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乱动手打人,真是坏孩子!”她数落他,声音依然那么温柔,混不像在生气。
既然受制于人,便只剩下嘴硬:“是你在打本侯爷,你才是坏孩子!”
女子“扑哧”一声笑,松了手。下个瞬间,一条手帕已覆上他的脸,擦个不停:“我是大人,才不和你一般见识。”
他原本还想争辩,很想告诉她其实他也是大人,娘夜半时分跪在灵堂前搂着他哭,说“辰儿从今往后你就不是小孩子了,你是庆平侯”…可是她的帕子那么软那么香,他一失神,就都忘记了。
那的确是记忆里最美的春日,头顶熏风吹拂来去,粉白的花瓣纷飞如雨。杏树下她替他横七竖八擦着脸,唇边始终带着促狭笑意。
他喜欢她的笑,喜欢她直着腰和他说话的样子,喜欢她温暖的手。这个皇宫太大太清冷,温暖的东西真的不多的。
“…他咬我呢,”于是小侯爷开始撒娇了;抽抽噎噎挽起袖子,给她看自己胖嘟嘟的手臂上两排带血的牙印,“他要扮皇上,让我扮娘娘;我才不是女的,他也当不了皇上——我不答应,他就咬我!”
那女子一呆,到底莞尔:“当不当皇上这样的话,怎么能乱说?”
他犹不服气,越发握紧拳头,小脸涨得通红:“我娘说要当皇上的是太子殿下,还有江宁王!可不是他,他比我还小!”
——在一个孩子的世界中,年纪分明代表一切。他说的那样郑重其事,那样义愤填膺,满腹委屈,她越发笑倒。将帕子收回去,伸手捏捏他苹果脸,却道:“原来你是和七殿下打架来着?”
“是啊,那小鬼!”也不知学了哪个大人的口气,听到这名字,小家伙简直咬牙切齿。
这样玉雪可爱的人儿,顶两只红彤彤的肿眼泡生闷气,任谁见了,也要打从心眼儿里喜欢的。她持定他的手臂,仔细察看良久,随即摇摇头,屈指在他脑壳上轻凿了个爆栗。
“你就是个小鬼,还说别人?乖乖闭上眼,”她吩咐,“不叫你可不准睁开啊…小鬼就要乖乖的!”
——可惜自己不是乖小孩,从来都不是。他自幼丧父,不久母亲病重,便给姑母太后接入御内娇生惯养,折腾得景阳宫里鸡飞狗跳,最是个精灵古怪的混世魔王。
小家伙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心里却暗自打着鬼主意,别人不让做的事非要做一做,这才有趣。于是装作老老实实的样子,却从长长眼睫的缝隙中偷看她…忽然,惊讶的睁大眼,呆若木鸡!
之后的许多许多年,庆平侯拓跋辰总是想,倘若那一日没有遇见她,抑或者真的听了她的话,之后的人生是不是就会完全不同?有时候他宁愿自己没有看到那场面,没有看到天空中无形的命运之轮缓缓转动,播撒下一个接一个美梦以及噩梦…
她的手虚悬在他的伤口之上,双目低垂口中念念有词,原本温柔可亲的面容竟有几分庄严宝相,洁白的前额上隐隐浮现出一朵一朵朱红色的云——也许是云吧,实在是流转不定、变幻莫测,仿佛跳跃的火焰,仿佛是个活物,他看不清。
他终究只是小鬼,实在按捺不住,鬼使神差伸出手,伸向她眉间。指尖刚刚触及柔滑肌肤,一瞬间脑海里猛地涌入无数破碎画面——开满妖艳红花的大地…从天心插落的利剑般的阳光…头戴十二冕旒年轻英俊的男子…以及骑着骏马、越走越远的美丽女人——然后这一切统统消散,他分明看见多年后的自己朱袍玉带立于面前,缓缓垂下头与现在的身体双目相接…
喜怒哀乐、爱恨别离,种种七岁小鬼可以理解或者无法理解的情愫莫名充斥心头。仿佛在弹指之间,他便经历了一辈子的生老病死;只一眨眼,他便已走到生命的终点,黯然回头,身后是满布荒谬满布痛苦不可逆转不可挽回的一生…
七岁的庆平侯拓跋辰爆发一声细弱尖叫,凄厉的不像是个孩子的声音,他跌坐于地抖如筛糠,不知为什么,满脸都是止不住的眼泪扑刷刷向下掉。
“…你怎么了?”泪眼朦胧中,他听到她焦急的询问,话音忽而一顿,许久,方续道,“难道你…你看到我的梦了么?”
