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泽听闻顾令月微甜话语,深心觉挫败不已,入口的石窟春酒水太烈了。饮的姬泽苦涩呛口。瞧着少女微微愉悦的眉眼,胸中升起高涨愤懑之情,想要怒吼,想要发怒,
心中蓦然涌起一种冲动,想要撕碎面前少女的甜美,将之深深嵌入到自己的骨血中去。
心血涌动之际,手上力气越发的大,“砰”的一声,握在手中的越窑杯盏碎裂,割出一道鲜血。
“呀,”顾令月讶然,上前瞧着姬泽手掌被碎瓷割破流出的汩汩鲜血,问道,“九郎无事吧?”
姬泽垂眸,瞧着顾令月坐在面前,扯着白纱布为自己小心翼翼包扎,“阿顾想着,这世上万事都能慢慢的说,慢慢的做,若是为了生气跟自己过不去,就太不划算了!九郎,”荔枝眸抬头凝望姬泽,
“您说是么?”
姬泽垂目,“朕知道了!”
此时此刻,少女坐在自己身边一臂之距,极目所见,是她清美颜色。鼻尖所闻,是少女身上散发着的芬芳。心却已然隔阂天涯。
在这一年多的时日,他心悦佳人,费尽心力讨好,她却统统视而不见,只当做没有这回事。转而竟看重了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外国使臣。
闻听之际,气郁几乎冲破霄汉。然而二十余年的帝王生涯让他忍了下来,贴银盘龙织绣的广袖之下拳头攒紧露出青筋,淡淡劝道,“阿顾率性,愚兄却以为你这事情做差了些。这等大事总该慎重一些,那人不过是一个小小使臣,为人品性,家世亲人咱们都不清楚,若是看差了眼,日后后悔,又可怎么办?”
顾令月闻言,面上露出一丝笑意,“这又有什么关系?”
“九郎,”她望着姬泽道,“这些年月,阿顾经历过了不少事情,跌跌撞撞,也学会了一个道理:今朝有酒今朝酔。如今喜欢,就做喜欢的事情。若日后当真后悔,分开也就是了。”
姬泽闻言瞳孔一缩。
他对顾令月自陈心悦高孝予,本自恼怒不已,听闻少女这番话,想起少女生命中历经的苦难竟是多半与自己相关,心中心气一松,恼怒褪去,一股深重的无奈之感从心底泛出,问道,
“阿顾,你可是恨朕?”声音悲凉。
“怎么会?”顾令月抬起头来,朝着皇帝心无负担的笑起来。
天光明亮,穿透窗棂射入殿太之中,少女的笑容如同阳光一样透亮,“九郎,往事已谏,来者可追。如今我已经想开,决心追逐未来。我既已经放下,圣人也当可以放下了。”
她望着姬泽,含笑道,“九郎,如今我瞧中了人,也算有了着落。你也要加紧呢。”眉眼弯弯,“你年岁虽然盛茂,如今后宫妃嫔尚未有子嗣,大周江山尚不算稳固,天下人都盼着你早育皇子。我还想着,早些抱一抱我的小侄子呢?”
姬泽闻言瞧了少女片刻,垂下头来,淡淡道,“朕的子嗣,日后总会有的!”
长安冬日,天气如同孩子的脸,渐渐乌云密布,犹如布风雨。
高无禄伺立在殿外,目送昭国郡主离开,心惊胆战,听闻殿中传来一阵噼啪声,却是圣人将整张御案都掀了,案上的奏折、文房如同雨点一样噼里啪啦的散落在地上,一片狼藉。
殿中的宫人都噤若寒蝉,伏跪在地上求道,“圣人息怒。”
良久之后,殿中方宁静下来。
姬泽负手而出,凤眸深深,吩咐道,“收拾了吧。”
顾令月对于太极宫中自己离开后的风波一无所知,径直回到永兴坊,心情愉快。
思及当日游赏乐游原风光之事,心思微动,执起画笔,在白绢上绘了一幅《乐游原图》,退后一步,打量着画中乐游原冬日风光,眸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吩咐道,“碧桐,将这幅画装裱了,送到国宾馆交给高使君。”
碧桐应道,“是。”
上前取了画,却不退下,望着顾令月问道,“郡主,您当真喜欢那位高使君么?”
顾令月唇角微翘,眸中闪耀这旁人无人能懂的愉悦光芒,“是啊。”
“郡主,”碧桐满面不解,这长安城那么多权贵,多的是比高使君好的。您为何?”
