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渔就没好意思说自己是能吃辣的,怕辜负外婆一番好意。
饭桌上气氛很是融洽,虽然话不密。两位老人都不是能言善道的性格。
吃完叫保姆收拾过餐桌,两人又陪着沈渔喝了一盏茶,随即外婆十分歉意地笑说:“吃了饭就犯困,小沈别笑我们失礼,我跟老陆得先去睡个午觉了。有什么要求,就直接跟明潼说,别客气,就当这是自己家里。”
沈渔跟陆明潼在客厅歇了一会儿,去客房去收拾东西。
从箱子里拿出明天要穿的衣服,取衣柜里的衣架挂起来,沈渔往外面看一眼,阳光虽盛,气温却并不算高。
“我下午想出去买点东西。”
“买什么?”
“给你外公外婆买点礼物。”
“你不是都已经送过了。”
“那只是南城特产,我们南城本地人都不爱吃。”本来如果只是碰一碰面,这礼物算不得失礼,但现在叨扰一番,又似见家长的局面,让沈渔略感不妥。
陆明潼坐在床沿上,手臂撑在膝盖上,望着蹲在地上整理行李箱里物件的沈渔,“不用因为所谓的礼数而为难自己。”语气少有的温柔。
“我没有觉得为难。即便往后,与这边来往不密切。他们对我的好意,有一分我是要还一分的。”沈渔正色道。
不因为许萼华而迁怒无辜,更不会因无辜人的善意,而对许的憎恶减少半分。
这是她为能与陆明潼坦然在一起,而为自己划定的原则。
下午,沈渔跟陆明潼去了附近的购物街,给两位老人各挑了一件正式些的礼物。
晚上仍是在家里吃饭。
九点多的时候,陆舅舅过来了一趟拿点东西。
外地来江城的宾客,大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消停了些,陆舅舅也坐着喝一盏茶,陪同聊会儿天。
临近十点,陆舅舅准备走了,陆明潼起身相送。
出电梯,步行至停车的地方。
陆明潼言声,感谢上一回舅舅出手相助。
陆舅舅轻“哼”一声,似乎并不愿意领受陆明潼突如其来的“示好”。
陆明潼小时候在江城生活过几年。陆舅舅不满于妹妹的离经叛道,可那时候却顶喜欢这个聪慧懂事的小外甥。他一直觉得,陆明潼现如今这个不讨喜的性格,跟妹妹脱不了干系。要是能一直在外公外婆的膝下,必然能将陆明潼教养得识大体、有格局。
他是家庭观念重的人,性格也有爱充面子的成分,因此倘若陆明潼有向陆家靠拢的意愿,他实则是高兴的。撇开感情因素不谈,他站在商人的立场,纯功利地说,他相信未来陆明潼必会做出成就,如今便算是投资罢。
陆明潼倒没有借力东风的意思,出发点很单纯,就想未来两人借道江城,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其后漫长岁月,保不准总有意外发生,至少那时候,沈渔有可以话事的去处。
许萼华那一句让他不要把路走窄的忠告,他愿意听取。
除了道谢,陆明潼还有一句忠告,关于吴先生的:“往后舅舅跟他生意往来,最好留足退路。”
陆舅舅问他为什么有此一说。
陆明潼犹豫。
陆舅舅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抖出一支递给陆明潼。很社会人的笼络手段,陆明潼微微蹙了蹙眉,还是接了。
陆舅舅给他点了火,他抽了一口才说,“抽不惯你们中年人的口味。”
陆舅舅:“……”
陆明潼讲了上一回吴先生为跟蒋从周搭伙,先斩后奏“卖”了他的前因后果,“当然,我人微言轻,不如舅舅跟他利益关涉深。姑且一听吧……他敢这么做,自然也不忌惮我会告诉你。”
陆舅舅无声地抽着烟。他与陆明潼眉眼特征多有相似,恐在外人看来,他就是另一个城府更深的陆明潼。
“生意人只讲利益,我跟谁来往都会提前给自己留退路。当然,还是谢谢你提醒。不过……”陆舅舅话锋一转,“你怎么会觉着你刚才这番话,重点在姓吴的?”
陆明潼即刻反应过来,却没什么表情,“哦,你也是现在才知道?”