他知道她没有恶意,她一直那么温柔,可是…他就是害怕,怕得连话都讲不出,只是一味尖声嘶叫。
她也被他的样子吓着了,手忙脚乱掏出帕子替他擦眼泪。他却只觉得小小的一颗心被许多东西塞得满满的,几乎鼓胀到爆掉。他拼命躲着她的手,哭叫的更加凶了。
终于有人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循声而来;他在昏迷之前,朦胧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没关系,那只是梦罢了…我还梦到自己出宫嫁人呢…”
***
的确是个“梦”。当景阳宫的嬷嬷丫鬟找到他时,方才还渗着血的牙印,已彻底消失不见,皮肤上只剩下一个淡淡的红圈。她们不知道他为什么哭闹得这么厉害,也附近有没有人在,急忙将他抱回宫中。可是即使招来了所有的太医,也查不出究竟是怎样的病症。小侯爷只是哭闹,只是说难受,到后来更发起烧,上吐下泻,在病榻上足足躺了两个月有余。直到姑母实在没办法,找来一位极有名声的天师,那道人说他八字特异命格清奇,灵力非比寻常,大约是在御花园中撞见了鬼魅…
有好几次他都以为她真的是鬼,都恍惚觉得也许这真的是个梦;是年少失怙、随姑母在寂寞阴冷的红墙中里慢慢长大的自己,在某个春天的下午对着满树燃烧的杏花、做的一个稀奇古怪的梦境罢了。
两个多月之后,夏天已过去一半,他的病终于好了。可无论怎样抵死哭闹,怎样耍赖撒娇,姑母和手下的嬷嬷们始终没能把那个女子找出来。她仿佛投入大海中的一滴水,真的在这个皇宫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侯爷,这是麟安十一年夏初内务府的记录。的确是有恩旨,放了百名宫女出去,配给从南晋前线回来的士卒为妻。”
“然后呢?可查到下落?”
“这…侯爷,这出了宫便销了底档,依规矩…这个…”
他忽觉心烦意乱,一摆手让从人下去。一晃许多年,他彻底长大成人,不知道将皇宫上下翻了多少遍。也许她真的如自己梦见的那般,出宫嫁人去了吧?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既然是恩旨放出的宫女,那年齿大约已满二十。与其在深宫内苑中蹉跎大好青春,出宫嫁人,许是好得多的出路吧?
***
可是那一日,他在刹那间看到的那些画面,那些埋藏于记忆深处,偶尔会在最幽深的梦里翻涌上来的画面,在之后的若干年里,有很多竟都成了真。希望最小、年纪最轻的七皇子慕容澈,曾经狠狠咬了他一口的那小鬼,竟真的成了大齐的天子。在登基大典上,他望着他衮服冕旒的样子,隔着滔滔奔流的光阴之河,仿佛又看了那一日随风飘扬的杏花,朵朵鲜明清晰,犹如干枯的血。
命运…他将指甲狠狠掐进肉里,那是凡人不该看到的东西——他的一生,原来从那个春天起,冥冥中就已注定了。
“…侯爷醒了?”宛如出谷莺啼般的娇音响起,一方不热不冷刚刚好的丝绣巾帻递了过来。他随手接了,擦一把脸,回头笑道:“并没有睡着,只不过闭目养养神。”
一双秀眉微微蹙起,那美如春光的女子嗔道:“侯爷,您太操劳了,总该好好睡一觉…”
拓跋辰心念一动,俯身吻向她的唇。她随手将巾帻抛在一旁,双臂环在他颈上,恰到好处的贴近他的身子。
他忽一笑,推开她;顺手捏了捏她的脸,调侃道:“小狐狸,你就知道惹我…”
美人儿也一笑,吐了吐舌头,回身自几上端来水晶碗:“侯爷,知道您喜净,这了都是我剥的,没让她们经手。”
他含笑点头,却不接。只凝望她许久,蓦地正色道:“明寐,你想当贵妃娘娘吗?”
她端着那碗,微一怔,随即答:“半年前倒也罢了,现在?谁愿意嫁给个半人半鬼的怪物?您就不怕我招上‘莲花诅咒’,也成了那不死不活的丑样子?”
