缸子神色凝重,“杨静,你程哥回老家了。”
联想到上午接到的那个电话,杨静心里一个咯噔,“出什么事了?”
“你程哥爸爸去世了,他给你打了个电话,你没接,让我过来跟你打声招呼,怕你这两天回家发现家里没人。”
杨静沉默一瞬,“厉老师跟着去了吗?”
“没有,她要上课。我车停在外面,马上也要去机场。”
“王悦姐也去?”
“她不去,下个月要生了,怕出什么事。”缸子拍了拍杨静肩膀,“好好复习,别分心。我先走了,你有事联系你厉老师,或者找王悦。”
下午上课,杨静一直心不在焉。
晚上躺在床上,烙饼一样翻转了半夜。
早上起来,她终于做了决定,直奔班主任办公室请假。
班主任也是刚到,听杨静急匆匆说完,当即否决,“就一个多月时间了。”
杨静态度坚决,半点不让。
僵持半晌,班主任最终妥协,“只能回去三天,下周就要二模了。”杨静成绩一直很稳,没出过班级前五,是以班主任对她还比较放心。
杨静离开学校,先去了趟银行,把自己做家教攒的一点钱全都取了出来。她买了当天往暮城的火车票,Z字打头,一共十九个小时。
杨静第一次坐火车,也是第一次坐这么久的火车。
夜里十点,车厢里关了灯。
对床的男人呼呼打鼾,杨静择床,睡不着觉。
火车仿佛一条船,她闭着眼,感觉自己在水中,摇摇荡荡。
心里焦灼,却很决然。
要过去看看他。
不管多远,从旦到暮。
杨静到达暮城火车站,是凌晨四点。
车站外的汽车站里,停了大大小小的汽车。
杨静将书包背在身前,穿梭其间。
有热心司机过来搭讪,“小妹去哪儿?”
杨静格外警惕,“暮县。”
“暮县有啊,我车就是去暮县的,跟我过来…”
杨静退后一步,“我先吃早饭,等会过来。”
“好好好,吃早饭去那儿…看见了吗?”
杨静顺着司机指的方向看过去,路灯光线,数个摊子,热气寥寥。
杨静走过去,摊主也纷纷吆喝起来:“炕土豆、铁板烧、蛋炒饭…”
杨静逛了一圈,买了一碗炕土豆,找了张矮桌子坐下来吃。
方才一直注视她的那个司机总算将目光移开了,杨静趁着这个时候,赶紧起身继续去找车。
最后,她上了一辆人已经快坐满的小面包车。
司机看齐活了,将门一关,跳上驾驶座。
往暮县去的路难行,尽是盘山公路,中途还要经过一个坑坑洼洼的采煤厂。
一百公里,开了四五个小时,到达暮县磐石镇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
杨静不知道确切地址,下车以后,踌躇片刻,进了一家杂货店。
她买了毛巾和牙刷,趁店主找零的时候,问道:“请问,镇上办丧事的那家住在哪里?”
“这两天有三家在办丧事咧。”
“姓杨的。”
“姓杨的住老街上。”
杨静一路问到老街,远远的就看见路上搭起了蓝色塑料长棚。刚刚过了吃早饭的时候,帮忙的师傅们进进出出,收拾桌子。
杨静四下找了找,在灵堂的侧门发现了杨启程。
杨启程显然没想到她竟然会来,一时惊讶。
杨静走过去,先放下书包,规规矩矩地去棺前磕头。
杨启程到她身旁,沉默地点了三支香,待杨静磕完头,递给她。
杨静上了香,这才站起身,看了看杨启程,“哥…”
“早饭吃了没?”
“四点在车站吃了一点。”
杨启程看她一眼,“跟我过来。”
杨启程去厨房拿托盘端了三个菜,一大碗稀饭,领着杨静上了二楼。
二楼比一楼清静,缸子在卧室里睡觉,能听见隐隐的鼾声。
杨启程点了一支烟,坐在茶几对面,“怎么过来了。”
“想来看看。”
杨启程低头吸了口烟,闷声说:“要高考了,别分心。”
“没有。”
杨启程“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杨启程起身,“我下去看看,你吃完了把碗送去厨房,去卧室睡会儿。”
杨静点头。
她并不困,虽然身体像是散了架一样的难受。
在卧室里干坐了一会儿,她还是下去,加入守灵的队伍。
暮县的习俗,需要一人擎一支香围着逝去亲人的棺材绕圈,停灵三天,除了三餐时间,香火不能断。
中午快吃饭的时候,缸子醒了,下楼准备帮忙,撞上杨启程。
杨启程说:“杨静来了。”
缸子一愣,“哪儿?”
