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时常被家里的烦心事所累,每每这种时候他也会想起她来。因为她看来沉默又可靠,或者说她对他的私事并不在乎,所以他不担心在她面前泄露了什么隐私。他也喜欢她的体温,喜欢她轻抚他的头发和轻拍他的背,那是一种他自己从未体会过的温暖。他对此隐隐有些感激,但偶尔他也会想,那些大抵都是她无意识的动作,她从不说安慰他的话,表情也是云淡风轻。为此他还偶尔有些郁郁,心想难道自己真是这么没有吸引力,所以她才对他满不关心?这种想法在他见到她对别人勾唇微笑时变得更加浓烈,甚至心里有些许的不悦。当然,他没有让这种不悦持续太久,因为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
当时他并不知道,世上哪来无缘无故的爱,哪来无缘无故的不爱?她并不是无缘无故对他好,就像他不是无缘无故地嫉妒。
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生活渐渐有了许多交集。或者说在他的印象中,他能记起的陪伴就只有这固定的一个人而已。他原来空荡荡的家里有了另一个人生活的痕迹,有一些晚上他独自呆在家里,洗漱时看见她留下的瓶瓶罐罐,居然还会有那么一点点地想念她。
他还记得有那么一次,他一个人生病在家,傍晚时候想喝些热粥,却躺在床上连动都懒得动,后来他听见门铃的响声,心想着或许是她,赶紧下来开门,却没想到门后是另一个他未曾想到的面孔,那许久不见的面孔一瞬间竟然令他有些陌生,还有隐约那么一点失望。
子惜进了屋,忙活着要给他做饭,他站在一边话语寥寥,越来越觉得同她没有什么话说。只因他们之间隔着太多无可奈何的事情,连假装亲密都假装不下去。
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后来门铃再次响起来,他去开门,这一次果真是她。他一时间有些慌张,他还没有准备好让她知道他那些混乱不堪的家事,那些他不愿任何人知道的事情。于是他装得若无其事谈笑自若,言语间有些逐客的意思,即使之前他还盼望着她的出现。
但他始终没有阻止当天她们两人的见面,这是后来他十分后悔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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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她离开之后,子惜不太高兴地问他:“你的新女朋友?”
他没有片刻犹豫,下意识地摇头,而后却稍稍一顿,想了想才开口道:“不是…不是你想的那种。”子惜听到他这么说,很快又眉开眼笑,或许她并不能真正明白他的意思,其实连他也不是很能明白自己心中所想,只依稀觉得她与她们不同,起码…她不稀罕他的什么东西,并不是非他不可,他也没有什么筹码来留住她。
他本来以为自己的生活再糟糕也糟糕不到哪里去,却忘记世事总是让人难以预料。他接到一个语焉不详的电话,等他赶到医院的时候,只看见母亲冰凉的遗体。
子惜知道以后哭得撕心裂肺,他平静地看着她的反应,完全不知道应该有怎么样的想法才好,只是迷茫,还有一些不愿也不能接受的感觉。
在母亲的葬礼上他还见到一个久违的面孔,那人一身素雅,把帽檐压得很低,分明是不愿惹人注意,但沈昱城还是轻易地认出她来,这个他这些年几乎都没有见过的人。他不知她藏了这么久,是真的不愿来打扰他们家的生活,还是别有心机,城府极深。就如同他不知道她真的是来缅怀,还是来他母亲的坟前示威。但无论如何,这女人的出现都提醒了他一件事,若是她真嫁给了沈世鸿,他也绝不能让她拿走自己母亲的一分一毫。
那是昏天暗地的几日,只是几日,却仿佛好几个月一样漫长。他告诉自己身边的人不要来打扰他,包括子惜。闷了好几日,却莫名其妙地想起一个人来。让他有些欣慰的是,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他想念她的时候,她真的出现在他的眼前。听完他的请求,她云淡风轻,又无限温柔地答应道:“你帮过我,我也帮你一次。”他很少表达,心里却满是感激。她陪同他见不愿见到的家人,每晚与他同在一处,暖暖地贴在他空落落的心口。他家里被她按照自己的喜好布置起来,时而让他有一些小的惊喜。很久以后他回忆起来,才发现那是很宝贵的一种感觉。
