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顾打量着金莺,见她大约十七八岁年纪,面容端正,鹅蛋脸柳叶眉,话语利落大方,不愧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得用宫人,几句话间就利落的将事情交代清楚,言语极有条理性,态度也磊落大方。不免看向公主。
公主瞧着阿顾微微一笑,却不说话。
阿顾便猜着阿娘是有考校自己的意思,嘟了嘟唇,转过头来,正面朝着众人抿嘴笑道,“金莺姐姐起来吧!你是阿婆所赐的人,我自然是信你的。过些日子,我还有个旧日丫头碧桐的会过来,刚刚我阿娘也将绣春姐姐给了我。陶姑姑是外祖母信重的人,我这鸣岐轩自是由她做主,碧桐从湖州乡下过来,不懂得宫中规矩,这轩中的事情,还是得金莺和绣春两位姐姐看着办才是。”
金莺恭谨拜道,“奴婢多谢娘子信重。”嘴角不自觉翘了翘。
公主含笑看着阿顾,眉宇间闪过一丝欣慰色彩,拥着阿顾赞道,“阿娘的留儿真能干。阿娘十岁的时候才独自收拾宫苑,如今留儿才九岁就可以操持的,真是个好孩子。”
阿顾赧然,“阿娘瞧你说的,女儿不过是些浅薄意思,你若再这样说下去,我可就听不下去了。”
“哟,”公主打趣的看着阿顾,“阿娘的留儿还害羞了?!”
一只布谷鸟落在鸣岐轩院子里的石榴树上,叽咕叫了一声。绣春急急踏进西次间,面上神情郑重,“弘阳殿得了顾娘子迁居的消息,遣人过来送礼。”
弘阳殿是圣人起居的寝宫,阿顾匆匆出来,一身深朱袍的梁七变捧着礼单进了鸣岐轩,向着阿顾行礼道,“顾娘子。”依旧是风神俊秀,玉树风华。
阿顾笑着道,“原来是梁给事。前日一别,本以为相见无期,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咱们真是有缘。”
梁七变笑吟吟道,“顾娘子如今随丹阳大长公主在宫中居住,奴婢在宫中服侍,只怕日后常有相见的机会。好叫顾娘子知晓,奴婢如今已经升任从四品的内侍了!”
这话一出,轩中宫人便都悚然一惊。
阿顾并不知道内侍省的体级建制,金莺、绣春从前久在太皇太后、大长公主面前服侍,却都是知道的。内侍省为管理宫中宦者的部省。首官为内侍监,秩从三品。其下有从四品上内侍少监二员,辅佐长官内侍监,又有内侍四人,常在圣人跟前服侍。官秩虽并不算起眼,却是真正上达天听的人物。梁七变从前本是从五品下内给事,不过是掌管承旨劳问,分判省事,春秋计些宫人衣裳费用,便是再聪明能干,圣人也看不见;如今升任内侍,却是品秩从四品上,在圣人御前行走侍奉,在圣人眼前成为叫的上名号的人物,算的上是跨过了质的飞跃的一步了。
“原来如此,”阿顾点了点头,“恭喜梁内侍高升。”
“多谢顾娘子,”梁七变颔首,“圣人闻得顾娘子今日乔迁,特命奴婢过来送礼。展开手中礼单,朗声念道,“特赏:
黄金百两,白银二百两,八骏凤尾尊一对、越窑翠青蕉叶弦纹凤尾尊一对、水晶双鱼花瓶一对、金镂花嵌宝石如意花熏一只、刑窑青白釉双凤牡丹碗一套、越窑天青折边宫盘一套、越窑天青水洗一套、天青笔筒一对、刑窑广口圆肚梅瓶一对、刑窑菊瓣瓶一对、犀角雕十二花卉杯盏一套、犀角雕花果纹三足杯两件。紫檀框嵌玉石花卉座屏风一座、象牙雕花梳妆匣一只、象牙镂雕云雁纹灯罩一对、海棠式黄地花卉开光对鹿手炉一只、玳瑁镶金嵌珠镯一对、吴绫雪白、绯红、天青、月白各色各十匹、蜀锦十匹…”
