着了。”
寒冬腊月,厉昀却出了一层冷汗,“…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杨启程看着他,“厉昀,非要撕破脸就没必要了,我现在倒是无所谓,但得给你留点面子。”
厉昀攥紧了手指,心里几番盘算,最终确定,杨启程决不是在虚张声势,否则不至于兴师动众到去请私家侦探调查。
“…我从青岛回来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从那时起,她就觉察到杨启程对她的态度开始变了。
杨启程没说话。
他是真不想讨论这问题,一则这时候毫无必要,二则总归涉及到男人那点可悲的自尊。
厉昀从头到尾想了一遍,也明白过来,从那时起,杨启程估计就已经在计划着今天了,要不是公司突逢变故,他甚至不至于等到今天。
过了许久,厉昀站起身,走过去,到杨启程身旁蹲下,紧紧攥住了他的手,仰头看着他,姿态前所未有的低微:“ …我答应跟你离婚,但你别去找杨静好不好?你去了…”
杨启程低头看她一眼。
厉昀咬着唇,骤然住了声。
都这时候,她非要再争个什么长短呢?
她突然凄然地笑了一声,怔忡地松开了杨启程的手,“…咱们一个身体出轨,一个精神出轨,谁也不比谁高尚。”
杨启程神情漠然。
片刻,厉昀缓缓站起身,“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找别人吗?”
她成长一直遵循着父母规定的路线,甚至当老师也不过是当时条件下,做出的有限度的反抗。
这循规蹈矩的一切要把她逼疯,是以心底里,越发向往一切的叛逆和危险。
第一次见到杨启程,她就被他身上那股落拓和不安定所吸引,甚至不惜耍弄伎俩去争取——她极度渴望征服这样的男人。
然而,当杨启程真按照她的安排走上了“正途”,她却发现之前吸引她特质,正在慢慢地消失。
甚至,她发现自己煞费苦心,牺牲了青春和精力,却并没有真正征服杨启程——与她在一起,或许不过是杨启程谋求财富的一种手段。
“后来,我认识了陈家炳。”厉昀居高临下看着杨启程,心里一种鲜血淋漓的畅快。
陈家炳身上,有当年杨启程那些让她愿意为之不顾一切的特质:这人甚至比杨启程更危险,更不安定,更无法征服。
她记得看过一部电影叫《阿飞正传》,张曼玉问张国荣,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张国荣说,我这一辈子不知道还会喜欢多少个女人,不到最后我也不知道会喜欢哪一个。
陈家炳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对女人来者不拒,他深谙女人需要什么,也愿意给出她们所需要的。
她深知与陈家炳不会有任何结果,却失去理智一样与他周旋,好像要将从杨启程身上没有得到的,从他身上索取回来。
她终于从每日的平淡之中解脱出来,在背叛和刺激之中,越沉越深。
有一天晚上,陈家炳带她去兜风。
开到野外,他忽然打开了汽车顶蓬,说,刹车坏了,安全带系好,咱们听天由命吧。
然后一踩油门,车子飞似得狂奔起来。
拐弯时,她感觉自己想要被甩出去,路旁生长的树枝就从她脸颊上擦过,她闭上眼,在狂啸的风中,捂住耳朵尖叫。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声音都喊哑了,车忽然停了下来,陈家炳说,到了。
她睁开眼,头探出车窗一看,发现前车车轮就停在悬崖边上,车头已经伸出去了,再多一分,车就要翻下去。
她不由又是一声尖叫。
陈家炳哈哈大笑。
她平顺呼吸,心里一种劫后余生的畅快。
她下了车,发现悬崖下面就是海。
海水拍打礁石,腾起高高的白浪,风中,那声音仿佛忽远忽近。
她一回头,正要说话,才发现陈家炳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
他嘴里含着一支烟,风把浓烈的烟味送进她鼻腔。
她听见自己尚未平息的心脏,又开始激烈跳动。
厉昀终于松开攀在理智和道德上的最后一根手指,甘愿纵身深渊。
有风,有月,有海浪的轰鸣。
她抱着陈家炳,纵情大叫,毫不掩饰自己在这一刻的欢愉。
跑车或许随时都要坠下去,而她溺在越深越冷的水里,丝毫不期盼明天。