然而慢慢到后来,沈昱城记忆中有那么一段时间,那是公司为上市作最后准备的时候,他几乎一天只能休息五六个小时。每晚忙完后他都会想起她来,想着她现在在他家里,或许还没有睡,就算不是在等他,他也觉得有些舒心。但等他开了半个多小时的车回到家后,屋里的灯却已经全熄了。他不愿把她吵醒,只好帮她掖一掖被角便去了客房,第二日一早又离开家里,算起来,相处的时间也不算太多。
或许是因为这样,他终于慢慢地发现她有些奇怪,对他的态度愈发冷淡,就连偶尔一次肌肤相亲都显得抗拒。他有些忐忑地想,她或许是有些厌了,毕竟她并不想成为每天都守着他等着他的伴侣,她只是想要他多陪她消磨一些时光,就如同他们最开始来往的初衷一样,而如今既然这个要求他做不到,那她也就没有继续留在他身边的必要了。
他想要多抽些时间陪她。那天把工作提前赶完,他早早到家,进了门却漆黑一片,在屋里找了一圈,却连半点她的痕迹都没发现,全部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仿佛她从不曾来过这里一样。他独自坐在床沿,心里空空落落,想要打个电话,却又不知要问什么,该怎么问。他没有任何立场。
辗转反侧一夜,第二天他终于还是没有忍住,一通电话打过去,那边却是明显不想听到他声音的意思。他竟觉得那么难受,难受到一整天都没有心情工作,还未下班到她家楼下等她,等了一夜,最终在倒车镜里看见的却是两个人的身影。
他当时就想,原来如此,是他输给了别人。
那晚她坐在暗处,和他隔着一整个客厅,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却清楚地察觉出她语气里的淡漠和厌恶,她平静地同他说:“如果我继续帮你,害她彻底伤了心,真的离开你的话,你小心要后悔一辈子。”听起来多么贴心,他却只觉得有些慌乱,一时竟有些词穷,匆匆离去的脚步像是在逃,这是之前他从没遇到过的狼狈。他想,但凡她对自己有哪怕一丝丝的喜欢,也不会这么急着把他往外推了。
在那之后他放空了自己几日,时常对自己这么说,有什么可留恋的?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女人,和其他那些也没有什么差别,只不过是与她相处得久了一些。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哪怕是养一只小动物,也可能会让人觉得不舍。
他没有再去烦扰她,虽然偶尔还会打给她的家人,以此来让自己觉得同她还有一些联系,但他不会让她知道。
有一天下班的时候,秘书离开公司前同他说了句生日快乐,他愣了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当晚他绕着护城河转了几圈,期间有人给他打过好几个电话,他看着那个名字恍然想起最近发生的许多事情,心里觉得有些累,甚至渐渐有些许窒息的错觉。于是一次也没有应答,到最后干脆关机。坐在车里,深秋有些冷意从车窗的缝隙往里钻,让人觉得有些凉,想要去哪里找一些温暖。他忽然想起白日里眼角里恍惚而过的一个身影,和她十分相像。那画面不过是一个瞬间,却居然在他脑海里停留了那么久。
他很努力才下定决心要再去找她一次,哪怕是她给他脸色看,或是会看到他不想看到的人,但他只知道他现在一定要去找她,因为或许过了这一刻他就会失去最后这点勇气。
他站在门外调整了一会情绪,按了门铃,等门打开的时候,他作出一副轻松闲散和一时兴起才来找她的样子,握在门框上的手却力度不自觉地加紧,生怕自己的表情不够自然。好在虽然她神色有些勉强,最终还是让他进了屋。他伸手去搂她,像小孩一样撒娇。他感觉到她动作的僵硬,却仍固执地不放手。过了很久,不知是出于怎样的想法,她把手轻轻覆盖在他的手上。他还来不及欣喜就忙不迭地翻过手心,同她十指轻轻相扣。
他絮絮地同她倾吐了许多烦心事,沉甸甸的心脏像是往外一点点地放空。在她听着听着不自觉地睡着之后,他把她往自己身边拥了拥,心口竟暖到有些发颤。她没有拒绝他,这是他期望的今晚最好的结果。他闻着她头发上淡淡的香气,下巴轻轻蹭着她的额角,安心地闭上眼睛,心里想着: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最好的生日,如果他能早一点遇到她,如果她也像自己不愿离开她一样舍不得他,那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_+更更更~~~大家久等
第三十四章
第二天早上天气晴好,季冉挣开眼睛时,杨慧早已起身,房间里只剩下她自己。拿过床边的闹钟一看,居然已经快到九点。她已然很久没睡过懒觉,或许是昨晚太累了。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又将手放在小腹上抚了一阵。
