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她温和地让他起身,踌躇一阵,略为尴尬地说道,“我需要画一幅图,给工匠用作制造工具的参照。”
书吏闻言更是簇起了眉头。这个,他更帮不上忙啊!
却听她随后解释:“能不能请你教我,这个泥板…是怎么用的?”书吏顿时睁圆了眼睛。
“这个…”书吏怀疑地看看她,这个女人真的熟识楔形文字吗?他犹豫一下,依然看了看桌上的泥板,尊敬地开口道,“阿米妮斯小姐,这块泥板应该放了好几天,已完全干燥,无法使用了。”他转头命令留在室外的随从,“去取一块新制的泥板过来!”
“我们有专门的人来制作泥板,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帮您用细绳划好格子,然后——”他从身上摸出一根东西呈上,“您便可以用这芦苇在上面刻上内容。”
阿米妮斯接过芦苇笔,好奇地听着,忍不住又问道,“那泥板是如何长久保存的呢?”用芦苇便可刻字,那么考古发掘的那些几千年历史的泥板是如何保存下来的?
“那个,只要由专人用火烤干,直至泥板变得非常坚硬,就可以保存了,历经几年都不会损坏。”
说话间,那随从已拿了全套书写工具进来。书吏便将泥板摆放在桌边一只架子上,又挑选了一支小巧的芦苇笔递给她。
阿米妮斯兴奋地执起芦苇笔,在“画架”上面的泥板上认真刻画起来。努力了半天,她终于将整个箭塔的示意图画了出来,又画了几个小图解释原理,想了想,她又在旁边写上文字,开始解释木条的排列和如何衔接。此时,书吏已在旁边看得发呆。这,莫不是战役时使用的建筑?竟可用这种方法迅速搭建起来!
他钦佩地看向她,之前的一点骄傲已消失的无影无踪。这女人!怪不得殿下他——
[第一部:迷途·美索不达米亚:第31章 仓促迎战]
紧张的时间总是飞逝而过。转眼间,所剩不多的日子已过去了十几天。
工匠们十日前便已回禀,已经成功试建起了一座小箭塔,可以同时装载5名弓箭手。照此方法应该还可以建得更高更大,如果真正按图纸建造成功,一个箭塔将分为两层,每层都可容纳几十人同时射箭。阿米妮斯琢磨着,这么些天了,应该建得差不多了吧?
想起最近坊间流传的传言,她的嘴角弯了起来。
王后心狠手辣,毒害国王和王子不成,大将军便偷了兵符前往边境调兵欲叛!震撼的消息本就比飞得还要快,更何况是将军要毒杀几番拼战沙场保家卫国的英雄国王!百姓早已是愤愤不平,纷纷唾弃,守城的士兵更是在听了传言之后,群情激昂、士气倍涨!
连日来,都城的封锁戒严不但没有引起恐慌,反而一切更加井井有条。无心种田的百姓和奴隶们纷纷主动前往军队和备战机构帮忙。那日,王子和罗尔灵机一动,放开国库征了那些自愿前来护城的民众临时入军,并许以重金。一时间,加入的人数众多,军队总数已接近5000。军民之间竟是前所未有的同仇敌忾!
还有一件好事。她偷笑起来,心中暗自欣喜。王子的身体已经开始好转,不枉她每日拿着新御医给开的食谱和药谱涂涂改改。她每每将那些大补的东西全部拿掉,换成她认为营养均衡,增强体质的搭配。虽然御医每次都是那般为难,但王子却听话得很,日日都是温柔地笑着命人照她的命令去做。
想到这里,她一阵得意。或许真是她的处方奏效,王子近两日竟可以下床走动了!按如此速度,两个月后,或许已经可以坐镇指挥战斗也不一定!“…阿米妮斯?”艾斯特亚格疑惑地看着她。她在笑些什么啊?如此满足又如此投入,竟连他自己起床下地都不知道。
“…你在想什么,这么高兴?”他见她毫无反应,只得微微提高声音。
“想你康复得这么快——呃?你怎么自己走下来了!!”她这才反应过来,见他以手撑着桌子支持身体,赶紧上前扶过他,坐到椅子上。
他任由她摆弄着,只是凝望她的面庞,心里涌过一阵暖流。刚才她是在——想他?他的嘴角掩饰不住地浮起一丝欣喜的笑容。是了,这些日子来她是如此地关心他,中毒的时候更是用那最不洁的方法救了他的命。或许…她的心中也——
艾斯特亚格试探地看看她,只见她正细细端详着自己,嘴里嘟囔着,“面色又好些了!太好了。对了,今日的菜谱…”她在桌面翻腾了几下,找出一块小小的泥板,埋头研究起来。
他只觉心里腾的一热,涌满了无限的欣喜和温柔。“那么,那几首歌已经流传开了?”