顾令月“高孝予的好处,我心中明白即可。”又道,“我既与高使君交好,府中下人便也当是主子,日常相见,莫有怠慢之行。”
砚秋与碧桐同拜,应声道,“是。”
这一日,顾令月梳洗过后,忽听闻下人报道玉真大长公主过府,面上不由惊疑欢喜,急急迎了出来,“小姨。”搀扶着玉真公主的胳膊,瞧着公主五六个月的腹部,“小姨如今身子重,若想要见我,让丝金、缕银姐姐传话请我过府就好了。”
玉真公主抚摸着小腹,含笑道,“知道你为我的心。我自个儿的孩子,自个儿难道不上心么?这段日子这孩子还算乖巧,我闲不住就自己走走。”
二人言语间入屋,在榻上对坐。
玉真公主瞧着顾令月,恨铁不成钢点斥道,“你这妮子,事儿那么多。我不来盯着点儿,怎么放心哟。怕你把自己卖了。我都不知晓。”
顾令月闻言扑哧一笑,“瞧着这般说,小姨也知道了。”
“我的耳报神这么多,”玉真公主“哼”了一声,嗔道,“这般大事,我如何能不知晓?”
“小姨,”顾令月垂眸含笑,郑重道,“你不必为我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瞧着顾令月笑逐颜开的模样,心中恼火,忍不住伸出手指推攘了少女额头一下“我瞧你是被那新罗男人迷昏了头去,如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甩手烦躁道,“我真不明白,全天下有那么多好男子,哪一个不必那个高孝予出色,你任选一个,都比得他好。你究竟瞧中了那个高孝予什么?”
顾令月垂眸睫毛微微颤动,“高孝予是没有什么好,我与他来往只是瞧中了,他是新罗使臣。孤孤单单了无牵挂。”
玉真公主陡然震住,“你的意思是?”
顾令月面上绽放出一个凄凉的笑意,“小姨,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自家人知自家事,这辈子,我经事太多,心血已凉,怕是再也没有一个精力,去爱上一个男子,全心全意的为他考虑,与他结为夫妇,共同生儿育女了。”
“可是我想想,若是当真独自一人过一生。未免太过寂寞。
所以我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全身全心,彻彻底底属于我的孩子。我和他贴着心,贴着肺,可以心无顾忌的疼宠,他的体内流着我的血脉,永远不用担心,他会背叛我。”
她挺直了腰背凛然道,“高孝予是没有什么出色的地方,可他有一样好处。他不是大周人,不过是前来大周出使,终究有一日会离开,一生都不会再返回。我和他此时有一段情缘,若能有幸,怀上一个孩子。这一生,这个孩子都不会有父族联系,他只属于我这个娘亲。我会倾心倾意的爱她。”
玉真公主没有想到顾令月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之间神情颇为奇怪,心境悲凉,“孩子,你这是何苦?”
顾令月抬起头来,望着公主面上挂起大大的笑容,“小姨,你放心,我如今极为清醒。知道自己一步步再做什么。”
握着玉真公主的手,郑重道,“你是我的长辈,我盼着你支撑我!就算不支持,也莫要反对!”

玉真公主听闻顾令月敞言心事,只觉情绪苦涩,离开的时候心头一片茫然。只觉满心悲凉。
中使崔夜来侯在暗处,见着玉真大长公主出来,眼睛一亮,迎了上去道,“大长公主?”笑容如同掬出一朵花来,“公主洞悉烛见,心旌如镜,不知可劝得昭国郡主?”
玉真公主闻言抬头,瞧了来人一眼,念及其身后的皇帝姬泽,心中忽的生出一股怨怼之意。
顾令月如今这般态度消极,究其原因,是因为日子过的太为坎坷。而作为当初令阿顾和亲北地的皇帝,正是此事幕后凶手之一。
“你回去转告圣人。”她挺直腰肢道,
“阿顾之事我不好说太多。如果圣人真的心爱阿顾的话,应该亲自与她去说,而不是通过我这个长辈去劝说。我是他的姑母,可我也是昭国郡主嫡嫡亲的小姨,这世上,圣人没了阿顾,还能纳无数的妃嫔,可阿顾的每一步都要走稳不能回头。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我更偏着阿顾,而没法子帮着他了。”
崔夜来面色一僵,哭丧着脸,“公主,您这般让小的传话,可不是要小的去死么?”
玉真公主述说了心意,方觉低落心情舒畅了一些,瞧着崔夜来如丧考妣的神情,漫不经心道,“这就是你的事情了。”抚着腹部,“时候不早,我怀身日久,驸马担忧,今后这段日子要好生在府中养胎,就不多参合了!”