随着他清朗的念诵声,青衣小冠的小宦官一一上前,将赏赐的物品置于轩前。鸣岐轩一时间珠光宝气,琳琅烁目。
阿顾恭敬谢道,“臣女多谢圣人赏赐。”
梁七变念完长长的礼单,将礼单合上,交到金莺手上,笑吟吟道,“顾娘子一路劳苦,奴婢一路若有得罪之处,这便给你赔罪了!”诚心诚意行礼。
之前在上京路上,阿顾着急询问生身父母身份。梁七变为宦者身份所限,不能相告。言语之间对阿顾态度隐有不恭,阿顾心底隐隐生了些微隔阂。前一阵子,圣人身边的四个内侍中的黄升坏了事,空缺了一个位置。如今梁七变接阿顾回宫,得了功劳,又有内侍少监叶三和推荐支持,成功补了黄升留下的缺,如今已开始在圣人跟前服侍,圣人喜他为人俊秀,机变伶俐,言语之中颇有爱重。梁七变知道阿顾乃是丹阳公主的爱女,如今极受太皇太后看重,自己若是得罪了她,眼下虽然并无什么事,日后若应了什么景,只怕要大受其害,这一揖便很是诚恳。阿顾心中也自清楚,此事说到底并不是梁七变的错。如今见梁七变诚心行礼,便也不为己甚,笑道,“内侍言重了。阿顾是你从湖州接到太初宫的,你的恩情,阿顾一直记在心中。”
二人抬头,相对浅浅一笑,便心照不宣的将从前隔阂消解了!
日到中天,金莺收拾好了弘阳殿的礼物,重新进来,笑着问道,“娘子,圣人赐下这些礼单,可谓对娘子厚爱。这些东西总要摆出一些,才算是不负圣人恩典,奴婢看着,不如将那八骏凤尾尊放在堂上,蕉叶弦纹凤尾尊置在东次间,娘子瞧的不好,”
阿顾初来乍到,虽然认了公主,但是对于宫中的一切可以说都不清楚,索性一概不管,将事情都交给金莺,盈盈笑道,“金莺姐姐,这些琐事,你做主就是。我只要屋子里看着清爽舒适就好。”
“绣春是公主赐下来的,想必定是能干;碧桐和娘子情分更是深厚,奴婢想着,就由绣春领着一班,碧桐领着一班,轮流在娘子跟前伺候。桃杏四个小宫人也分作两班,桃儿、菊儿一班,杏儿、桂儿一班,轮流跟着绣春、碧桐。娘子您看如何?”
“姐姐安排的甚是周到。”
“另有一事,因着鸣岐轩刚刚收拾出来,奴婢们的住处还没有定,不知娘子打算如何安排?”
阿顾摇了摇头,不在意笑道,“我刚刚说了,这些琐事,你和陶姑姑、绣春姐姐决定便是。”
金莺屈膝应了,曼声道,“刚刚陶姑姑也和奴婢商量过了,鸣岐轩两个耳房,靠着娘子东次间寝房的可以拿来娘子收拾衣裳,西边的那间奴婢和绣春住着。碧桐妹妹住东厢梢间,陶姑姑住后罩房,桃儿、杏儿几个小丫头住在前面倒座。娘子看着是否可以?”
阿顾点了点头,“就这样吧!”
阿顾在鸣岐轩中住下,几个宫中拨过来的小丫头都听了韩尚宫的祝福,服侍主子战战兢兢,桃儿将苏合香置在香炉中点起来,很快,轩中就弥漫起一股淡淡的清香。远远的见了回来的陶姑姑,忙道,“陶姑姑回来了。”
陶姑姑在廊下应了一声,猩红织如意云纹帘子从外头掀起,一个绿袍女官进来,朝着阿顾福身,“奴婢见过顾娘子,娘子万福。”
“姑姑请起。”阿顾忙身子前倾虚扶,“姑姑,尚宫那儿可交接好了?”