“是!按阿米妮斯小姐的意思,每日军队都颂唱几遍,士气确实振奋不少!民间也有专人去居民聚集地传播,听说,现在每个角落都有人在吟唱那些赞歌!”
罗尔勾起一丝奇异的笑容。真想看看,这小女人的计策究竟会不会有如她预计的震撼效果?
这时,门口一阵纷乱,一名侍卫急急走入,连礼都顾不上行,拜倒便道,“边、边境传来的急报!!”
罗尔微微诧异,上前抢过他手中的泥板信件,却不打开,而是翻过侧面检查,见那侧面缝隙上所盖印章丝毫无损,这才用手在泥板正面轻轻一按。那层薄薄的泥面纷纷碎成小块,方才露出下面的字迹。
他迫不及待地凝神细读,神色愈来愈沉重,待到最后,他竟倒吸一口气,猛地将泥板掼到地上,一步踏上,愤怒地用力一碾,那报信的泥板登时碎裂。
“——准备泥板!立刻回信!”他声音冰冷,一股怒气竟将下面跪倒的侍卫压迫得微微一缩。
“——是!”
*
“…这是,怎么了?”阿米妮斯踏入偏殿,略为诧异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侍卫和那一堆泥板碎块。身边,王子在碧斯蒂的搀扶下,也询问地看向罗尔。
罗尔沉着脸,匆匆刻完最后几个字,用一层薄薄的泥面封上,又取下腰间一只石章,在接缝处深深一印,这才吩咐那侍卫道,“立刻,用最快的速度,亲手把信送回卡恩手里!如有延误——”他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你就不必再回来了!”
“是!”那侍卫神色一凛,恭敬地捧着泥板退下。
艾斯特亚格早在见到那只石章之时,神色便开始郑重起来,此时见侍卫退下,立刻挥手摒退所有外人,又命碧斯蒂在外面守门,这才低声问道:“边境…出了事?”
“…他竟不调大军,而只调了驻扎在巴比伦边境的一万精骑兵!”
“什么!”王子一惊,“只有…一万骑兵?什么时候发出的消息?”
“十几天前!传信兵要从后方绕过他们的部队,耽搁了这许多日子!”
“若真是如此,只需…一个月便能赶到!”
阿米妮斯听了也是大吃一惊,一个月!他已走了十几天,也就是说——只剩大约十天了!
他定是算准了城里只有3000兵,才选了一万骑兵带来,以求出其不意!这,是福,是祸?
罗尔紧紧握着拳头。“幸好他调的是这支部队!我的人已依照之前的命令,紧随他出发。”他沉吟片刻,“那大将军果非泛泛之辈!我们需得小心应付。不过他既敢只带一万兵,这次就一定教他——”后面的话消失在他的唇齿之间,薄薄的唇边勾起一丝冷笑。“传令!”他蓦地前行几步,一把拉开大门,“集合全城工匠!赶制箭塔!!十日内若无法做出五架,所有人都去给我侍奉米提亚大神!!”
伴随着他威严而不容反抗的声音,那黑色的长发彷佛回应一般,在他身后飞扬而起。
[第一部:迷途·美索不达米亚:第32章 四面楚歌]
当大将军终于带着一万骑兵翻过山岭,远远望见厄克巴丹城墙时,他的心微微一沉。
只见城门紧闭,越过城墙可见里面矗立着六座怪模怪样的高塔。那是…
他犹豫一阵,似乎和他所料相差甚远啊!本以为,此时应是城门大开,守备松懈,若妹妹行动成功的话,百姓们应正在守国王和王子的丧礼才对啊!莫非…她失败了?
他心里一紧,回头看看自己的兵马,却立刻又放松下来。王子大概已经咽气了,老国王也很容易钳制住,自己的一万骑兵均是军中挑选出的精兵,配备了铁制武器。即使中途出了什么其他变故,凭自己的兵力,要攻下这座城池是富富有余!不过是一场硬仗罢了!!
…况且,自从自己和妹妹踏出那反叛的第一步,就已经再也无法回头了!
