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应答。微风吹过,满池黑黢黢的荷叶的影子摩肩擦踵、沙沙作响。
后来,她遇到了那个男人;她因他而平步青云,成为一国帝后;又因他而身败名裂,亲族尽丧亡命天涯…在多年前驸马府中那个日日夜夜祈求苍天的女孩子彻底死掉之后,在她几乎已经将这些陈年旧事统统淡忘之后,在她失去一切之后——“花”却开了。
“…白莲花,红莲花;兴一国,得天下…豪杰英烈多如麻,功名成败走如沙…今夜花开到谁家?”
…她的声音又轻、又淡,像是飘浮在鎏金香炉上空的渺茫烟气。可这袅袅香烟却仿佛有种奇妙魔力,竟刹那间将身在破庙中的众人,带回了那个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修罗场。白莲之子们恍惚中又一次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猎猎狂风,又一次在初升的朝阳里,看到那个纤秀激昂的影子,坚定、强硬,甚至…高洁,泪水填满他们的眼眶力量填满他们的手臂激奋填满他们的心,那一瞬,几乎令人生出膜拜的冲动。
对旗主的命令从未有过半分违拗的杨什长不由自主松开了手指,黑暗中渐渐亮了起来。并不是晨曦到来天光降临,也绝非谁人燃起了灯烛松明,那是一种奇异幽辉,仿佛融化的银,又仿佛月光色的萤火虫,水一般流动,云一样缥缈,小朵小朵烧在她身上…
不知何时起,已然万籁俱寂,再也没有争吵再也没有混乱,甚至连夜风也彻底消失无踪;连长安茫然伸出手,茫然望着那一簇簇银火顺着自己的纤纤皓腕上下盘旋,愈来愈清晰,愈来愈亮。那是莲花,活生生的长在她血液里的莲花;恣意盛开,傲然绽放。这景象如斯美好,远比她从小到大所有的幻想加起来还要华丽炫目,她却忽然悲从中来;忽然怒火中烧!
——这就是我自小期盼的东西?这就是你们顶礼膜拜的东西?这算是什么?命运的、残酷的玩笑么?
——以我的身体为坯,以我的傲骨为刃,以天地为火以造化为炉,任命运的铁锤抬起又砸下,一锤一锤锻造击打…以我的不甘鼓风,以我的愤怒加热,以我的眼泪…冷却淬火…我的剑…我的花…
…连长安忽然觉得脸上一痛,在众人的惊呼声里,半片薄如蝉翼的焦黄色皮肤龟裂剥落;鲜血淋漓。
***
与此同时,在麒麟堂医馆后院高台之上,有人正临风而立,负手仰望西边的夜空。那是今夜的连长安看到过的“双星斗艳”,那是今夜的扎格尔看到过的“赤火遍地”,可是,方才…就在方才,双星之一忽然一暗,又猛地亮起来:不再是红色,赫然闪着炽热的白光!
“…‘荧惑守心’:大人易政,主去其宫,”那观星之人喟然长叹一声,“利剑终于出鞘,白莲还是醒了…”
(注:荧惑守心,是指火星在天蝎座心宿二附近徘徊,两个全天最红最亮的星相遇,主战乱杀戮君王身死等灾祸之事。不过…天蝎座是北半球夏季的星座,故事发生时是冬天…所以…故此…然后…你就当齐国在澳大利亚吧…)
忽有脚步凌乱而来,一名身形轻灵的少女掩面奔入后园,奔上高台。银铃般的声音满含惊惧,人还未至已忍不住喊出声:“尘哥哥,大不妙,你快看看我的脸…”
观星人闻声转过身,一白一红两朵璀璨的星光交相辉映,照亮他一身长袍古袖,以及那张绝顶秀致的俊逸面庞。奔跑而来的少女一头扎进他怀里,全然带着哭腔:“我的脸…不知怎么搞的,她竟然破了我的‘血禁’。”
观星人一面对着星光查看她的伤口,一面轻声安慰;嗓音仿佛上好的丝缎,光滑如水、闪闪发光:“没关系,只是些微‘反噬’,没大碍的,很快便会好…”他伸出右手,隔着半寸空隙,虚虚覆在她的左颊上,“你的血已然制不住她的血,寒儿,尽管你是嫡脉的红莲…她比你强;远比我们原先预想的还要强。”
“…尘哥哥,”听到这话,少女忽然焦急起来,“那可怎么办?我们要快点儿送信给宗主。”
“不必,”观星人莞尔一笑,“这样亮的两颗星挂在天上,宗主一定已经看到了吧…”
他放下手,从袖底抽出一块雪白的丝帕,爱怜地替少女擦去脸上的血迹——皮肤依旧洁白似雪,伤处只剩下半条淡到几乎无法辨认的红印;很快便彻底消去,无影无踪。
(我是剧透的:有人还记得第一卷的“倒影”吗?)