然而,当第二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羞愧和耻辱,也一并回来了。
那天回去以后,她跟陈家炳断了来往。
然而,一个月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那时候,杨启程与杨静之间暧昧的端倪越发明显,她恐惧自己背德的事实被发现,更恐惧在杨启程身上投入的一切都付诸东流。
所以,她把事情隐瞒下来,利用这个孩子,终于从杨启程那里,得到了证明她战果的承诺。
杨启程又点了一支烟,抽了一口,沉沉地吐出。
这时候,心里反倒不如拿到亲子鉴定书那一刻愤怒。
夜更静更深。
这个家虚伪的假面被捅破以后,反倒让两人都平静下来。
厉昀垂着头,缓缓地在沙发上坐下,眼睛已经湿了,“…年少无知,喜欢陈浩南,喜欢许文强。可现在才发现,生活中既没有陈浩南,也没有许文强。”
有的,只不过是各自不同的平庸。
她喜欢不平庸,自己却没有本事,只能将一切的不平庸,蹉跎成了平庸。
“启程…”厉昀哽咽开口,仍有些不死心,“你爱过我吗?”
杨启程咬着烟,没有说话。
他想起有次喝醉了,跟缸子瞎扯,两个大男人,闲得蛋疼,居然讨论起“爱情”这问题。
缸子嘿嘿笑:“我就爱我媳妇儿,想跟她过一辈子。”
杨启程也喝得晕晕乎乎,“…我不知道爱情是个什么几把玩意儿,我就知道,很多人没遇到那个想豁出命的人之前,都他妈不过是找个合适的人凑合…”他把脸埋在手掌里,他甚至听见自己的呜咽声,“缸子,我真想豁出命去,可是已经迟了…已经迟了…”
厉昀抬起头,看着他,眼里泪光盈盈。
杨启程吐了口烟,垂眼,低声说,“喜欢过。”
像是声叹息。
一席话说到这儿,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尽了。
杨启程起身,去卧室里收拾东西。
他一眼便看见挂在衣架上,杨静送他的那件羊毛大衣。
他把身上衣服脱下来,取下大衣,披上。
而后,又找了两件穿在里面的换洗衣服,装进一个手提行李袋里。
他正要走出卧室,又想起什么。转身几步回去,拉开衣柜中间的抽屉,手伸出进去,摸出一只盒子。
他把盒子打开,一支秀气的女士手表,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
没上发条,秒针还停在他拿到手表的那一刻。
厉昀看着,忍不住背过脸去。
行李不多,几件衣服,身份证、护照、钱包,再就是装手表的盒子了。
杨启程立了片刻,确信没有还需要带走的任何东西。
他顿了顿,点了点门口柜子上,“钥匙给你放这儿了。”
厉昀立在卧室门口,没说话,也没往前走。
杨启程转身打开门。
脚步停了一下,迈出去。
“嘭”一声,门合上,厉昀一声刚喊出口的名字,立时被阻断了。
外面,夜雾沉沉。
杨启程立在楼下,眺望远处的灯火,深深地吸了口气。
人生不过如此,到头来数点行李,也就这么一丁点的重量。
孑然一身地来,孑然一身地去。
而他何其幸运,远方还有爱人,在等他。


第48章 (48)单刀会(三)

天光大亮的时候,飞机抵达帝都机场。
杨启程随便找了家宾馆住下,给韩梦打了个电话,得知杨静还是没有回宿舍。
电话打了无数次,时而无法接通,时而不在服务区。
除了在飞机上小睡了两小时,杨启程已经快有四十个小时没好好睡觉了,他在宾馆放了东西,来不及休息,马上联系在帝都的人脉,打听陈家炳的下落。
几经波折,俱乐部、私人会所、度假村,全都扑了空,最后,杨启程打听到陈家炳在远郊的一处别墅的地址,据说陈家炳每周三固定会回去一趟。
他累得喘不过气,趁着坐车过去的空档,打了会儿盹。
别墅只让业主出入,杨启程让车先回去了,自己在外面等着。
他自嘲的想,自己蹲在门口抽烟的这幅模样,真他妈跟农民工讨薪一样。
很快,一整盒烟抽了大半,他太长时间没好好休息,这时候太阳穴一阵一阵的跳疼,焦躁让他难以安定,却又不得不按捺克制。
太阳快落山,空气里漫上来一层薄雾。
杨启程蹲得累了,站起身,舒展筋骨。
正这时,前方坡道尽头现出一辆奔驰的车头。
杨启程动作一顿,眯了眯眼,站直了身体。
一会儿,车开到门口停下,副驾驶车窗打开,陈家炳从里探出头,笑道:“杨老弟,你怎么在这儿?”