甘露殿中,姬泽听闻崔夜来小心翼翼的禀报,只觉一股郁气,冲不掉,散不开。怒喝到,“滚下去!”
忽觉头部一阵隐隐疼痛之意泛上,伸手扶住额头,只觉痛不可抑,低头“呵呵”的笑起来。
甘露殿中,银白九枝烛火一一点燃。
内侍陈孝立在其中,望着帝王,眸中闪过一丝怜惜之意。他侍候在姚皇后身边,从小看着九皇子和晋阳公主长大。其后姚皇后和晋阳公主先后逝去,仅余年幼孤单的九皇子一人在宫中。少年皇子强炼心志,咬紧牙关,一步步筹谋打算,终究登上帝位,渐渐长成至如今这位伟岸的帝王。“圣人,您殚心竭虑治国,如今大周日益昌盛。这世上不如意事常八九,便是有些地方失意,也是难免,无论如何,你该当保重自己。”
姬泽听闻陈孝熟悉又许久未陪伴的声音,身子颤了颤,“陈大监,朕早年为了权位,确实不择手段。如今想来,颇有后悔。你说,”面上露出伤痛之色,
“如今这般,这是不是天命惩罚朕?”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看到男主虐开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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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陈孝瞧着姬泽情状。一时无言,
作为宦官, 他不懂男女感情。可他曾经在太极宫中多年, 看到过神宗皇帝对唐贵妃的倾情。在那份感情里, 姚皇后母子三人是微不足道的牺牲品。到如今,姚皇后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为大周新帝, 亦深深的爱上了一个女子。他衷心希望姬泽能够得偿所愿, 与昭国郡主一心一意相守在一处,少将一些无关人等牵连在其中。
垂眸斟酌用词, “圣人,您是大周皇帝,这天下江山都是你的, 想要什么得不到?昭国郡主年纪小不懂事, 偶尔走错了方向也是有的, 您莫要太过记放心上, 日后郡主想明白了,总是能够醒悟。”
姬泽唇边噙起一丝苦涩的笑容, “朕富有四海又如何?”若他肯用强权强迫, 顾令月到如今定已经是属于他的。“朕希望的是阿顾心甘情愿的喜欢朕。”
陈孝闻声无言, 这世上, 最难得的就是两情相愿。
姬泽情思忧疾,觉一阵阵隐隐疼痛从头部泛起,似乎是风疾发作起来。抚着额头发出一声□□,
“宣御医冯辙速速前来。”
太极宫夜色渐渐深沉, 天际露出一缕浅浅曦光,一夜缓缓过去。
神龙殿的艾熏燃烧了一夜,皇帝的风疾发作,头痛欲裂,直到清晨方好转一些,面色苍白,神色抑郁,凤眸之间的神色锐利犹如刀刺。
御前伺候的内侍战战兢兢,“圣人,外头大朝会该开始了!”
姬泽唇角涌起一股讽刺的笑意,点头道,“朕知道了!”
煊赫天光照耀在巍峨雄伟的两仪殿上,一众大周臣子穿着庄重官服,手持笏板列队殿中两侧,恭敬拜见在御座中的皇帝。
姬泽坐在殿中御座上,觉头颅中依旧残余着些许疼痛,心中升起一股浅浅的不耐烦之意,希望能够早些结束朝会退回便殿。
朝上一众文武朝臣似乎也瞧明白了皇帝速战速决的心意,今日国事禀奏的比往常都要快一些。
待到处置完一条朝事,眼瞧着朝堂静默了一下,姬泽心觉再无他事,打算开口退朝退入甘露殿休养。御史唐风顺忽的持着笏板出列拜见皇帝,慷慨陈词道,“臣唐风顺有事启禀圣人。”
