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着实过得没滋没味。
不跟程家一起过,年味也跟着减了一半。到他这个岁数,过年也就走个过场,贴春联的时候,晚上载着一家人去固定燃放点放烟花的时候,等新年钟声的时候,都想着苏南要是在跟前就好了。
总觉得年末年初的两个月,过得有点飘忽,悬着一样,说不出来是为什么。
陈家交游广,年关跟人走动,来来去去,到初八才消停下来。
顾佩瑜给闹得不行,初八下午,从老宅搬回西郊别墅。
陈知遇开车送她,路上,顾佩瑜说:“昨天你爸偷偷问我呢,苏南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知遇笑说:“您怎么说的?”
“我说,你想知道自己见去啊——他估计是想挑个合适的日子,一起吃顿饭。”
“要是不把爸的思想工作做好,我不敢让苏南跟他吃这顿饭。”
顾佩瑜瞅他,“你把你爸晾了两三个月了,他榆木脑袋也怕是已经想通了。”
陈知遇笑看顾佩瑜一眼,“是他自己想通的,还是您给说通的?”
“你跟程宛婚反正已经是离了,影响也造成了,还能怎么样?你都这个岁数了,找一个总比就这么成了孤家寡人得好。他以前就没管住过你,现在更是一点办法没有了。苏南家世确实不出众,然而这个也不怎么妨事…咱们家能缺这一点钱吗?”
陈知遇没吭声。
“我是真的喜欢苏南,乖巧,招人疼…年前见过她一回,但没细跟她说上话。”
“什么时候的事?”
“就你出差那几天,怕她一个人待着无聊…”顾佩瑜一顿,忽的想到什么,“你一直跟苏南住在大学城?”
“嗯。她实习公司离那儿近。”
“我说呢。”就把那一茬误会跟陈知遇说了。
陈知遇一愣,“她去我公寓拿的文件。”
顾佩瑜瞅他,“是啊,怎么了?”
陈知遇抿着唇,没吭声,按捺着焦躁,将顾佩瑜送回别墅,没敢耽误,调转车头就往槭城方向开去。
*
路上一地烟花爆竹燃放的红色碎纸,混在泥水车辙里,污浊不堪。
陈知遇把车停在去年碰见苏南的那个巷口,下了车,给她打电话。
天快黑了,天上堆着暗云,寒风料峭。
苏母走亲戚去了,苏南在喂感冒了的宁宁吃东西,苏静刚下班,在浴室里洗脸。
电话响起来,苏南把手里小碗搁在茶几上,拿过沙发上的手机,看一眼来电人,神色沉下去。
“陈老师。”
“上回你姐家门口的巷子。出来。”
苏南一愣,“…不是说初十吗?”
“出来,有话跟你说。”
苏南往浴室里看一眼,“…我现在走不了。”
“我等你。”
电话挂了。
苏南叹声气,把碗端过来,继续喂宁宁吃饭。
苏静卸完了妆,从浴室出来,脸上还挂着水滴,在沙发上坐下,接过宁宁,“去吧。”看苏南一愣,又把碗和勺子拿过来,“每天晚上偷偷打的那些电话,妈不知道,我还不知道?”舀了一勺混着肉汤的米饭,送到宁宁嘴边。
“姐…”
“你这么大了,自己做主。觉得合适就带回来。”苏静神色平淡。
苏南穿上羽绒服,戴上帽子、手套和围巾,全副武装地出了门。
过了桥,远远的,看见一辆车打着双跳。
走近,却见一人靠车站着。
一件黑色大衣,看着有些单薄。风卷起一缕淡青色的烟雾,一点火星时明时暗。
听见脚步声,陈知遇抬起头来。
苏南立在他跟前,隔了两三步的距离。
陈知遇伸手,“过来。”
苏南摇摇头,“陈老师,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陈知遇丢了烟,往前一步,一把抓过她手臂,带进怀里。
太久没见了。
好几次想过来见她,她总是推脱。
要不是顾佩瑜说起,他恐怕到现在都不明白,年关这段时间,她若即若离的态度究竟是怎么回事。
手臂勒得很紧,自己都没察觉,头埋在她颈间,狠狠地嗅了几下。
忍不住,手指捏着她下颔就吻下去。
烟味有点呛。
这么长一段时间压抑的情绪,顷刻就涌上来。
伸手去推,没推开。
像是迎面被人泼了一缸隆冬的夜色,那一种冷和不见天日,深入骨髓。
多爱他,这时候心里就有多痛。
终于,喘息的瞬间,苏南找着机会说话:“…南山下雪了吗?”