他伸手摩梭她的脸,缓缓承诺:“不会的,明寐。我向你保证,很快…就给我两个月…”
她忽然按住他的唇,微垂着头,再娇媚不过的样子。“不必这样!”她说,“侯爷是真的相信我,才肯让我去做那么重要的事,我明白的…”
他揽着她的腰,真真温香软玉。思绪又飞回了两个人初遇的那一日,他在台下看着她于高处且歌且舞:“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万里层云,千山暮雪,世间痴情女子,大抵如此。


卷二:连角起,孤城闭——那时我是天涯的倦旅
【十八】向来痴
他没有亲眼目睹她的死,她却一夜一夜入他梦里来。
他梦见他们十年前的初遇;梦见第一次败在她刀下的往事;梦见命运的河流急转直下,一夕之间地覆天翻…他梦见离开玉京前的那一晚,天将要亮的时候,她孤身一人到狱里来,带给他一瓶伤药和一小葫芦酒。
依旧是长袍古袖、素衣如雪的样子,可莫名的,那一日的盛莲将军,再不见眉宇间惯有的锋芒。整个人柔和婉转,连声音都是低低的,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模样,只觉得一颗心忽然软下去,软到最后简直化成了水。
到头来竟成了他在安慰她:“没什么的,不过是三十脊杖,皮肉伤罢了…只叫我一人承担,不曾累及老父老母,也没有污了家系名声,宗主和副统领的法外施恩,叶洲没齿难忘…何况…何况雁门虽比不得玉京,却正好大展拳脚,正是我一直想去的地方…”
她听他颠三倒四说着,叹口气,忽然抬眼望过来,又飞快地收回目光。虽只是惊鸿一瞥,可那一道滟潋,他此生此世都无法忘。
“…我…等你回来,”末了,她一字一顿,这样说。不过寥寥数语,在他耳中却似晴天霹雳。她趁他怔,劈手夺过酒葫芦,仰头就是一口,又飞快将剩下半葫芦酒塞回他手中,“为君饯别,先饮为敬——记得,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记得,当然记得,怀里瞬间被一阵滚烫塞得满满的,那火烧火燎的滋味,远胜过世上最醇的佳酿。他几乎以为是命运在向他微笑了,可…言犹在耳,却转眼成空——转眼,她已不在这世上任何一个地方。
***
叶洲自那日离了玉京,一路向北负枷而行,待走到阑山脚下的灵石驿,天将破晓时,驿卒将他急急唤醒:“这是兵刃包裹,叶校尉,出大事了!雁门关万万不能去!”
灵石离雁门已不远,他只当是匈奴人打了来,急忙追问:“边关失守了?消息有没有传去京里?”
那驿卒跺脚不迭:“都什么时候了,还操心边关不边关…叶大人,方才玉京来了八百里加急,说连家谋逆,上上下下都给杀绝了,京城四周到处都在缉捕白莲军呢——您快走,快走啊!”
这样的灾祸,远超过所有诞妄的幻想,由不得他不信,从第二日清晨起,各种消息便纷至沓来:有人说连铉想要带兵谋反,有人说其实是昏君迫害忠良,甚至还有人谣传连家的新皇后原来是个冒名顶替的刺客,皇上此时重伤垂危,半死不活…但无论是怎样的流言,有一点是共通的,那就是连家如今已成逆贼乱党;一个寻常白莲子弟的首级值纹银百两,活捉则是二百两,就连给官府通风报信成功抓到了人也有三十银子的赏格。
——百年世家,三千子弟。头顶上的天,说塌,就塌了。
父母呢?兄弟姐妹呢?还有…她呢?
于是叶洲风餐露宿昼夜兼程,冒死向玉京疾奔。不亲自看一眼,他是死也不能心安的。
离开灵石驿的第五天,在官道旁某个颇热闹的茶摊前,他遇到了一位自称从京里逃出来的买卖人。
那人大口大口喝着热气腾腾的粗茶,连说带比划。讲到惨烈处,脸上的肌肉不自禁地抽搐:“…俺们盘的屋子临着朱雀大街,几乎没给骇死!从夜里乒乒乓乓打到晌午,天亮时俺揭开窗纸偷望了一眼,不得了,满地断胳膊断腿,那血流的…真是!”
“听说连驸马…不、不,听说连铉那逆贼其实逃了,是不是?”这样热门的闲话,自然少不了好事者在一旁凑趣。
买卖人皱眉:“逃什么啊,跟他女儿一道给皇上绑在城头,活活烧成炭了!全玉京的人都看到!”