杨启程指了指灵堂。
缸子走过去一看,杨静正跪在灵前,往铜盆里添纸钱。
缸子感叹:“你这个妹妹认得值。”
杨启程说:“你喊她歇一会儿。”
缸子看他一眼,“你怎么不自己去喊?”
杨启程烦躁,“让你去你就去。”
缸子到杨静身旁,也拿了一叠纸钱,“杨静,你怎么来了。”
杨静抬头,“缸子哥。”
缸子陪着她烧了会儿纸钱,拉她起身,“过来歇一歇,凌晨起灵,晚上要熬通宵。”
杨静烧完手里那叠纸钱,顺从地跟着缸子出了灵堂。
杨启程立在侧门处。
杨静抬了抬眼,“哥。”
“嗯。”
缸子抽了条长凳,让杨静坐下,又给她倒了杯水,“怎么过来的?”
“坐火车。”
“请假不要紧?”
“没事。”
“跟没跟你厉老师说一声?”
杨静顿了一下,摇头。
杨启程忽说:“我出去看看。”
杨静望着杨启程的背影朝外面去了,听见缸子叹道:“早让他跟厉昀把婚事先办了,过年带回来给老人看看…”
杨静默默攥住了手指,“大伯生病去世的?”
“尿毒症,好多年了,不然你程哥早些年怎么穷得只差卖屁股。以前还有个奶奶,老年痴呆,你还没跟老杨认识的时候就去世了。”
杨静一时沉默。
“老杨刚去旦城,跟着几个地痞流氓坑蒙拐骗…”
“几岁?”
“哦,十七吧,高中没毕业。后来我认识他了,带他去找炳哥。老杨人聪明,又有狠劲,很快混得比我还好。”缸子叹了口气,“如今好不容易走上正道,钱还清了,车房都有了…”
杨静心里发闷。
下午时候,杨静累得难受,休息了几个小时。吃过晚饭,一整夜都在守灵。
凌晨鸡叫的时候,开始起灵。
起灵前开棺,亲人做最后道别。
那棺盖被打开,杨静踮脚往里看了一眼。
老人面相平和,仿佛只是睡去。
缸子悄声问:“怕吗?”
杨静摇头。
比起孙丽,这一点不让人害怕。
孙丽是服药自杀的,趁着杨静白天上学的时候。
杨静放学回到家里,霞光像是给空气涂了一层半流质的腻子。孙丽就躺在那张床上,身上穿着她最好的衣服,双目圆睁,呕吐物从口腔流到鬓边,糊了一脸。
她显然是想美丽地赴死,却选错了自杀的方法。
“盖棺!”
