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受伤的左脚在水泥地上试着踩了一下,脚踝钻心似的疼,咬牙嘶口凉气,只好右脚单脚跳着蹦过去。
陈知遇:“…”
他走过去,将她手臂一搀,搭在自己肩上。
“陈老师,谢谢…”
“麻烦死了。”
她低低地笑了一声。
陈知遇拧开水龙头。苏南躬身伸出手,手指却被他一把拉过去,动作有些不耐烦的粗暴。
水浇下来,他捏着她手指,一根根冲洗。
月光碎在清澈水中,溅在两人像是纠缠的指上。
他手指跟自己的一样,有点儿凉。
洗完,他关了水龙头,似有若无地握了握她的手。
“脚。”
“脚…”她有些慌乱地往前蹦了一步,下一瞬,手臂被他一抓,绕过肩头。
他弯下腰,抓住她左脚,“站稳。”
“…好。”手指紧紧按住他肩膀。
他开了水龙头,微凉的水从小腿肚往下淋,碰到伤口。
“疼?”
“疼。”
“活该。”
她没说话,悄悄地笑了一声。
他手指用力,把她小腿、脚踝、脚背上的泥都搓下来,把她脚掌稍稍往外翻,看了看掌心。浇了捧水,草草一淋。这会儿看不清楚,怕没轻没重,决定左脚就先这样,回酒店再说。
“指尖踮着,换右脚。”
“嗯。”
她放下左脚抬右脚时,脚踝受力,顿时吃痛。
身体一歪。
陈知遇倏地直起身,手臂用力将她一扶。
苏南手忙脚乱站定,呼了口气,才发现自己两手扶在他腰上,他手臂,则环在自己背上…
呼吸一滞。
他身上带着点儿体温的气息,就近在咫尺。
心脏因一个不可能的可能,骤然山崩地裂。
不敢呼吸,更不敢眨眼。
时间静止了一样的安静。
水龙头没关,流水浇在地上。
哗啦,哗啦。
他缓缓低下头。
月光落在她眼里,让一双清澈的瞳仁,有点湿润,有点儿…勾引人似的脆弱。
过了片刻,他喉咙一动,发觉自己视线正往下移,落在她同样湿润的嘴唇上…
明晃晃的渴望,无需掩饰,也掩饰不过。
然而那念头只是转了一瞬,即刻悬崖勒马。
他垂下眼,声音里不带一点儿情绪:“站不住就算了,回酒店让你同学帮你弄。”
秒针重新被拨动了。
苏南缓慢地,沉沉地呼了口气,心脏也跟着重重落下。
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如释重负。
陈知遇关了水龙头,搀她走到车旁,将她塞进后座车厢。
这时候,借着车厢顶灯他才发现,她让泥水打湿的半干不干的白色上衣有些透。
方才在路上,她胸压在背上,他用尽毕生“为人师表”之信念摒弃的邪念,在这会儿隐约瞧见上衣里面同样白色文胸的形状时,有点儿星火燎原的迹象。
冷着脸,解了身上外套丢过去。
她捏着衣服有点发愣,“陈老师,我不冷…”
嫌弃的语气:“外套全是泥,你洗干净了给我。”
她乖顺地点头,“好。”
陈知遇不再看她,绕去前面打开了车门。
关门动作有点儿重,把傻学生又吓了一下,以为他又生气了。
大灯照着路面,车徐徐往前。
陈知遇掏出手机丢给后座的苏南,“给你同组的同学打个电话,她6点就在等你。”
车厢里响起说话声,他抬头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她微垂着眼,脸上挂着充满歉意的笑,鼻头有点泛红。整张脸让朦胧的光线,晕染出一种格外温柔脆弱的调子。
像有天清晨,看着某棵树上,枝桠冒出来的第一个带着点儿绒毛的青色芽尖。
第13章 (13)安排
如果你是条船,漂泊就是你的命运,可别靠岸。
——北岛《青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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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馆门前立了道身影,一见车开过来,一溜烟跑过去。“苏南?!苏南你没事吧?”
