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天启满面惊愕地望着她,脸上的笑容倏忽黯淡,连嗓音都低沉下去,慢慢道:“青蔷…你不喜欢我了么?你忘了我了么?那些发生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么?我可没有忘啊——从没有忘记过你,我总是想啊、想啊,想到睡不着…”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旧色的荷包,倒转袋口,将荷包里的东西倾在掌心,随手抛接,翻转如意…他收回满把的金银馃子,塞回荷包里,向青蔷趋近一步,俯下身子,望着她,声音宛如叹息:“我已不输你了吧,青蔷?我原以为你会称赞我的…你会对我笑着说:天启真厉害…我原以为你会高兴我来…”
沈青蔷顿时泪盈于睫,忙道:“我是很高兴!你来瞧我,我十分开心的。我只是吃了一惊,没有想到…我只是、只是…”
她手足无措,想如四年前那样,安慰他,摸摸他的头,但手臂刚伸出一半,已被董天启牢牢抓住——他的力气可真大,哪里还有半分当年光景?
他擒住她的手,牢牢抓住移过去贴在自己脸上,晶亮的眸子凝然望着她,突然展颜笑了,那一笑,赫然又似当年的董天启。太子殿下的声音因吐露秘密而变得微微颤抖:
“青蔷…别这样,我已不是小孩子。去年冬天,我就有女人了,那是父皇赐给我的四个宫女中最丑的一个…不过没关系,我喜欢她的声音;她抚摸我的时候,我闭着眼睛,一直想着你——”
第三卷 第四十一章 相问
玲珑、点翠正候在外厢,忽听得内里哗啦啦哐啷啷一阵响,可把两个宫女吓了一跳,不及思索,连忙抢入内堂去:却见沈才人倚墙而立,紧抱双臂,气喘吁吁——地上横七竖八倒着一个花架,案几歪斜,笔墨纸砚散落一地——而太子殿下手中,赫然抓着半片残破的夏装衣袖,怔然立在当地。
玲珑和点翠满脸异色,呆呆望着满室的一片狼藉。点翠大张着嘴,半晌回不过神来;还是玲珑老练些,只愣了片刻,便走到青蔷身边,扶住她,问道:“主子…可有碍?”
沈青蔷转眼望了一眼董天启,回望玲珑,微微摇了摇头:“不妨事的…手一滑就…玲珑,屋内敝陋,请殿下外厢坐吧。”
玲珑恭敬答应,离了青蔷,来道天启面前,躬身行礼道:“太子殿下,请——”
董天启脸上忽然一红,咳嗽一声,却不移步,只默默望着青蔷,手中紧紧捏着那半片衣袖。
玲珑又趋进一步,朗声道:“殿下请…还请…还请赐还。”
天启似恍然大悟,简直像丢一块烧红的炭块一样,一把将手中的东西丢了出去。玲珑俯下身,捡起那片薄薄的织物,起身后第三次重复道:“殿下请——”
这一次,董天启却对她视若无睹,径直望定沈青蔷,一字一顿道:“我不走!谁也别想赶我走!”
青蔷也望着他,终于叹了口气,低声道:“太子殿下还是不要和婢妾有所牵连的好。”
董天启忽然愤怒,那双一笑起来便眯成两道小小弯月的眼睛狠狠瞪着,眉头紧紧蹙在一处,咬牙喝道:“青蔷你根本不喜欢我了是不是?那你为什么还要救我?为什么不干脆让我死掉算了?反正人人都恨不得我死;人人都在等我死了,好爬上这个位置呢!”
沈青蔷垂首敛眉,缓缓道:“太子殿下洪福齐天,诸神庇佑,自然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婢妾不过…”
董天启不待她说完,早已忍耐不住,当即跳起,一脚踹在地上的花架上;一边用力不断踢着,一边大叫:“住嘴住嘴住嘴!我不要听你说这些话,我天天都听人说的,还差你一个?我才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话,才来找你的!”
青蔷苦笑一下,果然住了口。
点翠走了上来,跪在董天启脚边,道:“太子殿下,求您了,还是快些走吧。主子也是为了您好,您也该体谅主子的心意。这四下里都有吴良佐的耳目在,您这样闹下去,奴婢就怕…”
董天启一愕,果然住了脚。他呆立半晌,抬起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两道,竟带着哭音问;“青蔷,你不喜欢我了,是不是?连你也不要我了,是不是?”