那时候,家里又是威胁又是哄骗的,就想让许萼华说出男方是谁。许萼华死不开口,致使孩子父亲的身份成了一桩悬案。
他们兄弟私底下甚至揣测过,是不是对方位高权重,威胁了许萼华不能开口,否则将会祸及陆家。
这些年,凡有相关的线索,陆舅舅都会忍不住顺着调查,但一直没有结果。到最后就跟拼图缺了一块一样的,叫人耿耿于怀起来。
结果,这么多年的悬念,叫陆明潼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给揭晓了。
陆舅舅竟有点心理失衡。因为他是见过蒋从周的,在一个酒会上,还交谈过两句。他是觉得蒋从周面善,但没细想过。答案就这么从手边溜过去了。
陆舅舅问:“后来姓蒋没再找过你?”
“找过一次。”
但自许萼华去见过蒋从周以后,就没再找过了。陆明潼是后来才意识到,恐怕许萼华告诫过蒋,不要再去打扰他的生活。
“蒋在首都有权有势,其影响力远甚我跟姓吴的。能跟他攀亲带故,自然前途无量。但我忠告你,尽量别跟他有所牵涉,他背后有很多身不由己的关系网,如果让他们知道有人会分走蒋的财产……”
“我连你都懒得巴结,又怎么会去巴结姓蒋的。”陆明潼平淡一句话断截他的忠告。
“现在这话倒硬气,求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态度。”陆舅舅忍不住戳穿他。
“因为那时是以外甥身份。”
陆舅舅话语一滞。他这个外甥,不会说话是真不会说话。可冷不丁的来这么一句,又坦诚得叫人很受用。
他笑了声,给车解锁,“走了,你上去吧。
男人间的情谊很是奇怪,不过一支烟,就能达成谅解前嫌不计。
-
陆明潼上去以后,外公外婆略坐了一会儿,就回主卧休息去了。主卧带一个套卫,他们怕叫沈渔不自在,所以让出了家里公用的浴室。
沈渔洗过澡,客随主便地早早上了床。
床单被罩有股洗净的香味,她躺在那上面,清心寡欲的,一点邪念也无。
陆明潼来逗她,被她义正辞严地打发,是来做客的,不要这么没规矩!
第二天起个大早。
在家里用过早餐,各自整理着装,过了上午十点半,一行人出发去办订婚宴的酒店。
陆舅舅安排打点好了一切,全然用不着两位老人操心。
陆明潼的表哥,不如陆舅舅心思缜密左右逢源,陆舅舅对他也没有过高期待,本分守成就行。因此,也挺赞成他早早把婚姻大事定下来,以后全心全意辅助家里的生意。他女朋友学理科,走学术道路,单纯而守拙的性格。外公外婆见过,很是喜欢。他们本就觉得陆舅舅锋芒太盛,下一辈韬光养晦些,没什么坏处。
一行人到时,表哥特意过来跟陆明潼打了声招呼,也学他爸找烟,但姿态就诚恳得多。
笑说现在忙,照顾不周,叫陆明潼带着弟妹自便,不要拘束,要什么都可跟服务员打招呼。
他女朋友站在他身旁,穿一条白色纱裙,清秀而温柔的长相,在遇上沈渔的视线时,腼腆地笑了笑。
因只是订婚,场面没有那样隆重,仪式也简单。
但场地仍是精心布置过的,白色、浅黄和墨绿为主色调,很是清新浪漫。
沈渔拿手机拍照,角角落落的都不放过,一转头却见外公外婆正望着她眯眼笑。
沈渔立马收起手机,解释说自己这是职业病发作。
外婆笑说:“小沈和明潼有没有计划呀?”
