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正玩得兴起,忽然手中一空,整个人勃然变色;但见靖裕帝将那本书珍而重之地合起,收回怀中,眼中当即凶光大作,便伸出手去,想要抢夺。
靖裕帝冷冷望着她,一把扭住她的手腕,将她狠狠甩向一旁,口中道:“昭媛,你再没有规矩,便要吃点苦头了。”
沈紫薇伏在地上,急急喘气,纤纤玉腕上赫然现出几个鲜红的指印。她却似不怕疼,更仿佛完全听不懂皇上在说什么,顶着一头纷乱的乌发,挣扎着又要起身——却忽然被另一双手拦住:
沈青蔷扶起她,从一旁的梳妆匣子里,随手拿出一面菱花小镜,递在紫薇手中,轻声哄道:“紫薇乖,不要闹。给你这个玩,好不好?”
——沈紫薇愣愣望着镜中那披头散发的陌生女人,似乎呆住,双手握着镜子,突然哀哀嚎哭起来。
沈青蔷转头吩咐面色铁青,手指死死抓着妆奁不放、直抓到指节泛白的玲珑:“你跟着兰香,去把昭媛娘娘的‘安神汤’再端一碗来,要煎地酽酽的,懂么?”
玲珑恍若无闻。
青蔷咬牙喝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玲珑,你、还不快去!”
仿佛过了一百年那么长,玲珑终于将手中的妆奁缓缓放在一边,对靖裕帝叩拜,站起身来,步履稳健地走过去,将兰香搀起,扶着她,向外间去了。
…沈青蔷一直悬着那颗信心,总算略松了些。她转头望着靖裕帝;当今天子赫然也在望着她,满眼若有所思的目光。
沈青蔷猛然将头别了过去。
——沈紫薇依然在哭。一边哭,一边还笑着,口中喃喃自语不休。
“…陛下早就知道了?”沈青蔷突然开口,问道。
靖裕帝依然望着她,终于点点头:“昭媛只要睡着了,便会叫悟儿的名字,朕再猜不出,就是傻子了——你们不也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么?”
沈青蔷轻轻一笑,再也不说什么。
靖裕帝倒颇感诧异似的,问她:“你难道不想问朕,为什么不怪罪昭媛?”
沈青蔷缓缓摇了摇头,轻声回答:“皇上自然有皇上的道理,否则皇上也绝不会是皇上了。”
靖裕帝一愕,轻哼一声:“你倒似真有几分聪明的。”
沈青蔷依然淡淡一笑,答道:“谢皇上缪赞。婢妾斗胆,还请皇上移驾。何况…何况昭媛娘娘喝了药,今日怕是无法侍君了。”
靖裕帝微眯着眼,慢声吩咐:“过来,扶朕起身。”
青蔷还未回答,早已呆若木鸡的点翠却忽然醒悟过来,连忙道:“是,奴婢这就…”
靖裕帝断喝一声:“滚出去!”
点翠身子摇晃,几乎跌倒。
青蔷叹息一声,点头道:“点翠,不用了,你出去吧…”
点翠颤抖着,哆哆嗦嗦爬起身来,东倒西歪地出了门。
——殿内只剩下沈紫薇的哭声笑声,剩下她旁若无人的低语声,以及摇曳的烛火。
沈青蔷慢慢走了过去,躬身扶万岁起身——却冷不防靖裕帝忽然一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拉入自己怀中。
“你叫什么?告诉朕——沈家的女人,”靖裕帝一手钳着青蔷的肩,另一只手紧贴着她的面颊,探入她盘叠的乌发深处,将她的整张脸扭过来,朝向自己。
沈青蔷只觉被一股大力拗住头颈,疼得她几乎流出眼泪来。勉强维持着沉静态度,轻声答:“婢妾青蔷。”
靖裕帝笑了,笑容如铁,像夏日里咬着碎冰粒般反复斟酌这个名字:“青蔷、青蔷…朕记住你了,你是个难得的聪明女人——朕喜欢你…青蔷,你有想要的东西么?绸缎?珠玉?还是想当朕的妃子?朕今天心情很好,你可不要丢掉这个机会。”
——沈青蔷垂下眼,轻声道:“若可以,请皇上放婢妾出宫吧…”
靖裕帝的一双瞳仁突然紧缩,指上加力,几乎陷进青蔷的肌肤里,他哑声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沈青蔷强忍着痛,不卑不亢回答:“婢妾幼时身不由己、懵懂愚钝;入宫绝非婢妾本意。皇上若真愿意赏赐婢妾,便请赐还婢妾一个自由之身吧。”
靖裕帝死盯着沈青蔷,满脸惊骇交加的神情,简直把青蔷看成了一个阴曹地府里窜出来的鬼怪,而绝不是个活生生的美人。他粗声喘着气,面孔痉挛,身子簌簌发抖…终于,咬定了一口森森白牙,厉声喝道:
“朕不准!朕绝不准!你们都想抛下朕,抛下朕一个在这鬼地方,朕绝不会叫你们称心快意!无论你活着,还是你死,你这一辈子都注定留在这宫里,朕不会放你去任何地方!”