苏南下车站稳,再次道歉。
陈知遇打开车窗,摸过皮夹掏了几张纸币一张卡,把皮夹一合,丢给苏南,“帮我开间房——你自己先去洗个澡。”
两句话,两件事,指派清晰明确,连一起说,就有点…
他品了品,觉得有点不对味,又不好再补充解释什么,车窗一关,直接开车走人了。
苏南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坐在床边吹头发。
敲门声响起来,苏南关了吹风。
课代表让她坐着,自己跑去把门打开:“陈老师——您等等,我给您拿房卡。”
陈知遇接过钱夹和房卡,把装着药的塑料袋递过去,嘱咐课代表,“帮忙苏南上点药。”视线却是往里看。
房里的人恰好也探头看过来。头发还没干,脸上干干净净的。
他抬高声音:“上完药了早点休息,明早回市里。”
课代表爽快应一声。
苏南视线仍然停在他脸上,浅黄色灯光下的一双清澈的眼睛里,似有话要说。
上药这事儿,他真不想假以他手,然而不适合——进她们房间不合适,把她喊去自己房间更不合适。
他定了会儿,想一想,还是招手,“苏南,过来,跟你说件事。”
十分公事公办的语气。
苏南不疑有他,放下吹风蹦跳着过去了。
陈知遇低头看她,压低了声音,“你偷没偷看我身份证?”
苏南忙说:“没。”
“哦,不拿身份证,你怎么给我开的房间?”
苏南这才反应过来,他声音里裹着笑,压根不是什么正经的“说件事”。
陈知遇把手里的另两个纸袋递了过来,她接过往里瞅了一眼,“这是什么?”
却没听见回答,只说:“课代表那个袋子里有云南白药喷雾,你照说明书喷点儿,明天回旦城…”
“我还想在市里逛逛呢…”话没说完,抬头一看,陈知遇正瞅着她,要笑不笑的,便没这胆了。
”…回旦城带你去医院看看。“
“镇上有医院。”
“莆田医院?”
苏南笑出声,“我从小糙养的,这点伤真的不要紧。”
陈知遇见课代表抬头朝着门口看了一眼,也不准备多说什么,伸手去摸烟盒,抽出一只咬着滤嘴,“走了。你早点休息。”
进屋,苏南坐去窗边翻课代表手边那只塑料袋,消毒的治伤的好几种,外敷内服都有。
伤口消了毒,擦了点药水,脚踝上也喷了气雾剂,有点发凉,凉过以后又开始火辣辣的,却没之前那么疼了。空气里,一股浓烈清香的药味儿。
坐去自己的那张床上,把陈知遇给的纸袋都拿过来,从里面掏出两个纸盒。
一个是鞋盒,一双匡威的帆布鞋。
瞥一眼课代表,她正抱着手机,没注意这边,便悄悄的,把没受伤的右脚套进去试了试。
居然大小刚好。
再看另一个盒子,却是一怔——的包装盒。
玫瑰金色,一摁home键屏幕便亮了起来。旧手机里的卡也已经给她剪好,插进去了。
顿觉手机烫手,连带着脚上套的鞋子的性质,似乎都有点儿变味。
思绪乱了,理不自己到底是喜是忧。
高校教授私下赠送女学生贵重物品——苹果手机,多少算得上是贵重吧?
往轻了想,往重了想,都觉得不对。
只有一个念头,这手机不能收。
“苏南。”
苏南回神,课代表摸摸肚子,拿眼瞅她,“你吃过晚饭了吗?”
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么一番折腾,把别人吃饭的时间都给耽误了,顿觉过意不去,忙问,“想吃点什么,我请你吧?”
“你想吃什么?我下去买,顺便给你带一点?你脚也走不动了是不是?”
课代表拿上手机钱包出门。
苏南从手机盒子里翻出卡针,把手机里自己的旧卡卸了下来。
刚过了三分钟,“咚咚”响起敲门声,苏南靸上拖鞋跳过去打开门。
课代表笑容洋溢:“陈老师请我们吃烧烤!”