洗漱完后季冉在厨房看到还是温热的早餐,想来杨慧应该是出门买菜去了。她舀了一碗米粥喝完,又回到自己的房间整理昨天带回来的行李。昨晚她到底宣泄了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只依稀记得她在睡前还想着,她真的再没什么地方好去,也没什么人可信了,只有在这家里她才能稍微安生一点,好好想想接下去该怎么办。
刚把衣服从箱子里挂进衣柜,她就听见门口有人拿钥匙开门,从房间里走出去想要帮母亲拎点东西,却又听到两个人对话的声音。
她愣了一下,顿时就有些慌乱,她当然知道那是谁的声音。
杨慧和沈昱城一前一后地进门,还笑盈盈聊得很欢乐的样子,母亲手上两手空空,倒是沈昱城提了两手的菜。他看到她呆呆地站在房门边,很不见外地打招呼道:“你起来了?我早上来的时候正好遇上阿姨出门,就同她一块去了市场。”
季冉没有答话,僵着脸看了杨慧一眼,有些难以置信的模样。但她又想,昨晚她的确没有告诉母亲眼前这个人就是罪魁祸首…现在这个场面真是让人不知所措。
但不知所措的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另外那两人都十分自然。杨慧把沈昱城手上的东西接过来,边进厨房边说:“你们聊聊,我今天跟福利院的人约好了过去帮忙,中午你们自己看做点什么吃的。”
沈昱城笑着答应了一声,又对着厨房里说了一句“您可真有爱心”,然后就径直走到季冉旁边,一手扶着她房间的门,一手去握住她的手腕,低头说:“昨晚休息得好不好?”
即便他的声音又轻又柔,她动作依然很僵,抬眼瞪着他:“谁准你来我家的?”
沈昱城愣了愣,笑了笑说:“昨天我不是跟你说了,今早来找你?”
杨慧从厨房出来,季冉也赶忙把手从他手里挣开,看着母亲的背影又叫了声“妈”,虽然她也不知道叫住她有没有意义。
杨慧拿了个手提包往门口走,听到声音又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我走了,你注意点,干什么都小心些,不行就让小沈帮你。”
她说不出话来,旁边沈昱城又多嘴地应了句:“诶阿姨你就放心吧。”季冉觉得她真想拿针线把他的嘴给缝上。
门刚一关,沈昱城又转身面对着她,双手轻轻搂着她的腰往自己的方向带,说:“现在做什么?是不是开始做饭?不过先得跟你承认,我不会下厨,就是给你打打下手还行。”
季冉看着他跃跃欲试的样子只觉得虚伪,左右手臂动了动,不太耐烦地往后退。他发觉她的异样,静了片刻,抬起左手摸摸自己额头,苦恼笑说:“昨晚还挺乖的,一阵子不见又别扭了?早知道昨儿我索性就不走了。”
这话正中她的气头,她压抑着满肚子的怒火说:“你误会什么了吧,我没说过要原谅你。之前我说过什么话,现在我还那么说,你走吧,以后我的事跟你没关系,你也不用再来了。”
“你这脾气真是反复。”沈昱城似乎没把她的话当真,又朝她走近一步,讨好地笑着打商量说:“以后这种话还是别老说了行不行,多伤感情?兆头也不好…”说着手就冲她的脸伸过去。
季冉打掉他的手,火气终于窜上来:“你别得寸进尺!我从来说得都很清楚,是你自己不要脸!你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当全世界的人都这么好骗?我再相信你我就是傻子!”
沈昱城定定地站了阵,终于不再堆出一脸的笑意,平静说道:“我知道你在气什么。我跟你解释行不行?今天早上我刚回公司就听说有人给我打电话了,我担心是你,怕你误会,心急火燎地就跑过来,谁知道你真的误会了。我不是故意骗你,昨天我家里找了个借口诓我回去,因为我从国外回来也没知会他们一声,他们见不到我,有些担心。但我怎么能告诉你,难道我嫌我麻烦不够多么?”
季冉冷笑一下,说:“不敢告诉我还能是什么理由?你家里找的什么借口?你妹妹心脏病又发了,见不到你就不行了?你们家人也挺聪明的,知道你一听是她病了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只是凭着直觉随口乱猜,可沈昱城抿了抿唇,居然没有反驳,只是直直看着她。季冉想,果然让她蒙对了,这真是没有办法。而且她眼睛酸得已经快要忍不住了,这个人还不走,终于让她忍无可忍地用力推他一把,大声骂道:“叫你滚怎么还不滚!你干嘛要来毁了我生活?我从来没这么讨厌过谁,之前喜欢过你是我有病是我瞎了眼,我现在嫌你脏嫌你心理有问题,从头到脚我都看不顺眼,你不要在出现在我面前!”