“…好了,没关系了,”他点点头,将丝帕拢进袖里,“莲华之女,乱世之母,烈焰新娘…‘命运’已然到来,谁也无法阻挡。”
***
…莲华之女…乱世之母…烈焰新娘…
脑海中有人嗡嗡说着话,连长安眼前忽然闪过无数支离破碎的幻象:站在莲花池畔的小小女孩儿;从半空跌落的赤金凤钗;踩着长梯挂在高耸飞檐下的一排排素白灯笼;向无垠星空奔驰的骏马…还有,燃烧的火焰,以及火焰中的人儿…
“…怀箴,”她想,“那是连怀箴,我又看到了她。”
——可是,那不是她;火焰中烧着的原来是自己,赫然是自己。并不痛苦,反而如浴火重生,身子被大团温暖包裹,仿佛躺在母腹之中,仿佛回到了心爱人的怀抱里,一点一滴融化…
——谁在叫我?是谁?
——在一条漆黑河流的彼岸,在一片紫色苍穹的深处,有什么人在一声声呼唤着她:“长安…长安…长安…”那是她从来没有听过、却无比亲切无比熟悉的声音,仿佛在久远之前的过去,甚至远在她未曾出生之前,一个永远值得怀念的比她的爹娘还要亲的人,在时间的尽头一直呼唤着…
…莲华之女…乱世之母…烈焰新娘…
这样的三个词反反复复出现,又高、又低、又远、又近,虚空中像是有千人万人在同声高喊…
连长安以一种难以形容的僵硬姿势矗立在夜空下,遍体莲花盛放宛若光华烈火,眼中瞳仁血红犹如璀璨赤星。
***
周遭白莲诸子怔怔望着面前这女子,见她盛怒,见她咆哮,见奇迹的花朵开遍她所有□在外的肌肤,整个人仿佛被燃烧的白焰包裹…各个为之魂驰魄夺,呆如木雕石塑。
为首那年近六旬的彭旗主目睹这场景,尘封的记忆一页页翻动。似乎…似乎在很久很久之前,当他还是黄口孺子,于老人们膝前承欢嬉笑之时,曾听过类似的传奇故事——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个“故事”而已。
“…白莲是天人后裔,南儿,可不是肉体凡胎呢。据说最初的宗主大人们,身上的莲花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而是活生生开着的。”
“是活的?婆婆,难道…难道莲花长脚会走吗?那现在为什么死了?”
“哈哈,婆婆哪里知道…也许它们没有死,它们只是睡着了;有一天莲花还会活过来,那时候你能看到那一天呢…”
——彭南阳想要张开口大声呼喊,可肺部的空气似乎给人抽空了;任他使尽浑身气力,也只是在齿缝间勉强挤出几个断断续续的字:“炽焰…天…莲…”
***
“…妖物!”黑暗中忽有人尖声呼叫,众人只觉身子一震,仿佛刚从深邃的梦魇中惊醒,各个左顾右盼,满脸茫然。
便在这时,数道厉声破空袭来,仿佛不发光的流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圈中女子飞去。连长安依然身陷魔怔,不躲不闪;眼见这歹毒的暗器便要穿胸而过,十万火急的当口一个老迈衰朽的身影纵身扑上,正挡在连长安面前。
空气中“砰砰”巨响,烟雾弥漫,满是刺鼻的硫磺气味。众人的惊呼里,两道人影从天而降:一个高声喊着:“长安!”径向烟雾中扑去;另一个则直接冲进人堆,紧接着便传来了拳脚相搏的叱咤之声。
白莲诸子大骇,一时之间喊的喊叫的叫,却是谁也弄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许久之后,终于等到烟雾散尽尘埃落定,众人这才看到那女子遍体莲花尽数熄灭,正被一个高鼻深目的青年抱在怀中——在她脚下是大片血泊,彭旗主倒在那里,胸前尽皆血肉模糊。
什长杨赫惊叫道:“旗主!”快步冲上前,伸手去探脉息;未及,虎目中已隐隐含泪。老旗主彭南阳年事已高,从玉京拼死逃出时便耗干了旧日打好的底子,早就如风中残烛;这一下被数枚雷火弹结结实实炸在胸口,再也撑不住,已然断了气。
杨什长惨然呼嚎,声音凄烈,当真是闻者心酸——他自进了白莲军便跟随彭南阳,自来视之如师如父,这一下剧变突生,天人永隔,几乎痛得喘不过气来。
——是谁?仇人究竟是谁!