——说完,将青蔷猛然从怀里推开,径自站起身来,大踏步而去。
待他的脚步声走远,待外厢太监宫女们的喧嚣越来越浅淡下去,沈青蔷终于喘出一口气,仰面躺倒在红毡上;只觉浑身的力气都已用尽,一丝也提不起来了。虽有些莫名其妙,但这一劫…似乎是度过了,只是…只是…方才,滴落在她手背上的滚荡的水点儿,那究竟…是什么呢?
——珍珠帘子掀开,有人从外间走了进来,将她从波斯地毯上扶起来,却是玲珑。
“主子…”她说,声音哽咽。
“别哭,”青蔷笑道,“若连你都哭了,我越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们都活着,都还活着,所以还不到哭的时候…走吧,搀我回去…”


第三卷 第四十七章 乞巧
未几,便是七夕。无论是天上的仙女,还是世间的佳丽,对女人而言,这许是最重要不过的节日了。各宫各殿早早便抬出香案,供奉名贵香料及时鲜瓜果——自然,更少不了那装在华丽针匣里的乞巧针。
时近黄昏,却忽然下起了蒙蒙细雨,点翠连忙指挥着小乔子和小梁子将香案又抬了回来,站在屋檐下,望天兴叹道:“七夕节的相思泪啊,他们该是见到了吧?虽然一年一次,但总是能相见的…”
被雨浇了一背的小梁子忝着脸凑了过来,笑嘻嘻问道:“点翠姐姐,你想和谁相见啊?”
点翠脸一红,啐他:“小皮猴子,贫嘴呱哒舌的,可讨打!”
小梁子一心玩闹,当即大呼小叫起来。
忽然,帘子一动,玲珑从屋内出来,冷着脸道:“主子在休息,你们还这般不省心,真的是无法无天了不成?”点翠一吐舌头,连忙跑向后厢,口中道:“我这就去预备‘巧果’…”小梁子则更是精乖,一见玲珑出来,早已溜得不见人影儿了。
玲珑依然冷着脸,一转身,掀了帘子进屋去,对屋内坐着看书的沈青蔷回禀道:“主子,外头下相思雨了。”
沈青蔷的目光依然落在书页上,微一点头,淡淡道:“是么?七夕的雨,原来还有着这样的名字啊…”
玲珑迟疑片刻,轻声道:“那主子…今夜…”
青蔷抬过头来,对她一笑:“今夜是七夕,牛郎织女鹊桥相会,人人都要出来乞巧的,我可说得没有错吧?”
玲珑眼睛一瞟,正瞧见窗口悬着的那盏莲花灯,窗子开着,这温暖的、粉色的光辉,透过纷乱的雨丝,却不知会照进了谁人的心中。
玲珑垂首道:“奴婢愿织女娘娘庇佑主子,乞巧得巧,万事顺遂,”顿了顿,又道,“…便如灯节那日一般。”
青蔷望定她,笑了,说道:“玲珑,那可有劳你了。”
“相思雨”下了并不久,酉末入戌的时候便停了。香案又被挪了出来,这一次,更是密密堆满了各色物件,从胭脂水粉到红枣桂圆,统统衬以红绸,点翠亲手整治的面炸的“巧果”也端了出来,上面抹着黄澄澄一层蜜糖,显得格外诱人。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天上层叠的云影豁然洞开,如镜的幽蓝夜幕高高悬于众人头顶。点翠站在香案边,一直抬着头向天上望着——河汉灿烂,那牛女真的在空中相会了吗?
