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石。”刘盈肃声道。
大块大块的羊头石从山岗之上滚下去,瞬间砸死了数人。而淮南叛军的气势亦不得不缓上一缓。
他刷的一声抽出腰中剑,刷的一声出鞘声清脆,“擂鼓。”
鼓声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咚咚的擂起来了。八百精兵已经为山下的杀伐之声激红了眼睛。在那片地方,数千的汉军为了拖延山岗之上鼓声的响起,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他们都回不去了。
“锵。”第一声双剑格挡之声。
“嗤。”第一声剑锋递进对方胸膛的声音。
鲜血溅在脸上,身上,刘盈来不及伸手抹去,他挥剑,斩断冲到面前的一个淮南军的胳膊,干净利落。
他是大汉太子,但他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少爷。
经过那一年刀兵之祸,这些年,他一直督促着自己练习骑射刀兵之事。只为了若再遭逢当日之事,不再只会瑟瑟发抖,求取别人庇护。
于是每日清晨早起练习剑术。
如果连自己的阿父都无法靠住,在最绝望的境地里,还能够依靠谁呢?
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夏侯婴。
茕阳道上之事,是他此生的一道伤,就算亲手杀敌,也无法愈合。
汉军与淮南军激战起来,淮南叛军游弋着自己的目光,判断着哪一个才是大汉太子。山岗之上,层层汉军侍卫将刘盈,张偕,许襄围护起来,誓死血战。
“就是他了。”忽有一人指着大汉节旗之下白色鱼鳞甲的少年道,“文里文气,连剑都拿不动,一定是汉廷的小白脸太子。”
于是一百余淮南叛军都尽力向白胄少年冲杀而去,一时间,少年的面色煞白,然而摸了摸腰间,很快的又平静下来,面容之间充满了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血意。
“喂。”刘盈又是惊骇又是好笑,哭笑不得的喊了一声,却被张偕一把握住手,掐了一掐。
“还不快去保护太子。”张偕嘶声喊道,指着汉旗之下的白胄少年。
众侍卫会意,俱都涌向汉旗之下,只是有意无意里还是偏着刘盈这边。淮南军奋起余勇,一次又一次的发起进攻,丢下一具具尸体,却一次又一次的被汉军挡了回去。双方的鲜血流出来,浸染了整片山岗上的草地。
太阳将近中天,时日已近午。
有无数次剑刃砍向于他,总被斜刺里的剑锋格过。他已经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山岗之上,尸身堆成地毯,汉淮双方在这地毯之上继续不死不休的纠缠。
忽然,面前一个素日相熟的侍卫面露惊骇之色,大喊一声“殿下”,扑过来一把推开他。
刘盈尚未明白发生何事,只听耳边弓弩呜呜划破空气之声,擦过自己的颊,射入这名侍卫额头。
鲜血混着脑浆流下来,侍卫缓缓倒下。
落日长河之下,被推下车的孩子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一步步的向父亲走去。
刘盈无暇去扶侍卫,转身举剑,用尽全身力气格住厚重的剑锋。
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爬起来之后,拍拍跌疼的伤,昂首继续前行。
而就在这一个转身间,他一个大跨步,从六岁跨到十六岁。
惊魂甫定。
“太子殿下。”来人觑了眼旌旗之下的另一个少年,笑声浑厚,身披玄色铠甲,满面虬髯,英姿焕发,“算盘打的倒好,只是大约没有料到老夫会亲自前来吧。”
刘盈只觉得虎口一沉,双手发麻,不由得退后一步,卸去剑势,抬眉笑道,“怎么会呢?英伯伯,小侄正候你大驾。”
淮南军甲天下,军中最善战的大将是谁?
是英布。
所以这支寄予了他全部希望的敢死军,他怎么会不在其中?