陈知遇愣了一下,“地势高,冬天一直有雪。”
“我们去看雪吧。”
前年跟他初见。
他说:“这个季节,烟尘柳絮,也没什么可看。冬天来吧,雪景不错。”
第40章
她或许了解你的坚持,你却不一定进得去她固执的内野。
——简媜
·
苏南回到家里,简单收拾了行李。
车碾过冬日浓重的夜色,一路往崇城方向驶去。窗外风声呼啸,沿路灯火一盏一盏向前延伸,在远处连成两条逐渐并拢的线,最后在视野尽头模糊成一片,消失。
浅黄车灯里,细碎雪花被风刮着,漫漶着扑向前窗玻璃。
晚上九点,他们到达崇城南山。
路上掩着一层雪,地面湿滑,休息站再往上,车就不让继续开了。
陈知遇找车位把车停下,拎下行李箱,领着苏南前去山间的民宿。
走了约莫一公里,眼前出现几栋白墙青瓦的建筑,檐下挂着几盏橙黄的灯。
门上的铃铛叮铃铃响一声,陈知遇掩上门,裹着细雪的风被挡在门外。
民宿的老板趴在柜台上打盹,听见铃声蓦地惊醒,一抹脸,往门口看一眼,立马颠颠地迎上去,“陈先生。”
“后面二楼那间房,空着吗?”
“空着空着。”
从大堂出后门,穿过一条结了细雪的鹅卵石路,到了一栋独立的木质小楼。
老板检查了屋内的水电设备,把钥匙交给陈知遇之后就撤离了。
“把外套脱了吧。”陈知遇接过苏南的羽绒服,拍了拍上面的湿气,挂在进门直立的木头衣架上。
室内面积不大,室温起来得快,空气里有一股木头的清香气息。
陈知遇回头一看,苏南正站在房间中间抬头看房顶的灯饰。
五对鹿角形状的树杈,不规则地分布一圈,每一根上面装了一盏小灯。
“喜欢?”
苏南点点头。
陈知遇把窗户打开一线透气,“我设计的。”
苏南一愣。
“这家民宿是我一个本科同学的作品,我跟着参与做了一点室内的设计。”
“还有什么是您设计的?”
陈知遇抬手,指一指她坐着的木头椅子。
苏南立即站起来,观察片刻,“真有特色。”
陈知遇也脱了外套,只穿衬衫,“你吃过晚饭了吗?”
苏南看他一眼,片刻,才意识到,“您还没吃?”
陈知遇“嗯”一声,拿手机给前台拨了一个电话,“我让人送点吃的上来,你吃吗?”
“我不用。”
“那喝点酒,这儿自酿的杨梅清酒不错。”
半小时,老板提着食盒进来,把炸藕夹、红烧芋头、菌菇汤、酿豆腐等菜点一一端上桌。最后拿出三瓶杨梅清酒,摆上酒杯。
“冷不冷?”
苏南摇摇头。
陈知遇从行李里翻出一条羊绒的披肩,往她头上一丢,“披上。”
朝南的两扇窗户彻底推开,立即灌进来清冷的寒风,窗下挂着的灯笼被风吹得微微晃荡。
桌子靠窗支着,两边是宽敞的木椅,搁了几个松软的抱枕。
苏南脱了鞋,蜷起双腿,窝进木头椅子里。
室内暖气很足,又裹了羊绒的披肩,风里夹杂着细雪,却并不觉得冷。
陈知遇拿筷子加了一块炸藕夹,送到苏南嘴边,“尝尝。”
苏南顿了一下,张口咬住。
“好吃吗?”
苏南含糊地“唔”了一声。
被喂着,桌上的几样菜都尝了一两口。
陈知遇揭了陶瓷酒瓶的盖子,递给苏南,“尝一口。”
“杯子…”
“就这么喝吧。”
苏南捏着瓶子,喝了一小口。
陈知遇瞧着她,“好喝吗?”
