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的汉子也纷纷叫喝道:“对啊,证据呢!”
甚至有人恶言恶语骂道:“人老眼瞎,可就不要在这当执裁了!”
他们这些话一出口,秦明大为恼怒,非他心存正义,只是对一老者这般污言秽语,当真是叫人不齿!
却不想身旁的白齐阻止了他,笑道:“这几个人不知好歹,不知这人是金吾卫里的观水师,与他强词夺理岂不是自取其辱,你一会儿看看便知!”
观水师?这是什么职务?
秦明只听过风水师、水师、相师,却从未听过什么观水师,这水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又有什么好观察的?
这个时候,白齐自然又是娓娓道来一番。
金吾卫下属的五司皆有特殊的职责,幽潜司便是专门负责水下、地下事件处理,所以征召的人都是水性、眼力极佳或者对水质、地下环境特别敏感的奇人。这其中就有一特殊的职业叫观水师,又叫相水师,听说这些人来自南海一带,自小在水边长大,山高海阔,眼力、嗅觉、味觉训练得异于常人。高级的观水师有三大异能:
一曰辨十方水。一碗白水,观之见底,在旁人眼中不过是平平无奇,毫无特点的,但在观水师眼中却是千差万别,他们可通过肉眼分辨世间海、河、江、溪、湖、泽、泉、井、幽、天十水之别,甚至通过触、嗅、尝、验来推算出水中有什么鱼类、是否有尸体浸泡其中,等等。
二曰透水观物。观水师的眼力都远胜常人,他们能站在船头上,穿透波光粼粼的水面,看到落在十丈水底的一片落叶、一只小虫。所以水下打捞,水底作业必少不了观水师的协助。
三曰分水断流。这四个字并非说他们能够控制水流,具有御水分水的本领,而是说他们能够清楚地判断水流的走势,看出水下的暗流,犹如风水师分金点穴一般,这些本事在大江大河尤其是大海航行中,就显得愈加地至关重要了。永乐三年,郑和率兵远渡西洋时,除了数万人的水师之外,还专门带了三名观水师,一路协助他安然驶过波诡云谲的海上乱流。
观水师的本领世代相传,是为千年秘术。
在白齐看来,这些人想要以湖水来蒙骗观水师,岂不是异想天开自讨无趣?
那名观水师果然感到有些可笑地看着这群人,冷笑道:“证据?你们想要这水的证据吗?”
薛晋哼道:“对啊!你凭什么说我们偷换了水,你亲眼看到了?”
观水师点头道:“那好,那我便告诉你这水为什么会不一样。”
他用手轻轻划过水桶的水,一圈圈涟漪荡漾开来,翻起一层层碎光:“一开始给你们准备的水是城内青藻井里的井水,水质纯净,色偏青。而你们这三桶却是山下明镜湖中的水,水质略微浑浊,还有些许腥气。你说你未曾更换水,岂不是笑话?”
他又指了指第四桶水,道:“你这桶又不一样,是山脚柳树林下的阳溪水。溪水虽然性活无腥气,但桶底会有肉眼不可分辨的些许细沙,水味还略有涩感,不信你自己尝尝。”
到了薛晋的水桶跟前,那名观水师沉吟了片刻,用指头蘸了蘸水舔了下,就冷笑道:“你这小子倒也狡猾,知道各处水皆有不同气味,就到山寺蓄水池中打了一桶山泉水,只可惜这山泉和井水焉能一样,泉水向阳,井水背阴,阴阳二气一尝便知。”
薛晋懒得背水,一路空桶行进,最后到了山顶才装了一桶泉水,原以为是瞒天过海没有问题,没想到观水师一番话把他们几个人桶中水之源头说得一清二楚,来龙去脉分毫无差,不能不叫人惊愕。其实,这个环节上,他叔叔薛仁德早已提醒过他,叫他切不可耍奸猾之举,只是薛晋并不信真有眼神这样凌厉的人,所以便明目张胆地偷换了水。却不想,还是被观水师看得一清二楚。
一眼观之,能分辨十方之水,这正是观水师的第一道本领。
薛晋虽吃惊,但眼下他如何能示弱,狡辩道:“你说的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东西,什么阴阳二气、甘甜苦涩,除了你谁还分辨得出来,根本就不能令人信服!”
观水师脸色一变,怒道:“我易家的观水秘术传了近千年,岂是你们随随便便能看懂的,你自己作弊,还要污辱我的技法,岂不可恼!”