“漕渠修建之事,劳久无功,系劳民伤财之举。微臣前日前往渭水河旁,遇修建工事的民工拦臣道路喊冤,陈说修渠工地惨状。工头监工苛刻盘剥,民工自早到晚劳碌,尚吃不饱饭,几乎逼人至死。”伏跪在地上,须发皆张,重声恳求,“微臣恳请圣人为天下民生念,悬崖勒马,废止漕渠修建工事,重重惩治官员。”
重修漕渠乃是姬泽钦定的国策,这两年来,亲派尚书左丞崔郢前往监督工事,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寄予希望甚厚。此时听闻唐风顺奏请废止此事,眉目之间闪过一丝阴翳之色,勉强言道,“漕渠重修乃是国家大事,不可轻动。唐卿所言漕渠民工遭受酷烈盘剥之事,朕会命京兆尹前往查证,若确实有此事,当对涉事官员严惩不贷,水利之事一时看来折腾,长久却是利国利民。”
“此事容后再议,”拂袖道,
“今日朝会到此为止,诸位卿家请回吧。”
唐风顺年纪老大,为人忠勇,但性情古板缺失变动,见皇帝对自己奏事答论敷衍,不由心生激愤之意,砰的一声跪在地上,“老臣恳请圣人三思。”
“圣人可曾去过漕渠工地?那儿流民堆积,饿殍遍地,堪称人间惨状。漕渠修建尚未见好处,如今已经榨干百姓血汗。臣恳请圣人为百姓计,停止发水系。将已经征调的民夫都遣返回去。”
姬泽听闻唐风顺激愤之言,只觉头颅之中疼痛隐隐重新泛起,心中越发烦躁起来,生硬道,“此事朕心中自有定见,唐卿不必多说。”
唐风顺心中激愤,“砰”的一声跪下来 “还请圣人为天下计,今日圣人不收回成命,老臣宁愿跪死在这儿。”
姬泽因着□□本就心中积郁郁火,和着缠绕了一宿的风疾头疼,心态不稳比诸旁日多了几分爆炸,被唐风顺步步紧逼激动了怒火,“好,朕成全你。”
“来人,”厉声吩咐,“将这逆臣托出去仗罚。”
殿外禁卫军高声应是,入殿内将唐风顺拖行出殿。
满朝文武大臣相顾骇然,不意今日朝上发生如此变动,纷纷上前劝阻道,“圣人,唐御史一片忠心体国,还请圣人慈爱,免了唐御史责罚。”
姬泽听闻众臣劝阻,面上出现一丝踟蹰之色。
唐风顺却丝毫不体恤同僚求情之情,梗着脖子悲愤道,“老臣一片忠心,圣人若不肯纳谏,定如前朝炀帝一般,日后遭受亡国千古骂名。”
姬泽听闻唐风顺逆语,面色神色复转为阴翳至极,冷笑道,“大周如今国力鼎盛,万国来朝,百姓安居乐业,唐风顺却妄语亡国之言,其心可诛。朕倒要看看,日后究竟是朕遭骂名,还是你被史书记载昏聩。”
目视满朝文武,“谁若敢为唐风顺求情,视同同罪,一并而拖出去受罚杖刑。”
朝臣闻言骇然,受皇帝怒火威慑,一时之间俱都喑哑。
唐风顺被押解至两仪门外,掼在台阶之上,禁卫军执起棍棒,一棒棒责打在唐风顺背上。
杖责声扑扑传来,传入朝上文武百官的耳中。
御史大夫范源执着笏板额上坠出冷汗,唐风顺乃是御史,正是自己属官。旁的臣子可以不言语,自己这个做上司的,却不能够视其受刑,一语不发,硬着头皮上前,劝谏,“圣人,唐御史虽然政见迂腐,略施惩戒即可。杖责杖刑罚过重,唐风顺年纪老迈,身体羸弱,若因杖责之刑松了性命,有损圣人令名。求圣人开慈悲之心,饶了唐风顺一次。”
姬泽抚着额头,忍耐着阵阵头疼之意。心中余怒未消,一双锐眸盯着范源,冷笑,“范卿倒是个好上司,怕是记不得朕之前的警语。”扬声冷道,“御史大夫为那唐逆出言,视同同罪天,一并拖出去责杖二十。”
满朝文武见此情景愈发噤若寒蝉,听闻御座上的帝王一甩衣袖,硬邦邦吩咐道,“退朝!”