陶姑姑笑道,“劳娘子下问,一切已经是办妥当了。”
“那就好。”香几上金镂花嵌宝石如意香炉吐着熏熏苏合香,阿顾开口郑重道,“姑姑你是宫中老人。外祖母既是将你给了我,自是看重你稳沉持重,阿顾来这宫中,还是初来乍到,不懂的地方着实很多,日后还请姑姑多多指教。”
陶姑姑面容清淡,谦逊辞道,“娘子实在是太抬举老奴了,老奴不敢。”
阿顾诚心道,“姑姑,不必如此,我是诚心诚意的。”
陶姑姑目光中闪过一丝欣慰之意。太皇太后既然将自己指给了阿顾,自己日后的好坏便和这个小主子息息相关。她虽没有指望着跟着阿顾风云弄潮,但阿顾若是聪慧识趣一些,作为她的身边伺候人,自是能过的更好的。如今见阿顾聪明剔透,不会因仗着太皇太后和大长公主的宠爱恃宠生娇,心中总是庆幸的。“娘子谦逊,老奴自当竭力侍奉。娘子可知道如今这太初宫中的主子有哪些位?”
阿顾诚心行礼,“还请姑姑教我。”
“奴婢是不敢当。”陶姑姑避过了,给阿顾细细解说道,
“我大周承天景命,统治天下,因着应天女帝在位时大肆屠戮宗室,如今大周皇族人脉十分凋零。丹阳公主自娘子走失后,伴着太皇太后居住。神宗皇帝共有十二子,十女。如今在世的只剩下了五男四女。今年关中大旱,陛下奉着太皇太后前往东都,就食洛阳,圣人年纪尚轻,宫中并无高位嫔妃,因先帝大行未久,子女大多守孝,也没有跟过来,如今只有年纪最幼的燕王和十公主,如今在洛阳。
“燕王和十公主?”
“是的。”陶姑姑颔首,“燕王姬洛是先帝的十二皇子,先帝驾崩之后,年长诸王都去国离京,唯有燕王因着年纪尚幼,留了下来。他比顾娘子只小两岁,和圣人极为亲厚,因是男孩子,随着圣人在外宫居住,除了给太皇太后请安,少进内宫来。最近这些日子去了潼关离宫,不在太初宫中。十公主乃是谢才人之女,如今正在宫中。”
陶姑姑正要细细说起十公主,忽听的轩外细细声音,须臾,次间帘子打起,菊儿在帘下禀道,“小娘子,十公主来鸣岐轩,说是来贺娘子乔迁之喜。”
阿顾诧然,说曹操曹操就到。陶姑姑正跟自己说起十公主,这位十公主便到了。想着十公主乃是先帝幼*女,正经的金枝玉叶,不敢怠慢,忙吩咐道,“快请公主进来。服侍我到堂间去。”
过得片刻,听得一个带着稚气的声音在轩外道,“听闻顾家表姐今日乔迁,阿鹄特来贺喜。”
只听得鸣岐轩帘子从外头被掀起,一个女孩绕过朱填漆彩绘关关雎鸠漆屏风,出现在阿顾面前,大约五六岁年纪,脸庞秀丽如雪,着一件白色撒花衫子,套橙色锦半臂,系一条红色高腰襦裙,黑色宽边裙头中系出一条棕麻裙带,裙裳色泽渐变如水波,一条棕红团花披帛搭在臂弯之间,额心一簇大红花黄俏皮可爱,雪腻的脸庞上一双眸子微圆,扬首之间,明亮如三月星辰。
作者有话要说:唐代时,皇帝多被称呼为圣人。宫中内侍则称之为大家。太监李辅国就曾说过,“大家但在宫中坐,外事听老奴处分”。所以平民和朝官可称皇帝为圣人,而太监和宫女则称为大家。
本章主要是情况介绍,这部分不能不写,但是确实没有太多情节,为了进度拉快一点,就一股脑全发出来了。嗯啦,明天就有重要情节人物了。星星眼!