薛晋冷笑道:“传了千年也未必就是真的,总之这证据叫人难以信服,我没有作弊!”
观水师气得胡子都竖了起来,他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愤慨道:“你想验明我观水之术的真假吗?我就让你心服口服!”
另一名年轻的观水师见了,急忙低声劝阻道:“易叔,何必如此执拗呢,此人乃是薛千户的侄子薛晋,薛千户昨日就打了招呼,我等还是卖他个面子好些。”
这位被称作易伯的观水师虽然年纪大了,但性子却如血气方刚的少年般倔拗。他一把推开劝阻之人,喝道:“小六,你不必劝我,他薛千户虽是辟火司的主事,却也管不得我幽潜司,我今日便要叫这小子见识见识何为观水秘术!”
“易伯!”众人再度劝阻道。
“易前辈何必为了一个无赖浪费了自己的分水散,据我所知,分水散要用十方水秘炼多年才能得少许,只要少许粉末,就可以区分十方水的差别,只是如此用了当真太可惜了。”站在一旁的白齐道,“我倒有一个更简单的办法,可以证明这人换了水。”
薛晋回头一看,这说话的人正是今早自己推的那个穷书生,不由得冷笑起来:“是你!怎么,小爷的事你也敢管吗?”
白齐道:“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他指了指薛晋的水道,“你自己看看你的水与其他四人有何不同。”
薛晋看也不看道:“有什么不同?”
“烟尘!”白齐道,“金吾卫在半山腰设了烟雾迷阵,你的水桶没有覆盖,必定会落下一层薄薄的雾草烟灰,雾草的烟灰细如水汽,正面根本看不见,但你若从侧面看就会发现,水面上会有状如细小浮萍的烟尘,但你的水面上却干干净净,显然是后加的水,这证据确凿,你如何狡辩。”
易伯一直都是从水桶的正上方细细观察,没有从侧面去看,所以未曾发觉这水面上的烟尘之别,他呀了一声,笑道:“这少年说得不错,老夫过于倚赖于自己的秘术,只想着观察这水底之色,却忽视了这最明显的水面烟尘。薛晋,你是练武之人,眼力自是过人,这烟尘你不会还看不见吧,这次你还有何话可说?”
薛晋脸色变得极为尴尬,他还要再说话。
秦明却几步踏前,赳着头叉着腰高声道:“啧啧,你说你,都来报考金吾卫了还要偷奸耍滑,不知道这个金吾卫是最重品德二字的吗?背这半桶水都要行骗作假,日后真遇到水火之灾还不早就逃之夭夭?这种人还招来做什么!快快走吧!不要再丢人现眼了!”
这几句话说得声如洪钟,若是外人听了见了,定是觉得这少年正气凛然,不得不叫人为之起敬。但是白齐却是知根知底的,这秦明自己就是个喜欢行骗的家伙,方才要不是自己阻拦,他早就第一时间倒了桶里的水,现在倒好,一脸雄赳赳气昂昂地跑过去怒斥薛晋等人,还说不出的慷慨激昂。
秦明卸下背后的水桶,得意道:“做人呢就得诚实!俗话说得好,诚实价万金,易老爷不如看看我们的水,是不是如假包换,一滴未换!”
观水师见这两名少年一个器宇轩昂、一个文质彬彬,与旁人大为不同,登即就有几分喜欢,走过来再一瞧看二人水质,澄清透亮,无泥无沙无浮萍,确实是今早从井里汲上来的水,不由得更敬佩几分,点头赞道:“你们二人的水确实未曾换过,小六,快收了这二人牌号,记录在案。”
那名叫小六的金吾卫低声问道:“那薛晋……”
易伯立即就换了脸色,冷冷道:“这规矩便是规矩,自然不能破。”
小六只好点头道:“是!”
薛晋大怒:“好!有种!你们几个都等着瞧!竟然合起来整我,我叔叔乃是辟火司千户,我就不信我还进不了这金吾卫!还治不住你们几个小校。”
易伯不屑道:“你能不能进金吾卫那是你叔叔的本事,只是今日这第一局却是由我易伯说了算,请回吧!”
薛晋见无可扭转,气呼呼地踢翻了水桶就扭头下山,秦明龇牙咧嘴地做了个鬼脸,笑道:“怕你个屁呀!门都进不来!”