沈青蔷的嘴唇不住颤抖,竟似发不出声来,雪白的面颊上一道清泪潺潺而下,一屋子四个人静默不语。终于,青蔷极深、极长地叹了口气,走到太子殿下面前,抬起手,抚在他的头顶上——董天启浑身一颤,这一次却没有避让。
青蔷勉强笑着,低声道:“天启,青蔷没有不喜欢你,更没有忘了你;我不是对你说了么?你来看我,我可真开心。但…你是太子,而我是你父皇‘闭门思过’的沈才人,所以你不能待在这里的,你本不该来见我,快些走吧…”
董天启狠狠摇了摇头,说道:“我不会走的。我来看我的救命恩人,可有什么错?”
青蔷缓缓道:“傻孩子,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也不是你的恩人…唉…点翠、玲珑,你们还是去门外守着吧,我有话…要对殿下说。”
***
“…所以我并没有救你,真的…我所作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救我自己罢了。天启,我不瞒你;你也要听青蔷的话,好不好?”
“好!”太子殿下立刻破涕为笑,爽快地回答。
沈青蔷也笑了,又道:“那你答应我,知道了,就立刻回去,以后…以后再也不要来了,好不好?”
董天启立即点头,答:“好!”其干脆程度连青蔷都是一愣,谁料太子殿下随即续道,“我不会来了,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青蔷忽觉心中一阵温暖,忽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在她心丧若死的时候,出现在她生命里的那天真赤子的微笑——虽然后来她知道了,二殿下根本没有表面上那么纯洁剔透、一尘不染;他着意接近自己,原本并非好意。但无论怎样说,都是这个孩子的笑,陪伴自己度过了一段最迷惘、却又十分快乐的日子;他的孤独与她的孤独慰籍彼此,让两个人都温暖起来——他始终是不同的。
“姑母…一直给你吃着什么,后来被沈紫薇发现了,是不是?”青蔷问。
天启倒是一惊,回答:“你怎么知道的?这个事情,应该只有…只有她知道而已。”
“所以,‘她’是救了你的…”青蔷道。
董天启冷哼一声,说道:“她救了我也不过是想利用我罢了,她骗我说你是那女人的心腹,你是为了害我才对我好的,她在我面前说了你许多许多坏话!所以我就以为…我就以为你把一切都告诉沈淑妃了…其实,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哭了好久,我怕得不得了,我一直伤心地想,你以后就不会对我好了,越想越哭得很厉害…青蔷、青蔷,你没有生我的气,是不是?”
沈青蔷笑望他,见他竟然满脸紧张,十分惶急地盯着她,心下一叹,摇了摇头。
董天启顿时长舒一口气,满面容光,径直拉起青蔷的手,开心道:“我就知道你对我好!青蔷你一定不知道,我那个时候吃了毒药,难过到快要死了,可我知道你在身边,我一点都不害怕。你是真的对我好,这世上是真的有人真心对我好——青蔷,我会娶你!等我做了皇帝,我一定娶你!我们快快乐乐过一辈子,你说好不好?”
青蔷起初含笑听着,后来却见话题突然一转,下意识便想抽回被天启抓住的那只手。四年前的垂髫童子的影子,和四年后的英俊少年叠在一处,令她总是恍惚,总是分辨不清,在自己面前正兴高采烈说着话的,究竟是孩子还是大人?她在他眼里,究竟是庶母?是姐姐?还是…还是别的什么?
——四年光阴的无上魔力,似乎沉淀下了往昔的一切,却又似乎彻底颠覆了这一切;而她此时站在命运的中心,手足无措。
“天启,我不清楚你究竟知道多少,但我的确没有救你,所以你不用放在心上…姑母…姑母她其实是被我害死的,至少那一次,她并没有向你下毒。在装符水的杯子里投毒的人是我,我自己下毒,装作喝了一口,又装作猛然发现味道不对…其实我也很害怕,我害怕皇上和太医对我说的话毫不在意,那样…被逼无奈之下,也许我真的会把那杯有毒的符水喂你喝下去…也不一定…天启,青蔷不是一个你想象中的那么善良的好人,当时…姑母已对我起了杀心,为了活命,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你明白么?”