——世界上最美的一张脸,天底下最亮的一双眼睛,夜夜在梦里巧笑倩兮望着他的人儿,就这么死了?就这么化成了灰?
“…哎,要俺说,连铉这么死,也怨不得别人,只能怨他自己。”那生意人慨然长叹。
这当口哪还顾得上什么生死安危?叶洲早已抢上两步,急急问:“此话怎讲?”
那人声音一顿,惊疑不定望他两眼,终究低声道:“都是连大人生的好女儿呗,就是当今…‘那位’。小哥你不知道吧,京里风传,连家此遭出事全是因她举发,是‘大义灭亲’呢!所以阖族人死绝了,她依然还能锦衣玉食稳坐着凤位…听说皇上爱她爱得紧,一刻都离不了。”
“…红颜祸水啊,”左近一位老者接口,不住唏嘘,“妲己褒姒,古人诚不我欺。”
叶洲头戴毡帽、围着满身尘土的破衣立于当地,恍惚间一阵心悸。他仿佛回到了驸马府的绣房,再一次于昏黄烛晕中面对那张和怀箴无比相似却又迥然不同的美丽容颜…他的兄弟死在她手里的,他的一生因此蹉跎;难道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难道她来到这世上,就是为着毁灭连家?
他越想越是凄然,几乎入了神,浑没在意就在方才出言发问时,茶摊另一边,正有三两形容鬼祟的人物互相递个眼色,分头包抄过来。其中一人绕至叶洲身后,趁他发怔,用力拍向他的肩,大声道:“喂,张老弟!你怎么在此处?”
叶洲一愣,连忙回头,见那人满脸堆笑,眼中却分明闪着异光,心中已知不妙。他身随意动反应奇速,当即肩头微沉脚步分错,堪堪避开那人拍落的手掌,同时屈指为爪出手如电,只一扭。
那人也的确草包,竟抱着卸脱了关节的手腕哇哇大叫起来:“…饶命!好汉饶命!叶校尉、叶大人快饶命!”
人群登时骚乱,叶洲猛吃一惊:“怎么,你认得我?”
那人拼命向远处几名同伙打眼色,只可惜叶洲方才那一招委实太过干脆利落,余威犹在,谁还敢上前捋虎须?挣扎良久,额上的汗珠越来越密,眼见无奈,他只有老老实实答:“叶校尉…您的尊容不凡,小的、小的在画影图形上见过…”
叶洲脸色一沉,又问:“你们是京畿营?还是刑部三司?”
那人支支吾吾半晌,终于答:“叶校尉,我们是…是廷尉府…”
此言一出,茶摊上一阵哄然,众闲人顷刻间如鸟兽散。方才还在侃侃而谈的客商,更是给吓得失魂落魄,连滚带爬跑远。所谓“廷尉”,乃是朝廷埋伏在民间的密探,由皇帝亲自执掌;身份既隐秘,根基又深,实在比摆在明处的官府还要可怕许多。就是曾经权倾朝野的连驸马,也始终对这股力量存着三分忌惮——竟连他们都尽数调动?看来宣佑帝真的下了狠功夫,定要将白莲斩草除根了。
叶洲但觉喉管中骤然火烧,仿佛送别时连怀箴的那壶酒,始终没能咽下去,始终噎在那里似的——他厉声喝道:“我问什么,你便答什么;若有半句虚言,结果如何,自己寻思!”
那人又疼又怕,周身酸软,只有点头不迭。可是左等右等,却始终不闻声息。时正晌午,冰冷的阳光一道一道洒下,本是官道上再繁忙不过的要津,此刻却如同鬼影重重的废墟。这等待似乎被碾平了拉长了,空气莫名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是真的?”许久许久之后,叶洲的声音终于响起,隐隐发颤,“连家…真的…真的…就这么完了么?”
