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翠答应了,却迟疑:“那主子这里…”
青蔷再一笑:“便叫杏儿在这里陪我说说话吧,你还不放心么?你们快去快回罢,天要晚了。”
终于,玲珑、点翠、染蓝都不在近旁,屋子里只剩下那唤作杏儿的小丫头——她却不言不语,只盯着沈青蔷瞧。
“怎的,不认识我了?”青蔷笑,自走下来,来到案几边给自己倒茶。
“主子,我来——”杏儿终于醒悟,连忙来抢茶壶。
青蔷早已倒好了一杯在手里,对杏儿道:“打小我是没人伺候的,什么都得自己动手,常常茶没喝到,还要吃人一番冷言冷语——只是这几年他们说,做这些事情折堕了自己的身份,便懒了。”
杏儿道:“宝林娘娘…您金玉一样的身子,自然是不该做这些事情的。”
沈青蔷走近两步,低声道:“这里已没了别人,我还认真爱听你叫我一声‘姐姐’呢。”
杏儿摇头道:“那是奴才不长眼,有眼不识泰山!主子不要再提了。”
青蔷握着那盏茶,缓缓道:“什么主子奴才…不过是一件衣裳;是一个替人倒茶、等人倒茶的区别罢了。”
杏儿摇头道:“纵使有人给杏儿倒茶,杏儿一辈子也是奴才。”
沈青蔷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
“…那天你说过,我若想知道,便去找你——是不是?如今我虽没去找你,可你却自己来了…”
杏儿望着她,良久,缓缓摇了摇头:“那话杏儿是对奴婢姐妹说的,却不是对主子娘娘说的。”
青蔷倒奇了:“主子和奴婢又有什么不同?”
杏儿苦笑一声,只是摇头。
一来二去,青蔷也不由急切起来,便道:“你难道忘了?那日你是凭着‘白仙’娘娘发了誓的——神明在上,那誓言便不算了?”
杏儿听闻此言,浑身一个哆嗦,连声哀求:“主子…您就不能放过杏儿么?”
沈青蔷见她动摇,索性收了笑,冷了脸,将手里的那杯茶喝干,手指摩挲着杯口,沉吟道:“你是现在说,还是一会儿她们回来了再说——你自己选吧。”
杏儿苦着脸,悄声嘀咕:“方才您还说主子奴婢是一样呢…”
青蔷忍着笑,说道:“不一样,你非说不可;若是一样,那你更该说了。”
杏儿听闻此言,顿时语塞,不说话了。
许久,她垂着头,低声道:“我原不知道主子想问什么…”
青蔷道:“我只问你,第一个:那日你去做什么?第二个:‘郑姐姐’是怎么死的?”
杏儿的声音更低些:“郑姐姐和我,原是同一次征选上来的,路上便谈得来了。进了宫,她眼见有了福——更衣品级虽小,到底是主子。谁料,被‘白仙’娘娘看上,夜里高热不去,生生烧死了…主子真怪,您这里的玲珑、点翠、染蓝,都是当日跟我们一处的,您不去问她们,反来问我?”
沈青蔷的脸色忽然一白,一口气几乎喘不过,强自忍耐着,又问:“那‘白仙’娘娘到底是谁?”
杏儿道:“谁知道呢?有人说是白狐,有人说是花精,也有人说是地仙…咱们皇上是个会修道炼丹的活神仙,也要烧青折子给她呢。”
“…你想知道这个,不如来问我。”帘外突然有人说话,倒把屋内的两个人唬了一跳。
***
宝林只有六品,依照宫规,该有一个大丫头,两个小丫头,两个小太监并几个粗使太监在近旁伺候的——这只是纸上的规矩。事实上,得宠的妃嫔们多有喊人手不足的,便只好从不得宠的主子那里调用,这才有了堂堂四品的王美人身边却只有两个使唤人的咄咄怪事——沈青蔷倒是依着例的,两个太监做些粗重活计,三个丫头负责端茶倒水梳洗打扮针黹女红,也足够使了。今日因着玲珑不在,她又为了与杏儿私下说两句话,更趁机支走了点翠跟染蓝,这下子整个内堂便空空如也,任人直闯而入,竟连个报信的也没有。
——来人一边说着,一边冷笑,早有人替她打起帘子,引她施施然进了屋——却正是方才分别不久,住在侧殿的婕妤沈紫薇;而替她打帘子的那个人,赫然竟是玲珑!