董天启的脸色一片煞白,颤声道:“可是…可是…可是你不会这么做的,是不是?你和她们不一样,是不是?至少…至少你并不是因为我是皇上的儿子,才面上对我好,心里却不断想着怎么害我的那种人,是不是?”
沈青蔷侧过脸去,缓缓地、缓缓地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了在这宫里活下去,人也许真的必须做许多自己不愿意去做的事情;也许真的会做出连自己也无法想象的事…姑母死后,我经常梦见她;梦见我们初见时她的样子,那么美丽,那么雍容高贵,她对我说:‘青儿,你现在明白我了吧?’是的、是的…我渐渐开始明白了…”
天启听她仿佛自言自语般絮絮说着,突然道:“我不管!青蔷,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你要是背叛我,我就死给你看!你记住噢,我一定一定死给你看!”
——沈青蔷满脸惊愕的回过头,正对上董天启的笑容。还是那样仿佛阳光洒落、飞鸟展开翅膀一般的笑,云淡风轻的语气,说着这样的话。
“你说…是你下的毒?那毒药是哪里来的?父皇那么容易便相信了?”天启忽然问。
“那是沈家家传的毒药,藏在她头上带着的簪子里头。以前,也有人死在这种毒药之下,皇上…也许是知道些什么吧。”青蔷回答。
“那么…就是毒死我母后的毒药喽?现在…那簪子呢?给我看看好不好?”
沈青蔷猛然抬眼,望着董天启的眼,董天启依然笑着,似乎一个满怀好奇心的孩子,随口提起而已。
青蔷瞬间垂下眼,摇了摇头:“事情一成,我便将那根簪子丢进御苑的昆明湖中了,那种生死关头,我怎么还敢留下现成的把柄?若不是当时什么都没查到,我怕也无法活到今天。”
董天启忽然一笑:“那湖里的鱼岂不是倒霉啦?”
青蔷也一笑:“当时我可顾不得那么多了…”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天启只是攥住青蔷的一只手,垂头思索。青蔷早想挣脱,太子殿下却无论如何不肯放手,最终也只有由他。
不知过了多久,董天启将脸上的笑容收拾干净,忽然道:“青蔷…我今天来,其实是有件事情想问你…我知道你在里面受苦;可是你知不知道,我的日子也并不好过的。”
青蔷疑惑,忍不住问:“怎么会?”
天启道:“是…你怎会知道呢?我这个太子,只不过说来好听罢了,有谁在乎呢?只不过因为他是贱妇的孩子…否则,怎么会轮到我?况且,现在的嫡子,又不只我一个了…”
董天启说到这里,回过头来,却见青蔷满脸怔然,以为她没有听懂,便道:“你忘了么?沈淑妃虽然死了,可她却是皇后了——她的儿子,和我一样,都是皇后的儿子,那可是完全不同的。如果可以,父皇一定早就让临阳王成为太子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母亲的出身实在是太低了…不过,那又怎么样?世人皆知临阳王大名,可有哪个知道我这个‘太子殿下’的?”
青蔷恍惚地重复这个陌生的名字:“临阳…王?”
天启道:“就是我父皇的长子董天悟啊!你应该见过的,对了…那一年在万寿节宴会上,他还装神弄鬼来着,你还记得么?”
沈青蔷下意识地便想摸一摸自己套在腕上的金环,可天启依然不放手,反而更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青蔷…有人说,沈紫薇的儿子不是我父皇的,而是经常出入宫禁的某个别的男人的——因为父皇的身体,已经不可能再有皇子了…你告诉我,是不是这样的?”