“甜的。”
陈知遇笑了笑,“你先喝,我让老板送一碟盐水花生上来。”
半刻,陈知遇重回到桌边,吃了一口芋头,去拿苏南面前的酒瓶。
“…”陈知遇摇一摇瓶子,抬头,“你喝完了?”
苏南点头,“挺好喝的。”
“知道这酒几度吗?”
“…七八度?”
陈知遇无奈一笑,“你一会儿醉了,可别冲我发酒疯。”
苏南摆了一下头,感觉还好,“…我还能再喝一点吗?”
伸手去拿陈知遇跟前的酒瓶,被他一下拦住。
“这酒后劲足,你先吃点儿东西。”
苏南规规矩矩坐着,嚼两粒刚刚端上来的花生米,看一看窗外。
被檐下灯笼光照亮的飞雪后面,夜色寂静,能瞧见远处群山绵延的轮廓。零星两点灯火,很远。
“冷不冷?”
苏南摇头。
冷也不觉得了。
筷子碰着陶瓷碗沿的清脆声,酒瓶轻放在木头桌上的闷响,卷着雪花的风声,被风吹动,灯笼的轻响…
各种声音,把夜衬着得格外寂静。
偶有几缕风卷进来,几点雪花落在桌上的酒杯里,一霎,就融化了。
清亮的酒液里,一点儿灯火的微光,摇摇晃晃。
苏南注视着碎在杯里的灯光,思绪也仿佛跟着晃悠悠地往下沉。
抬眼,视线里的陈知遇,也有一点朦胧。
风直扑在脸上,脸却渐渐地烧起来。
她笑笑,“陈老师。”
陈知遇看她。
“来石头剪刀布。”
陈知遇莫名其妙,还是配合她,出了一个“布”。
苏南是“剪刀”,食指中指并拢,将他手掌一夹,嘿嘿一笑,“我赢了。”
陈知遇:“…”
“再来。”
陈知遇放下筷子,起身将窗户关上,走过去将她从椅子上捞起来,“你喝醉了。”
“没醉…”
扛起来,丢去床上,弯下腰给她脱袜子。
一只手,攀上他的肩膀。
回头,苏南一下扑上来,从后面抱住他,脸埋在他肩窝。
“苏南…”
气息温热,带点儿湿气。
他扯下她脚上的袜子,直起身,把她脑袋抬起来,转过身去。
眼睛里水雾弥漫。
“怎么哭了?”
她哑着声,“你欺负我了。”
“我怎么欺负你了?”
她愣一下,摇头,泪继续往上泛。
手臂从她腋下穿过去,很用力地把她抱进怀里。
“你告诉我,我怎么欺负你了?”
她只是不停摇头。
陈知遇叹口气,“…觉得委屈吗?”
还是摇头。
“对不起。”
依然摇头。
声音含含糊糊地,从怀里发出来,“…梦见你了。在领奖台上。我好喜欢你的奖杯,金灿灿的,可能能卖钱。我说陈老师,你送给我好不好…你不给,你说很重要,要留给别人。我说奖杯我不要了,证书给我好不好?你说也不行,要留给院长,院长是你老师。那我呢…你女朋友呢,什么也没有…”她哭着,打了一个嗝。
陈知遇心揪起来。
“你还有我…”
怀里的脑袋使劲地摆了几下,“你才不是我的,你要替邻居去收花椒…”
“…什么花椒?”
“…邻居收了花椒,我妈让我去买一点。我好像忘了…”说着就要推开他,“我得赶紧去买花椒…”
陈知遇使劲按着她,“明天去买。”
“不行啊…我妈会骂我的,还有我爸…也会骂我…”她一边哭,一边打嗝,上气不接下气,“…他们要把我关去阳台上,阳台上有鬼。”
她语句跳跃,支离破碎,他已经完全跟不上了。
然而她说一句,他心脏就跟着紧一分,到最后只觉得手足无措,就跟十六七岁的毛头小子,看着心爱的姑娘在哭,却不知道从哪一句开始去安慰才好。
絮絮叨叨,语不成片地说了半小时,也哭了半小时,苏南总算消停下来。
陈知遇给她脱了外衣,赛进被子里,掖好被角。
灯下一张苍白的脸,睫毛还是湿的。
他伸手捋一捋她额前的碎发,俯身在她湿漉漉又有点儿发肿的嘴唇上碰了一下。
桌上的食物已经凉了,杨梅酒的一点儿余温,被寒风吹得一点不剩。
剩下半瓶,一口气饮尽头。
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只感觉五脏六腑都被冻住了。
*
风刮了一夜,隔着窗户,蒙在布里一样闷重。
有什么在振动,陈知遇醒来,循着声音找过去,在苏南衣服口袋里找到她的手机。
来电人是“辜田”。
这名字,他似乎听苏南提过。
往床上看一眼,苏南还在沉睡。
他接起电话,还没出声,就听那边火急火燎:“苏南!你总算接电话了!刘主任找你好久!让你赶紧去公司网站上填外派意向表!”