沈青蔷所在的西偏宫锦粹宫,正殿紫泉殿住着沈淑妃——她是一宫之主,是有资格自称“本宫”的四妃之一;此时因后位悬置,又代管着中宫印信,可谓权倾一时。侧殿流珠殿住的便是婕妤沈紫薇;原还有个郑充媛的,前年已故去了。后殿平澜殿则住了宝林沈紫薇并张才人、安良娣等四五个低阶的妃嫔。
若是寻常姊妹,莫说互访,就是互通有无也是该的,但她们之间,却实在有着难以索解的结。如果真的可以,两个人也许都愿意当作对方不曾存在,各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相安不是,不过,命运往往就是那么轻佻而残忍。
沈青蔷对无意中撞破的那件秘密,对无意中招惹上的姐姐沈紫薇,以及那个至今不知是人是鬼的精魅一般的人物,一直怀着某种矛盾的心思。她并非不好奇,她若不好奇也断不会对杏儿这般纠缠不放,但她同时亦明白这秘密背后所蕴含的巨大危险。
——无事不登三宝殿,她究竟来做什么?为什么…身后还跟着那个“忽然不见”的玲珑?
玲珑向沈青蔷躬身行礼,道:“主子,婕妤娘娘来了。”
青蔷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已换了一件宽大的衣裳,左边衣袖下面隐隐露出臂上缠着的细纱布。
“上药了么?”她问。
玲珑答:“谢主子关心,已没事了。”
在她们对答的当口,婕妤沈紫薇已大剌剌走到近前,径直向上首椅中一坐,侧耳听着这主仆二人的对答,听到这里,忽然出言讽刺:
“关起门来打的时候不心疼,在人前却知道心疼了?”
青蔷一愣,心道:“怎的?难道她竟以为是我打的不成?”忙转脸看向玲珑,玲珑却深垂着头,一言不发。
紫薇却只当自己说中了沈宝林的心事,续道:“我从姑母那里出来,本来好端端的在院子里逛呢,谁知道这丫头竟跑到树根子后头哭去了。我问她怎的,她却死也不肯说,我便只有给你带回来了——怎么样,‘宝林娘娘’,便给我一分脸面,饶了她如何?”
沈青蔷知她说的九成九都是鬼话。沈婕妤绝不会有如此的闲情逸致,不知道还有多少内情在其中呢。可一时之间却也不好戳破,待听到后面,心下更是一沉——她究竟已在帘外听了多久?
果然,只听得沈紫薇续道:“…不想你这里正热闹——喂,小丫头,你给你们‘宝林娘娘’说的那些事,也说给我听听如何?”
杏儿向后缩了缩,死命只是摇头。
沈紫薇慵慵懒懒倚在椅背上,笑靥如花,对杏儿道:“别躲啊,乖孩子,你来,细细说给我听…”
杏儿又猛向后缩了一下。
紫薇冷笑一声,突然纵起,两步赶到杏儿跟前,一把揪住杏儿的胳膊。顺手从发上扯下一根簪子,狠狠地扎向杏儿的手心。口中喊着:
“死蹄子!反了不成?我看你说是不说!”
这一下实在猝不及防,满屋的人都呆了。好一会子青蔷和玲珑才反应过来,急急上前拉开两人。沈紫薇随手理一理方才拔簪子带下来的碎发,笑道:
“宝林娘娘,我帮你问话呢,你不谢我,反拉我?怎的,就那么怕被人知道?”
沈青蔷也毫不相让,冷冷道:“我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偶尔好奇罢了,哪里谈的上‘怕被人得知’?杏儿若执意不肯说,那也罢了——倒是婕妤娘娘,您又何至于此?”
杏儿的手心已被扎得冒了血,她的性子终于被激了出来,昂首道:“我们不过是只有一条不值钱贱命的奴婢,还不是凭主子们说怎样就怎样?哪里敢答一个‘不’字?杏儿自问无愧于心的,谁背地里做着不可告人的事情,谁自己心里清楚!”