第三卷 第四十二章 临阳
皇长子、临阳王、靖裕十四年武举状元及第、领左右诏卫指挥使董天悟自然并不知道,此时,在皇宫的那一边,他的皇弟正在做着什么。日影昏然,他步下碧玄宫长长、长长的石阶,自那缭绕的香烟深处,赫然便能俯瞰远处的四宫十二殿重重叠叠的飞檐——他突然间便想起一个自己早就遗忘、又似乎从来不曾忘记的人,
——那个人站在雪地里,单薄的衣衫,腕上一道金环;颈中还挂着红线,红线上串着一面小小的青色木牌…
他记得的事情,原来她也从来不曾忘。
碧玄宫外,铺就两排青色的条石,日日有太监宫人在此清扫,一尘不染,光可鉴人。四年之前,曾有一位小宫女跪在这里,口呼“冤枉”,最终搅起泼天大案;而四年之后,曾经被那宫女的血漫过的石板上,站着当朝次辅陆焕。
“王爷,”陆阁老迎上前来,躬身行礼。不同于年纪已老迈的内阁首辅李裼,陆焕很年轻,还不足四十岁,就是他,在四年前悼淑皇后大丧之时上书弹劾沈氏一门;也正是他,在靖裕十五年董天悟受封临阳王却受特旨羁留京师不必远赴藩地之时犯颜直谏,连称“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嫡庶不分,败亡之相矣”。世人皆知靖裕帝最惜沈厚、最爱长子,次次都道陆焕死定了,谁知他却一谏再谏、一升再升,竟成了朝堂上炙手可热的人物。
据说他出身低微,故此,长久以来一直被以李裼为首的众多世家大族隔绝在外,能爬到如今这个地位,实在算是手段通天,简直不可思议。
——董天悟当即站定回礼:“阁老好。”
陆焕道:“请问王爷,可是从陛下那里来?”
董天悟答:“父皇正在扶乩,不便打扰。”
陆焕一笑,续道:“原来如此,那微臣便继续等吧…”
董天悟也敷衍一笑,正待抽身,忽听陆焕道:“…王爷,微臣最近听到一个流言,据说王爷正在整饬诏狱,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董天悟微微一挑眉,答道:“诏狱乃诏卫右司所辖,羁押人犯数千,其中难免有错漏冤案,本王既代领此职,自然要盘查清楚。”
陆焕又道:“臣听说,王爷不顾千金之躯,竟只身出入诏狱,提审人犯,连十五、六年前死无对证的琐碎案子都不轻忽遗漏。如此公忠廉能,果是柱石之材…”
董天悟冷冷一笑,道:“阁老缪赞,份内之事而已。”
陆焕却忽然话锋一转,道:“微臣今日来见陛下,只因北地又有胡兵犯境,王爷可曾听说?王爷是武举状元,当年白龙鱼服、隐姓埋名应考,弓马、揉击、策论三场比试统统夺魁,便没有想过身在京师,查几个小小的冤狱,太过屈才了么?”
董天悟道:“陆阁老,你究竟想说什么?”
陆焕的腰弯得更低,口称:“微臣是言官出身,难免多管闲事。只不过…只不过微臣道听途说,王爷彻查诏狱,似乎是另有所图…”
董天悟哈哈一笑,道:“陆阁老,既如此,不如上书弹劾本王意图不轨,说不定便直升首辅之位呢,如何?”
陆焕也是一笑,道:“王爷在调侃微臣了。‘道听途说’,‘道听途说’罢了…微臣告退。”说完,竟似真的抽身欲走,董天悟忍不住开口询问:“陆阁老,您不是要面见父皇么?”
陆焕摆手道:“既然陛下正在扶乩,微臣自不便打扰,改日上书,也是一样。”言毕竟飘然去了。董天悟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之中,心下忽觉忐忑。
——的确,陆焕“道听途说”的没有错,自己正是以“平冤狱”为名,另有所图。天下耳目之灵,无出诏卫其右;但凡牵扯诸多关节内幕的案子,均是由诏卫察拿主审——十四年前的“巫蛊之乱”自然亦不例外。诏狱之中所关押的各色人犯,全都有着了不起的身份背景,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那里也许是唯一的希望。不过,也只是“希望”而已,至少自己已查了两个多月,却迄今为止尚未查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似乎早有人故意混淆一切、湮没一切,故意将母亲的生死彻底变成一个谜团…
太祖早有遗令,诸藩王不得领兵在外,一向口口声声“嫡庶有别”的陆焕不会不知道,那么他最后那番“屈才”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是真的“多管闲事”,还是真的智慧过人?究竟是友?还是敌?