财大气粗的陈老师,已在楼下等着,在瞧见她俩出来之时,把手里的烟灭了。
苏南搀扶着课代表,瘸着腿慢慢走过去,低声打招呼。
陈知遇也洗澡换了身衣服,白衬衫,袖子挽上去,头发半干不干的,衬着夜色灯光,又显出几分那天她在酒吧见过的,浪荡的气质。
“上车吧。”陈知遇打开车门,目光往苏南手里提着的纸袋,和穿着崭新帆布鞋的脚上扫了一眼。
镇子地方小,典型城乡结合部的模样,狭窄一条街烟熏火燎,阵阵浓郁香味扑鼻而来。
从头走到尾,选了家看着相对干净的。
“你们先进去店里,我找个地方停车。”
课代表先下了车,陈知遇往后视镜里一瞥,却恰好与镜子里苏南的视线对上。
回头一看,苏南却飞快地低下头了,把手里拎着的纸袋,搁在了后座上,而后钻出车厢,带上车门。
瞧着两人走远了,他伸长手臂把那袋子拎过来一看——自己刚给她的,手机规规矩矩躺在里面的纸盒子里。
苏南和课代表在店里等了片刻,陈知遇姗姗赶来,扯了老长一段卫生纸,把凳子桌子各擦了三遍才坐下。等碗筷送上来,又浇上茶水仔仔细细涮了一道。
苏南不由琢磨起来——原以为他不拘束,所以之前抓她那泥糊糊的双手双脚才没有一点犹豫,现在再看,这行为怎么又像是有点洁癖?
“陈老师,”课代表笑嘻嘻瞅着他,“我们私底下都觉得您很难接近呢,原来您这么随和。”
——他就是很难接近,长了张赏心悦目的脸,说出来的都不是人话。
“你们私底下说我什么了?”
“说您年轻!一点儿也不像三十三岁的人。”
“三十四岁。”
“哦,三十四岁!咱们好多人,都想为了您考崇城大学的博士。”
“我是副教授,带不了博士生。”
“等考去说不定您就升博导了呢!”
陈知遇笑一声,“承你吉言。”
“陈老师招学生有什么要求吗?”
“没别的要求,只有一点,要能受得了我这脾气。”话是冲课代表说的,目光却向苏南瞥去。
苏南低头研究菜单,假装没听出他话里的挤兑。
“您要求是不是特严格?”
“严格?”他盯着她把一张塑料菜单翻来覆去好几遍的手,先在村委会没灯光看不清,这会儿才发觉,十指细长,连头顶油乎乎的白炽灯泡照着,也显得白净细腻,“算不上严格,只要别都读研究生了,还用不好excel就成。”
那手指果然一顿。
“苏南同学,”话音一落,瞧见她总算舍得把头抬起来了,低笑一声,“菜单研究了半天,有什么心得,跟我说说?”
她目光在他脸上飞快一瞥,“…有什么心得,要看您今天请客的预算是多少。”
你不是看过我钱夹了吗。
他把这话咽下去,看向课代表,“想吃什么,随便点。”
课代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陈老师,我能点扇贝吗?我可爱吃这个了。”
“点。反正我回头找你导师刘老师报销。”
课代表“啊”了一声,“真的啊?”
苏南忍不住:“你点吧,陈老师逗你的。”
转过眼,却见陈知遇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小店生意好,好半天才把他们点的东西上齐。课代表醉心于研究贝壳,话说得少了,沉默的时候,一种有些微妙的气氛就显现无疑。
片刻,还是陈知遇开口说话,“你们中饭在哪儿吃的?”
课代表:“在村委会!好大一桌子菜。”
苏南:“一个书记家里,三道菜,有个什么菇,烧肉挺好吃的。”
课代表:“杏鲍菇?茶树菇?”
“不是,不是菌类,是…味道有点儿像板栗和荸荠…”
陈知遇:“茨菰。”
苏南愣了下,“…好像就是这个。”
课代表:“哇,陈老师这都知道?”
“不比你们多知道点,镇不住场…”陈知遇喝口茶——他东西吃得少,就动了几筷子,青菜和烤馒头片,大约是嫌这儿的荤菜不干净,“你们现在的学生,动不动就要上房揭瓦。”
课代表哈哈直笑,“没呢,我们可服您了!”
“是吗?”陈知遇抬眼,几分说不清楚的目光看向苏南,“我怎么觉得,有时候我做什么安排,有些人已经不大听得进去了?”