他毅然转头,大声号令道,“各小队加速!今日日落之前,进入厄克巴丹!”说罢,率先向城外的农田冲去。
顿时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响起。农田里闻声立起一些人影,看清这支部队后惊恐地四散而去。一阵惊叫声隐约顺风传来。
“叛军!叛军来了!”
“毒杀国王的大将军打来了!!”
“……”
什么!他一惊,猛地勒住马头。他们怎么——
来不及深思,他便听到身后部队一阵混乱,已有不少士兵勒住马,惊疑地面面相觑,有人震惊地盯住他,显是听到了农民的喊声。一阵哄乱。
他心一横,大喝道,“不要听信谣言!!国王和王子乃身患怪疾而死!!我米提亚的王后和宫中御医都可作证!!现在米提亚国必要立新主!!而这城里只有3000守兵!!现在城墙上甚至无人镇守!!你们若是随我打进去,成功了必各个晋职封赏!!就算万一失败了,我手里有兵符,你们也只是听令行事而已!!”他环视一圈,又阴沉喊道,“——但若是不去,一样要背个叛军罪名!绝逃不了一死!!”
说罢,他一使眼色,一个小队长立刻策马出列,拔剑凶狠地喊道,“谁不想去的,现在就站出来!!我先给他个痛快!!”
此言一出,原先闹哄哄的部队立刻安静了许多。他用威慑的目光扫视一番,沉声道,“既然没人出列,就都给我好好干!——成王败寇!!”
话毕,他率先策马而去。身后一片乌压压的骑兵停了一停,立刻聚集起来,紧随而上。他目光阴郁,事到如今,既已败露,只能——!
转瞬间,军队压至城下!
一靠近城墙,他就停留在弓箭射不到的安全距离,命一队弓骑兵站在前方,瞄准城墙待命,另一队兵马则冲上前拆门。只要拆开城门,守军的弓箭手就没有了威胁,近身肉搏战他的骑兵绝对不会吃亏!因此,虽然他没有攻城机,但就是用血肉之躯,也要冲出一条路来!
“嗖!!”未及骑兵冲到城下,一声啸声便划破空气,狠狠刺中了领头一人!紧接着又是密集的几声!霎时间,嗖嗖之声连续不断。冲在最前面的几排骑兵纷纷发出惊叫,登时群马嘶鸣,一阵混乱!
“后退!!后退!!”他急忙扯开喉咙大吼,整支部队不可控制地后退了好几米。但只一瞬间,前面竟已倒下一片士兵!连列在弓骑兵后面的士兵都不能幸免!受伤的马匹有的倾倒在地、有的周旋奔逃!城墙之前的土地上只片刻便渗满了人畜的鲜血!鲜红的颜色触目惊心。
一阵混乱之后,箭雨终于停歇下来,嘶啼声渐弱,他好不容易控制住部队,这才意识到那些弓箭竟都是从墙后的六座木塔上射出!他暗暗心惊,怎么可能如此密集,又有如此射程!竟连城墙都无法靠近!!但未及仔细审视,便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我米提亚的大将军!!果真要弑君夺位吗!!”
一排人影出现在城墙上!
他猛地抬头,“怎么…可能!”他猛地抬头,“怎么…可能!”
——是王子!!他应该已经死了啊!!!
艾斯特亚格看上去神采奕奕,声音充满了嘲讽。“没想到?哼!谅你也绝料不到,你那毒药,连随便个女奴都能解!!”
他脑袋轰地一声,失声叫道:“不可能!那是埃及的——”话音未落,便听身边士兵一阵骚动。他猛然收口,惊觉失言,愣了片刻,咬牙拔出剑,狠狠一挥!
只听“扑”地一声,一个士兵的头颅便喷着血珠,向旁边直飞了出去!周围顿时寂静无声。只剩一具无头的身躯还兀自立在马上,脖颈血流如注,片刻后,那尸体才像突然失去了重心似的,软软的跌下马去!
“可有人敢不从兵符?!”他高高举起兵符,向周围大吼一声,原本在他身边的士兵都露出惊恐的目光,纷纷后退。
他拉过一个小队长,小声命令了几句,又凶猛地吼叫起来,“全部给我再冲上去!!!”他执起马鞭,一鞭抽在了近处的几个士兵身上。骑兵们骚动着,又向前拥去。他也在整支小队的盾牌屏障下,向前移动起来。
令人惧怕的箭雨顿时又嗖嗖而来!嘶鸣中不时有骑兵和马匹中箭倒下,却没有人敢再停下!一排又一排的骑兵,踏着前面同伴的尸体和鲜血,前赴后继地冲上前去!