等她一口气吼完,沈昱城睁大眼睛,连拳头都攥起来,看样子又是震惊又是气得不轻。磨了半天牙才挤出几句话来:“你这女人从来不解风情,那就算了,还这么不知好歹!你以为就只有你有脾气,我就没有限度没有耐心?你今天想把我从这里赶出去?行啊!但你可别后悔,你真以为自己是谁,除了我谁还会这么低声下气地顺着你哄着你?你真以为我贱,以为我没了你就不行?外面不知道多少女人等着我上她们的床!”
“那你怎么还不滚!”季冉真没想过他会这么说话,一时控制不住,抓起旁边沙发上的靠枕就接二连三狠狠砸过去,都被他用手挡开。然后她指着他再也说不出话,猛地觉得有点累小腹有点疼,赶紧勉强靠在门框上。面前的人见她这样,脸色突然变了,急忙要上来扶她,却被她抬起手警告:“你敢过来。”
沈昱城叹了一下,仍然沉着脸说:“你闹够了没有?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你想把你自己弄垮是不是?”
她心里很凉,哼哼笑了两声:“你哪是担心我垮不垮?你只不过是担心你的孩子。我告诉你,你再不给我出去,我…”她没说完又皱了皱眉,闭着眼睛表情很是难受,沈昱城忙说:“好了好了,你别生气。我出去我出去,我就在外面,你要是不舒服一定要叫我!”
季冉仍然闭着眼睛,直到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才睁开眼来,然后慢慢走回房间躺在床边,一下一下地深呼吸。其实刚才她也并未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她只是不想再浪费口舌同他吵架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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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冉静静地躺了一阵,觉得跟他吵一场架简直把全身的力气都耗尽了。但她等了很久果真没见门外有动静,到后来楼上有一户人家在装修,各种打洞钻墙的声音在耳边吵起来,她本来觉得很不耐烦,但转念一想,这样她就可以不用听到外面那个人有什么声响了,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快到中午的时候,季冉并不是很有胃口,炒了两个清淡的小菜,自己吃了一些,还剩下许多。然后她对着那两碟菜发了好一会呆,最后还是气冲冲地把它们都放回了冰箱里,她才没心情也没闲功夫去管门外那个人饿不饿有没有去吃饭。
但她发觉,自己还真是做什么都没有心情,本想接着把上午没整理完的行李再收拾收拾,翻来翻去翻出几个小盒子,打开来看竟然是不知多久之前沈昱城让人送给她的首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装进来的,居然一点印象也没有。
还在发呆,家里的电话铃响起来,季冉走去客厅接,那边一个女声说:“喂,你是季小姐吧,这里是人医附院,你先生头部受伤你现在过来一下吧。对了,医疗加住院费一共一千三百七十元,你过来的时候记得带。”
还没等她反应,那边说挂机就挂机了。
等她终于回过神,第一反应是跑到门口去开门,外头真的再没有沈昱城的人影。她的第二反应是,或许这是圈套,不能去,谁不知道他的鬼花招最多?
可第二个想法还没在脑袋里完全定型,她就鬼使神差却利落地换衣服拿钥匙,顺便把银行卡也捎上,急急忙忙地往楼下跑。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季冉想,如果这回又是他设诡计骗她的话,那她就真的再也不理他。
去了医院季冉到住院部询问,结果被护士带着先去交了钱,看她似乎很着急的样子,小护士还轻松地安慰她说:“你不用担心,你先生只是被木板撞了一下,轻微脑震荡,还有就是胳膊和腿上有些擦伤,其他没什么大事。”
她却听得心惊胆颤,想来想去觉得可能是装修的那些人不小心撞到的他,又有些疑惑地问说:“擦伤是怎么弄的?”
小护士轻描淡写:“听送他来的人说是从楼梯上摔下来…到了,你自己进去吧。”
季冉顿了顿才走进去,沈昱城像是在休息,躺在五米开外的床上,闭着眼睛头上缠了圈纱布。诚然这家伙应该是没什么大事,不然也不会意识那么清醒,还懂得诓她来为他买单。既然这样,她其实也没有什么必要进去看他了。
可还没等她的脚步跨出来,里面就有声音说:“你真是个活雷锋,做好事都不留名?我这么麻烦你一趟,你就算不是来看我,来骂我一顿也好啊。”
季冉定住步子,回头想狠狠瞪他,沈昱城撑着床坐起来,似笑非笑地远远望着她:“我本来没报什么希望,谁知道你也不是那么绝情。”又拍拍身边的位置:“过来这儿。”
季冉仍站在门口不动,咬牙切齿半天才说:“我是来看你死没死,好帮你收尸!”
