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
她禁不住伸出手去握一回他的手,止不住笑容,“那妾等太子归来。太子不在的这段日子,发生了好些事呢。晚上妾一一告诉太子可好?”
“好。”
于是入宣平门,从长平转黄棠街道,卸去戎装,交接军队,从北阙入长乐宫,在前殿拜见君父。
收回虎符,大殿之上,刘邦看着跪在青蒲之上的嫡子。不知不觉间这个儿子已经长到了十六岁的年纪。周礼说,男儿二十而冠,其实老家乡间,十六岁的男儿已经可以担负起田地间劳作,算得大人了。
刘邦移开目光,沉默了一会儿,方出声笑道,“盈儿此行干的不错,总算。”他挥退惊慌上前的侍从,掩袖咳的惊天动地,忽觉一只手伸过来,为自己轻轻扪背,怔了一怔,微微翘起唇角。
“父皇。”刘盈接过侍从递过来的热汤,服侍他饮下,复放在案上,“儿臣离去之前父皇身体就不豫,怎么都数月了,还不见好?”
“老啦。”他呵呵一笑,拍了儿子一下,“总算你没坠了老子当年的威风。”
“陛下。”东厢中戚懿掀帘而出,微笑道,“太子殿下出征刚返,正是疲累之时,陛下怎好羁着他,还是让他回东宫歇一歇吧?”
“正是呢。”刘邦顺水推舟道,声音温和,“盈儿,你回去歇歇吧。”
刘盈只好退后拜道,“儿臣告辞。”
刘邦瞧着儿子远去的背影,笑谓戚懿道,“懿儿,你瞧,盈儿已经长大了。此次又立此战功——”
“所以陛下就忘了曾经答应过妾的事情了是吧?”戚懿寒面站起,嗔道,“说什么疼我和如意,都是假的。”
※※※
再次见到刘盈,是在三日后椒房殿的家宴上。
蜜烛温暖跳跃,映衬着少年转成麦色的肌肤。张嫣托腮心道:果然是战争最能磨练一个男人啊。不过数月光景,仿佛脱胎换骨。有一种什么叫做坚毅的东西,在他的身上生长出来。
“阿姐,阿姐——”
身边有人拽她的衣袂,却是弟弟张偃。
张偃如今已经有四岁,正是最好动的年纪,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瞧着陈瑚的腹,好奇回头,奶声奶气的问自家姐姐,“舅母的肚子里,真的能装一个小宝宝么?”
“是啊。”去年酿的酌酒清冽,张嫣抿了一口,口感甘醇,身边,张偃拉着自己的衣摆,漂亮的眸子兴奋的闪闪发亮,“那过一阵子就有小弟弟可以陪偃儿玩了?”
张嫣瞧了瞧四周,父母正在向太子妇贺喜,一时间没有人注意,于是压不住心中邪恶的小心思,“小弟弟还要长几年才能陪偃儿你玩。”她举起自己的杯盏晃了晃,像狼外婆勾引小白兔一样的诱惑着自己的弟弟,“姐姐这儿有好喝的酒,偃儿要不要喝一口?”声音轻悄。
张偃犹豫了一会儿,“可是阿母说,偃儿年纪小,不能喝酒。”话虽如此,小男孩天生的对陌生的事物有高度的好奇心,张嫣手中的杯盏晃到左,他的眸光就跟到左边。晃到右,又跟到右边。
张嫣咬着唇偷偷的笑,左颊浅浅的一个酒窝儿,“没关系,咱们偷偷喝一点,不告诉阿母。”
过了一会儿,鲁元回到席上,只见得自家儿子坐在案后,身形摇摇晃晃,一张粉粉的脸颊了红彤彤的像是山茶花儿。
“偃儿,你怎么了?”她诧道。
只听得嘭的一声,张偃应声摔倒,滑到了案下。
张嫣偷偷瞪了伺候在自己姐弟案后的侍女一眼,跳下来扶起弟弟,忍笑道,“阿母没事,只是弟弟瞧着嫣儿盏中酒漂亮,缠着要我给他喝。结果不过是喝了一小口,就醉了。”
“你呀,就顽皮。”鲁元瞪了张嫣一眼,吩咐道,“扶小世子进去歇一歇。”又嘱咐张嫣道,“这酒重,阿嫣你也别喝了。”
“好。”张嫣颔首乖巧应道。
脸上一阵一阵的烫,酒劲上来,虽然不至于像偃儿一样醉倒,倒也有些俨俨然了。殿上空气浊闷,她和阿母说了一声,摇摇晃晃的起身,出殿吹吹风。
冷风兜头吹过来,一个激灵酒就醒了。她靠着柱子坐在阑干之上,瞧着满殿彤朱流壁,听着隔墙觥筹交错,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有衣衾覆于身上,迷蒙睁眼,看到长骝,以及站在长骝身后的来人。
“舅舅。”
她浅浅笑道。
怎么找到我的,又是你?