第一卷 第十三章 神木
说者也许无心,听者却有意。杏儿此话一出,连沈青蔷都是一惊。难道那日她也看到了什么?她在西边的废园里私祭,断不是第一次了;而沈紫薇和那…又怎会是第一次?若真的是这样,反倒不撞见才奇怪呢——沈青蔷不由越想越是心惊胆颤。
这深宫内院,是脂粉堆成的修罗场。而她、沈紫薇、还有沈淑妃,无论内里如何互相提防,面上必须一团和气,只因着她们的姓氏,便已注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事一旦泄漏,沈紫薇无论如何逃不过一死——此事若泄漏,她会如何?淑妃娘娘又会如何?谁都不好说…但无论如何,那个她入宫这么久以来,一次也没在公开场合露面,她去求见也避而不见的惠妃杨娘娘,一定会非常开心快意吧…
沈青蔷倒暗自担心,沈紫薇却浑若不觉,竟拍手道:“好,好孩子!你这个脾性我喜欢,你可愿意跟了我?”
杏儿似乎也醒悟到自己说错了话,闯了大祸,登时气势便馁了下来,摇头道:“谢婕妤主子的好意,可我们主子统共就两个身边人了…”
沈紫薇啧啧称赞:“如此忠心,我更喜欢了。这个你放心,我送两个人给你主子使,断不叫她吃亏的。”
杏儿张着嘴,想说什么,却终是说不出口。
沈婕妤唤道:“玲珑,我的丫头不在身边,你便跑一趟吧。带这个小丫头去找前头管事的公公,对他说我想拿我那边的露香、雪意换了她过来,让公公们瞧着办吧,”吩咐完,转头又对青蔷一笑,“我使你的丫头,你可别恼。”
青蔷自不会说什么,玲珑似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带着杏儿去了。
——只剩下姐妹二人,面对面坐着,也不说话。良久,两个人突然一起笑出声来。
“你放心,我什么也不知道——自然什么也不会说。”沈青蔷笑道。
“你觉得我会信你?”沈紫薇亦笑道。
“你信也罢,不信也罢,统共我们都只是一颗棋子,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你是棋子,我可不是!”沈婕妤厉声打断了她。
沈青蔷只是笑,面上的表情说不上是嗔是恼。
沈紫薇摊开手,手心中放着的是她适才拔下来刺杏儿的金簪,她缓缓道:“这簪子,我有,姑母有,八年前去世的太后娘娘也有——你却没有吧?”
沈青蔷细看那簪,只是最不打眼的设计,一朵攒金丝珐琅花托,嵌一颗指尖大小的明珠,瞧不出有什么特别。她的确是没有,便摇摇头。
紫薇一笑,把簪子插回发内,又道:“你连‘白仙’娘娘是谁都不知道,我进宫前的那天晚上,姑母便遣了嬷嬷来,把来龙去脉都和我一一说清楚了…”
紫薇顿一顿,见青蔷依旧不答,嚼钉咬铁地重复:“所以你是棋子,甚至只是‘弃子’——我却绝不是!”
沈青蔷望着沈紫薇,突然有些替她伤感。莫说她,就是沈淑妃,难道便不是一枚沈家的棋子么?纵沈淑妃是“帅”,沈紫薇是“军”,自己不过是一个不能回头的“卒”子,可这依然改变不了大家同为棋子的命运——她连这个都不明白么?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婕妤沈紫薇却全不知她此时的心思,见她沉默,还道自己已占了上风,便悠然道:“你不是想知道‘白仙’娘娘么?想知道我那天为什么在那里吧?你也不必旁敲侧击问旁人,我都可以告诉你——你要不要听?”
纵沈青蔷再驽钝,也清楚紫薇的这番话定有蹊跷。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回到了儿时的柴房,蹲在偷来的半截燃烧的蜡烛旁边——明知道必定会灼伤,必定会很痛,却依然不可自拔地被那摇曳的美丽所迷惑,忍不住伸出手去。
“当然,”她说,“即使是弃子,也该知道自己为什么死,不是么?”