沈渔看陆明潼一眼,“呃……他还年轻,事业为重。”
“也是,现在年轻人都结婚晚。”外婆不想叫人觉得自己是那种逼婚的老古董,且陆明潼与他们的关系,尚未亲近到可以不顾分寸,因此提一句也就罢了。
陆明潼手臂搭在沈渔背后椅背上,凑近了轻声说:“虽然我还年轻,但如果姐姐着急的话……”
“谁着急?”沈渔一记目光瞥过去。
“好好,是我着急。”
-
酒席结束,外公外婆被陆舅舅着人开车送回去。
陆明潼和沈渔没有跟从,因为沈渔听陆明潼说他小时候在附近的小学读过两年的书,她想过去看看。
午后阳光明亮,几分灼热,梧桐叶片仿佛透光,洒一地的清凉。
水泥地面上光斑摇曳,他们走在地上,如行水中。
刚参加过宴席的一身,还是太过正式了。
她是一条黑色的小礼服裙,踩同色的细跟高跟鞋,衬得肤色白皙,也似微微泛光。
陆明潼穿一身黑色西服,专为今天的场合新做的。这剪裁利落的正装,让他的英俊呈现极其疏冷的底色,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走了十来分钟,陆明潼所说的小学就出现在对面。
周末校门紧闭,一旁镀金浮雕的校名,微微有些褪色了。
陆明潼说,跟记忆中的差不多,感觉比想象得要小。
“那是因为你长大了。”
陆明潼就站在树影下,没有向它更近一步。
沈渔却挣了他的手,因为看见了校门旁的小卖部,门还开着。塑料雨棚下,店主坐在椅子上,闭眼摇扇。
“你等我一下。”
陆明潼看着她过了马路,朝对面走去。
他记得小时候,校门外总是停满了车,那些上课时两个形近字分辨起来都困难的小朋友,却能在人流中准确无误地认出自己的父母,远远就迎过去,一叠奶声地呼唤。
他时常是没有人来校门口接的。
因为许萼华很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即便接,也是远远的,在路口处等他。
因此,每当放学,他就低着头,拉紧书包的带子,飞快地穿过人群,向着路口处奔跑而去。
他没有流连过学校的小卖部,没有那些集体行动的回忆,也几乎从来不跟同学有任何关于这方面的交流。
他始终逆行着逃离人群,孑然一人。
然而,此刻,这一段记忆仿佛被改写。
再不是那些与他擦身而过的,每一个都比他高的身影,让他仿佛是在穿过身影的,黑压压的森林。
他看着沈渔打开了小卖部门口的冰柜,弯腰在里面挑挑拣拣。
树影摇动,干扰他的视线,使他觉得,她仿佛是一道抓不住的光。
很快,她捏着两支雪糕走过来。
踩着十五岁的梦里那样热烈的日光,穿过流水一样清凉的绿意,向他走过来。
她由光变成了具象的一切。
到他跟前,摇了摇手里的雪糕,笑着,像十四岁他初见她时的那样。
“姐姐请你吃雪糕呀。”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
啰嗦两句:落笔初,这个结局就想好了。我知道它肯定不符合大家一贯喜欢大团圆的预期,但对于沈渔和弟弟而言,这已经是他们能求得的最圆满了。而我觉得,对于沈渔而言,她选择的都得到了,没什么遗憾的。
只是我的书写停在这里,他们的故事,会在他们的世界里继续。
后面还会番外两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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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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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
蒋从周病程发展快, 送了一回ICU, 转普通病房后, 拿药水吊着, 状况却是江河日下。
王助理再度联系陆明潼,说蒋想在走之前,最后再见他一面。
陆明潼权衡之下,答应去,但要求蒋从周的身后事, 一概不要牵涉到他, 他只想和女朋友平静生活, 不希望卷入任何是非。
陆明潼去的时候, 没有其他人。蒋从周让王助理将病床摇起来, 强济精神地, 跟陆明潼说了些家常。他病号服下的身躯, 只剩下一把枯骨。
过会儿,他叫陆明潼从袋子里给他拿一个橙子。
他衰弱到剥橙子都费力。
陆明潼看不过眼, 自他手里拿过橙子, 剥好了,再递给他。
实难有什么别的解读, 即便这时候面前是个陌生人, 陆明潼也会动恻隐之心。
蒋从周却眼见的情绪激动。
他生病以后, 自有金山银山地往他跟前堆,却没喝过至亲骨肉亲自伺候的一杯水。
一周后。
陆明潼接到王助理打来的电话,说蒋从周走了, 走得很安详。
他没将陆明潼身份公之于众,也没执意要在遗嘱里补偿陆明潼些什么。
只留下一封信。
那封信陆明潼拆了。
显然是蒋从周病隙之间手写的,字迹歪扭而虚浮。
就七个字:无灾无难到公卿。
陆明潼查过才知,是宋代词人苏轼写给自己儿子的,全文是: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恐怕,蒋从周自认配不起全诗这样的殷勤口吻,才只取了最后七个字祝福陆明潼。
吊唁会陆明潼如约去参加了,连同许萼华一起。
来往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母子两人混迹其间,浑没有人注意。
外头应景地下了一场秋雨,萧寒天色。
母子难得团聚一回,若不是因为蒋的葬礼,下一次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
许萼华许多关切的话,出口也不过只能问一问陆明潼现在如何,沈渔如何,两人在一起如何。
各人有各人的生活要过,她的立场在此,也只能做这些浅表的口头关怀。
而所有关怀,一言以蔽之,也就那七个字,甚至,七个字都用不着。
无灾无难。
罢了。
*
葛瑶怀胎九月终于卸货,沈渔携陆明潼前去慰问。
葛小姐顺转剖,吃尽苦头,曾经立誓要生三个的,现在连老大都嫌弃起来。编派起旁边小床上熟睡的红彤彤的婴孩:“老娘半宿半睡不着,他倒好,一天有二十二个小时都是在睡的。”
“姐姐他才出生一天。”
“要能塞回去,我就叫他打哪来的回哪去——你听我句忠告,一定考虑好了再生孩子。我这两天真是受够了,够够的了!”