刘盈俯身摸了摸她的额,问道,“你头疾好了么?”
“大致都好了。”她弯唇道,“恭喜舅舅,外立战功,喜得贵子,双喜临门啊。”
“多谢阿嫣——我听你舅母说。”刘盈一笑道,“当初淮南烽火传到长安时,你很是为我着急。舅舅谢你这份心意。”
她自问倒是当得起他的谢的,于是也不辞,笑唤道,“舅舅?”
“嗯?”
“没事——我很开心,你能平安归来。”

第47章 懵懂

汉十二年。
上元。
上元是一年最热闹的时日之一,又兼南方淮南之乱刚刚平定,大汉国境升平,长安城中在这一日挂起无数彩灯,相与庆贺。
张嫣穿行在东市当中,沿途欣赏各家市肆挂出的彩灯,或有心思巧妙,令人欢喜。
“哎,荼蘼,你瞧你瞧。”她兴高采烈的指着一家市肆斜挑里打出的最上一盏蝴蝶宫灯,“那盏灯多漂亮?”
“再漂亮也是小手艺。哪及得侯爷花大价钱请专门的彩灯师傅打得漂亮?”荼蘼撇嘴道,“小——公子若是想看漂亮宫灯,只在府里就看的到,何必巴巴的跑出来?”
张嫣抿唇笑笑,“家里的灯再好,也及不上外面的这点子人味。”她吩咐下人买下宫灯,道,“正好拿过去博燕隐哥哥一笑。”
淮南之战已经过去了一段日子,对士兵的抚恤已经发下去。而当初中军帐中一战死国的汉军将士,吕皇后更是特意加了一份例钱,以表对维护太子的恩德。虽然最后分到死去军士家人手中,不过数十钱,众人已是感恩戴德。看起来,一切都平和安乐,大汉江山日益巩固,帝都长安一片太平日月,隆重庆祝上元。
张嫣叹了一口气。
她想起了张偕。
关内侯张偕的右眼亦在淮上一战中受伤,回京之后一直在留侯府休养,陛下遣太医探视,道是并无大碍,慢慢将养就好。
只是,谁都心知肚明,无论如何,伤到了眼睛,日后目力终究会受损一些了。
家人与灯贩争吵的声音传过来,张嫣愕然回神,问道,“怎么了?”
“公子看中的这盏灯。”家人执灯转身不服道,“他说了要百钱,结果小人付给他,他又不卖。”
她挑眉稀奇道,“为什么不卖,这灯有人预定么?”
“那倒没有。”卖灯人苦笑道,“只是公子你的人给的是荚钱,若是荚钱的话,得要百五十钱。”
“荚钱怎么了?荚钱也是陛下明令发行的。”家人犹自道。
“您这话我也知道。”卖灯人也寸步不让,“只是我若收了你的钱,到别处也当不得半两钱花啊。”
张嫣要了一枚秦制半两钱,和一枚荚钱,掂在手中,见荚钱方寸比半两钱小了大约三分,分量也要不足六成。二者面文却皆为半两。
“公子平日里不亲自经手银钱,所以大约不知道。”荼蘼在身后轻声解释道,“其实秦钱自个儿也不足半两,大约只重四五铢。大汉建立后,因秦钱重,陛下便令民铸荚钱,这本是陛下惠民之意,但荚钱重三铢,钱轻文重,百姓觉得吃亏,若用荚钱买东西,便要价的高些。”
张嫣皱了皱眉,然而瞧着手中宫灯,实在是喜爱,便道,“老翁说的也在理。百五十钱就百五十钱吧。”
她提着宫灯到留侯府。大门开处,侯府管家已经是熟见她了,笑鞠道,“小公子是来探我家二爷。”
“嗯。”张嫣当户跳下车来,和气道,“我自个进去就可以了。”
忽见得一袭红云从大门飘出来,容色娟妍的少女面上气的泪花闪现,偏倔强的仰首不肯坠下,回头对着留侯府大门喊了一声,“哪个稀罕你?”从阶上下来,正当面撞上张嫣,是以韶华之名冠刘氏的楚国翁主刘撷。
“哎,表姨安好。”张嫣尴尬唤道。
刘撷怔了一会儿,才想起她是谁,从鼻中哼了一声冷道,“你是来探张大公子的?还是不必去的好,他最惯会将别人好意当驴肝肺。”又拂袖嫌恶道,“好好的女孩儿,偏偏要扮成这样?俗气。女孩儿有什么不好,值得你不耻成这样?”泼辣辣的数落了一通话,也不等张嫣答,径自上了驷马安车,御人呼喝,转瞬间去远了。
张嫣直愣愣发了好一会呆,才转头问张管家道,“楚国翁主这是怎么了?”