——姐妹二人又一次顶着赫然不同的笑容、一并笑起来。
***
“走吧,且出去园子里走走,”紫薇道,“谁知道你这里的门背后,长着谁的耳朵呢。”
青蔷微一迟疑,便跟了她站起身来,才出院子,就见着兰香领了两个小丫头正急急向这边过来。
兰香见了青蔷,一愣,想见礼又觉得不好,最终还是当作没有看见,只对沈紫薇道:“主子,珊瑚姑姑叫我出来找主子,说天要晚了,莫叫淑妃娘娘惦念。”
紫薇冷笑道:“只她是个孝顺的!你且回去传我的话,就说我的事情容不得她罗嗦,有本事去姑母面前告我好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兰香愕然,踌躇着总算答应了一声,却不肯挪步。
“怎的,你也和珊瑚那小贱人学会了?”沈紫薇斜睨她。
兰香连忙摆手:“奴婢不敢的!只不过…只不过主子身边不跟个人,总不大好…”
沈紫薇“哼”了一声,一摆手,吩咐道:“那好,先叫那两个回去传话,你远远跟着好了,可别呱噪我们…”
兰香连忙答应。紫薇再也懒得理她,当先快步而行,一行人曲曲折折,已到了御苑之中。
走了不远,沈青蔷便隐隐觉得不对。紫薇在前引的道路煞是奇怪,并不走那诸人行惯的水磨石铺就的路面,只在花树间左一转、右一折,越行越见荒僻。起初还能看见毗邻的宫殿房舍扬起的飞檐,能推算出大概的方位,后来,亭台建筑渐渐稀疏,人已不知身在何处。
沈青蔷心下暗惊,不知道沈婕妤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她一面左右四顾,一面暗记路径,可这条路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似的,终于按耐不住,站定,轻声喊道:“等等!”
沈紫薇闻言回过身来,脸上带着一层如梦似幻的霞彩,笑道:“怎的?沈宝林真是弱不胜衣,我见犹怜,这点路便走累了?”
青蔷无意听她的冷嘲热讽,冷着脸道:“此处已经十分荒僻,婕妤娘娘有些什么话,但说无妨。”
沈紫薇笑而不答,忽向远处一指,对青蔷说:“你看!”
青蔷望了半天,只见隐隐绰绰几层树影,再无别的,便皱眉。
紫薇续道:“你不是想问‘白仙’娘娘么?那便是了。”
沈紫薇再不解释,转过身去,愈发加快了脚步;这一下,青蔷虽满腹狐疑,却不得不追上去。两个人在一片假山之间穿来穿去,终于来到了树影近前。这一下便看得清楚明白,那些古木之间,赫然有一颗极高极大的桂树,时近中秋,正开了满树素白的花朵。馥郁的香气随着晚风阵阵飘来,中人欲醉。
沈紫薇笑道:“看清楚了?这便是‘白仙’。”
“你没有想到吧?‘白仙’不过是一棵树,这宫里的人便是把这样一棵树奉作神明…”沈紫薇冷笑着,缓缓说道,“淑妃娘娘待你倒真的不错,今日这种场合,也不忘叫了你来。只不过,也亏得她,还要掰出一个子虚乌有的‘蓬莱仙人’来,方才在那紫泉殿上,看她装神弄鬼,看你一脸蠢相,真真笑死我——其实又何止她,南边那个杨妃也是一样;方才你若去庆熹宫,保证也能撞见同样的好戏…对这棵树日夜膜拜祈求的女人,实在是太多了。”
“…便真能有求必应么?”青蔷问。
“谁知道呢?”紫薇笑道,“不过我求的,的确成了真。”
沈青蔷转过头望着她,但见紫薇脸上正挂着一种极轻的、莫可名状的笑容,沈青蔷从未见她这样笑过,整个人似乎便要淡入这在满天满地的香气之中。
不知为何,她突觉哀伤,突然想问一句:“姐姐,你那日为何要与那白衣人儿在一处,你可知他、你可知他…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终究没有问出口,只“姐姐”两个字,已生生堵住她的喉咙。
姊妹二人再次缄默,都不说话,青蔷心中纷乱,一时间也理会不清。突然,那桂树浓密的枝叶间似有什么东西一闪,吸引了她的目光。
青蔷凝神去看,却只见满眼绿叶白花,摇曳不定,什么也瞧不清,于是她便问紫薇:“那闪闪发亮的是什么?”