阿米妮斯不忍地闭了闭眼。
但是,片刻后,大面积的全体冲刺竟有了效果,如此之多的士兵箭塔逐渐顾及不到,箭只分射向不同方向,开始凌乱稀疏起来。叛军虽然伤亡惨重,却逐渐逼近城墙。王子几人心急得频频对视。就在此时,一股焦味隐约传来!
只见罗尔面色一紧,紧接着就有一个士兵匆匆来报:“殿下!!城门着火了!!!”
“什么!!”几人俱是一惊。
“敌军一个小队趁我方弓箭都被吸引之时,弃马潜到城墙下点火!!”
阿米妮斯也有些惊慌起来。城门,就是几层干燥的大木板啊!城门一破就只能巷战!什么弓箭、箭塔,都再无用了!
“快!从上面浇水!!”王子喝令道。旁边罗尔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急急抓来一个士兵,传下令去。
一桶桶水被运了上来,又从空中浇了下去。但不知是大风正助了火势,还是敌方在门上泼了油——火,越来越大,隐约有劈劈啪啪的响声,阿米妮斯几乎能感觉到一股热浪熏蒸上来,心里一阵慌乱。而敌军却是士气大涨,吼声震天,发起了新一轮的攻势。
就在这时,城墙上忽然齐齐响起一片歌声!
熟悉的曲调一起,城外的叛军士兵全都微微呆住,那是——他们抗击亚述胜利时的赞歌啊!!随着歌声,那一幅幅老国王带领他们,并肩浴血作战的画面冲击着每个人的心,几名正冲向城墙的士兵已不约而同地放慢了速度。
这时,城内聚集的民众听到士兵们的合唱,也自发地陆续加入进来,声音越来越大,女子纤细的声音、娃娃稚嫩的声音…男女老幼的声音和在一起,越过高墙,飘散到城外,彷佛家人在呼唤迷途的兵士一般!
一曲终了,不知是谁起头,又自发地唱起另一首。那是——国家被侵略的悲歌!!歌声悲切却振奋人心。不知何时,城外的农田里也开始聚集了农民,之前逃散的人们竟然又回来了!!一个开口跟着唱了起来,紧接着又是一个!他们距离叛军是那样近,却顶着畏惧一起和入了歌声!悲壮的气势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
阿米妮斯的眼睛微微湿润了,她闭了下眼,侧头看到王子正紧抿着嘴唇,眼神激动,就连罗尔,也神情肃穆,笔直地挺立着,正视前方。
叛军们无声的骚动,没有人再催马向前,马匹纷纷放慢了速度,士兵们更是个个面色感慨,放松了缰绳,有些甚至带头垂下了武器。
城上和城外的人们彷佛得到了鼓舞,声音愈加响亮,悲愤的歌声震撼了整座城池!
[第一部:迷途·美索不达米亚:第33章 大风起兮云飞扬]
大将军也勒了马,无法再前进,他紧绷着面容,眼睛发红,看看身边诸人神态,怒吼道,“没用的东西!!你们以为自己是什么!!!是叛军!!!再不从命就全部军法处置!!!”说着,狂怒地狠狠一鞭抽向前面士兵。那士兵正神思恍惚,一个踉跄便栽下马去,马儿嘶叫一声,受惊地奔跑冲撞起来。整支队伍顿时又混乱起来。
蓦地,歌声突然减弱,紧接着一个苍老而浑厚的声音响起,“我米提亚的勇士们!”
叛军们闻声纷纷赫然抬头,是老国王——西拉克拉里斯!“王————!!”城墙上士兵们齐声请安,声音响彻云霄,城外的农民们也纷纷停止歌唱,俯下身去。声音停止后,除了马蹄的得得声,竟是一片寂静。叛军们迷惘而敬畏地仰望着前方,那是,曾经带领他们出生入死,击退亚述的老国王啊!!“你也——怎么可能!!”大将军死死盯着国王和王子,目光在他们之间转来转去,突然,嘴唇发抖,颤声问道,“王后——王后在哪里?!”