重音落在“安排”二字上。
苏南听懂了,低头那筷子拨拉着茄子上的蒜泥,佯装毫无察觉。
第14章 (14)四月
四月的天空不肯裂帛,五月袷衣如何起头?
——简媜《四月裂帛》
课代表哪里听得出来两人是在打机锋,一径儿安慰陈知遇他才华横溢风度翩翩,堪称“高校男神”之首云云。
陈知遇笑而不语,目光自苏南脸上略过,有些凉,有些省过神来的不知况味。
这一顿烧烤,只有课代表一人吃得心满意足。回酒店路上,也只她一人能继续把主题为“陈老师好帅”的话题,变着花样地聊上一路不重样。
局里局外,到底不同。
到酒店楼下,陈知遇停了车,不动声色地支开课代表,“我看对面有个超市,能不能过去帮我买点儿零食?”
课代表求之不得,“您要吃什么?”
“明天回市路上,你们能吃上什么,就看你买什么。”
课代表乐颠颠地下了车。
陈知遇看着课代表过了马路,收回目光,伸手从储物格里摸出包一包烟,点燃了,看向车前的后视镜。小小一面镜子,恰能看见苏南的眼睛。
“你是联络人,班上五六十来号人,行程计划、联系方式…全要找你。没个手机,你打算怎么办?跟人灵犀相通,心电感应?”
后一句话,让苏南想笑,又没能笑得出来。
陈知遇声音凉凉,“这么顾虑,你怎么不干脆打赤脚呢?”
苏南垂着眼,“鞋我买的起,手机买不起。旦大研究生学业奖学金,一等奖也才一万呢,手机都要六千多了。”
陈知遇咬着烟,沉默下去。
她声音渐低,有些自暴自弃似的:“我家是什么情况,上回您也见过了。我姐夫出轨,姐姐和他闹离婚,我外甥女还不到一岁…姐姐当家庭主妇好几年了,没有收入来源。我父亲…”她想到“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爸到村口”,想到大黄狗牵牛花,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我父亲在我八岁时候,跟我妈离婚,之后再婚,但没过两年,因为酗酒去世了…”
她说不下去了,自舔伤口似的,模样过于难看。
要能活得张扬恣肆,谁不想换个活法?
“苏南。”
后视镜里,她睫毛颤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来,眼里水雾漫漶。
他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猛抽了口烟,烟雾沉入肺腔,那点儿烧灼的感觉才有所缓解。
他斟酌着语气解释:“…没别的意思,买药经过家电商场,图省事,直接买了我熟悉的。”
从小衣食无忧,在物质上,他从没受到过什么拘束,最坏的情况,也就是闯了祸,陈震扣了他半年的零花钱,但有程宛、谷信鸿,有一大帮子兄弟接济,日子照样过得滋润。
为了六千、一万的数目计较,他想象不出,但不妨碍他能有所共情。
好心,办坏事。
这滋味,别提多憋屈。
苏南哑着声音:“我知道…谢谢您。”
他听明白了,谢归谢,东西还是不能收。
“苏南…”
后视镜里,那双含着点儿水雾的眼睛,安静地看着他。
他咬着烟,几句话,在嘴里掰碎了咀嚼,“我再给你讲个故事…”
马路对面,课代表提着两个塑料袋,从超市里走了出来。
酝酿好的话一霎就跟潮水淹上沙滩一样,了无踪迹。
陈知遇叹声气,开了窗,把烟掐灭,风吹进来,车厢里烟雾被卷着荡出去。
“下次吧。”
***
在课代表的宣传之下,“陈老师平易近人慷慨大方”的名声,已在班里广泛散播。第二天上午,在y市胜利会师的几组人,非要拉着陈知遇去湖边野炊。
苏南瘸着脚,不大想去,课代表和另一个女生一人搀一条胳膊,把她架出了酒店房间,直接塞进出租车后座,不给一点儿抗争的机会。
四月天气晴好,湖水浅碧一汪,许多人携家带口出游,鹅卵石遍布的湖滩上,已让五颜六色的桌布地毯占得满满当当。他们到时,就剩个角落能够容身。
铺上塑料的雨布,又把零食水果饮料,一股脑儿地倒上去,最后拉着陈知遇在“上座”坐下,读作野炊,实为八卦讲坛的聚餐正式开始。
“陈老师,您下学期还教我们吗?”