外派?
那边顿了一下,“苏南?”
陈知遇:“苏南还在睡觉,我转告她。”
迟疑的声音:“…陈知遇老师?”
“嗯。”
“你们在一起?”
“嗯。”
“苏南已经和你说了?”
说了?
说什么?
他烦躁地去摸烟,含在嘴里,还没点燃,就听那边又说,“既然说了,那我就…”顿了一瞬,声音已含着压制不住的怒气,“我是外人,又是崇大的学生,按道理我没资格讲这个话。但我真心拿苏南当朋友看,所以有几句,还是要替苏南抱不平。苏南性格这么软,肯定不会对你说重话…但是,陈老师,你作为一个男人,下回能不能负点责?你是满足了,到头来,流产遭罪的还是苏南…”
陈知遇猛一下咬住滤嘴,“你说什么?”
***
一窗的光,投在墙壁上。
苏南缓缓睁开眼,翻了个身。
陈知遇立在窗前。
窗户大敞,他却只穿了一件衬衫,指间夹着烟,被寒风吹着,似乎时刻就要灭了。
她撑着坐起身,还没出声,就见陈知遇转过身来。
背光,脸上表情有点儿看不清楚。
然而视线锐利,仿佛冰雪淬过的刀锋。
“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
第41章
生命千般流转让你爱的人看见光亮。
——简媜
·
陈知遇声音沙哑,烟熏火燎过一样。
苏南宿醉过后的脑袋一抽一抽的疼,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把他这句话理解过来。
还没开口,窗前的身影几步踏近。
一股寒冷的水汽扑面而来,她没忍住打了一个寒战。
下一秒,她的手被他抓过去,猛地一下,砸在他心口上。
切切实实的,听见了“咚”的一声。
苏南眼皮一跳,“陈老师…”
“你是不是想把我心挖出来?”
面罩寒霜,眼里是怒火燃尽之后枯焦的痛苦。
“我…”
陈知遇眼眶刺痛,猛喘了一口气。
愤怒和悲痛烧沸的铁水一样,浇得他血液和神经都在跳疼。
胸膛剧烈起伏,瞧着苏南泫然欲泣的脸,方才在脑海里炸响的千言万语,一个字也吐不出。
他丢开她的手,往门口走去。
“嘭”地一声,门卷进一阵寒风,摔上了。
苏南呆坐片刻,从床上爬起来,拿温水浇了把脸。看一眼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穿上衣服,下去找人。
在民宿里逛了一圈,没看见陈知遇身影,又回到房间,给他打电话。手机在桌子上振动,才发现他手机也没带着。
又下去找,这回,跟从外面进来的民宿老板迎面撞上。
“苏小姐。”
苏南立住脚步。
民宿老板笑一笑,“陈先生让我转告你,说他出去静静,一会儿就回来。外面天冷,让你就留在房间。午餐一会儿就给你送上去。”
苏南哑声说“谢谢”。
回到房间,翻手机通话记录,给辜田拨了一个电话,问清楚事由,又让辜田帮忙登网页填一下外派意向表。
辜田一迭声道歉,“我真不知道你没还告诉他…对不起啊,肯定给你添麻烦了吧?”