能做留侯府的管家,老人也是成了人精的,含蓄笑道,“楚国翁主的心思,老奴看了这么些年,也没有看懂。”想了想又轻声提醒道,“大约是楚国翁主好意来探二少爷,二少爷却没如她意吧。”
她轻车熟路的走入东园,站在廊下,听安室之内传来轻声话语,“楚国翁主也是不懂事,适才胡乱言语,大哥莫放在心上。”
又有一道低沉嗓音喟道,“阿偕,你心里可怪大哥?”
“那是没有的事情。”声音坚决而轻快。
“阿偕你好好的养伤——”
张嫣在门外轻轻咳了一声,喊道,“燕隐哥哥。”
过了一会儿,蓝衣男子掀帘辞出,照面招呼道,“张娘子。”正是张偕的长兄,留侯世子张不疑。
“燕隐。”张嫣鬼头鬼脑的探进来,笑道,“我可是扰到你和你哥哥了?”
“没有的事。”张偕抬头淡淡道,“我最不爱见他这个样子,两个人对着,都难过。”
因是在屋里,他只穿了一件白色单衣,外披锦袍,露出领缘。因为有伤,右眼缠着白色纱布,唯余一只左眸,带着浅浅的琥珀色,通透清亮。侧视风华。
“真是美人。”张嫣小声的嘟哝着,“怨不得刘撷艾慕了他这么多年。”
“燕隐哥哥。”她发了一会儿呆,笑道,“我刚才在集市上看到一盏灯,就买过来送你,是不是很好看。”
“嗯。”张偕微微笑道。
她兴致勃勃的站起身来,“那我帮你把灯挂起来,好么?”
“哪敢劳你大架。”张偕微微一笑,转身吩咐道,“瑞泽,替张娘子将灯挂起来。”
张嫣满心欢喜的看瑞泽将那盏蝴蝶宫灯悬在安室正廊之下,“点起来以后就更漂亮了,等到了晚上,你让瑞泽帮你把灯点起来,推门一看就可以看到灯。啊。”她忽然想起张偕的眼睛,心中很是抱歉。
“没事的。”他自己倒并不在意,“我用另一只眼也看的见。”
他站起身来,与她共同站在廊下,负手看瑞泽将宫灯挂起。张嫣抬头,只能看见他的侧脸弧度,“你的眼睛,还疼不?”
“早就不疼了。”他亦微笑作答。
费力将自己从没顶中拔出来,她目光游移,没话找话,“刚才我看到楚国翁主从府里出来,怒气冲冲的样子。我这个表姨娘,又漂亮,又那么喜欢燕隐,燕隐都不喜欢,还能喜欢谁呢?”
“道不同,不相为谋。”张偕悠然道,“阿撷是好女子,可是,我和她合不来的。盼她早些懂了这个理,也好不误了她的青春。”
“再说。”他顿了顿,闲淡道,“她虽是难得的好女子,可是这世上也不是没有别的好女孩了。比如说,——阿嫣?”
“嗯?”
她以为他在唤她,讶然抬头。
“你呀。”
费了好一会儿,她才将他的两句话连在一起解释,刹那间心头一颤,而对面张偕伸出手来,指尖慢慢触近她的颊,不自觉的屏住呼吸。
他轻拍了拍她的颧,“最近不头疼了吧?”
“啊——?”反应了半会儿才反应回来,顿时面上烧红,狼狈摇头道,“不疼了。”
辞出留侯府的时候,她瞧着日头苦涩想,是那一瞬间室中气氛太靡然,还是宫灯太美好,才让自己乱了心思。
算起来,自己到汉初已满了三年,莞尔的身影出现在梦中越来越少,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心头深处,总有一个地方,深深的镌刻着他的名字。而张偕的形貌也渐渐立体起来,独立一席之地,可是在适才的一刹那,两个人影子叠在一起,似要合二为一。
“娘子。”荼蘼笑道,“不早了,可是要回侯府?”