“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但你可得记住你的话。你得时时在我旁边,不然哪知道我什么时候死?”他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半点也不避讳,又指了指床对面的桌子,亮晶晶的眼睛说:“帮我倒点水好不好?”
季冉犹豫很久,极其不情愿地挪步过去,倒了杯水走到床头,没好气地递给他。沈昱城左手刚刚接过,右手又没有预兆地拉着她的手腕突然往下一拽,然后用手臂承住她的重量,动作很快但很小心。她都来不及惊呼就坐在床边,背后是已经放好的枕头。
他根本不是要喝水,把杯子放在床头柜边,两手空出来环抱住她,低低笑说:“你看,你还是没走。”
“我就要走了,是你下作无耻!”
“你要真这么觉得,你就用力推我,最好把我推下床去。然后你就尽管走,反正我连午饭都没吃,现在也没有力气追你。”
季冉推了他一下,力度却不大,压根没什么作用。但她想,脑震荡病人被一推就死的荒唐桥段她还真的在哪本小说里头看到过,万一这人死了她还变成凶手,那就太不值得了。
她的目光落在他涂了药水的伤口上,小心地把身子缩了缩,尽量不要碰到。那人却以为她在躲,又搂得紧了一点,头埋进她脖子里,轻轻笑了一声:“哦,舍不得推我?”
季冉不想再跟他说这么恶心肉麻的话题,却又投鼠忌器,不知该如何动作。僵了很久,也不知是哪根神经短路,她小声却干巴巴地说:“你欠我一千三百七十块。”
沈昱城愣了愣,抬起头来表情古怪地看她。他的呼吸扫在她的眉间,让她额角的头发微微动了动,慢慢地他的表情又变得放松起来,伸手去拨了拨那几缕碎发,手指顺着滑到她腮边,笑得很好看地说:“好啊,那我连本带利一起还给你。你还记不记得我在帝景给你买了套房子,快装修好了,改天我领你去看好不好?”
季冉想了一阵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躲开他的视线,说:“我没有什么房子,我早就把它还给你了。”
“是谁的不都一样,还分那么清楚。”他不理会她的别扭,蹭了蹭她的鼻尖,“那个项目的房子我真的费了很多心思,装修就更不用说了,你一定会喜欢。”
季冉哼了一声说:“你何必那么费心,我又不解风情又不知好歹,你怎么样都是白费。”
沈昱城“咝”了一下:“吵架说的话你都那么计较,那以后怎么办?真要计较,那你说我什么来着,你看上我是你瞎了眼?”
季冉更用力地哼了一声,睁大眼睛同他对峙:“难道不是?”
这次他不再跟她拌嘴,温淡的双眼注视了她一阵,又低低地“是”了两声,垂下头用嘴唇轻轻触她的脸颊,一直流连到了嘴角,终于被她躲开。季冉看着别处,凉凉地说:“你故意的吧?是你自己去撞人家的木板,自己愿意跌下楼的。”
沈昱城怔了一下,然后皱着眉头笑得像是止不住:“我太太真是英明。”
她瞬间就回过头瞪他:“你胡说八道什么?!”
“不对么?”沈昱城露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那…我太太真是自恋?”