白齐故意问道:“我听说他父亲亦是百户,禁军历来可以世袭,你不怕他今后来找碴?”
秦明叉着腰道:“呸,怕了就不是我秦明!”
白齐点头笑道:“你倒是个有趣的人!不过明日笔试是你的弱项,你一切须按我要求来,可保你顺利过关。”
第六章 偷梁换柱
翌日,阳明院。
艳阳芭蕉,翠竹清风,端是一派夏日美景。
这南京城阳明院始建于明洪武三年,名气虽不如茅山、明道、南轩、江东等书院,但却有一段颇为奇异又不为人知的故事。
传闻,朱元璋攻占南京后,命刘伯温等在旧城东钟山之阳兴建新宫,扩建明都城。世人都知道修建皇城,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便是查清龙脉,确定龙穴,绵延皇室气脉。世人未见龙脉,总想得过于神奇,其实在术士眼里,所谓的龙脉不过是畅通风、水、气、运的一条或者几条渠道罢了。整个京城就像一座巨大的法阵,选定龙穴就好比确定好这个法阵的穴眼所在,从风水学上讲,这些地方可以藏风聚气,平顺阴阳五行,进可以快速更改法阵的运行轨迹,退也可保证这些根基不被破坏,只要悉心维护,就能确保龙气绵绵不断。
而这寻找穴眼,用的自然是常说的堪舆术,观山势、察水流、望星轨、明气象,但这种办法只能确认出大致的一个范围,相当于一种粗糙的术数,可以算出大致的数值区间,至于最后准确的一点在哪里,还要用到另一种不为人知的秘术,叫点睛术。
世人皆知堪舆,却很少有知道点睛的。
须知寻龙点穴,便在这个点上,这点就犹如画龙点睛,只差最后一点,便能神龙抬头、起死回生,只是这点睛术并非单纯的某种算法,而是具体的阴阳五行应用,要利用一些很独特的道具,非经验丰富之人不能掌握。
刘伯温依据风水的势、形、气三象,确定了明都城六个穴位,名曰六脉,这其中的一处就在阳明院。此处当年还未修建书院,不过是一片乱石岗,荒凉异常。刘伯温定下大致范围后,便叫人搬运走石块,理出平地,而后密集地播撒草籽。这草籽叫归阴还阳草,不是普通的草种,而是阳地所生,又以阴法提炼,是半生不死的种子,若遇阴阳二气聚集,便能借气而生,分现墨绿、鹅黄二色,借以观察阴阳二气的具体情况。
草籽播下后,刘伯温就叫人守好此处,不再让外人入内。十日后,他再来察穴,这平地上已经长出了参差不齐的草芽,色泽青青,鲜嫩可爱,其中有一处青草最是茂盛的,已有寸许,仔细分辨,隐约还能看出八卦之形。刘伯温当即明白此处便是穴眼,因其所长阳草茂盛,所以取名为阳明二字,定为阳明穴。
这六大穴眼关乎明朝江山龙脉,自然是要严加看管,但是这穴眼分布太散,若是直接派兵驻守看管,反倒是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所以刘伯温又在这六脉之上兴建了六座不同的建筑,分作不同用途,暗中各有相应的势力进行守护,这最初的阳明院传言便由礼部尚书崔亮负责。
世事更迭,明朝从洪武到建文,再到永乐,虽然不过短短的三四十年时间,但对于市井百姓而言,早已是进入了太平盛世,这龙脉二字就久远如亘古的传说般,信者有之,不信者也有,真真假假最后都化作茶余饭后的闲聊谈资罢了。不过,这阳明院从朱棣登基后,就不再招收生员也不对外开放了,而是转型为各禁军、官员考试的场地,负责的官员也由原先的礼部尚书换为临近的兵马司负责了。当然,它的后院确实也有一处常年关闭的禁地,只是究竟是不是龙穴所在,就不得而知了。
眼下,阳明院内,黑瓦朱柱的回形长廊下,一张张暗红色的长案整齐地摆放,案桌上笔墨纸砚亦是规规矩矩地放在左侧,整齐划一,墨香弥漫。
六十余名选手顺利通过了第一轮体试,获得了此次笔试的资格。
秦明和白齐早早入了阳明院,二人原本是想挑临近的位置便于抄袭,却不想座位都是打乱的,这计划自然落空了。
秦明原本对金吾卫一职可以说是毫无概念,但是经过昨日测试,逐渐对这个岗位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毕竟金吾卫每月可得俸禄五石,收入稳定,出门又有地位,尤其是赌坊、青楼、酒肆这些夜营性的场所,哪个不得让自己三分薄面,这等好差事何处去寻?