她老公在一旁铁汉柔情地赔笑脸,说就生这一个,一个就够了。
结果,葛女士没到一个月就忘了自己的这番言论,开始猛催沈渔赶紧结婚生小孩。
语音消息,功放的,沈渔也就语音回复过去:“生什么小孩啊,陆明潼自己就是个小屁孩。”
陆明潼在一旁听见了,吃心了。
晚上使劲浑身解数,追问她:“谁是小屁孩?”
沈渔哭着求饶,“我是,我是好了吧。”
陆明潼:“叫哥哥。”
沈渔忍不了,抄枕头砸他,变态!
*
陆明潼和江樵他们做的那个游戏,复评虽然没得第一,但也进了前三。
后续融资、组建专业团队却远远没有预料中顺利。
算来算去的,资金还有缺口。
陆明潼从前独立做外包攒的那些积蓄也都投进去了,他打算万不得已的时候,起草一份专业的文书,去找舅舅聊一聊。
结果没多久,江樵告诉他,那缺口补上了。
陆明潼当是江樵拉来了投资,没多过问,直到后来李宽说漏嘴,他才知道,是沈渔拿出了自己买房的积蓄。
她偷偷跟江樵签订的协议,让江樵把这笔账记在陆明潼名下。
陆明潼知道以后气炸了,回家质问沈渔:这是你买房的钱!且根本不是一个小数目!创业有风险的,你想没想过这钱可能压根就收不回来了。
沈渔浑不在意的模样:“收不回来就收不回来咯。”
“……”陆明潼气得缴了她抱在手里的手机,将她从沙发上拽起来,正色:“我在跟你说正经的。”
“我也正经地跟江樵签的合同。”
“你蠢吗?”
那么多的例子,夫妻共同创业,创业成功以后,男方要么将女方排挤在事业之外,要么出去乱搞,何况——
“我们连夫妻都不是。”陆明潼说。
“那我们先结婚嘛。”
“……”陆明潼满腹的道理,被她的不按常理出牌给打乱了。
沈渔笑着:“我对你有信心啊。再不济创业失败了,你就去大公司当程序猿,干几年当上主程了,分分钟就把这钱赚回来了。”
“这是你要买房的钱。”
“我只是执意想有个自己的家。现在,我不是有了吗。”她恳切的语气。
“某人不久前说过,自己功利又世俗。”陆明潼手指戳她额头,“这就是你所谓的功利?”
“不准戳我!”沈渔瞪他。
“你最好祈祷我不是坏人,不会卷了你的钱就跟你分手。”
“你敢。”沈渔继续瞪。
然而身高差的原因,十分没气势。
她爬上沙发,甚至一条腿站到扶手上去,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敢分手我就敢杀了你。”她被陆明潼传染了,语气病娇得很。
“你小心摔下来。”陆明潼走过去要抱她。
她紧紧抓住靠背,“你别过来,架还没吵完呢!”
陆明潼不跟她废话,拦腰把人一扛,“杀了我可以。”在床上吧。
后来,这钱还是投进去了,不过重新拟了合同,该算沈渔的,都算在她自己名下。
再后来,这笔钱,成了沈渔这辈子唯一成功的投资。
*
陆明潼生病了。
肠胃导致的感冒,上吐下泻。
他现在一生病就脾气坏得很,要沈渔照顾,要一刻不离,还要亲亲抱抱。
沈渔怀疑他是故意的,说他读高中那会儿,因为感染都烧成那样了不也一声不吭,现在怎么这么矫情。
陆明潼:“你傻吗,那时候你又不是我女朋友,我矫情给谁看。”
“……”
还有理哦!
傍晚,陆明潼烧退了,喝了半碗清粥,歪靠在沙发上,支使沈渔去给他找一本书。
沈渔在置物架上翻了三遍了,硬是没找见书的影子。
然而他不管,他说这书就在屋里,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沈渔翻箱倒箧的,书没找着,倒是找着了不得了的东西。
她也是被他传染了,都没多想一秒钟,直接拿着那绒面的盒子跑去客厅,“陆明潼你什么时候买的戒指?”