一时之间山岗之上风云再变,汉军以许襄做饵,误导淮南叛军,借以保证刘盈的安全。本是得计,但也间接造成英布与刘盈劈面之时,大多数汉军竟一时间赶不过来的局面。
顷刻间整个山岗都静得一静。所以人都屏声静气的看着。
英布生性骁勇,一剑不中,随即再劈,刘盈只觉脑中一片空白,什么规划都来不及细想,本能的接着英布的攻势。不过三剑,已是蹬蹬退了七步,只觉得双臂打颤,手中御赐越重之剑,已经是沉重的提不起来。
但这七步的时间已经足够缓得一缓。
山岗下忽有大黄弩破空而来,少说也有六石之力,专捡着英布要害之处射来。英布左支右绌,瞬时间,余光就瞥见大批大批的汉军涌过来,将刘盈重重护在后面。
“老啦,老啦。”英布在心中惨笑。若是再年轻十载,适才最后一剑已经足以斫断刘盈手中剑,顺势削去他一段胳膊。
他到底是一世枭雄,一击不中,并不气馁。凝神应付抛下手中弓弩赶过来的汉将。
众人之后,刘盈将剑插在地上,面色苍白,忽听得崩的一声,周围侍卫小声惊叫。怔了一会儿,这才发现,插在地上的天子赐剑齐齐从中折断。
背后冷汗尚未来得及滚下来,已经听得身边一声高亢欢呼,“殿下,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回头望,果然山岗之下,远远可见一行骑军迤逦奔驰而来,蹄下尽是烟尘。为首玄色重尾旌旗之上打着大大的一个“汉”字。
日上中天。
※※※
“六岁的时候,他的天地被楚军铁骑踏破。他曾寄望阿父为他补起这片天,可是,阿父做不到。”以己度人的想,一个孩子在逃命的过程中被自己的亲生父亲从马车上推下去,这种惨痛的经历,是会让人得心理疾病的。
鲁元和刘盈都有汉二年后遗症,平常看不出来,但是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会不自觉的想起。鲁元选择向爱情寻求庇护,而刘盈用铁血的战争治愈自己。
这是男与女性别的不同。
用一个惯常的比喻而言,父亲是屋顶,而母亲是墙,他们共同撑起了一个家庭。那么对这对大汉第一开国家庭而言,刘邦并没有为他的子女撑起家庭的顶,父亲在孩子的眼中是一个很重要的角色,他的表现能够撑起孩子的脊梁,帮孩子少走很多弯路。作为一个父亲,刘邦不合格。而吕雉呢,估计是那堵墙太厚了,还忘记了设门,她想将这对儿女永远圈禁在自己的墙中,是保护,也是禁锢。
虽然一个很看重,一个不看重,但是,他们都不算合格。

第45章 储君

最先赶到的援军是边城守将高骊所率五百骑军。
进入太子军营的时候,辕门杉木已经化为焦炭,营中满地狼藉,遍地尸体,有汉军服饰,也有淮南叛军服饰。
“寻太子殿下下落。”高骊挥手道。
血色囫囵,最深重的地方从辕门到营中,然后指向后营方向。然而已经用不着它们指路了,高骊已经听见了疲累的拼杀声。
他拼命纵马,将马骑的飞快,远远的看见山岗之上,汉军重重维护之中,有一人俯卧于地,一人执剑,一人白衣。听得自己马蹄响,二人俱抬起头来,眸光狂喜。
然后远远的一支箭,从不知名的地方射出来,众人惊呼之中,直中执剑少年的肩部,哐当一声,掌中剑落下来。
“快。”高骊心中一紧,发疯似的嘶吼。数百匹马拉成一条长长的战线,直直的向山岗之上冲来,将双方混军拉出一道口子。
一个时辰后。
土壤焦黄。
一切尘埃落定。
甲胄之下溜出数缕散乱的头发,盖着左颊之上箭矢擦出的血痕,刘盈的模样有些狼狈。而箭簇拔出来的时候带出暗沉的血花更是让他闷哼一声,由内侍裹着左肩的伤口,刘盈回头笑道,“多谢高将军及时来援。”
“殿下折杀臣。让殿下身陷险境,是臣之责。臣不过尽臣本分,当不起殿下之言。”高骊单膝跪地郑重道。
此战死伤惨烈,六名北军校尉仅两名生还,先锋将樊伉脱力昏迷,副将张偕重伤。
刘盈勉强一笑,回头问走过身边的侍卫道,“张将军现在如何?”