***
就在那一天夜里,他最后一次见到了连怀箴。
论及消息传递,廷尉府实属天下第一,经过白日这场大乱,叶洲别无选择,不得不舍却官道,转而钻入荒郊野岭。这自然比之前艰险数倍,时不时还会迷失路途,但只要坚持走下去,总有一天会走到玉京——可是到了,又能怎么样呢?现实仿佛双铁铸的手死死掐住你的脖颈,结局已然注定。
山中的夜黑得瘆人,头顶阴云密布,瞧不见星月,只空气中浮着层削薄的幽辉。他好容易寻了处避风的石穴藏身,小心翼翼照料火堆,就着那点半死不活的光,啃吃行囊里的硬干粮。
虽许久未进食,可心里装着事,实在不觉得饿;只胡乱咬了几口,正索作罢,鼻端忽然嗅到大股水气,就连手上脸上,也募得冰凉。叶洲起身步出石穴,但见目力所及之处,全是一片灰沉沉白茫茫…原来不知不觉间,竟是起雾了。
似幻,又似真;似是山里的精怪偷窥了他的梦境,摆下这场荒谬的影子戏——在这突如其来的夜雾中,她竟突如其来地出现了;一袭白衣,一顶峨冠,临风独立,瘦削如刀。
这本该是阴恻恻的场景,可不知为什么,叶洲却丝毫不觉害怕,甚至从心底涌上一阵痛彻心扉的暖意。
此时但恨自己心粗口拙,纵有千言万语,终究只剩四个字旋在舌尖。
“我回来了。”他对她说。
——即使天翻地覆,即使灰飞烟灭,即使你已不在…我饮下分别的酒,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回来的!
周遭的白雾越发浓郁,蒸腾翻涌,如同黑暗中的云海。叶洲向前踏出两步,那影子却在雾霭中无声无息后退,彼此之间的距离反而远了。
“我回来了!”他大声呼喊,声音艰涩,喉管里满满都是沙子,“可是…可是你为什么不等我?”
——你总是这样,一直是这样!犹如画中仙子,犹如云端神像;凡俗的男子注定沾不上你半片衣角,只能跪在地上吻你踩过的尘埃…我知道,这一切我明明都知道…
——你已经死了…我明明知道…
那白影一闪,脸上似乎浮现出半个模糊的笑容,随即转身,飘忽忽荡悠悠,竟向雾气深处去。山势虽不算陡峭,毕竟高高低低,四下都是古树怪石,加之白雾弥漫不辨方位,越发举步维艰——可叶洲却浑然不顾,只咬紧牙关,深一脚浅一脚加劲追赶。一个御风而飞,一个拼尽全力,一逃一追之间,始终若即若离。
…不知奔行了多久,夜雾猛然散了;叶洲恍惚驻足,弯下腰大口喘着气。此处地势渐缓,耳边又有淙淙水声,怎么?难道已跑出山谷了吗?
他直起身来,连怀箴飘渺的幻影已消失无踪,可黑暗中却分明有什么东西发出皎洁光辉,像是坠落天空的明月。
仿佛被那亮光蛊惑似的,叶洲一步一步走过去,脚下虚浮如在梦中。四周景物自黑暗里缓缓浮现,不远处依稀有条蜿蜒河流,那光芒就在水面上闪烁不定。
再走几步,走下河床,脚尖将将触到岸边湿泥,叶洲忽然惊叫一声,也不顾初冬河水冰凉刺骨,疯一般扑上前,银白的水花在浓黑的夜里四溅飘飞——他已看得一清二楚,水中分明漂着一个女人,漫天的星光统统浸在她身体里,既不下沉,也不上浮,正一闪一闪发亮。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这是加更,要收藏,要留言,要打分!什么样的作者在评论面前全都淡定不起来了…
忽然发现自己爬上了分频的月榜,虽然是冷到要死的月榜,虽然马上就要下榜…汗死…不过还是加更庆祝一下这个里程碑一样的事件!下面开始废话…)
第二卷!
故事至此真正开始了…再强调次,情节不会像卷一那么“上火”,“刚不可久,柔不可守”么…
某烟之所以开《江山莲》这个坑,其实是因为《青蔷天》的三个遗憾或者说缺陷。
1,不擅写大场面。
2,不擅写男人。
3,不擅写谈情说爱。
大场面【金弓】这一章我自己是非常满意的,基本算圆满了,写完之后自信心爆棚,high到了极点!虽然还不算很大,但某烟已觉得超越了过去的自己,非常的开心了!
男人么…我不想写单纯的坏蛋或者单纯的好人,五个主要的男性角色“慕容澈,叶洲,扎格尔,何隐,华镜尘”我都希望写出各自的特色来,希望每一个都是有血有肉有爱有恨活生生的男儿。
我想写的终究是英雄(各式各样的英雄)和美人(就俺家安安同学)的故事。
“酒醉的英雄纵横沙场,瞽目的美人漂流四方”。
八年前第一次开始动笔写东西时,我就竖起了这样的“宏愿”,也算是我的一个“梦想”吧,所以…一定要完成的!一定要写好!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