“没事…我本来也是准备今天和他好好聊一聊的。”
辜田叹声气,“你们好好说啊…我听他最后说话的语气,真是蛮生气的。”
吃过饭,又在房间里待了一两个小时,把要说的话捋顺了,然而陈知遇还没有回来。
暗云密布,天就快黑了,也不知道晚上是不是又要下雪。
苏南再也坐不住了,戴上帽子围巾,出门去找人。
沿路有人在铲雪,路面湿滑,极不好走。
一公里的路,走了快二十分钟。到停车场一看,陈知遇的车还在那儿,估计是没下山。
折返,沿路各色咖啡馆和酒吧的霓虹灯已经亮起来,寒风长了毛刺一样,不断地往衣服缝里钻。
一家一家地找过去,天光褪尽,天彻底黑了。
七点多,一家酒吧门口,路对面的一个石墩子上,苏南发现了人影。
他靠石墩站着,脚下几个东倒西歪的啤酒瓶子,一地的烟蒂。
身上的羊毛大衣被风吹起一角,似乎一点也不能御寒。
手里夹着烟,低垂着头,维持那姿势,一动也不动。
苏南站了一会儿,慢慢走过去。
靴子踩着雪,发出“咔吱”的声响。
陈知遇抬起头来,顿了一会儿,才说:“你怎么出来了。”
“要下雪,你没有带伞。”
到近前,她伸手,把他的手抓过来。
冻得和冰块一样。
她解下自己的围巾,去给他围。
绕一圈,动作就停住了。
眼泪就跟止不住一样,扑簌簌往下落。
陈知遇丢了烟,抬脚碾熄,抓住她手臂把她按进自己怀里,大衣解开,罩住她,把围巾在她脖子上也绕了一圈。
寒风里,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
风声,松涛,一阵一阵荡过耳边。
“…陈老师,这个选择题,真的太难太难了…”哽咽的声音被揉进风声,一下就模糊了,“…在m市的那天,我是真的想过,如果能怀上您的孩子就好了,我就能心安理得地留下来,享受您的庇佑和呵护。这想法多自私啊,所以才会…”她身体发抖,又想到那天被医生宣布是“流产”时,一霎如坠深渊的心情。
“…为什么非得走?”
“因为…”
一辈子在他的阴凉之下,做一朵不知风雨的娇花,固然是好的。
可她也想与他并肩,千锤百炼,经历一样的春生秋落,一样的夏雨冬雪,看一样高度的云起云灭。
缓缓抬眼,对上他沉水一样的目光,“…我想被您放在心上,更想被您看在眼里。”
放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
“你要走,我能拦得住你?但你跟我商量过吗?我以为你想留在崇城,所以帮你选了这么一个工作。你不乐意,最开始为什么不说?”
“我…”
“我以为上回我们就达成共识,有一说一…”
“也没告诉我啊!”泪水凝在脸上,被风刮得刺痛,“你说,一盏灯亮得太久,没别的原因,只是忘了关;突然熄灭,也没别的原因,只是钨丝熔断了——可你不能让我在黑暗里走了这么久!你恋旧,而我是个新人!”
沉默。
只有风声呜咽。
过了很久,她手指猛一把被攥住,贴在他衬衫的胸口上,狠狠压着,“这话你不觉得诛心?我是吃饱撑的跟程宛离婚,带你去见我家人和朋友,跟我父亲闹翻,得罪程家一帮子人?苏南,你是不是觉得在一起就是上下嘴皮子一碰这么简单的事?”
感觉她想抽手,他捏得更紧,“那天在帝都把杨洛的故事告诉给你,就清楚说过了,这事已经过去了。从帝都回去,我一天都没去市中心的房子住过,对我而言,我在崇城的家就是跟你待着的大学城的公寓。东西已经让程宛联系捐给地质博物馆,还要整理,过段时间才能运出去。我活生生一人跟你朝夕相处,我做了这么多事,你看不见?”
苏南紧咬着唇。
陈知遇低头看她,“你要是觉得委屈,你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
没听见她吭声,他自己替她回答了,“觉得问了跌份?觉得我会生气?觉得人死为大,再计较显得你肚量太小?苏南,我要在乎这,一开始就不会把杨洛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你!”
谈来谈去,都是各自固守一隅。
他太自信,她太自卑。
恋爱有时候谈得太体面,太理智,反而会滋生嫌隙。
没有不顾形象,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嫉妒沉痛,没有一次又一次直入底线打破壁垒,怎么能有血肉融合的亲密关系?
他们两个人,都太体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