“好荼蘼。”张嫣摸了摸肚子,求道,“我肚子饿了,我们找家食肆去吃点东西吧?”
“公子这话说的。”荼蘼失笑,无奈道,“你是主,我是婢,难不成我还能阻你?”
琼阳食肆。
张嫣方跨进门,便有小厮迎上来,“小张公子是吧?”他笑道,“有位公子已经在二楼订了雅间,专侯着公子前来了。”
荼蘼惊疑不定,却听张嫣诘的一笑,声音清脆,“好,知道了。”转身吩咐随着前来的家人,“你们便自己在楼下找些东西吃吧。”带着自己上了楼。
推门而入,扑鼻的便是淡淡的茅草香气,香气缭绕的雅室中,靠着街窗口前站了一个白衣男子,身形淡雅。
“张娘子。”男子回过头来。
竟是鸣雌亭侯府的五公子。
许襄欠身笑道,“襄恭候已久了。”
“嗯。”张嫣淡淡颔首,转身柔和吩咐道,“荼蘼,你替我守着门,莫要让人过来。”
荼蘼懵懵懂懂,只得讷讷应了一个好字。
“听闻张娘子前些日子犯了头疾,如今可好些了?”许襄恭敬问道。
张嫣瞧了他半响,扑哧一笑,自嘲道,“听起来我的头疾如今在长安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已无大碍。”
“那就好。”
许襄珍重的从怀中取出四色锦囊,一字排开放在案上,一色绿,一色紫,一色暗蓝,一色靛青,锦囊针脚细密,式样清奇,除颜色外,并无其他不同。
“多谢小娘子临行前赠襄锦囊妙计。如今依着张娘子的意思,完璧归赵,只是”许襄迟疑道,“其中白色那只锦囊,在淮上之战中遗失在战场上,找不回了。”
“是么?”张嫣坐于案对首,嫣然一笑,自上次生了头疾后,阿母简直是将她当猪养,恨不得每日里她吃了睡睡了吃,中间什么都不要想。而她自己,一来是感阿母爱惜之意,二来也是怕自己落下病根,便依了阿母的意思,尽量少动脑,几个月下来,不知不觉间,脑子就比从前钝了不少,“那也没什么要紧。只要不落到别人手中就可以了。”
许襄怔了一怔,瞧着女孩姣好的脸蛋,许久,神色复杂道,“如今我方信敝姐当日说的话,张娘子是天外高人,当之可转天下。张娘子虽无杀伐沙场之才,但语义精奇,洞烛幽微,常做能发人深醒之语。且对太子心思了若指掌,毎言必中其心。襄仅凭此五锦囊,纵无寸土争战之功,经此淮南战,在太子心中地位,只怕不逊于张偕樊伉——只是,襄有一点不明白。”
“张娘子既然有此之才,为何不亲自劝说太子,而要借襄之口言之?”
张嫣促狭一笑道,“许公子是因了令姐之前的预言,才肯认真听我说话吧。”
许襄面上微微一热,转过头去。
她也不以为意,续道,“若是换了个别人,只怕将我的话当成小孩子胡言乱语,怎么可能听进一字半句。”这还算好的,若是不仅不信,反而将她当做妖孽上身,她可不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而我们间也不过只是个交易,我借你之身行我之言辅我舅氏自行走出一片天地,一步步达到他的梦想。而你借我两千年后的学识在储君面前出人头地完成你的野心。
很公平。
我不怕你出卖我。因为你若要出卖,出卖的同时是你立功建言的根基,失了它,你什么都不是。
许襄告辞后,张嫣点了菜肴,吩咐荼蘼道,“将那边的香炉捧过来。”
荼蘼捧来香炉,疑惑道,“娘子,你要做什么?”
张嫣将锦囊投进香炉之间,直到瞧着它们冉冉化为灰烬,方吁了口气。
“荼蘼。”她甜甜一笑,道,“你知道我一向和你最亲近,你答应我一件事,今儿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可好?”
荼蘼怔怔的瞧着她,第一次感觉到,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孩子,悄悄的,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长出了新的棱角。
※※※
春天要到了。萌动的少男少女心啊。
到汉十二年,张嫣9岁。
默,离大婚还差3年。

第48章 落定

上元之夜,长乐宫中各宫殿台阁的彩灯依次点起,刹那间一片春意融融。银印青绶的都监杜尚步出神仙殿,吩咐宫侍道,“廊下这龙凤灯瞧着太耀眼,换一顶桃花灯吧。”
“可是大人。”宫侍不解笑道,“戚夫人最喜欢热闹,不会喜欢桃花灯吧?”