王子微微一侧头,便有一个侍卫押着五花大绑的王后走上城墙,她上身被粗绳紧紧绑住,一身华丽的宫装皱巴巴地缚在身上。她却毫不在意,一登上城,便拼命挣扎着蹭到城墙边缘,不顾向上腾跃的火焰,俯身向下望去。
“哥——”一声嘶哑的呼唤从她嘴边溢出,那昔日妩媚的双唇如今干枯发白,声音微弱,只有身体因绝望而激动得微微抖动。
大将军呆呆盯着她,许久,才困难地开口道,“妹妹…”
突然,远方传来凌乱的马蹄声!喧闹声顿时嘎然而止。蹄声渐大,显是向都城方向而来。叛军们开始骚动起来,城墙上的人也俱都紧张地眺望远方。大将军更是回头死死盯住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一阵,便见一大片黑压压的骑兵正越过山岭,有序地奔驰而来!人数看起来竟然与叛军相当!
阿米妮斯心里腾地一沉,莫非——大将军还有援军!
正当大家紧张地互相对视之时,一个报信骑兵从远方山岭处率先急速飞驰而来,刚接近叛军便大声喝道:
“我巴比伦之军!!前来相助米提亚王,——共讨叛逆!!!”顿时,城墙上下轰然爆发出一片欢呼之声!米提亚的士兵和民众激动万分,连阿米妮斯也不可置信地捂住嘴,——是自己的援军!!
形势瞬间便扭转了过来!城下,叛军部队已经开始骚乱,本来就垂下武器的士兵们此时更是惊惧,有的军马已在原地打转。士兵们都畏惧地盯着他们的首领。而此时,大将军眼神发木,愣了一下,只是转过头去,深深看着王后的面庞,眸中有着无数说不清的复杂情绪,凝视了许久。
一阵热风吹过,微微扬起墙上女人的衣裙。他身子一抖,这才似是突然惊醒一般,猛地劈手夺过一个士兵身后的弓箭!!国王身边的侍卫顿时一片哗然,支起盾牌保护起中心几人,一排弓箭手立刻将箭头瞄准了他。
他却漠然扫视一圈,缓缓拉开弓弦,竟是对准了——王后!
城墙之上,她坦然站直身体,隔着热浪,迎视着她最爱的哥哥。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他们。却见那大将军拉着弓,眼睛凝望着城上的人影,一动不动,只有嘴唇在微微发颤。
片刻之后,城内也得到了援军的消息,有人开始唱起了赞歌,随后,城墙之上、城外,纷纷加入。
声音一起,似乎惊动了他。他眼睛一眯,手指微微向后拉满弓弦——她一直用温柔的目光望着哥哥的一举一动,当看到他拉弓,她的眼神蓦地变得狠绝,猛然挣脱了士兵,踉跄着向前一冲,在一片惊叫声中,跌下城去!!
没有挣扎,没有叫喊,她就这样直直地坠落下去——
映着火光,那长长的裙袍优雅地迎风扬起,彷佛一只翅膀,还没来得及张开,便“砰”地一声,——坠地了。
“不…”他牢牢盯着那坠地的身影,僵硬得无法发出声音,待了两秒,才如梦初醒般,猛然仓惶下马,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他颤抖着双手,不顾满地血污,抱起她的头。
她满脸鲜血,连那双留恋爱人的眼睛都没有睁开,只吸了一口气,微弱地开口。
“我…没能完成…哥…哥的梦————”
——便再也没有声息。火,越燃越大,没有人再上前淋水,人们任由那火光跳动着,映照着地上两人的身体,在城门之前,投射出细长的人影。
大将军身体发颤,抱着那具尚在发热的身躯,彷佛没有了呼吸一般,过了一阵,才屏着气,不敢相信似的,伸手轻轻碰触她的脸颊。
突然,他猛地抬头,抄起身边的弓箭,以极快的速度拉弓、放弦,向城墙上射出一箭!
阿米妮斯连一声惊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见一阵乱箭几乎同时从几座箭塔上射出,一根根尽数插在了那两人的身体上!!眨眼间,他躯体被箭只冲击得一挺,双眼瞪视着天空,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片刻,软绵绵地扑倒在地,仍兀自微微抽搐。
她紧捂住嘴,如哽在喉。——他,根本没有瞄准啊!!
血泊中,一股股热浪扑向那两具交叠的躯体,他们的身上,插满箭羽。城内的赞歌还在徐徐飘出,却似染上了悲伤,断断续续,飘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