“禀殿下,军医说了,小张将军的伤虽然看起来有些可怖,其实将养一个月就可以了。”
舞阳侯樊哙在当天傍晚赶回。
第二日,太尉周勃赶回。
“守第一道辕门的一千八百北军,余一百三十二人生还,其中三十六人重伤。三名北军校尉中,校尉史敢等四人身亡,董捷断臂,郦疥重伤。”
重新搭起的中军帐中,书吏正在禀报此战汉军伤亡,声音伤感。
“守营的边军,余九十六人生还,将军樊伉脱力昏迷。”
书吏掩下手中竹简,悲悯道,“殿下身边亲卫,只生还一十六人。十一人重伤。”
偌大一个中军帐,四千人马,最后,只剩下这二百四十四人。
帐中上座,刘盈轻叹一声,面色惨淡。
“但既然英布已经被俘。”周勃扬起战袍拱手道,“则淮南国无主,指日可下。只是。”他想起自己这一日来担惊受怕,不由黑了半边脸,皱眉道,“殿下实不该将自己身陷险境,让臣等,也让长安城中陛下皇后担忧。”
此时刘盈已经脱去了战时戎装,换上一身软裳,受不住力,微微靠在身后凭几之上,面上因失了些血色,淡淡苍白,与左颊之上浅浅一道伤痕,刘盈微笑道,“周太尉言而有理。只是孤想着,若是英布见不到孤,则他这数千人马在淮北流窜,不说惊扰百姓,对我军而言也是难以擒他。”
“那又如何?”周勃生性疏豪,不懂他话中涵义,正待再说。忽然望见少年通透的双眸,心思电转,骤然吸了一口气。
英布欲擒汉太子刘盈为饵,牵制汉军。那么,他刘盈为何不能将计就计,借势打力,以自己为饵,将英布这三千叛军牵制在淮河北岸这一亩三寸军营之中?
以四千汉军战三千叛军,不得不失,这份战绩,放在大汉任何一个其他的军队身上,不过是不功不过,没有任何可夸耀的。
但是领率这支军队的不是别人,是刘盈。
这个天家贵胄的少年,此前并不是以勇武著称的将军,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武人,不似他的父皇,他甚至没有真正经历过战场,在生死关头逼到眼前的时候,不必问有什么高尚或是不得已的理由,单只他有勇气下这个决断,就应经值得人赞赏,敬佩。
可是他战了,守了,以和淮南叛军大致相当的军力,撑住了以勇武著称的淮南军破釜沉舟式的袭击,直到大汉援军的到来。
在周勃无言的凝视中,玄衣纁缘的少年起身,走出营帐,瞧着大帐前首,两日之前,被无数汉军儿郎鲜血染透的土地。那儿如今已是一片荒芜干净,曾经堆砌满地的尸身被青草掩埋。
刘盈瞧了又瞧,仿佛这么瞧到来年春天,这片被鲜血浇灌过的土地就会生根发芽,抽出新的绿草,绿草悠悠长到盛夏,一群穿着扎甲的汉家儿郎就会笑着走出来,单膝跪下参拜,齐声道,“太子殿下。”
“周太尉觉得孤莽撞了?”
刘盈瞧的专注,并不曾将半分余光分给身边有大汉殊荣的老将军。
“不会,啊,不对,是不敢。”周勃尴尬道。
如果是任何一位旁的汉将,沙场迎敌自然是他的分内事,没什么好说的。刘盈的不同却在于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不能出一点差错,那会牵连太多人。
但抛开他的储君身份,这场战本身打的虽然不咋地,战后效果却是大大的好。
擒下英布,则淮南余勇不足为惧,下淮南指日可待。淮南国土中的汉家百姓将少受战乱之苦。而本该在这场战争中付出性命的两方士兵将存活更多下来。
“孤也觉得孤是莽撞了。”刘盈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径自道,声音轻柔,“若孤不曾一意孤行,避走边城,也许这三千余汉军就不会将命送在这淮河岸边。”
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杀人,没有人会无动于衷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也许当时情况紧急无暇细想,可是事后,想起那流着鲜血倒在自己面前的人,死的时候他还伸着他的手,死死死死的看着你,你又怎么能食安寝,夜夙寐。
周勃皱眉看着面前少年,他也是军人,自然知道刘盈正是度他心中的关槛,十六岁的少年初见血腥战场,他又素是个心性仁弱的主。
不。
周勃在心中斩钉截铁道。
他们大汉的储君,仁而不弱。
弱的人如何能刹那间定江山慷慨迎敌?弱的人如何能持剑对凶猛若虎的叛军临危不乱?
周勃逆着天光,斜斜仰首逆着站在帐口处的玄衣少年。他侧影清瘦,是他素日里看不起的荏弱。但是,他的眸底已经隐隐带了微微尊重。
驰骋沙场的武将,他们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储君呢?