等了许久,沈紫薇只仿佛呆住了,不见回答。
青蔷虽疑惑,却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沈婕妤本就有些古怪,今日更是出奇的难以捉摸。正索作罢,突听得紫薇道:“咱们走近些,去看看,你便知道了——你什么都会明白的。”
——她这样说着的时候语态慵懒,仿佛浑不着力;那份闲定淡然,似极了她们的姑母:淑妃娘娘。
二人此时所在之处,距离那棵据说是“白仙”的桂花树不过十几二十丈远近,之间隔着一片密密的花圃,道路已然断绝。若是寻常的千金小姐,自是珍惜脚上那一双绣鞋,青蔷却不在意,径直穿过花圃,走到树下。
香气越发浓郁,几乎令人无法喘息。青蔷此时便看得清楚明白,那闪闪发光的原来是繁枝茂叶间悬着的一面面小木牌,木牌上涂有青漆,是以阳光照上,便一闪一闪的晃眼——牌子上隐隐用朱砂笔写着什么,只是大多挂得太高,无法分辨。
沈青蔷大感兴味,绕着树转了半匝,想找一面挂得稍低些的…果让她找到了,她微微踮起脚,借着枝叶间投下的日光,读那上面的朱砂字迹:
什么“威然后惩,恒情之必至;救而不弃,大道之曲成…”,什么“出入两州,因循十稔,岂微劳之可录?徒多罪之与俱…”,都是些骈四骊六、曲折拗口的辞句,纵青蔷在女流之中,断断算是个能文的,也颇觉似懂非懂、索然无味。又不甘心,直寻了三五面,才寻到一块上面写着一首七言古风的:
“…风萧萧兮月惨惨,玉符委地无人管。明朝但请凭栏望,一夜落红满秋千…”
词虽粗疏,她却能看懂了,正感得意。忽然一阵风吹来,将那青牌吹得旋转起来。青蔷还未及看完,便伸出手去,想将那牌子扶稳。可牌子挂在高处,她已竭尽全力,指尖却只能堪堪触及——几下拨弄,牌子更荡得远了。
青蔷当即玩心大起,脚下用力,微微一纵,已将牌子抓在手中——青牌上端系着的那条丝线堪堪断绝!一时间,也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满树突然响起“铃铃”的声音。起初还细微,夹在风声里尚且分辨不清,后来竟越传越远,越来越响,最后汇成嗡嗡的一片。
——只片刻,便听见远处有个非男非女的嗓音尖声呼叫:
“青铃响了!显灵了!‘白仙’娘娘显灵了!”
***
此时,靖裕帝正在碧玄宫内打醮;而沈淑妃正在紫泉殿上指挥着琼琳将祭祀之物收拾妥当;杨惠妃正闲闲听着黄婕妤和韩美人为一件无聊小事争辩;王美人则和衣睡在帐里,春梅替她揉着脚,两旁伺候着新来的露香、雪意…只数刻工夫,这个消息便传遍了深宫的每一处角落。
靖裕帝身穿青色道装,头戴亲手编织的五叶冠,身后随着邵天师、崔真人,以及一干侍卫太监,急急向御苑而去。一路上,不断有人从山石后、树丛间跃出,跪在一旁,每一次靖裕帝都问道:“可有人来?”而那人便回答道:“禀陛下,并不见人。”
——每对答一番,靖裕帝脸上的喜色便多了一分。
终于,来到了神木之下,那铃声依然在响。
靖裕帝愣了许久,突然怒道:“仙人呢?”
身边早有一个内监颤巍巍答:“回皇上,方才…方才老奴大胆张望了一眼,还见着一个影子来的…”
靖裕帝血脉忿张,用手指着业已空空如也的树下,喝道:“那现在呢?人呢?”
那内监再也不敢答话,只是磕头有如捣蒜。
靖裕帝不再理他,一伸手,已将身后的邵天师抓到近前,冲他怒吼:“你不是说你的招仙铃、锁仙阵管用么!”
邵天师摆手不迭,口中喊:“陛下,此阵乃先师紫阳真人所传,必万无一失的!现下…现下铃响却未见仙踪,或者是有人冲撞,再或者…再或者…是仙已降临,却不肯现身而已…”
靖裕帝一把将他甩开,怒道:“此地五层关卡,一百精甲埋伏,便是个飞鸟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怎会有人冲撞?”
说着挥退众人,独自来到树下,厉声喊道:“你既肯屈身降临,为何却不现身?”又喊:“朕等你十年,到头来终是一场空么?”
声声凄切,直传九霄。
——铃声响个不绝,却哪有什么回答?只银白色的花朵,挟着无孔不入的浓香,静静飘落而下。
第一卷 第十四章 罗网
铃声一响起,沈青蔷便知不妙,她转身去寻紫薇,一直盈盈站在不远处的沈婕妤却早已不见踪影。那内监的呼叫声还未散尽,便听得远远近近传来数十声此起彼伏的应答——这棵“神木”的周遭,竟似布满了天罗地网;而她便是那罗网中的一只鱼儿,再也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