杨启程把嘴里咬的眼拿下来,拿拇指和食指碾熄了——火灼得他头脑更清醒了几分,“把我的人带回去。”
陈家炳瞧着他,似笑非笑,“这话有意思,你的人,不在你自己地盘上找,往我这儿来了?”
杨启程不欲与他再多周旋,“炳哥,明人不说暗话,我就问一句话,杨静在不在你这儿?”
陈家炳脸上挂着笑,瞧不出是真是假,“我要是说,在我这儿呢?”
“我得把她带走。”
陈家炳上下打量他,“就你一个人?”
“就我一个人。”
陈家炳笑了一声,指了指车门,“咱们进去好好聊聊这事。”
车七弯八拐,停在一幢独栋前面。
别墅带院子带泳池,极为宽敞。
下了车,陈家炳往里走,杨启程停下脚步,“不进去了,什么话,在这儿说吧。”
陈家炳笑道:“你可能不了解我的待客之道,即便仇人上门了,我也得奉他一杯茶,然后再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他指一指院子里的石凳,“坐吧,喝杯茶,免得传出去,别人说我陈家炳待客不周。”
杨启程站着没动。
僵持片刻,陈家炳笑了一声,自己到石凳上坐下,点了支烟,翘腿看向杨启程,“你准备拿什么带走杨静?我反正是听说你已经净身出户了。”
杨启程眼也没眨,“一条命。”
陈家炳动作一顿,微眯着眼,打量杨启程。
他穿着件黑色大衣,一只手插在裤袋里,站得笔直,脸上毫无表情。
多年前,他在酒吧看场子的时候,就这幅模样。凡有人闹事,拎起拳头,快稳狠准,基本上他在的时候,就没有镇不住场的时候。
“我一直听人说,你以前以一当七,没让人占到一丁点便宜,”陈家炳把烟缓缓吐出来,“可惜了,那次没看到。杨启程,我也不为难你,明天上午十点,就这儿,七个人,你要是打过了,人你带走,谁也不拦你。”
杨启程岿然不动,“好。”
离开别墅的时候,天快黑了。
杨启程缓缓走下坡道。
远处,笔直的树被尚有一缕光线的天色,衬得只剩下一道道分明的剪影,一行归鸟,飞快地掠过树尖。
他站在那儿,看了许久。
回到宾馆,杨启程洗了个澡,仰面躺在宾馆的床上。
身体极累,大脑却异常地清醒。
这时候,才发觉尚有太多事没做,太多的话没说。
躺了一会儿,他爬起来,给客房打了个电话,一会儿,客房送来了纸和笔。
他到写字台前坐下,点了一支烟,捏着笔,犹豫很久,也只写下来歪歪扭扭的两个字。
他烦躁地抽了口烟,把字涂掉,一把把纸揉了,扔进垃圾桶里,重新躺回到床上。
这是个快捷酒店,隔音效果不大好,隔壁房间,时不时传来说话的声音。然则只有声音,即便是仔细辨别,也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这些年,夜晚对他而言,已是太过于寂静了。
当年在扁担巷里,每到晚上,总能听见各式各样的声音,有人扯着嗓子唱歌,有小夫妻吵得不可开交,还有人大半夜开伙,一阵乒乒乓乓…
有时候,也能听见杨静说梦话。
大多不知所云,偶尔,她会含含糊糊地喊一声“妈妈”,或者哀求,“别打了”…
想到杨静,他便觉得有人把他心脏掏出来,在满是砂砾的地上踢了一脚。
他又坐起来,回到写字台前,拿起来笔。
这一次,他慎重缓慢地,用极其幼稚的笔迹,把这些年亏欠杨静的解释和誓言,一行一行的写下来。