董天悟暗自思索着,步出了碧玄宫。他今日穿着朱红色的朝服,面貌较四年前几无变化,只是眉间的纹路似更深了些。才走到半路,忽然不知从哪里转出一位锦衣使者,利落下拜,不待吩咐便既起身,在临阳王的耳边轻声说一句话。
董天悟面色突变,问道:“真有其事?”
那锦衣使者已跪回原处,恭敬回答:“太子殿下自午后便说身子不适,召了太医前来诊治,服了药,便回去内殿歇息了,自此再也无人看见,实不知是何时离开建章宫的。此时那边已乱作一团,御前侍卫吴统领也已得了消息赶去,恐怕都要到了。”
董天悟微微一笑,道:“既然他去了,那我便不用去了。御卫、诏卫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我去了,吴良佐倒不好办。”
那锦衣使者却道:“可是…吴统领方才已遣人来知会此事,言道事关储君,千万请王爷驾临的。”
董天悟抬起头来,望着天边的一角流云,沉默片刻,方垂下头来,笑道:“这个吴大胡子,有麻烦上身,总不忘记扯上我。”
自太子殿下病愈之后,董天悟便搬出了建章宫,改居他处。封王之后更在京畿另开府第,已很少出入宫禁了。而建章宫也正式修葺一新,成为了太子的东宫。
靖裕十六年起,靖裕帝出现在金銮殿上的时日已越来越少,而十三岁的董天启则开始临朝旁听。虽只是名义上的“理庶务”,却已显出聪明绝顶,非同凡响的样子:小小的太子殿下总是瞪大眼睛看着、竖起耳朵听着,坐在那里一两个时辰一动不动,虽出言不多,但几无闲语,心思灵便,言语犀利,令百官侧目不已。小太子聪敏过人,大殿下精于实务,满殿朝臣们则每每胆战心惊地望着朝堂上一坐一立的两位皇子,估量着如此颤颤巍巍的平衡何时将被打破,到那时,又将是怎样一番不得了的光景…末了,都免不了在心中感叹一声:实在是天心难测,说不上是福是祸。
何况,到了靖裕十七年,靖裕帝竟又将直属于自己的左右诏卫交与临阳王,诏卫指挥使之职,名义上只有五品,却权势熏天,无论王公贵戚,人人闻之变色。手握诏卫,简直有如掌握了半个京师…
皇上,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
临阳王董天悟步入太子东宫建章宫之时,御前侍卫统领吴良佐早已到了。他许是这个宫廷之中最繁忙的人,无论何时何地,似乎总能看到他的身影。董天悟还未踏进正殿,便听见那粗豪的嗓音正在大声喝问:“殿下最近几日可有异状?可曾提到过什么人?”
建章宫内一干奴才全都跪在正殿内,黑压压一片,只年迈的东宫总管太监张淮与太子乳母李嬷嬷侧身坐着,却也一样面如土色,摇头不迭。
“…走失太子,是什么样的罪过,你们可明白么?”
——董天悟的双眼扫过这番景象,沉声说着,步入殿中。
吴良佐连忙起身,请临阳王上座,一旁的李嬷嬷却突然道:“回王爷的话,太子殿下是老奴奶大的,老奴是宁愿自己死了,也不愿殿下少一根头发。太子若真有个三长两短,老奴也不活了!还有什么‘罪过’不‘罪过’?”
董天悟道:“那么嬷嬷的意思是说,太子失踪,是建章宫外的奸人所害,与你们无关喽?”
李嬷嬷语气一滞,咬牙道:“许是谁心怀妒恨,设计谋害,做下这伤天害理的恶事,反大剌剌装作公道人——那也未可知。”
董天悟还未说什么,吴良佐已脸色大变,这嬷嬷难道老背晦了不成?竟然指桑骂槐,说出这样一番疯话来。他忙道:
“王爷,微臣明白此事非同小可,实在是万不得已,方才斗胆请王爷过来一趟,孟浪之处,还请王爷恕罪。”
——这话便是明摆着说,此事本不是董天悟自己愿意管的,而是他吴良佐特地请来的,绝非李嬷嬷话中暗指之意。
谁料李嬷嬷竟突然号啕大哭起来,边哭边道:“我家殿下年幼失怙,从没谁照拂,又处在这风口浪尖的位置上,也难怪受小人惦记,合伙构陷——娘娘啊,您的在天之灵,可定然要保佑殿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