季冉终于忍无可忍地挣开他:“我回去了,你自己呆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补全补全,基本没什么虐的啦…
听说生蛋节也叫未婚先孕日,跟这个文真是相应啊,所以俺来更了…
明天放假,嘿嘿,所以明晚估计能补全~~~~
恩,最后还是祝大家圣诞快乐~~~~
第三十五章
季冉快步走出病房好远,忍不住回头瞄了一眼,似乎那家伙没有追出来,她松一口气,这才放慢了步子。
下楼时有一个孕妇与她擦肩而过,那女人看起来已经快要生了,被身边的男人搀扶着,步履蹒跚,满脸的小心翼翼,眼神却是闪烁的。季冉又不自觉地看了一阵,直到那对夫妇的背影越来越远。然后她垂头看着自己,仔细去瞧的话,她的小腹上也已经现出一点难掩的轮廓。
其实季冉不能否认的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心底对于是否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已经没有太多犹豫。曾经失掉的东西,复得的时候便会显得更加珍贵。饶是再怎么觉得渺茫和绝望,她也不能相信自己能再一次亲手放弃这个生命。
她有些顿悟地想,她只是不愿让这个孩子变成一个筹码,或是成为什么勉强维持关系的纽带。就像眼下,她实在不能分辨那人现在的温柔缱绻究竟是为了什么。
季冉独自回到家后不久便听到有人来按门铃,诚然她没奢望沈昱城会这么轻易就不再死缠烂打,可还是暗暗感叹他来得真快,记得从医院出来之前她还问过护士,护士小姐说他还有一个检查要做什么的。
然而开门一看,季冉原本脸上刻意摆出的那副不耐烦的表情都僵了僵,哪怕给她十次猜的机会,她也绝不会猜到门外会是这么个人,何况他不应该知道她在这里,更不应知道她母亲家的地址。
但只是不到半分钟她便释然,就像沈昱城一样,这人要真想知道什么消息,又哪有什么算得上难事。季冉调整出一个很客气的笑,语气也是彬彬有礼:“伯父您好,如果您是来找沈昱城,他不在这里。”
门外那中年人的表情并没什么变化,依旧沉稳平和,声音也是淡淡地客气:“噢,他不在吗?那也正好,小季姑娘,我想找你聊一聊。”
季冉沉默片刻,还是侧身把路让了出来。与之前不同的是,她猜也能猜到他想要同她聊什么,无非是威逼利诱,苦口婆心地劝她放过沈昱城之类,只是她好笑地觉得,他应该像电视剧里那些谈判的家长一样,带着一个保镖,让保镖拎着一个装着大捆钞票的黑箱子,那样可以显得更有气势一些。她又有些遗憾地想,如果门外是刘子惜,她大可以用力把门关上,可这下沈昱城的父亲亲自上阵,她就算再不情愿也要有作为晚辈的礼貌。
当然,只是基本的礼貌,所以她也没有费力气费功夫泡茶,请他在客厅坐下之后,只倒了杯温水放在桌面,然后不卑不亢地在他对面坐下,安静地等他开口说话。
几秒钟过后,终于还是沈世鸿打破沉默,问说:“小季姑娘,我儿子没有来找你?”
“来过。”季冉言简意赅地回答,可发生了什么,沈昱城现在又在哪里,她想她没有必要提起。
对面的人看她似乎不是很有兴致又不是很善意,居然露出几分尴尬的样子,握住一起的双手搓了搓,放在膝盖上:“我知道,他给你造成很多伤害,我们家也是,所以你也不太愿意看到我们。”
季冉听着这话蓦地有几分愣,表情没有变化,对方却以为她是默认,又微微颔首了一下,说:“我昨晚听我儿子说,你…你怀了他的孩子,这是真的?”
她又突然变得很警惕,语气也有些冷:“真的假的又怎么了,您到底想说什么?”
沈世鸿连忙抬起一只手摆了摆:“不不,你不要误会。这是好事,是好事…”他似乎没太准备好措辞,盯着茶几顿了一会才抬头道:“其实我昨天听到的时候还不太敢相信,但后来心里挺高兴的。我知道你们现在…可能还在吵架,关系不是太好…但是你不要总是跟他生气,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季冉愈发有些迷茫,想着这或许是先软后硬的策略,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却又听到他叹着气说:“可是姑娘,你们现在既然都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是过不去的?我是知道沈昱城的,我可以跟你保证,他可能有时候看起来是不太正经,但我看着他长大,知道他品行是不坏的,你们…”
她忍不住心里的惊讶,插口说:“您是来劝我跟他和好的?”
“我知道这件事情由我来说是不太合适,可是他母亲已经去世,他刘姨…你也见过,更加不合适来你这里…子惜之前也一直夹在你们中间,我和她妈妈都知道一点,我们…都觉得很愧疚。”沈世鸿静了阵,再开口时声音变得低沉缓慢:“我这个儿子,我欠他很多。”
他话音落下,两人双双陷入沉默。季冉心情渐渐平复下来,淡淡扫了他几眼。之前她就不觉得他是那种威严厉害的人物,如今更觉得这只是个平凡的父亲。她右手轻轻握住自己左手的手指,良久,缓缓开口说:“所以,您觉得来说服我让我跟他和好,是补偿他的一种方式?”