第三章:今还燕巢梁(之十公主)
阿顾因着足疾的关系,并未迎出去,坐在堂屋铺着虎皮垫子的鸡翅木罗汉床*上等候,待见着十公主,尚未做下礼去,十公主已经是上前一步,盈盈笑道,“想来这个就是阿顾表姐啊!”朝着自己福身道,“表姐万福。”
阿顾忙侧了半边身子,让了一半去,回礼道,“不敢当,该是我道公主万福才是。”
二人对视一笑,在榻上相对着分宾主坐下。先帝大行不过半年功夫,十公主身为先帝之女,如今尚在孝期里,身上不过着了一件月白素襦裙,衬着一张圆圆的脸蛋,玉雪可爱,偏头望着阿顾的目光中闪烁着淡淡好奇。
六皇姑丹阳大长公主多年前丢失的女儿顾氏找了回来,丹阳皇姑乃是太皇太后亲女,太皇太后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外孙女喜爱非常,特命人收拾了鸣岐轩给这位顾家表姐居住。太皇太后冯氏威势权重,一生共有一子二女,其中这一子便是去年驾崩的神宗皇帝,长女便是丹阳大长公主姬长宁,次女为玉真公主。神宗皇帝子嗣繁衍,两个同胞妹妹却子女缘分皆不显,唯一所出骨血便是阿顾一人,丢失在外头七年之后方又找了回来,不说公主和太皇太后珍惜自己的爱女和唯一的外孙女儿,连弘阳殿中的圣人都看重非常,虽因忙于国事不能亲自探看,但也命了新任职的内侍梁七变往鸣岐轩送了一份重礼。
十公主是如今太初宫中唯一的皇女,在自己的寝殿临波阁中得了消息,便思忖着:自己与阿顾算起来也是嫡亲表姐妹,阿顾今日迁入鸣岐轩,自己这个表妹也该上门恭贺,便收拾了东西自行登门到贺,“早就听闻丹阳皇姑家有一位姓顾的表姐,可惜小时候走失了,心中也是想念的。”女童面上笑容十分真挚,声音甜蜜如一管沁泉,“阿顾表姐,我在先帝女儿中行十,闺名红萼,小名叫阿鹄,你就随十二皇兄一般喊我小名吧。”
十公主表现的这般热诚,阿顾颇有些招架不住,点头应道,“阿鹄。”
十公主回过头,吩咐道,“凝朱。”一个朱色半臂的大丫头上前一步,大约十七八岁年纪,容貌温和敦厚,手中提着一个八角金丝笼,向十公主福身道,“公主。”十公主接过凝朱手中的金丝鸟笼,笑着道,“阿顾表姐今日乔迁之喜。妹子上门恭贺,手上也没有些别的。这只绿尾鹦鹉还有几分逗趣,奉给表姐便作为阿鹄的乔迁之礼。”
阿顾微微一怔,凝目去看,见金丝玉竹八角笼待着一只绿尾鹦鹉,爪子抓着立在笼中横杆上,甩着扫把一样蓬松的绿色大尾巴,扑棱棱的张开翅膀,摇头晃脑的念道,“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乖巧又逗趣。不由心中喜欢,一双明亮的荔枝眸中露出明显的喜爱之情,却还是笑着道,“公主实在太客气了。表姐妹间哪里需要如此?”
“要的,自然是要的。”姬红萼坚持道,“表姐远道而来,我这个公主在宫中总也算是半个主子,哪里有空手上门的道理,”说罢,半转过身子,用袖子遮住身体,作势欲走,“阿顾表姐若不肯收,可是觉得我的礼不值钱,看不上眼?”