他不必亲上沙场,勇冠三军;但他必须有勇气担当战争。
他不必慧能通神,运筹帷幄,但他要能决断,明晰时势。
三军中,哪有那么多讲究。那些个害怕鲜血,害怕死亡的,拖出去一顿板子打下来,哼唧哼唧也就想不了那么多了。但是刘盈身份尊贵,实在不容他如是施为。周勃一时为难,皱了老大的眉,正无设法处,忽听得帐外一声诘笑。
“殿下这话,襄听着却觉得不对。”
许襄一身白衣走过来,腰悬紫色锦囊,诘口笑道,面色苍白,话语却如一把锋锐的刀,“所谓义不守财,慈不掌兵。又所谓,小慈乃是大慈之敌。经此一役,淮南百姓当感念殿下,其他各部汉军当感念殿下,需知,这中军汉军是人命,他们的人命也是人命。”
“军人死战迎敌,本是天分。他们以三千性命换得汉军三万性命,以及淮南三万,六万乃至九万百姓的安宁生活。这三千中军。”许襄面色慢慢凝重,“死得其所。”
周勃有趣的瞧着这一声儒生装扮的少年,他不曾习文,一向最讨厌儒生,如今却觉得这个儒家少年话语对自己脾胃。
太子身边,倒也有些人才。
“先生说的是。”刘盈怔得一怔,拜道,“是盈想岔了。”
汉十一年秋九月,淮南王英布以二千八百人从间道行,袭太子中军帐。中军上下皆勇,相持半日,汉军援军到,擒英布。
淮南国乱,英布二子英准,英函将兵,不能服众。当月下九江,庐江。
二十六,高帝诏天下,封皇子刘长为淮南王,都六安,命张苍为淮南相。
“这个郦疥是什么人?朕瞅着他的名字倒有些眼熟。”刘邦翻阅战事邸报,问身边御史大夫赵尧道。
“陛下好记性。”赵尧弯身笑道,“这郦疥,是北军一名校尉,曾在长乐卫尉手下任,值戍长乐前殿。哦。”他不经意的补了一句,“说起来,他还是先陈留郦生之子呢。”
“郦生?哪个郦生?”刘邦一时想不起来。
“是郦生郦食其啊。”
“是他呀。”刘邦喟道。
郦生食其,曾为他的大汉江山立下斐然功劳,却在大汉统一天下之前死去。
当年,在他还是反秦众多义军中实力并不起眼的一支的时候,兵过陈留,郦生特来投诚。并助己攻克陈留城。之后更是立下说降齐地七十二城的功劳,却因当时的攻打齐地的汉将韩信背约之故,被齐人生生用五鼎烹死。
看来,自己的确是老了啊。刘邦笑慨,才会对那些故人生出一些遥远的感念。
“这样,给他封个侯吧。”
“可是。”赵尧讶道,“陛下,郦疥军功不足以封侯啊。”
“哎——”刘邦挥手道,“看在他父亲的份上。”
于是封北军校尉郦疥为高粱侯,封贲赫为期思侯。
以军功,舞阳侯樊哙更食曲周五千一百户。信武侯靳歙为车骑将军,益封定食五千三百户。车骑将军灌婴为先锋,益食二千五百户。定令婴食颖阴五千户,除前所食邑。
同时,在淮北一役中左眼受伤的张偕受封关内侯爵位。
明年十月,下余城衡山、豫章并六安。英准自尽,英函逃亡,入越,亡于番阳。
十月末,淮南之乱平定。这时候,诸侯已归军,而太子刘盈率军即将返转长安。
※※※
注:关内侯为虚爵,无食邑。

第46章 旋归

“舅舅。”
张嫣惊喊一声,拥衾坐起。脑中尚有些迷糊,犹记得昏睡之前响在脑海中的声音,惊骇欲绝。
“娘子总算醒了。”身边一双熟悉的手扶过来,回头看见荼蘼微笑的脸,“娘子这一昏,可吓坏了太子妇和婢子了。”
“这位姐姐。”荼蘼对殿中侍女欠身道,“请去禀告太子妇,说我家娘子醒了。”
张嫣举目张望,自己躺在一张宽敞的桧木漆床之上,朱色悬珠四阿顶帐如烟如雾罩着,上绣四合云纹。身上锦衾柔软温暖。
此处是太子东宫偏殿。
“阿嫣。”一时间陈瑚掀帘进来,声音清亮如一泓泉水,她坐在自己榻边,微笑着来刮鼻子,“你刚才就这么扑通一倒,可吓坏人了。”
张嫣终于吐出闷在胸口的一口气,扶头笑道,“可能是我前日头痛还未好全吧。”
“好阿嫣。”陈瑚一把抱住她笑道,神色飞动,“适才最新的战报送来,英布带人来袭太子中军营帐,太子率营中将士奋勇迎敌,直到边城援军赶到,生擒英布,你舅舅平安无事。”
“是么?”一颗心安心落回原地,张嫣嫣然道,“这才好。”
她很快就感觉到,拥着自己的陈瑚心情开怀愉快不能遏止,似乎并不完全来源于千里之外夫君生还的好消息。
“舅母?”张嫣试探出声。
“嗯?”陈瑚依旧在微笑,声音温柔,“阿嫣,你说。”她的手慢慢的抚着腹部,“你就要当表姐了,开不开心啊?”