心念如同电闪,杨赫忍痛抛下彭旗主的尸身,分开人群向打斗酣处冲去;在那里,一男一女两道黑影正战成一团。
在场众人都曾是“白莲军”中的一员,只两三眼便瞧出此二人用的都是正宗“白莲”功夫,并且修为不凡。一个修颈纤腰翩若惊鸿,一个豪迈矫健婉若游龙;你来我往见招拆招,斗得极是精彩好看。
不知是谁当先认出了战团中的男子,叫道:“叶校尉,是叶校尉!叶校尉还活着!”声音里满满都是惊喜。随即,另一人的身份也被识破——这次的呼声中却充满疑惑与恐惧,讲话的人浑身剧颤,几乎咬到自己的舌头:“天哪!竟是…是盛莲将军!是宗主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剧透之章…那个啥…
谢谢大家的关心,我会注意身体的。
我很想阿澈,第二卷快结束吧…
【三三】抬望眼
“…长安?长安!”
任凭场面如何紧张胶着,众人如何惊慌失措,在从檐后飞扑而下的扎格尔眼里,这世上只有一人;重要的唯她一人。
他不断唤着她的名字,用袖摆小心翼翼替她揩去脸上血污——奇怪的,血迹下不见丝毫伤口,只露出一寸见方晶莹如玉的肌肤。
“长安——”他将她搂得更紧些,心中越发钝痛。其实他与叶洲早在连长安攀上麒麟堂矮墙之时便赶到了,看着她骑虎难下的样子,扎格尔还曾在暗处偷偷笑到肚疼。
他的确是存着私心的,在那个山谷中的夜晚,当叶洲几乎一刀剁掉他的头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自己瞧上的这个女子绝非寻常人物。他喜欢她,可是她分明在躲着她——他实在很想知道她的秘密。
只是,他没有想到,竟是这样的秘密…
即使是长城外的蛮族,也曾经听过那首脍炙人口的歌谣:“红莲花,白莲花…今夜花开到谁家?”
他大睁双目,眼睫一瞬也不瞬——巫姬婆婆,这就是您说的、扎格尔阿衍的“命运”吗?
***
一声细弱惨叫传入耳里,场内拼斗的两人终于分出了胜负。叶洲挥右手格住黑衣女子劈来的拳风,紧接着左掌急速划过半个圈子,正击在她腰侧——这两下身形利落毫无凝滞,宛若行云流水;而那女子吃了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掌,竟生生斜飞出去,跌落在尘土中,“噗”一声吐出口血来。
叶洲迈着方步缓缓向她踱去,语带肃杀:“说!你是谁?”
围观的白莲诸子中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侍剑欧阳岫急呼一声:“叶校尉住手!这是宗主大人!”
叶洲闻声停下脚步,身形稳如山岳,他从上到下仔细端详这个幕离遮面、遍体黑衣的女子,许久,郑而重之地摇了摇头。
“…她不是副统领。”叶洲断言。
——她当然不是怀箴。若…怀箴还活着,她绝不会如此这般鬼鬼祟祟;她从来目的明确一针见血,犀利地如同刀锋一般…帷幄天下,算计人心,她可有多么擅长多么自信啊…
——若怀箴还活着…她绝不会输给我;她一定会…先来找我的。
——真可笑,只不过是个无聊臆想罢了,自己却险些脆弱得堕下泪来了…
听到这个答案,欧阳岫呆住。叶校尉对宗主的钦慕之情,在军中即使称不上人尽皆知,也差不了许多;论及一片忠心乃至痴心,没有谁能与他相提并论。既然他说不是,那八成真的不是了…可,这女子若不是宗主,谁才是?