香案摆在距平澜殿有一段路程的凉亭之上,四年前锦粹宫尚未没落时,这里曾是各处妃嫔娘娘们赏景玩月的绝佳妙处,每到佳节,免不了无数争风吃醋的好戏——如今却只便宜了她们几个,将这霁月光风,堪堪独占。
点翠站在亭外,翘首企盼良久,终于见到玲珑手捧针匣,引了青蔷姗姗而来。为讨彩头,宫内乞巧的针都是特制的,针孔宽大,十分易穿。沈青蔷来到香案前,先称赞了点翠炸的“巧果”,又和两个小太监说了一番闲话,这才跪拜下去,默默祝祷,最后对天焚香,叩首三声,便算全了礼。玲珑早已捻着七根排好的“乞巧针”送到她手里,另一边点翠则递上极韧的一根丝线,青蔷笑着接过来,趁着璀璨星光,将七枚针尾轻松穿过。
点翠忙拍手笑道:“主子是心巧手巧的!”
青蔷也笑道:“可不如你嘴巧…”说着站起身来,“你们也来拜拜吧,讨个吉利罢了,不白折腾这一场。”
点翠巴不得答应了一声,却又反应过来,问道:“主子,怎的?您这就要回去了不成?”
沈青蔷点点头:“拜也拜了,巧也乞过了,我想去看看昭媛娘娘——总也不大不小是个节日,那边,怕是冷清得紧。”
点翠早一手排针,一手捻线,口中道:“那主子您等等我,我眨眼就好了的。”
可毕竟是分心二用,失了求祷的诚挚,手上一颤,那针只穿过去六枚,正巧卡在第七枚中,功亏一篑了。
点翠跪在那里,几乎都要哭了。还是玲珑过去,另排了针线给她,说道:“方才那次算是你替我乞的,我这就陪主子过去,你在这里虔诚拜过,再好好乞自己的吧。”
点翠急急起身,忙道:“那怎么成?”可玲珑早扶了沈青蔷,远远去了。
点翠怔怔望着她们的背影,终是复又跪下,口中嘟嘟囔囔不休。旁边站着的小梁子忽然一笑,打趣道:“点翠姐姐这个再穿砸了也无妨,就当是替我穿的,也是一样…哈哈…”
点翠怒瞪他,口中喝道:“你还笑?你再笑,小心我用针扎你!信不信?”
小梁子忙摆手道:“我信的,我自然信的…哈哈…只是,点翠姐姐,你还是用心穿吧,可小心没扎到我,反扎到了你自己——到时候,你那个念念不忘的人,怕是要心疼的吧…”
点翠顿时臊得满面通红,口中却半句狠话也讲不出来了。
***
这一边几个人不住顽闹,娇声笑语远远传开;那一边,玲珑手上提着一盏纸灯当先引路,主仆二人默默走在荒草蔓生的小径之中。
眼见离了平澜殿,转过一道花墙,玲珑忽然停住了脚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主子,”她开口道。
“怎么了?”黑暗中沈青蔷的一双眼灿若星辰。
玲珑咬了咬嘴唇,轻声道:“您…真的要去流珠殿吗?”
青蔷忽然笑了:“自然…不是,”她说,用一种分不清是严肃还是戏谑的口吻,“你有你的‘打算’,我也有我的‘打算’,如此而已。”
“那您怎么…怎么…”玲珑竟有些无措,一时之间似乎不知道该怎样开口才好。
青蔷笑着,替她将想说的话说完:“那我怎么不瞒着你了?说实话,我从没想过能瞒住你的,我的那些‘秘密’,对你来说其实也不算什么吧…”
玲珑极缓、极缓地点了点头,斟酌良久,回答道:“我知道是有这样一个人在的…去年冬天,实在冷不过的时候,您就出去过一次…第二日,便有人送了新炭来的。”
青蔷又是一笑,叹口气:“果然还是瞒不过你…说实话,我今日之所以对你不加隐瞒,只不过因为我们平静的好时日,怕是要到头了;若彼此之间还不开诚布公,再遇到前日那样的状况,迟早要出事…玲珑,我从没把你、把点翠…或者把死去的杏儿和染蓝当成奴婢,我想你也明白的。”
玲珑又点了点头,口中道:“玲珑明白。”
青蔷续道:“若可以,其实我也想知道你真正的想法,想知道你的‘秘密’——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怕将自己的‘秘密’剜腹剖心给你看,你明白么?”