已是深夜,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他嗓子也被熏得沙哑,眼眶里满是血丝。
最后,他捏着笔,把自己名字,郑重地写上去。
他自己一个字也没看,把信纸对折两次,拿装手表的盒子压住。
他回到床上,什么也不再想,蒙头大睡。
第二天清晨,杨启程早早起床,退了房,然后去杨静学校里找韩梦。
在宿舍楼下等了一会儿,韩梦靸着拖鞋,从里面出来。
她大约刚睡醒,头发蓬乱,睡眼惺忪。
杨启程为自己打扰她睡觉道了句歉,把盒子和信递给韩梦,“杨静回来了,麻烦你把东西给她。”
韩梦愣了一下,“你不是在找她吗?找到了自己给她不就好了?”
杨启程沉默,“找到了,不一定能见得着。”
韩梦嘟囔一句,听不懂杨启程这话是什么意思,却也没说什么,答应下来。
走到校门口,杨启程把行李袋里的钱包和身份证掏出来,一抬手,把只装着衣服的行李袋扔了进去。
而后,他向着天光渐明的地方,大步走去。
·
韩梦回笼觉睡得迷迷糊糊,听见开门声,顿时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
她赶紧掀开床帘往外看了一眼,看见杨静拖着行李箱往里走,不由惊叫了一声。
杨静被她吓了一跳,“梦梦?”
韩梦赶紧几步从梯子上爬下去,“你去哪儿了啊?”
“我去当导游了啊。”
“手机呢?给你打了那么电话,都没接通,你知不知道我都要担心死了!”韩梦声音里已有哭腔。
“爬山的时候,手机掉进峡谷里去了,我想着没几天就回来了…”
韩梦一把抱住杨静,呜呜呜哭起来,她是真的吓坏了。
杨静哭笑不得,拍了拍她肩膀,“没事了,没事了…”
“我以为,我以为,你跟那个老男人…”
“我不是早说了吗,不是你想的那样。”
韩梦陡然想起什么,忙说:“你哥你去找那个老男人了。”
杨静一怔。
“我以为你是跟老男人走了,前两天你哥找不到你,打电话来问我,我把这事告诉他了。”她几步跑到桌边,把杨启程给她的盒子和信递给杨静,“他让我见到你,把东西给你。”
杨静拿着东西,心里没来由一阵发慌,“我哥说了什么?”
“我问,为什么不自己给你。他说找到你了,却不一定能见得到…我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找到了为什么见不到?”
杨静手指收拢,盒子的一角硌得她掌心发疼,“他什么把东西给你的?”
韩梦拿手机看了看时间,“快有一个小时了吧。”
杨静紧抿着唇,把盒子打开,看了一眼,顿时愣住。
她展开信,匆匆扫了两眼,叠上往口袋里一揣,转身就往外走。
韩梦赶忙拉住她手臂,“静静!你去哪儿?!”
杨静满眼泪水:“…我得去找他,马上,不然,来不及了…”

第49章 (49)启程

到楼下,杨静才想起自己手机丢了,又急急忙忙奔上楼。
她敲开门,问韩梦借了手机,给杨启程拨了个电话,无人接听。
又打算打给陈家炳,想起来号码在旧手机里,只得又匆匆忙忙去翻夹在本子里陈家炳秘书的号码。
韩梦见她慌慌张张的,也跟着心惊肉跳,忙说:“手机你先拿去用吧!”