欧阳岫这样想,柳城杨赫当然也是这样想,一时间,众人的目光统统集中在叶校尉身上。
叶洲却将面前这委顿在地呕血不止的女子弃之不顾,反而转过身,向人群中走去。如同利剑劈开海水,白莲诸子们不自觉的向后退让,他一直走到昏迷不醒的连长安身前,忽然屈膝跪倒,深深垂下头:“宗主在上,属下叶洲护卫来迟,万死之罪!”
众皆大哗。这女子虽颇有些“妖异”之处,但…她似乎并不会武功,她连杨什长的掌握都挣脱不出,她怎可能是技冠群雄当世无匹的盛莲将军?
还是快人快语性如烈火的欧阳岫开门见山,直接问出了众人心中的疑惑:“叶校尉,你说她是…盛莲将军?”
叶洲双肩一僵,并不起身,仿佛斟酌良久,方回答:“你们难道没有看到那‘活的’莲印?她当然是…白莲宗主。”
“那她现在这样子…我是说…宗主她怎么了?”
叶洲摇头:“我也瞧不出…不过,很像是当年老宗主尝试使动‘白莲秘术’时的光景,一度力竭昏迷。记得那时还是我们三校尉以及…以及‘副统领’替他护的法…”
——那时我刚刚肩负校尉之职,少年得志意气风发;谁料到两年后彭泰礼彭大哥便死在南晋战场上,紧接着三年后的今天,何隐何大哥成了叛逆,而那年正当豆蔻韶华的怀箴更是已经…如今,只剩下我…
叶洲的目光落在扎格尔怀中那张半面焦黄、半面雪白的诡异面孔上,铮铮铁骨的汉子,几乎眼波如水。
——只剩下我…我和她。
***
“…呵…呵呵,”伴着轻微的咳嗽,人群另一边,倒在地上的黑衣女子惨声笑了起来。方才叶洲那一击雄浑厚重,几无可匹;令她周身气血错逆,遍体骨酥如棉,到此刻也没能缓过劲儿来。
她匍匐在尘土中,挣扎着,笑着,嘴角边不住溢出血沫。蓄力许久,方才深吸一口气,勉强开了口——嗓音嘶哑,仿佛塞满了沙子。
“…若她是盛莲将军,那…那我又是谁?”
她的声音实在很低,有气无力,但传入众人耳里,却犹如电闪雷鸣。那女子努力着、努力着挪动手臂,似想要取下头上的幕离;可是,好几次都是腕子抬至一半便告软软垂落。最终,她狠狠一瞪眼,昂首吩咐道:“欧阳…岫,替我取下…取下这个…”
欧阳侍剑满面迟疑,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走上前,颤巍巍伸出手…下个瞬间,她已扑倒在那女子脚下,语带哭腔:“宗主!”欧阳岫几乎泣不成声,“宗主沦落至此,属下实在有罪!”
黑衣女子从咽喉深处咯咯笑出声来——幕离下,但见俏脸如月,风华绝世,不是“盛莲”怀箴,还能是谁?
“宗主!真的是宗主!”这一下,不禁人人耸动;当即又有八九名白莲之子急急赶到她身边,呼啦啦跪倒行礼,一个个泪流满面。而欧阳岫更是飞快起身,转到“连怀箴”身后,道一句“属下鲁莽”,便开始替她推宫过血,运气疗伤。
白莲真气果然妙用无穷,不过片刻工夫,“连怀箴”脸上已渐渐恢复了血色。她忽然睁开眼,双眸像是两朵灿亮的星——不再咳嗽,声音却依旧低微,口气中满是惨淡之意:“叶洲,竟连你也…背叛了…我,是么?”
实在无法形容,在“连怀箴”头上的幕离揭去的那个刹那,叶洲心中所受的震撼。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以为自己在做梦;他都以为只因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她,以至于真的产生了幻觉…等他恢复意识之后,惊觉自己业已不自禁地站起了身,无法控制地走到她面前,直视她那张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绝艳面容——只觉得有一只手正在揉着胸口那颗心,几乎都要揉成碎片了。
——怀箴!
那个名字在喉管中咯吱咯吱作响,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竟叫不出口。
“…叶洲!”身后有人急切呼喊,“你在干什么?快来,长安好像…长安好像要醒了…”
——是谁呢?是谁在叫他?