沈世鸿说:“不是不是,我也很尊重你的想法。只是你肯定也明白,小孩子如果生下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很重要。我不知道你现在心里是怎么打算,如果你觉得可以跟他过下去,那当然是我最希望的。你要是不原谅他,他大约也不会原谅我们。但是小季,如果你能原谅他,我绝对不会让他以后再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季冉抬头看着他,这人的眉眼跟沈昱城真是十分相似,连认真时候轻轻聚拢的眉心都一模一样。坚定的口吻带着许多亲和,十足一个慈父的样子。让她蓦地想起昨晚自己抱着母亲的手臂,哭累了快要睡着的时候,杨慧轻轻拍她的手背安慰,还劝了一句:“既然你还这么爱他,如果还能挽回,那就挽回吧。”
她垂下眼,微不可查地弯了下嘴角,对沈世鸿说:“您说的我都明白,我会考虑,但总要一些时间…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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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沈世鸿之后,季冉回到房间里,百无聊赖地翻箱倒柜,找出针和毛线,坐在沙发上对着图纸上教程开始织毛衣。她之前从没有织过,近来一些日子才开始学。从小她的手工课就不是太好,现在织的小毛衣也漏了许多针脚。她想,等到冬天的时候,大概自己就能织得比较有样子了。
安静的时光过得飞快,后来有人敲门,季冉任由他敲了好半天,才慢吞吞地起身去开。
“怎么这么半天啊,我差点以为你出去了。”沈昱城嘴上抱怨了两句,脸上却还是好脾气地笑笑。
季冉不看他,转身往屋里走,很嫌弃一样地说:“你不是轻微脑震荡吗,干嘛不多住院观察几天。”虽然知道问也是白问。
“我不愿意一个人住医院,多冷清,你又不可能陪我。”沈昱城跟着进屋,毫不见外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来,顺手捞起她刚才的毛衣看了几眼,又抬头看她,眼神古怪还带着揶揄:“这么小?我不合穿啊,再多织两件大号的,你一件我一件。”
“多管闲事!”季冉一把抢过来,坐在离他五米外的另一张沙发上。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人说话,季冉继续专心致志地做自己的事情,不管那边发出什么动静她都不抬眼。从声音来听,大概是沈昱城捣鼓开水泡茶,结果不小心烫到了自己一下,又跑到厨房打开凉水冲了一阵。他皱紧眉头走回来的时候,季冉无语地抬头扫了他一眼。
“你有烫伤膏没有?”
“没有。你省省吧,一天两次苦肉计,你不累我都烦了。”
“被你看出来了?我演得有这么拙劣?”
季冉嗤了一声,又把眼睛低下。沈昱城跑过来坐在她旁边,专注地盯着她手上的动作,不知道在研究什么。季冉把眼睛往旁边一瞄,他手背上的确红红的一片。
过了很久,季冉突然开口问:“你跟你家里闹僵了么?”
“嗯?什么意思?”沈昱城沉吟了一阵:“我跟我家里本来就不太好,你是知道的。”
“你打算一直跟你爸爸僵着么?”
“我不太明白。你什么时候关心起这些事来了?”
“…算了,没什么。”
“噢,我知道了。你是在担心未来的家庭和谐问题吗?你看…这样也挺好的,嫁给我真是有很多好处。起码你不用担心跟公公婆婆有什么相处问题了,你压根就不用见着他们。”沈昱城嬉皮笑脸地说,又往她身边挨近一点,鼻息都扑在了她的耳边。
季冉停了停手里的动作,把织针对着他举起来:“你今天还伤得不够是吗?再凑过来一点试试,对你不客气。”
下午五点左右,杨慧从外面回来,看到沈昱城头上缠着的纱布,大吃一惊地说:“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没事阿姨。”沈昱城很无所谓地回答:“我自己不小心磕墙上了,没什么大碍,不过估计就是今天不能开车回去,得叨扰您一晚,您看行么?”
“那当然,这样怎么能开车?这里有空的客房,你休息好了再回去。”杨慧啧了一声,有些责备地往另一个方向的沙发瞥了一眼,像教育两个小朋友一样说:“怎么那么不小心?多大的人了,你们俩闹腾也要有个度!”
整个过程季冉连头都不抬,权当没有听见。
得到特赦,当晚沈昱城果真厚脸皮地留了下来。季冉给他找了自己的一套比较宽松的运动服换洗,沈昱城压着眉心和嘴角看着那个有些女气有些短的款式,一副无奈的样子:“没别的了?你爸爸之前的衣服也行啊。”
季冉没好气地说:“没有了。你刚才去超市的时候怎么不买?”
“那里哪有卖这些东西?只有贴身的衣服。”
“那就没办法了,你爱穿不穿,不穿就穿回你自己的脏衣服吧”
“…”
沈昱城去洗澡的时候,杨慧走到季冉的房间里,询问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季冉忽略了他们吵架的那一段,只说他出去的时候被楼上装修的人不小心拿木板碰到头,说完以后很小声地补一句:“他活该。”
母亲推推她的头:“我不见得你有那么恨他。你难道真的希望他出点什么事,你的孩子没有爸爸,你就开心了?”