“你们研三还有课?”
一片哀叹,“没了…”
起初还是些循规蹈矩的问题,大家看陈知遇有问必答,渐渐就放了胆子。
一个女生睁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天真无邪地问:“陈老师,您有女朋友吗?”
旁边一男生自发当发言人:“陈老师旦城崇城两地跑,周末还搁这儿跟你们浪费时间,肯定没女朋友!”
“陈老师有没有我不知道,你肯定没有!”
“你们别闹!让陈老师自己回答!”
陈知遇神情平淡,“私人问题就不作答了。”
“陈老师——”
“别这样嘛——再跟大家透露点儿…”
陈知遇:“谁再问,回去写5000字文献综述。”
大家哀嚎一声,不敢继续“造次”。
苏南低头,啃着课代表给她削好的苹果,不敢去看这会儿陈知遇是什么表情。
想到那天在红房子里看见的“杨洛”,照片上那张漂亮温柔的脸——陈知遇与她是什么关系?
感情深笃自是不必怀疑,否则何以去世都十多年了,还能念念而不能忘。
那天回家之后,她又专门去搜了陈知遇的资料。
此前,她在问陈知遇为什么读了理科却选了文科专业的时候,是先入为主地认为,陈知遇本科也是读新闻传播,然而不是——
他本科读的建筑系,本科毕业之后,在家休息了一年,跨专业去美国大学念了传播学的硕士,而后归国读博。
杨洛出车祸去世,就是他本科毕业的那一年。
她的死亡,全然改变了陈知遇的人生轨迹——是不是可以仓促地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人能创造,能毁灭。
唯独,撼不动一桩死亡。
这些,苏南都讳莫如深。
大家把一地零食分得只剩下一片狼藉,餍足,把贵重物品委托给伤员苏南看管,一溜烟地跑去湖边玩水拍照。
“平易近人”的陈老师,再怎么平易近人,也不至于会去掺合这种幼稚的项目。
被留下的苏南和陈知遇两人,大眼瞪小眼。
“您吃饱了吗?”她全程观察,大家咔擦咔擦嚼薯片的时候,陈知遇只纡尊降贵地吃了一串葡萄。
“全是膨化食品,能吃饱吗?”陈知遇挑挑拣拣,翻出两根香蕉,“你们这些小孩,怎么这么喜欢吃垃圾食品?”
“方便,味道好。”
“不健康。”
“您熬夜看漫画也不健康。”
陈知遇挑眉,“又胡说。”
“您看的那个漫画,今天早上刚刚更新的第723话的内容是…”
“苏南,”陈知遇盯着她,皮笑肉不笑,“剧透一个字,写1000字作业。”
“…人气配角,死了。”苏南眨了眨眼,看他,“6000字是吧?”
陈知遇一掌拍过去。
苏南护着脑袋,“…老师不能体罚学生!”
“拼了我这个副教授的职称,今天也得教训教训你。”
苏南笑得直不起腰,过了半晌,从抱着的书包的臂弯里抬眼,却一下对上陈知遇的目光。
严肃,似有所思。
她愣了一下。
“苏南,知道我为什么当老师吗?”
苏南摇头。
“固然一部分是顺势而为。”陈知遇将目光投向湖边欢笑的学生,“周辅成先生说,他只有半只粉笔,用来传播先哲智慧。”
苏南脱口而出:“不管天光大开,还是烛光掩映,清醒的灵魂总守候着,只要有人守候,就有破晓的可能。”
陈知遇微讶,看她一眼,“你读过《燃灯者》。”
“嗯。”
《燃灯者》,讲的是点灯传艺的故事,年轻的赵越胜,在迷茫之际受老师周辅成诸多教导,最后也继承了周先生的精神,走在了燃灯守夜的路上。
四月的风略过树梢,吹向湖面。
陈知遇看着苏南,目光灼灼。
哪怕他如困兽,每行一步都如蛛丝结网,仍然自私地希望:
“我挂在院长名下,有一个协带博士生的名额…苏南,来崇大读博。”
——把你放在我一直能看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