“嗳?”张嫣怔了一会儿,悟道,“舅母你怀小宝宝了?”
“嗯。”陈瑚直身坐下,笑容宛如阳光灿烂,快乐而又满足,仿佛这一刻间,所有的幸福她都已经得到,“适才阿嫣你昏倒,太医为你诊治。便顺便也为我搭了一次脉。怪道这些日子我总是茶不思,饭不香。总以为是担忧太子的缘故,却不料——”脸渐渐发红。
张嫣又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微笑道,“那我可得恭喜舅舅了。”
“嗳。”陈瑚放下手,不依道,“明明怀孕的是我,为什么你偏偏只恭喜太子殿下?”
“恭喜他双喜临门呀。”张嫣道,“既立战功,又得新子,可不该好好庆祝庆祝?”
冬十月二十,太子返长安。将一众北地之军留在灞上营,接受封赏后,自率亲卫入长安。远远的见两辆玄色宫车停于灞桥之侧,从人簇拥,俱是青衣宫人打扮,为首玄衣女子不惧风沙,仰首相待,渐渐近了,可见雍容面容与眼角细肃纹路。
“母后。”
竟是吕皇后亲迎太子于灞上。
刘盈驰到近前,利落自马背上翻身而下,拜在母亲面前,“儿臣见过母后。”
“好孩子,快起来。”吕雉连忙笑盈盈的搀起他,刘盈抬起头,露出戎装之下一张已略显坚毅的脸。
吕雉仔细瞧了瞧爱子,确认没有大碍,这才真正放下心来,倏然收了笑脸,沉声斥道,“盈儿你也是胆子太大,君子尚知不立于危墙之下。你身为大汉储君,若有万一,岂非朝堂动荡?”
“孩儿知错。”刘盈认错。
阳光迎着照在少年脸上,吕雉又是骄傲又是喜悦,骄傲自己的儿子成才,不复自己所望,喜悦他此番建此战功,平安归来,则储位稳固,再不是戚懿能轻易撼动的。终于又慢慢笑开,佯怒道,“舞阳侯为人莽撞,阿母日后一定要好好骂骂他。我千叮咛万嘱咐将盈儿你交付于他,他却给我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子。还好盈儿你没事,还好——”
“母后。”刘盈柔声笑道,“孩儿不是好好的站在这儿么?”
“盈儿你晒黑了,也结实了。”她声音柔和,怜惜的伸手抚过颊上浅浅结痂的伤痕,“疼么?”
“不疼。”刘盈伸右手不在乎的抹过,笑答道,“不过是擦伤,待这些痂落了,也就好了。”
“嗯。”吕雉颔首道,“那就好。——你左肩也不疼么?”
刘盈左肩微微一僵。
“太子左肩受伤了么?”吕雉身后,陈瑚慌忙踏前一步,失声道。
“原来母后知道了。”刘盈低声道,“是盈儿不好,不该瞒着母后。”又抬头向阿母身后的妻子一瞥,意在抚她安心。
陈瑚怔了一怔,欲要伸出去的手落了下来。
“母后知道盈儿你是孝顺,不欲母后为你担忧。”吕雉笑笑,拂开刘盈鬓边的发丝,“但是盈儿,你越瞒着,母后越是担心。”
她收回手,似笑非笑道,“好啦。阿母知道你有许多话想与你媳妇说,不拦你们了。阿母到前头车子里等你。”
刘盈的面就这么微微一红,然而却没有拒绝,待瞧着阿母的扶着苏摩姑姑的手上了轩车,方回过头来,觑着妻子道,“瑚儿,你——这一向可好?”
陈瑚仰首望夫君,抿唇而笑,但觉心中喜悦不一而足,末了竟只能答一句,“好。”
“太子瘦了呢?待回宫,妾让人烹饪汤羹为太子补身——太子今日可回东宫?”