一声吆喝,将杨静思绪打断。
帮忙的人拉开了伏在棺旁恸哭的亲人,几人一起,将棺木阖上。
绑在桌子腿下鸣晓的公鸡被宰杀了,外面鞭炮声噼里啪啦炸起来。几个壮汉抬起棺材,换换走出灵堂。
外面熹光初露。
杨静回头看了杨启程一眼。
他背挺得笔直,深沉的眼,眼里有泪。
-
巍峨的山,山脚下有世世代代的白骨长眠。
纸钱撒了一路,风里纷飞。
杨静站在杨启程身旁,凝视前方,和山一样沉默不语。
“孝子过来,撒第一捧土。”
杨启程回过神,弯腰从地上抓了一抔红土捏在手里,凝视已经安置的棺材。片刻,他松开手,红土从他直缝间流泻而下,落在棺盖上。
杨静默默照做。
很快,一捧,两捧…所有亲朋都撒完了,开始动工封棺。
一块块砖石用混凝土砌上去,不到半小时,一个简单的墓就成型了,再紧接着往上抹上泥浆,只等来日干固凝结以后立碑。
无数挂鞭炮接连不断的炸响,缸子拍了拍杨启程的肩,“走吧。”
杨启程说:“你们先回去吧,给我留个车。”
缸子也没接着劝,点了点头。
杨启程去车上拿了瓶白酒下来,一转头看见杨静还蹲在那儿,“杨静。”
杨静抬头。
“跟你缸子哥先回镇上。”
杨静摇头,“我跟你一起走。”
杨启程看她片刻,最终还是由她。
杨启程走到墓前,点上三支烟,插在土中,又拧开瓶盖,往地上浇了小半瓶白酒。
杨静在一旁默默站着。
孙丽的尸体是她的一个恩客帮忙收拾的,也是他帮忙办的后事。那个客人杨静见过,不远处工地上的一个农民工,算是常客。他平时特别抠门,八块十块也要计较,孙丽常常挖苦他,没钱还学别人出来嫖。
可就是所有客人里面最抠门的这个,最后花了一千多给孙丽在旦城最便宜的公墓里买了个位置,不见得多好,好歹让孙丽不至于死无葬身之地。
杨静只在孙丽的骨灰盒下葬那天去看过,现在都快忘了她墓地的确切位置。
杨静时常想,孙丽寡廉鲜耻,而她不忠不孝,两人果然是一对母女,骨子里一样的凉薄。
杨启程在墓前坐了片刻,又去车上拿了把刀过来,把附近的杂草和枝桠横生的乱树都砍了,视野霎时变得敞亮开阔。
砍了片刻,他在树丛里发现了一株樱桃,还很矮,不过半人多高。
杨启程喊杨静:“去车上把铲子拿来。”
杨静拿了铲子递给杨启程。杨启程铲掉旁边的枯枝败叶,将樱桃树连根带土挖了出来。
他在父亲的墓旁掘了个深坑,把樱桃树埋进去。
杨静问:“能活吗?”
杨启程拍了拍手上的土,“能。”
杨静透过树木枝叶间的缝隙往天上看了一眼,太阳已到天的正中。
杨启程也跟着看了看,“检查看看有没有明火,走吧。”
杨静点了点头,在附近查探一阵,把该灭的火都灭了,跟着杨启程上了小面包车。
车开出很远,杨静把窗户打开。
即便是正午,山里的风也带着一股清凉的湿气。
杨静转头看了看驾驶座上的杨启程,低声喊道:“哥。”
她顿了顿,“你还有我。”
杨启程目光一沉。
杨静声音艰涩,又加一句:“…还有厉老师。”
杨启程手一顿,“嗯”了一声。
风把头发拂到脸上,遮住了视野。
杨静索性闭上眼。
她觉得自己不该妄想更多。
他们在最亲近的时刻疏远,又在最疏远的时刻亲近。
就像两棵树,风吹过时,叶落在彼此的脚下。
永不依偎,却也能站成永恒。
第16章 (16)两棵树(下)
到了镇上,杨启程先给车子加油。
杨静从车上下来,在马路牙子上蹭自己鞋底沾上的泥。
忽然,她发现路对面有个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两人。
杨静停下动作,喊道:“哥。”
杨启程没听见。
杨静又喊一声:“哥。”
杨启程转头看她,“怎么了?”
杨静朝着对面努了努嘴,“你认识的?”
杨启程顺着看过去,忽然顿住,半晌没动。
他就这样站着,和街那边的女人对视了数秒,然后似乎才回过神,迈步走过去。
杨静急忙跟上前。
女人瘦长脸,扎马尾,穿一件黑色带毛领的羽绒服。
杨静瞥了一眼,微妙觉得这女人有些眼熟。
女人将孩子放下,看着杨启程,笑了笑,露出颊上的一个梨涡。
她喏喏地喊了一声:“杨哥。”又推自己儿子,“叫杨叔叔。”
小孩很乖,“杨叔叔。”
杨启程从兜里掏出皮甲,抽出三百块钱,递给孩子。
女人急忙推拒,“这不能收。”
杨启程很坚持,“多年没见了,应该的。”
推了几下,杨启程把钱塞进了孩子外套的兜里。
女人有些局促,“太客气了。”
杨启程看她一眼,“最近怎么样?”