杨静道了声谢,抱着背包,拿着手机,飞快跑了。
等秘书把号码发过来,她赶紧拨过去。
拨了好几遍,到第三遍时,那边才总算有人接听。
“陈先生,我哥是不是在你这儿?”
陈家炳笑了一声,“你俩自己不好好待着,都来问我要人,我这儿又不是派出所。”
杨静深吸一口气,“请你手下留情,我哥不知道我给考察团当导游这件事,以为是你把我扣留了…”
“杨静,” 陈家炳打断她,“这跟你没关系。我跟他之间的账,也得好好算一算。”
“我哥欠你什么?”
陈家炳笑道,“我这人,十分不喜欢别人不识好歹,不给我面子。”
“做生意的,最忌讳小肚鸡肠——陈先生,这话,是你自己说的。”
陈家炳静了一瞬,笑道:“居然拿我说的话怼我——杨静,你还是太幼稚了,跟杨启程一样幼稚。”
杨静又急又怒,“幼稚不幼稚,用不着你一个外人来讲大道理。”
“哎?”陈家炳似笑非笑,“这我前脚才给你介绍了门路,后脚你就这么不客气?”
杨静自知这会儿是有求于人,不得不按捺怒火,跟他道了声歉。
陈家炳笑问:“杨启程为你拼命,你难道不高兴?”
杨静咬着牙,“我不用他为我拼命,我只想他好好的。”
默了片刻,陈家炳报了个地址,“赶紧往这儿来吧,晚了我可不保证还见不见得到人。”
·
日头已升得很高了,朗晴的天,瓦蓝一片。
杨启程一手插着裤袋,站在院子里,耐心等着。
快到十点,别墅大门打开,一个挨一个,从里面走出来七个人。
待最后一个出来,杨启程目光一顿。
这人,居然是当年跟他一直对着干的老乌。
老乌嘴里叼着根烟,瞅着杨启程,惊讶道:“哟,这不是老朋友吗?”
杨启程神情平淡,“你现在跟炳哥混?”
“树挪死人挪活嘛…”老乌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给杨启程找了一根。
杨启程接过来,老乌把打火机凑拢过去,给他点了支烟,“怎么,你得罪炳哥了?”
“来要个人。”
老乌一笑,脸颊上一道疤痕立时扭曲了,“女人?”
杨启程没说话,闷头抽烟。
很快,一支烟抽完,杨启程丢了烟屁股,抬脚碾熄。
怕弄脏杨静送的衣服,他把大衣脱下来,小心地放在一旁的石桌子上。
“按什么规矩来,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上?”
老乌笑了一声,“金盆洗手好多年了吧,这把骨头还禁得起?”
“禁不禁得起,打了再说。”
老乌瞅着他看了片刻,“我得说实话,这么些年,还是跟你打架最痛快。但是,老杨,咱俩一笔烂账,今儿还能遇见,我肯定不会手下留情。”
“真觉得跟我打架最痛快,提什么手下留情?”
老乌笑道:“那我给你找件趁手的武器?”
他一转身进了屋,片刻,从里面拎出两根钢管,丢给杨启程一根。
杨启程接过,掂了掂,“不错。”
老乌转头对旁边站着的那六人说道:“我先会一会我这老仇人,你们站着,谁也不许动,除非我趴下了!”
杨启程沉默站着,风灌满了他的裤腿。
等老乌也准备好了,他将钢管一掂。
老乌一眯眼,“来吧!”
·
挂断电话,杨静赶忙去路旁拦了辆车。
从这儿过去,快有六十公里的路程,司机一听,问道:“小姑娘,你钱带够没有啊?”
杨静紧抿着唇,不说话,把钱包从背包里拿出来,抽出所有现金,从后面一把塞过去,“够了吗?”
司机乐了一声,抽了几张还给杨静,“不占你便宜,就这么多,我不打表了。”
车开出去,杨静坐了片刻,把那封信掏出来,垂着头,一字一句细读。
“杨静,希望看到这信的时候,你已经平安了。哥没本事,对不住你,居然要你去求人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