玲珑似乎一愕,终于还是执拗地摇了摇头——只是摇头,并不回答。
沈青蔷叹息一声,笑了,挥了挥手:“…那也罢了,当我没有说过就好。”
玲珑驻足良久,脸色惨白,忽然开口道:“主子,今夜之事,实在突然,玲珑要…好好想一想…才能回答您。”
青蔷微笑:“那是自然,无论结果如何,给我一个答案——我在等着。”
玲珑也笑了,点了点头:
“主子,无论结果如何,我会给您一个回答的,一定会。”
***
…盘桓良久,两个人至此分道扬镳:玲珑独自向流朱殿而去,青蔷则四下张望,一转眼便离了正路,折到一处荒废的偏殿背后,侧身在飞檐的阴影下。
方才玲珑想将纸灯留下来,青蔷却笑着说不必:纯粹的黑暗有什么可怕?可怕的其实是那些日光下赤裸裸的人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咫尺之外忽然传来一声低语:“你来了,果然是出了事…”
沈青蔷回过头去,但见有个白衣的影儿正无声无息立在檐下。天淡星河垂地,两个人之间也宛若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夜的洪流——沈青蔷怔然望了半晌,又回过头来,侧对他,轻声道:“若没有大事,我自然也不会点灯找你;这件事…但看你拿什么来交换了。”
那白衣人儿微笑着——这一笑瞒过了二人身畔绮丽的夜色、瞒过了天上的皎皎牛女,静静潜入青蔷心里,悄无声息:
“今儿个早上南边御沟里捞出一个人来,死了几天了,都泡得身子鼓涨,面目发烂。内司报上来只说是失足落水的寻常内监,怕传疫病,急急拉去化了;不过,沈娘娘,我这里得到的消息,却说他死前走的最后一趟差事,是去了你那边送月例…”
——暗影低垂,只见沈青蔷的身子微微一颤;那人续道:“如何?这个消息换你的消息,可换得了?”
青蔷不动声色,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那白衣人儿眉间一动,竟也突然沉默,良久,他长叹一声,说道:“是么?果然…”
沈青蔷垂着头,忽然冷冷一笑:“你果然敏锐。”
那白影轻声道:“你前日夜里亥子之交时挑出灯来,一个时辰后消息就传到了我那里;只要打听一下你之前去了哪里,遇见了谁——既然是‘大事’,那也并不难猜的。”
青蔷微微仰起头,星光落在她脸上,整个人竟仿佛尊玉石雕像般凛然、冷硬、毫无生气。她思索片刻,方才慢慢开口,轻叹道:“果然不愧是诏卫——果然不愧是…王爷您啊…”


第三卷 第四十八章 夜半
董天悟站在那里,望着沈青蔷,恍然间便想起了若干年之前,他和她初见时的模样。那时候的沈青蔷,赫然是鲜明而生动的,脸上有流转的活生生的光彩,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他想起月夜中闪烁的刀光,想起秋日里飘洒的银色桂花,想起初冬的第一场肆无忌惮的雪…变了,真的变了——就如同曾经在花树下笑得天真无邪的沈紫薇,后来变成了一个冷血的女鬼,变成这后宫中的疯子;就像是曾经有着安宁和幸福的自己,后来变成了一个无心无泪、只留存一息执念的“假人”一样。
一切都在改变,一切一去不回。
——他的“执念”是母亲的死;天启的“执念”则是上官皇后的遗愿,是那九五至尊的宝座;沈淑妃的“执念”是沈家的荣耀和风光;沈紫薇的“执念”…也许是她以为自己曾经得到过、后来却又失去的所谓“爱情”吧…
——那么青蔷呢?你的“执念”又是什么?