——是谁都无所谓…面前这令他朝思暮想几欲成狂的人儿正慢启朱唇、轻敲皓齿,轻声细气问:“叶洲,你还记得我吗?你是不是…是不是还听我的话?”
是的,当然!泪水悄然涌上他的双眼——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我永生永世都会记得你;为了你…任凭火海刀山粉身碎骨,我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连怀箴”倨坐于地,嘴角渐渐上弯成一个妙曼弧度,终于笑靥如花。那样完美无瑕的双唇优雅地开启,缓缓倾吐死亡的毒剂:“…叶洲,替我杀了她!杀了那个胆敢冒充我的妖物——你会替我杀了她的,是不是?”
***
仿佛一块石子投入湖面,感知如涟漪般次第漾开。连长安在一双坚实臂膀的环抱中张开眼,视线缓缓移动,滑过扎格尔半忧半喜变幻不定的面孔,最终落在另一张熟悉的脸上——不美也不丑,平淡、木讷、乏善可陈;只额角一方墨色金印,给这面容凭添几分冷刹几分凌厉,倒不至于泯然众人矣。
他并掌如刀,满面空茫,正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
——他想杀我!
方才,就在暗器来袭烟雾弥漫之时,她其实已然魂灵归壳,不再神游物外。可是,就像是迷失在真实与幻梦之间那条模糊不清的界限里,连长安只觉得很累,只觉得说不出的疲乏;头脑虽然醒了,可身体却还睡着;无法睁开眼,无法挪动身体,无法开口说话。
四周嘈杂的声音传入她耳中,扎格尔切切的呼唤也传入她耳中,她还听见有人在叫“盛莲将军”…等她好不容易挣脱睡魔的手爪,打开双眼看到的第一个场景,就是他要杀了她,正向她走过来。
有人在他身后志得意满的笑着;许多人跪在那人身边,匍匐于地拼命求她原宥,拼命痛骂自己蠢如猪狗;他们叫她“宗主”,叫她“盛莲将军”…
——可是,很奇怪,连长安分明能看到她的笑,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她的相貌;她与她之间仿佛飘满了盛夏正午空气中蒸腾的游丝,万事万物都在其间改变了容颜,抑或者…终于呈现出自己真正的样子了。
——她是假的啊!难道你们的眼睛都瞎了吗?无论瞧上去有多么相像,难道…难道连怀箴在你们眼中,就是这样一个浅薄尖刻的蠢才?
好一场滑稽戏啊…连长安忽然想,这样想的瞬间她几乎都要笑出声来。无论是自己、是叶洲、还是那个所谓的“连怀箴”,归根到底都不过是这场拙劣闹剧里可悲的影子罢了。
——那些“白莲之子”们,他们要的不见得是才高八斗文武全能,也不见得就是连怀箴本人纯净的嫡脉血统;他们要的只是一个为幻影去死去活的轻率理由罢了…只要那理由存在他们便会顶礼膜拜便会唯命是从,他们就会将自己的人生双手奉上,不论曲折漠视对错,疯狂如斯,悲哀如斯…
——以前她一直不明白;可不知为什么,仿佛醍醐灌顶,此刻她忽然懂了。
***
“…叶洲,你疯啦!”扎格尔猛地跳起身,一边扶着连长安站直,一边哇哇大叫,“这是长安哪!你不是一直在找她吗?我找到她时你可有多开心啊,难道这一切你全都忘了吗?”
叶洲不为所动,脚步虽一滞,却毕竟没有停。
——傻瓜!扎格尔,你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大傻瓜!我不是告诉过你,让你走么?你何苦把自己牵连进来?这是场决不会有赢家的、命运的赌局啊…
扎格尔左手紧紧环住连长安的腰肢,右手已从自己腰间拔出一柄弯如弦月的金刀,护在长安身前。即使他全然不知前因后果,也已看出事态危急千钧一发。他用眼角余光扫向左右,想找到一条可能的退路;可白莲诸子们不知何时已围拢上来,几乎封住了所有方位,将他们夹在当中。
他紧咬下唇,对她低声耳语:“长安,你现在跑得动吗?一会儿我争取多拦住几个,你趁机…”
她在他怀里坚定地摇着头:“我不会跑,”她说,脸上竟然在笑,“放开我——对了,你还有兵刃么?”
扎格尔一愣:“你…”
“这样吧,把你的刀给我,你跑,他们不会追你的——这件事本来与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