只不过,眼下这笔试似乎是个大麻烦了!
白齐与自己几乎是遥遥相对,中间隔了五六个位子,这距离远得,就算自己眼力再好也看不清楚啊!
考生入座,考官分发试卷,却是白纸一张,上面没有任何考题,不知道要考什么题目。
众考生面面相觑,都有些诧异。
不多会儿,这考官站立在回形走廊的天井内,这个位置,所有的考生都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他从袖子里拿出几张纸,上描五颜六色的怪异图案,说道:“此第一道题,请诸位考生看清楚了!”
说罢,他抖了下纸张,彩纸突然无火自燃,火光迸发而出,从血红到橙黄再转青绿,而后还有紫蓝、亮黄等迸现而出,五彩缤纷,煞是绚烂。
考生一个个刚要惊呼,考官就压了压手掌,道:“这一题,请诸位考生根据火焰的颜色,写出纸张上所涂抹的矿石种类。”
话音刚落,众人皆哗然,若是寻常观焰火辨别燃烧物质倒也不难,只要稍有经验的金吾卫大都分辨得出,但这纸张上的矿石粉末毕竟量少,铜矿、铁矿、长石、朱砂、硫矿,五种矿石与纸张一同燃烧,焰火串色,持续时间极短,这就很难辨别了。
此谓,眼识五味火。
紧接着,考官又出第二道题,却是蒙眼听音辨位题,考官道:“金吾卫者,时常要身处黑暗无光之地,若眼不能识,便要靠双耳定位,此题考察诸位耳力,耳不聪者,自然要被淘汰。”
考官蒙上众人眼睛后,安排了五十余人在考场内不停地来回走动,最后从八个门分别退出,考生要根据听到的脚步声辨别出人数,以及退出的准确位置。
此谓,耳辨八方音。
第三题,是一道关于大明律中失火、纵火、遇火情不施救该当如何处罚的问答题,此题考察生员对法理的认知,也是大有必要。
最后,还有一篇关于安邦护国的策论,这自不必说。
这四道题,除了第一道、第二道还尚能猜测一番,其余两道对秦明而言,简直难上青天!他急得抓耳挠腮,两只眼睛骨碌碌地四处瞧看着,却不想监考的考官一戒尺打了过来,清喝道:“不许左顾右盼!不许交头接耳!凡是发现抄袭者,一律逐出考场!”
说完那人还故意立定在他背后,这感受简直如芒在背。
秦明心里早把这考官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他伺机偷瞄了一阵,依旧无果,四面八方都隔得太远了,如此反复几次,整个人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在试卷上,只有眼巴巴地看着远处的白齐低头飞笔疾书,心中涌上了一阵失落。
“白齐只怕也管不到我了,看来我秦明还是没这个命……怎么办啊!”
他叹了口气,又看了一会儿,却见这周边与他差不多的大有人在,这些人或是贼眉鼠目,蠢蠢欲动的司马昭之心观之便知;或者双目呆滞,犹如痴汉呆儿一般木然而坐;抑或是干脆自暴自弃,胡乱圈画,直堪比张旭怀素,方寸白纸内,草书连成绵绵之恨无绝期;更有身体抱恙者,干脆倒桌酣酣大睡,正应了那句:天高地阔任鸟飞,春暖夏炎正好眠。
群生百态,不一而足。秦明无奈之下,只好死死地盯着白齐,期盼他能感应到自己投射过来的灼热目光。只是他看着看着,就发现了一些古怪的所在,整个身子立马挺直了。
这白齐看似是在奋笔疾书,但动作却有些古怪,先是两只手以非常怪异的姿势比画着卷子,似是很小心翼翼,而后又似乎在折叠试卷,如此反复几次,不知道想要干什么。
秦明又看了一阵,发现白齐根本就不是在做卷子,只是不知道在搞什么鬼?会不会,是准备帮自己了?!
哈!秦明仿佛看到了曙光,一下子振奋起来了!
前方,白齐果然有动作了,他缓缓地举起了手,很小声道:“大人!我内急……我……想出恭。”
咣当一声,秦明差点摔倒在桌子底下。
现场一片哈哈大笑,考官拍了拍冷冰冰的戒尺,喝道:“肃静!肃静!考前不都说了规矩吗,考试期间不准离开案桌!”