两仪门外宽广的大廷,洁白的岩石泛着柔润光泽,显示着皇权的庄重威严。
唐风顺被压掼在廷上,侍卫持着棍棒,一棒棒责打在唐风顺背上。
唐风顺先时犹自硬挺,渐渐的面色便苍白起来。背上就见了血痕,面上也苍白下去。
政事堂中,几位宰相重臣退朝之后聚在堂上,听着外间杖责动静,面上神情焦虑不已。
“范源不过是求情被责,年富力强,遭了二十杖,回去将养几个月也就是了。唐风顺却是年纪老迈,”柳忱眉宇之间显露焦急之色,道,“若这般杖责下去,怕是支撑不住。”
“谁不知道这个道理。”兵部尚书张皋扬眉道,“只是圣人气愤太过。这个上头,谁也劝不住他。”
又道,“若是此时罗相还在就好了。”
提及罗元崇,几位宰相俱都沉默下来。
姬泽对罗元崇甚为敬重,若是罗元崇出言相劝,说不得圣人还能听入几分。
礼部尚书贺瑛扬眉,“圣人往常便是怒火再甚,也没有这般发作的道理。今儿似乎怒火太甚,不知是何道理。”
殿中监姜皎被召唤而来,听闻几位宰相问语,面上闪过苦笑之色
“圣人昨儿晚上犯了风疾,今儿早上刚刚稍平息。唐风顺犯颜直谏,惹的圣人激怒,方刑罚如此酷烈。”
此话既出,一时之间,众人皆没了言语。
朝上众臣皆知,皇帝罹患风疾,风疾疼痛牵动情绪,性子本就比一般时候暴躁,漕渠工事乃得圣人看重,唐风顺却上奏激烈奏请废止,不懂得看皇帝脸色,一头倔强撞上去。
“可是着实不能再打下去了,再打下去,唐风顺死了,有损皇帝令名啊!”贺瑛道。
张皋豁然起身,拱手道,“我等前往甘露殿跪求,无论如何,总要保住唐风顺一条性命。”
甘露殿中,姬泽坐在金丝躺椅之上。一条温热的毛巾搭在额头,安抚着头颅中牵动的神经隐隐疼痛。听闻几位宰相在甘露殿前跪求轻饶唐风顺。怒火非但未平息,反而更加高涨,“既是喜欢跪着,就跪着好了!”
逢着此时,殿外传来小内侍崔夜来战战兢兢的询问,“圣人,要打到什么时候为止。”
姬泽扶着脑袋,犹自觉得怒火充盈,指着外头喝道,“打,狠狠的打,什么时候姓唐的蠢货醒了脑袋。再来说话。”
杖责的侍卫听闻传来的皇帝话语,一仗一仗打下去,唐风顺熬不过去,“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鲜血淋漓流了一地。

御史唐风顺于两仪门外杖毙的消息传来,一时间,文武百官俱都静默。
姬泽听闻唐风顺杖毙后,亦有后悔之意思。事后命京兆尹彻查当日在唐风顺面前状告漕渠修建之事一案。
京兆尹费了一旬功夫,查明那告状的卫家人本是流民被征召入漕渠修建,因好吃懒做之故被崔郢逐出,心怀不忿,故寻了唐风顺面前装作受欺压模样诬告崔郢。唐风顺禀性耿直信以为真,犯言直谏,正逢遇到当日皇帝因□□情绪波动发作风疾,疼痛难忍性情暴虐,酿成了这方悲剧。
唐风顺的尸身收殁之后,送回唐家。不提唐家老母幼子,清晨全须全尾的将自己的儿子夫君父亲送出门去,到了午后,送回家中的,只有一具冰冷冷的尸身。犹如苍天塌陷,一时之间,痛哭流涕。
三位宰相于政事堂相对而坐,神色黯然。
“事已至此不可回天,重重处罚了卫家人。只是唐风顺的性命再也无法挽回。唐风顺虽然迂腐误听人言,到底出于一片忠心体国,罪不至死。今上在位,这还是第一位杖责至死的臣子。此事一发,圣人英名便算留下污笔了。”
张槀心中一哂,这风疾,确然是姬氏皇族一道浩劫。
问询御医冯辙,“圣人风疾到底如何?”
冯辙露出一丝苦笑,拱手道,“圣人年纪最轻,风疾发作却酷烈,前些日子虽有一些好转,如今却不知怎的又严重起来。风疾发作情绪更易波动,若遇冲撞,情绪比平常更容易暴虐。”
众臣相顾一时无语。过的片刻,柳忱问道,“圣人这风疾可能调养?”
冯辙道,“风疾一旦发作,几乎不可能全部治愈。保养一则饮食清淡,二则锻炼身体,休养生息,三则情绪平和。圣人近两年来也尽力调养自己。风疾发作频度比较从前已然有了好转。”
柳忱闻言深深的皱起眉头。“如此,我等知道了,你下去吧。”
“几位相公,”崔夜来入内,恭敬道,“圣人召相公们相见。”
甘露殿中,姬泽已经梳洗过,换了一玄色常服。神气清爽,只是面色有些微微发白,提起唐风顺之事,“朕这件事,确然是做过了!”
主辱臣死,主忧臣过。
张皋上前一步,道,“此事唐风顺也有过错。圣人厚加抚恤,是您的慈心,不计较他的过错。”
姬泽淡淡一笑,“张卿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只是唐风顺罪不至死。着人厚葬了,命人厚厚抚恤他的家人。”
“圣人恩重。”贺瑛笑道,“唐家之人若是知道,定也会感念圣人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