“还行。”
杨启程看了看她儿子,“就这一个?”
“还有个大的,女儿。”
“上学了?”
“小学二年级了。”
杨静在心里算了一下,女儿八岁,那这女人大概多少岁?
杨启程又问:“来镇上走亲戚?”
女人摇头,“我们搬下来了。”
“哦,那以后很近了。”
女人笑了笑,“杨哥以后也不会住镇上了吧。”
家里直系亲属都没了,空余一栋房子。
杨启程点了点头,似也觉得局促,伸手在孩子脑袋上摸了一下,“多大了?”
杨静微眯着眼,看着杨启程——他微垂着眼,目光较以往更深。
杨静便也忍不住往孩子身上看了一样,普普通通的一个小孩儿,普普通通的模样,看着并没有任何值得杨启程格外关注的地方。
小孩儿奶声奶气,“五岁。”
女人说:“明年也要上小学了。”
过了好一会儿,杨启程才“嗯”了一声,“那大哥现在做什么生意?”
“大哥”是指女人的丈夫,暮县的习惯叫法。
“开了家餐馆。”
“生意还行吧?”
“还行。”
他们似乎有千言万语要交流,然而最后说出口的,却都是些不关痛痒的寒暄。
女人将目光移到杨静身上,“这是…”
“我妹妹,杨静。”
在这儿,“妹妹”有时候也能指代女朋友,女人摸不准是哪个意思,视线不免在杨静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杨静只得小声说:“你好。”
女人点了点头,笑说:“你好。”
身后忽然传来加油站老板的吆喝:“油加好了,快把车挪一挪!”
杨启程应了一声,对女人说:“那我走了,有时间请你跟大哥吃饭。”
女人忍不住捋了捋头发,笑了笑,“好。”笑意却很浅,稍稍带了几分无奈的意味。
杨静随着杨启程回到加油站,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女人正弯下腰从她儿子口袋里掏钱。
杨静突然想起来为什么觉得这女人眼熟了——虽然变化很大,可那梨涡却是一模一样。
多年前,她在杨启程收在抽屉里的登记照中看见的,就是这个人。
两人重新上了车,杨启程往外看了一眼,女人还牵着孩子站在远处。
杨启程顿了片刻,还是没有挥手,直接挂档开车。
杨静轻声说:“她儿子很像她,特别是眼睛。”
清澈明亮,像照片中的她。
然而如今她的眼睛已经完全不同,只有被生活打磨之后的迷茫和麻木。
杨启程立即看她一眼,似是有话要说,然而最终还是没有张口。
·
杨静只请到了三天假,在路上就得花去一般的时间,是以不能久留。休息一晚,第二天就得跟缸子一道回旦城。
杨静和缸子凌晨五点就起来了,洗漱完毕,正检查自己的行李,杨启程从卧室里出来。
杨静看他一眼,“哥,你接着睡吧。”
“送你们去车站。”
杨静收拾完东西,问缸子:“缸子哥,吃不吃东西,我去煮点面。”
缸子点头,“也行。”
杨静下去一楼厨房,烧水煮面。
等水沸腾的时候,她在那儿,发了会儿呆。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人影一晃。
杨静回过神,转头一看,是杨启程。
杨启程往里走了两步,“还有亲戚和帮忙的人要招待,头七过了我才能回去,你跟着缸子坐飞机。”
杨静“嗯”了一声。
“回去了好好复习,要高考了,别分心。”
杨静又“嗯”了一声。
“有什么事儿,找厉昀,”杨启程顿了顿,“或者找缸子和你王悦姐。”
杨静撇下眼,点了点头。
锅里水开了,杨静揭开锅盖,顿时热气腾腾。
她眼被水蒸气熏了一下,有点儿疼。
吃过早饭,杨启程开一辆小面包车,送缸子和杨静去车站。
凌晨四五点,深沉天空被深蓝擦出一点儿亮色,车站里停满了大巴,有些即将发车,呼呼喷着尾气。
杨静和缸子一道上了车,打开车窗,探头俯视站在外面的杨启程,“哥,你先回去吧,车还有十五分钟才开。”
杨启程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杨静愣了愣,没想到他一句话都没说。
她将窗户关小了些,卸下背上的包,放在一旁。
陆陆续续有人上车,司机也拉开门上了驾驶座。
发车前三分钟,杨静往窗外一看,微薄的晨曦中,杨启程又大步走了回来。
杨静赶忙将车窗又打开,杨启程递进来一只塑料袋,“路上吃。”
袋子沉甸甸的。
售票的朝外吆喝:暮城的暮城的啊,赶紧上车!