陆明潼脸色更差,恨不得杀人的那种差。
他分明一整天都病歪歪的,这时候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腾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抢过了她手里的盒子,“谁让你乱翻的。”
“讲不讲道理,你让我帮你找书的啊!”
陆明潼把戒指盒子往沙发靠背和扶手间的空隙里一塞,自己又躺了下去,抬手臂盖住了眼睛,不再吭声。
沈渔:“……书还要么?”
“不要了!”
*
沈渔知道陆明潼买了戒指以后,时不时地提心吊胆,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求婚。
她承认自己有所期待,但也懊恼,恐怕到时候,惊喜总是要一定程度的打折扣的。
她在这方面很世俗,对形式还是有几分憧憬。
事实上,提前知道陆明潼有求婚的打算,一点没影响她的惊喜——
那是她第三单的海外婚礼策划案落地实施的时候。
这一单客户选在了澳大利亚,等仪式结束,工作扫尾以后,严冬冬提议说,要不趁还有时间,去陆弟弟曾经读书的地方去逛逛?
沈渔完全没觉察到严冬冬的这个提议有何不妥,因为她知道陆明潼这时候是在家里的,就一个小时前,他还发来了一个十五秒钟的短视频,说昨晚熬了通宵写代码,下午刚刚起床。
进了校园,去了陆明潼常常去上课的那栋楼下。
这时候是傍晚吃晚饭的时间,校园里来往都是人。楼下一支两人的乐队,一人弹电子琴,一人吉他弹唱。
严冬冬犯花痴,说弹吉他的那个人好帅,看这高鼻梁,这绿眼睛的,这能荡秋千的金色睫毛。
沈渔被严冬冬拉着,不能走。
两个男生一曲唱完,节奏突然一转,唱起口音蹩脚的中文歌来:拨开天空的乌云,像蓝丝绒一样美丽
我为你翻山越岭,却无心看风景
我想你身不由己,每个念头有新的梦境沈渔听得有一些想笑,心想这主唱怕不是也看上严冬冬了,中文歌都唱上了。
她转头一看,严冬冬不见了。
愣一下,四下张望去找。
那弹电子琴的男生忽然走了过来,朝她伸出手,拿同样蹩脚的中文问她:“我可以,跟你跳一支舞吗?”
她完全不知道如何回应,刚要拒绝,男生已经牵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动了起来。
沈渔手忙脚乱的,又怕踩了男生的脚,又在惦记严冬冬去了那里。
被他带着跳了两圈,昏头转向,准备叫停。
男生却在此时托着她的手,忽地往后一推。
她倒退两步,背后撞到谁的胸膛上去了。
慌里慌张的,一边说对不起一边回头,然后整个人呆住。
原该在家里吃外卖打游戏的陆明潼,一身正装,手里一捧玫瑰。
消失了严冬冬,这时候也出现了,还有随行的摄影同事,摄像机抗在肩上,俨然工作状态。
那男生还在唱:“爱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你知道我只会用行动表示……”
一贯厌恶这些仪式的陆明潼,规规矩矩地单膝跪地。
周遭学生围拢了来,不嫌事大地高呼:“Marryhim!Marryhim!”
沈渔一边掩泣一边想,陆明潼,这太落俗了啊。
*
事后,沈渔知道了唱歌那两人是陆明潼在澳洲读书的同学。
备选的歌有好几首,《恋曲1990》《爱就一个字》《思念是一种病》。
沈渔吐槽:“……为什么都这么老古董?”
陆明潼理直气壮:“我喜欢。”
再后来,沈渔发现自己手上的戒指,压根不是陆明潼生病那天自己发现的。
他懊恼自己没藏好,退了重新定了一个。
这个人,太幼稚了,简直太幼稚了。
*
沈渔还有一个问题没搞明白:陆明潼到底什么时候喜欢上她。
陆明潼:“此事说来话长。你过来,我慢慢告诉你。”他放了游戏机,笑得意味深长。
沈渔赶紧跑。
*
后来,两人择空去领了个证,拍照了发在朋友圈里。
酒席的事,不急。
甚至可能不准备办了,就旅行结婚。
省下时间、精力和金钱,两个人一起去西伯利亚看贝加尔湖,或者去芬兰看极光不好么。
又过了两周,沈渔收到一封自国外发来的信函。
叶文琴寄的。
里面一张风景明信片,落款日期,就是她跟陆明潼领证发朋友圈的那一天。
正文却只写了两个字:
祝好。
沈渔找了个相框封起来,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和摘下的手表一起。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