***
四年之前的“鸩毒之乱”,最终以一种再古怪不过的方式结束。皇太子董天启乃是“误食”毒物而发病;太子殿下名义上的“养母”淑妃沈莲心则因为自责过度而吞金自尽,不幸香消玉殒;紫泉殿内外,以大宫女琼琳为首的一干太监宫女全数“自愿”为“悼淑皇后”殉葬,如此轻生重义,主仆情深,更是传为一时美谈。
“悼淑皇后”沈莲心的死,带来了一系列追封、昭告、丧仪、祭悼、停灵、下葬、守制、护陵的琐事,这些事情还未忙完,紧接着,沈家又突然间败落了下去——所以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才有人想起尚怀着龙裔的沈紫薇,当加封昭媛、恩养待产的御旨颁下来的时候,敕使看到的,就已经是一个疯疯颠颠的女人了。
他曾去看过她,趁着漆黑的夜幕,趁着削薄的东南风,站在流珠殿外灯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看见她穿一身九嫔规制的繁丽宫裙,披着乱发,脸上涂得噩白,只口唇间一点刺目猩红。她光着脚站在渡殿上,对着月亮跳舞…那许是跳舞吧,或是说,更像是一个喝醉酒的人,从这边踱到那边,又从那边踱到这边;口中哼着不成调的歌子,不住神经质地咯咯娇笑——身后自然追着那不良于行、满面焦急的宫女兰香。
“不怜不恕”,“无心无泪”…他站在那里望了很久,一回头,便对上了一双清冷无波的眼睛——他看见了沈青蔷。
“你后悔么?”那一天,她问他。那无情的声音就像是站在他心上说话——就像是他曾经问过她一样。
——他摇摇头,一言不发。
“你是不需要后悔,你又没做错什么,是不是?花自迷蝶,蝶自恋花,自取其祸,花有何罪,是不是?不过是你情我愿,你来我往,是不是?你根本就什么都没做过,是不是?”
——他还是摇摇头,不说话。
沈青蔷忽然惨笑一声,那笑容冷彻心肺,仿佛令人回到了那个满天蝶舞的雪夜:“也许你真的不会后悔…不过…不过你永远也无法忘记的——就像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一样…即使我们没有做错,即使我们别无选择,即使假若时光倒转,我们还是会走上这条注定的道路——我…或者你,我们依旧谁也忘不了…姐姐她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也不会…”
董天悟敛眉一笑,终于开口:“我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相信总有一天会得到报应,‘沈娘娘’…你的确是她的姐妹,若她没有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这应该就是她想要说的话。”
渡殿上的沈紫薇似乎终于唱累了、舞累了,兰香哄着她,正慢慢向内殿而去。远远的,隔着穿不透的夜色,赫然能听见她的笑声,听见她对兰香说:“紫薇的舞跳得最好看了——他说的,他说的呢,你知道吗?”直把兰香吓得左顾右盼,不断敷衍道:“是是是,小姐的舞跳得最好;小姐人也最乖,快乖乖和兰香回去吧,可别给人听了去…”
——即使永远也不会忘记;即使永远被这份记忆啃噬;即使你我之间,已永远的刻上了一道无法痊愈的伤口…
——后悔?既已选择了这条路,又怎能后悔?
——如有悔者,必因悔而亡。
风变冷了,夜已深,沈青蔷忽然微咳一声,轻轻道:“我虽不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但我的确从没有谢过你…总是因为你,我才能活到现在的。”
董天悟似乎一愣,良久方道:“归根到底,每个人活着都是为了自己。我未必安什么好心,所以你也不必谢我的。”
沈青蔷垂首沉吟,终于道:“好,很好…”说着转身,便要离去,才走了两步,忽听背后董天悟的声音:“青…请…留步。”
沈青蔷的身子果然一顿,却没有转过头来,依然背对他,微颤着声音问道:“有什么事,直说吧…我欠你两次相救之恩,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董天悟却道:“你不必谢,也不必还;只是…有一句话,你愿意听么?”
沈青蔷点了点头,无比客气亦无比客套地答道:“殿下,但讲无妨。”
“如果——我是说如果,娘娘在内里得到什么消息的话,可否传个信儿给我?”
“消息?殿下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消息’?”
“以娘娘的聪慧,自然知道什么消息是紧要的,什么消息是无碍的,不是么?”
“呵…殿下恐怕太过高看婢妾了,婢妾实在是受宠若惊呢。”
“是娘娘太过自谦了吧…沈莲心死了,沈紫薇疯了,娘娘您却自保有余,这难道不是凭据?小王不会看错人的。”
——“殿下”、“婢妾”、“娘娘”、“小王”…
——这便是…你想对我说的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