阿顾便没奈何,没了脾气道,“我哪里有这个意思?”转身吩咐菊儿,“菊儿,将这只鹦鹉挂在次间窗子下头,好好照顾。”
“哎。”菊儿脆生生应了,桃杏菊桂这四枝花的小丫头都是年纪小小的女童,瞧着这只神气活现会念诗的绿尾鹦鹉也是十分喜欢。菊儿上前一步接过金丝鸟笼,吟吟笑道,“娘子便放心,奴婢定会好好照顾这只鹦鹉的。”
姬红萼这才作色欢喜,重新在阁中坐了下来。
鸣岐轩外春光明媚,小丫头奉上扶芳饮和琳琅的糕点,“阿顾是从哪里过来的?”姬红萼好奇询问道。
“我这些年一直住在江南东道的湖州。”
“湖州?”姬红萼想了一下,“我十皇兄吴王的封地好像就在那儿附近。湖州的景色美么?”
“很美。——湖州邻近太湖,多产丝绸虾米。每年春天很早,桃花就开了。这些日子我一路从湖州到东都来,看到田野里的庄稼抽穗,绿油油的,很是惹人喜爱。”
“…真的有这么美么?”姬红萼脸上闪过一丝羡慕之色,“我从小一直住在宫中,还没出过宫门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见一见阿顾所说的景色!”
阿顾怔了怔,不大理解姬红萼的感慨,笑着道,“这太初宫也很美啊。我前儿进宫的时候,从北苑那儿过,只觉得亭台楼阁不计其数,犹如神仙之境,可比湖州乡野之趣要美多了。”
“阿顾你刚进宫,怕是不大清楚,”姬红萼叹了口气,“这宫中就算再美,看上个一阵子,也就腻了。”她忽的抬头看着阿顾,抿唇微微笑道,“现在阿顾来了,我可高兴了。”十公主的脸蛋颇圆,笑起来的时候有着两个深深的梨涡,明媚动人,肌肤白皙如雪,“皇兄这一次奉着皇祖母巡幸东都,六皇姐和八皇姐年纪都大了,因着守孝需静心少行,都没有跟过来。十二皇兄虽然和我交好,但他毕竟是男孩子,成天喜欢往外跑,也不能时时陪我。我正觉得有些寂寞,可巧阿顾就来了。这可就好啦,以后我们两个就可以一处玩啦!”
这般天真明媚的女童,总是讨人喜欢的,便是阿顾也不例外,嫣然笑道,“我也觉得很好呢!阿鹄你太客气了,我刚刚进宫,正是很多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做,也希望你常常来陪我啊!”
姬红萼朝着阿顾眨了眨眼睛,盈盈笑道,“那我们可说好了,我日后常来找阿顾,阿顾可不许嫌我。”
阿顾心下微微有些愕然,笑道,“这可怎么会呢?”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十公主便起身告辞了。
阿顾静静看着十公主的背影,小公主背影纤细,但落在地上的每一步,都十分的踏实。
姬红萼乃金枝玉叶,公主之尊,按理说当是极其尊贵的了。但在刚刚的相处之中,阿顾几乎能明显感觉到十公主的示好之意,甚至几近于讨好。要知道,十公主今年不过六岁,她这般友善示好,究竟是出于天性纯善,还是另有所图?阿顾微微沉吟,转头问朱姑姑道,“姑姑,你刚刚跟我说起十公主和燕王,只起了个头,十公主便过来了。如今能不能继续说下去呢?”
陶姑姑目中闪过一丝轻微的笑意,轻轻道,“娘子先前在民间,可曾听过唐贵妃的大名?”