“可我……憋不住了!”
“忍着!离考试结束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了。”
“大人,你不曾听闻天下间唯三事不能忍,一曰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二曰妇人临盆,挡不回去;三曰腹中内急,英雄好汉也憋不住……”
现场又是一片哄堂大笑,考场严肃的气氛荡然无存。
考官面露愠色道:“你要上茅厕也行,便把卷子提前交了吧。”
白齐哦了一声,无趣道:“既是这样,那我再忍忍吧。”他抬头盯了一眼远处的秦明。白齐的双眼犹如灵鹿,通透分明,转动之间似是会说话一般,他转动了几下眼珠子,秦明突然间就明白了他想要说的话。
白齐要他先走!
秦明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快就读懂了白齐的心思,明明只是两个眼神,但他就是很肯定,白齐就是要他赶快出去,而他也没有任何疑惑,是相信白齐一定有计策可以帮他过关,或许这就是两个少年之间冥冥存在的默契。
秦明站了起来,道:“大人,我写完了!”
考官看了他一眼,白卷一张,遂冷笑道:“你倒是坦荡,把试卷倒扣案桌上就可以出去了。
秦明一扣卷子,转身就出了阳明院的大门,顿觉浑身轻松畅快。
他心想,去他的考试,这考场可真比决斗场还恼人,老子这辈子也不想再来这个地方了,什么读书破万卷,读书破脑袋还差不多。他出了大门见日头渐高,四处晒人得紧,就在门外一棵老槐树下,找条石凳上跷着个腿等着,果然过了不到一刻钟,白齐也交卷出来了。
只是,脸色有些阴沉忧郁。
秦明一见白齐出来,就迎了上去笑道:“你说我聪不聪明,你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你什么意思,你要我赶紧交卷出门,是不是?”
秦明颇有些得意扬扬。
白齐头也没抬,耷着眼皮子道:“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怎么就先跑了……”
“啊……”秦明只觉得脑子轰地有一道白光闪现,嘴巴立即张成一个圆形:“你,什么意思?你那眼神明明就……”
白齐正色道:“我的意思是要你看我手指动作做题,然后我就看到你直接跑出去了,你怎么如此着急……你不会交了白卷吧?”
秦明一下子面如菜色,坐在地上叫道:“惨了!我连名字都没写呢,那我是不是直接出局了?”
白齐叹气道:“连名字都不写,你说呢?”
是啊,连名字都没写,就是神仙都帮不了自己了。秦明突然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傻,怎么这么冲动,刚才那监考官看自己的眼神那分明就是无尽的嘲讽啊!只是下一瞬间,他又觉得是不是这书生故意骗自己,他要用手指给自己比画答案为什么不早说,亏他还以为这书生会有什么了不起的作弊手段,结果给他来了这一出乌龙戏码。
秦明越想越来气,一把揪住白齐道:“这……这都赖你!谁看得出你那眼神什么意思啊!你说你有办法的,昨天也不跟我讲清楚,现在怎么办?亏我昨天那么尽心帮你!”
白齐被揪得有些痛了,也有些不悦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别忘了我们只是买卖交易的关系,你收了我银子,就要帮我过关。笔试一说我也只是说尽力而为罢了,又没许诺你什么,你快放手!”
“你……居然说出这种话!”秦明一时语塞,他没想到白齐会这么说,但他转念一想,这白齐说得也没错,他二人本来就是金钱关系,一个出钱一个出力罢了,蠢得是他秦明居然也想着一起入选金吾卫,竟然还想跟这书生交朋友,真是可笑至极!现在想想,何止要抽自己一巴掌,简直该拉出去游街!
“好!算你小子狠,这臭钱我也不要了,还给你吧!”秦明直接把银子甩还给了白齐,扭头而去。白齐脸色微微有些尴尬,他喂喂喂地连喊了几声,但这人就像犟牛一样不肯回头,很快就消失在河坊街尽头。
一夜未眠。
秦明真是气得一晚上没睡好觉。
整个人跟烙饼一样翻来滚去,他一想起这事,心口就跟火烧猴子抓似的,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稳,太不痛快了!
他奶奶在门外叩门叫他吃早饭,他闷着被子说不吃了,过了一会儿他奶奶又来问他昨日考试怎么样了,今天怎么不出门了。秦明越听越心烦意乱,干脆闷着被子装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