杜尚冷冷一笑,宫侍瞧着心惊,不敢再言,低头去换灯了。
粉红色的桃花灯挂在神仙殿廊庑之下,绚丽灿烂,微风吹来,微一旋转,如渭水河边新春里的桃花开。
“啪”。
椒房殿里,吕雉遥遥望着桃花灯的方向,捏碎了手中凤首蒲纹白玉卮,顺手掼出,一地碎屑,咬牙道,“戚懿那个贱人,欺人太甚。”
鲜血淋漓漓的从手上坠下来,苏摩连忙取绢布包扎,“不可能吧?”她咬唇疑虑道,“太子刚立大功,又即将有后。正是储位最稳固的时候,戚夫人能弄出什么花样?——怕是上元张灯,有人错手拿错了盏灯,不会的。”
“苏摩你太天真。”吕雉冷笑道,“越是如此,她戚懿越要掀花样。——要知道,她只能依靠陛下。”灯光张洁摇曳,越发映的她面上神色森然,“而陛下,已经老了。”
第二日,戚夫人送刘邦出了神仙殿,踮脚为其整理衣冠,神态若有所盼。
长乐前殿,高帝止住咳嗽,扔下一卷章奏,怒指着太子斥道,“有人禀奏朕道,太子率军班师回朝的时候,曾以私礼参拜你母后并会女眷,此事是否属实?”
刘盈愕然半响,顿首拜道,“是实。”
“你当大汉军队是你的私家侍卫么?”高帝越发横鼻子竖眼睛,“还不回去闭门思过?”
他沉默了一会儿,再拜起身退出。
“此子不效法纪。”高帝无谓笑笑,坐直对众臣道,“朕欲易储,立赵王如意,众卿认为可得与?”
殿下众臣左右看看,总算明白昨夜吕府下人星夜驰往各府送来上元贺礼是为哪般。太尉周勃与太子太傅孙叔通同时出众谏道,“不知太子所犯何过错?”
高帝便搓手老调重弹,“老周啊,你也是知道的,朕这个儿子太仁弱,一点都不像朕。他日若为君,则天下尽陷于深宫妇人之手。”
“陛下。”周勃郑重拜道,“此次太子在淮南战中奋勇杀敌,臣观之,觉得他虽然比不上陛下当年,倒也没您想的那么软弱。而且陛下。”他笑笑道,“说起来,咱们都老了,而孩子总会长大,太子如今也才十六,您莫要过于苛责了他。”
刘邦怔了怔,又干巴巴道,“那他不效礼法——。”
“那时候太子已经是回师了,陛下当年还携戚夫人随军呢?”孙叔通扬眉噎了回去。昂然再拜,端正道,“从前晋献公因为骊姬的缘故而废太子改立奚齐,晋国因此乱了几十年,为天下笑。秦朝不早定扶苏,才让赵高能够诈立胡亥,最后灭祀,前车可鉴。如今天下皆知太子仁孝,吕皇后与陛下又是结发夫妻,共生死苦,岂可背哉?”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高帝终于发怒,瞪眼耍赖道,“这是朕的家事,朕愿意将江山交给哪个儿子就交给哪个,轮不到你们管。”
“陛下这话说的不对。”孙叔通寸步不让辩驳,“若陛下只是小家小户,则此为家事,臣不当置喙。但陛下为一国之君,则太子为天下本。天下人皆可言之。”说到这里,一口气激动起来,挥臂大声道,“陛下必欲废嫡而立少,臣甘愿先伏诛,以颈血于地。”
大殿顷刻安静,高帝逡巡于群臣,见三公九卿或直视或垂首,皆有不赞同之意。叹了口气,终知事不可为,笑指着孙叔通道,“太傅罢了罢,朕不过是戏言而已。”
叔孙通硬邦邦道,“陛下需知,太子为天下之本,本一摇则天下振动,陛下又如何能拿天下开玩笑。”
高帝只好尴尬一笑,道,“吾听公言。”
孙叔通与周勃并袂出殿,遥遥望见侯于酒池之上的吕后,远远敛襟拜道,“多谢两位大人为太子建言。”
东宫之中,繁香袅袅,刘盈在殿中操琴。琴声清正,流淌着一丝半些儿心绪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