“自然听过。”阿顾笑着道。传言,大周皇室姬家男子多出痴情种。太*祖姬宏一生怀念早逝的穆顺周皇后,太宗皇帝姬兴敬慕文德谢皇后,高宗皇帝与应天女帝薛妩伉俪情深,英宗皇帝姬敬情归和恭容皇后,仁宗皇帝姬敛亦深爱肃明杜后。阿顾的舅舅,神宗皇帝姬琮自遇到唐氏女那一日起,所有的情爱便都投注在唐真珠身上。据说这位唐贵妃风华绝代,举手投足之间光彩照人,自唐氏女入宫之后,六宫粉黛无颜色,天子雨露皆落于唐贵妃一人。宫中人时称呼神宗三郎,呼贵妃娘子,二人相处如若民间夫妇,谱写了一段香艳动人的恋曲。
“先帝钟爱贵妃,自建兴五年后由唐贵妃入宫专宠之后,他生之子只有只有燕王和十公主。唐贵妃不喜燕王与十公主,燕王生母周嫔是太皇太后表外甥女,得太皇太后庇护,在宫中尚能过得一些好日子,十公主的生母谢才人身份低微,又无帝宠,就过的很不好了。说起来,此次圣人奉太皇太后幸东都,本只打算带燕王一人,是燕王在太皇太后面前为十公主说好话,才带上了十公主。十公主说是公主…在宫中日子过的也算可怜。”
阿顾看着窗下跳跃吟诗的绿尾鹦鹉,点了点头。
说起来,这会鸣诗的鹦鹉固然可爱,闺中姐妹相赠,也取得一个奇巧之趣,但若十公主手头松敞,又怎么会只送一只小小鹦鹉?境遇如此,态度低一些,便也是正常的事情了。
陶姑姑忽的望着阿顾肃声道,“顾娘子,你本是大长公主爱女,身份尊贵,你既敬着奴婢几分,奴婢便打算倚老卖老说一句话。”
阿顾肃然,“姑姑请说。”
“娘子身份,日后回到长安定会与其她贵女交往。宴饮之上一言一行皆有风仪规矩,一般贵女从小在绫罗富贵中长大,浸淫日深,礼仪规矩自然而然的也就会了,行止言语之间风范怡然。娘子之前落在外,不免在此之上有些欠缺,更兼着身子不好…这虽不是你的错处,但日后显于人前,总是不免受人低视。你若愿意听老奴一言,老奴便斗胆劝一句:正因着如此,娘子才更应该在这方面下些功夫,将欠缺努力补足。”
阿顾悚然,朝着陶姑姑福身拜道,“还请姑姑教我。”
陶姑姑肃刻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笑意,道,“娘子因着足疾的缘故,这行走一项便免了。其余坐姿,饮食,礼仪诸项行止都需详加磨练,这诸项之间第一要紧又是行礼…”

破晓的天空吐着一线淡淡的鱼肚白,晨风吹过满州的桂树,发出沙沙的声响。丹阳公主匆匆上了九州池上的小舟,舟楫一荡,在池心划出一道水痕,公主登上东洲,在小宦者的引领下穿过曲折环绕的着九曲游廊,淡淡的晨雾渐渐弥散,东洲遍植的桂树枝叶上宿露带着经夜的凉,微微晃了晃,滚落下来,碎成了几滴晶莹的珠子。行了一段路,远远瞧见登春阁上,一位银裳青年男子临阑干而立,一轮圆旭的太阳在他的身后刚刚跳出天际,射下万丈光芒,初春的晨风凛凛吹过,拂着银裳男子的衣襟,扬起广袖烈烈之势。
一位大约二十三四岁的朱袍宦官立在登春阁前,身条瘦削,面容精干,眼神峻刻,见着公主,拜了下去,“奴婢见过大长公主。”
“高无禄,”公主矜持的点了点头,“起来吧!”
高无禄让到一旁,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公主请上阁,主子在上头等候你多时了!”
公主立在台下静了静,轻轻登上台阶,上了高台向着银裳男子福身而拜。男子伸手拦住,搀起欲屈膝下去的丹阳公主,“姑母不必多礼。”这位少年男子面容俊秀,年纪也不大,广袖之上用银线盘织而成的五爪升龙极为夺目,声音如行云流水流泻,“您和我本是亲人,如此太见外了!”
“礼不可废。”丹阳公主正色坚持道,目光微垂,盯着少年男子广袖上的银色五爪升龙, “妾身本就当全礼的。再说了,”她顿了顿,眸中呈现出诚挚感激之色,“您为妾身找回了丢失多年的女儿,对妾身之恩可谓再世,妾身铭感五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