杨启程后退半步,“行了,坐好吧,要发车了。”
杨静不知为何觉得喉头一梗,“哥,早点回旦城。”
杨启程点头,又朝里喊了一声:“缸子!”
缸子偏头看向窗外。
“照顾好杨静。”
“我去,这还用你说!”
车启动了,杨启程又退一步。
很快,客车往前驶去,车窗与杨启程一格一格错开。
杨静攥紧了手,强忍着没有探出头去,回头张望。
余生,这样的离别恐怕还有更多,她得从今天起就开始学着习惯。
·
待车子驶出车站,再也望不见了,杨启程转身离开。
帮忙的人昨天晚上大部分都散了,还有几个大师傅,以及杨家的几个旁系亲戚,都得设宴招待。
杨启程原本打算回去补个觉,躺在床上却突然没什么睡意。翻身起来点了支烟,慢慢抽着,不知所想。
等天光大亮,杨启程出门,去酒店订包厢,点菜。
坐下没多久,听见前台两个服务员聊八卦,说有辆往市里的大巴车翻车了。
杨启程正在翻菜单,闻言立即起身,几步走过去,“消息哪儿来的?”
服务员一愣,“…我亲戚,就在那个大巴车后面…现在路上都堵了…”
杨启程当即掏出手机,给杨静打电话,然而提示不在服务区;又拨缸子的,也是如此。
杨启程面色凝重,吩咐服务员,“把电视打开。”
服务员立即取出遥控器,还没来得及开机,遥控器便被杨启程一把夺了过去。
杨启程调到县里的台,换了几个,暮县新闻频道正在播放青羊盘山公路交通事故。
记者对着镜头:“…据目击者称,事发时,满载乘客的大巴车冲出路边的临时防护栏,直接翻下悬崖…目前,车上乘客人数以及伤亡情况,正在进一步核实…”
杨启程丢了遥控,起身走出酒店大厅。
他站在太阳底下,又给杨静和缸子打了个电话,还是无法接通。
杨启程没有犹豫,直接开着车往事发地点赶去。
他开车广播,继续关注事情进展。
“…出事时间是早上七点左右,客车是核载43人的大型客车,从磐石镇出发…”
“…目前,搜救队已经开始向崖下进发,然而坡度大,地势陡峭,进展十分缓慢…”
杨启程一路开,一路给缸子和杨静打电话,然而始终未能接通。
广播里不断发布新消息。
“…搜救队马上就能到达崖底,现在我们摄像机拍摄的画面当中,可以看到客车完全翻转过来…”
一小时后,杨启程达到青羊盘山公路石岭端。
然而路已封锁,往前望去,只有接连不断的车辆。
杨启程果断弃车,步行向前。
车堵了几乎两三公里,杨启程每经过一辆大巴,便要停下来看看。
太阳越升越高,他走得很急,背上出了一层汗。
掏出手机一看,没信号了。
他陡然又生出一丝希望。
一辆,又一辆…杨启程克制自己不去想任何念头,只专注于找人。
三公路的封锁区域眼看就要到头,右侧是山,左侧是崖…
山崖之间,只有这羊肠一样的路。
杨启程不敢再往前走,停了下来,喘着气。
汗从额上鼻尖落下,落在嘴唇上,咸而苦涩。他觉得自己手在发抖,脚也在抖,耳中鼓噪,视野里一片白茫茫…
“哥!”
熟悉的声音,轻雪似的悦耳。
杨启程蓦地回头,还没看清楚,一个人就朝他扑了过来。
两条手臂从肩上绕过去,将他紧紧抱住。
这是…
杨静。
杨启程闭眼,呼了口气,也伸手抱着她,手掌贴在她背上,狠狠地按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