季冉顿时很慌张地抬头,杨慧说:“你不说谁是孩子父亲我就不知道了?傻子也能猜出来了,况且今天早上他来的时候撞见我,我们也谈过了,我觉得他还是很善良认真的一个孩子…你不要太过执着,考虑一下,给自己多一条路走,没有什么不好。”
和母亲聊完以后季冉很早就熄灯睡了,门关得严严实实,还反锁起来,让某人完全没有可乘之机。或许是今天来来回回地奔波实在很累,她闭上眼睛不久就睡着了。
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做梦,前些日子要不就是睡得很熟,要不就是难受得起来干呕。可今晚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意识朦胧恍惚,似乎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什么细微的声音,她觉得自己在黑暗里慢慢一点一点地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声音越来越清晰,是个小孩子的哭声。她心跳得疾速,睁大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一些。突然四面八方又强烈的白光以她为中央齐齐打过来,她眼睛晃了一下,前方却什么都没有看见。慢慢地季冉感到一种很熟悉而可怕的感觉又在她身上重演。她颤抖地低下头,地上有小小的一滩红色。
到了梦了末尾,季冉已经意识到自己是在梦里,但梦里的感觉实在太过逼真,压抑的窒息感并不比那次真实的小产来得更轻一些。她醒来的时候大口喘气,脸上全是泪水。
季冉坐起来抱着膝盖,一时没能停住自己的情绪。门外有人在着急地用力拍门,沈昱城在叫她的名字。她爬下床,没有开灯,又抹了一把脸,把门打开说:“干什么?”连声音都是抖的。
“干什么?我听见你哭,你哭什么?”
“我没有。”她垂着头,声音还是涩的。
“还说没有?”沈昱城伸手去触她的脸,很低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更加温柔:“做噩梦了?”
季冉躲闪了一下,知道瞒不住了便说:“你…你在房间里都能听到?我有那么大声吗?”那搞不好连她妈妈也能听到了。
“我就是怕你晚上有什么,就在客厅睡的。”他走近一步,用手轻轻捧她的脸:“梦着什么可怕的了?你吓死我了。”
季冉被迫抬头跟他对视,被这么一问,各种恐慌后怕难过委屈的情绪一同涌上来,话没出口鼻子又是一酸,哽咽了很久,才咬着嘴巴说了一句:“你还敢问,都怪你!”
沈昱城怔了一下,没有反驳,伸手慢慢地将她的头按到自己肩窝里,“嗯,我知道了,怪我。”
季冉此时已然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先是抿紧了嘴巴把眼泪流到他衣服上,后来抽泣的声音藏也藏不住,从嘴角边低低地泄出来。她没有什么意识,不知道沈昱城什么时候进了她的屋子,反手把房门关上,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把她半抱半拖地放回到床上。只知道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沈昱城在轻轻吻她脸上的泪痕,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季冉觉得他的眼眶居然也是热的。
“我知道你心里边有个遗憾,永远都有。”他抵着她的鼻尖,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在黑暗里看清她的表情,“那个没有了的小孩子,其实是我的…是么?”
季冉没有说话,抓住他手臂的手,指甲用力陷下去,可沈昱城连吭都没吭一声。像是角色互换一样,他低下头,眼睛上的湿热触在她的脸上。过很许久他平静一些,一开口却声音沙哑,比刚才的她好不到哪里去。
“对不起,如果我早一点知道就好了,我明白已经来不及,可我的难过不会比你少。”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季冉轻轻叹了一声,像是苦笑:“沈昱城,如果他还在的话,我可能不会像现在一样这么有心结,你都不
知道我当时多恨你,我巴不得你在外面死掉,也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
“那现在呢?你还是一样恨我么?”
“…我不知道。”
“你真的宁愿把我推得远远的,也不愿意给以前那些遗憾一个修补的机会?”他搂着她腰的手移了移,轻轻抚在她肚子上:“其实我们已经在修补了,只差那么一点…可能没有最初的那么好,但我会努力弥补一切。而且不会有比我们分开更坏的结局,你心里是知道的。”
沈昱城抚在她小腹上的手温暖柔软,季冉下意识地去握。他说的话她也几乎完全一样地想过,不知该如何反驳。她抿着嘴巴静了很久,居然没有意识地抱了抱他,说:“你说得对…但我总是会偶尔忍不住想起来,我不知道该怎么一边回忆一边去面对你。“
他勾了一点点的笑,低头亲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只要你给我时间,我愿意一直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